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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8700317 發表於 2016-5-31 02:03 AM

川原礫 -【Sword Art Online 刀劍神域.十七】Alicization Awakening

本帖最後由 498700317 於 2016-5-31 09:36 AM 編輯

【封面圖】:

【內容簡介】:

    將《Under World》全世界混沌化的《最終負荷實驗》。

    暗黑神貝庫塔率領的50000人(黑暗領地軍)VS整合騎士貝魯庫里帶領的5000人(人界守備軍),展開白熱化的戰鬥。

    《黑暗領地軍》的族長和《人界軍》的整合騎士們接連倒下。

    為了無法退讓之物,兩軍的信念激烈碰撞。

    暗黑神貝庫塔——加百列用冰冷的眼神,註視著那一人。

    ——《光之巫女》愛麗絲。

    ——即使以“暗之軍團”全軍覆滅為代價,也要得到她。

    接著,實驗的第二天。

    整合騎士拼上性命奮戰,處於劣勢的《黑暗領地軍》嘗試通過意外手段反攻。

    在外部觀測Under World的傭兵克里特,將現實世界的人類引入了這場最終戰鬥。

    通過全美國的遊戲社區網站上的名為《刺激的VRMMO遊戲封測者招募》的方法,讓登錄的玩家潛入幻想世界。

    其數量,大約為五萬。

    面對暗之軍團的增援,《人界軍》陷入絕境。

    以超級賬號·史提西亞登錄的亞絲娜一人終究無法對敵。

    Under World傳說中的創世神們降臨在這片土地。

    白色光輝的太陽神索爾斯和溫柔溫暖的大地女神泰拉瑞亞。

    那兩位是詩乃和莉法的身影……。

    熟悉的成員終於參與最終決戰!

【原日文書名】: ソードアート・オンライン17 アリシゼーション・アウェイクニング

【原所屬文庫】: 電撃文庫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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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8700317 發表於 2016-5-31 08:56 AM

本帖最後由 498700317 於 2016-5-31 09:43 AM 編輯

「這雖然是遊戲,但可不是鬧著玩的。」

——《Sword Art Online》設計者 茅場晶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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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各自為戰 公元二〇二六年七月七日/人界歷三八〇年十一月八日

  淩晨五點。

  超過三千名玩家集結在聳立於VRMMORPG《Alfheim Online》世界中央的,中立都市阿倫中心的世界樹內部的巨大圓丘上。

  過去設置在圓丘的天蓋上防禦大門的有翼騎士怪物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的,這個場所被用於九大妖精種族間的會議或交涉,或是活動用的宣傳空間。

  被召集到這個不合時宜的大規模會議的三千余人面對的,只有四名玩家。

  Gnome巨漢艾基爾,Salamander武士克萊因,Cait Sith獸使西莉卡和Leprachaun鐵匠莉茲貝特——也就是仍在《Under World》內潛行,尚未醒來的《黑之劍士》桐人的同伴們。

  淩晨四點二十分,克萊因和莉茲貝特他們向所有好友散發郵件的時候,登陸的領主級別玩家還只有三人。但是,在拜托他們聯系部下們,甚至在現實中聯系這個禁忌手段都用上之後,只用了四十分鐘就聚集了廣場上的這些玩家。

  周圍半球形的廣闊空間里,要麼站著要麼漂浮著的玩家中,近三成是使用著新作成的角色。但他們絕不是VRMMO新人。他們都是其他The SEED標準遊戲的老玩家,在持有ALO帳號的友人熟人的請求下集結的。

  也就是說,這個世界樹圓丘內集結的三千人是日本VRMMO玩家精銳中的精銳。是Top-Down型AI——唯最後的希望,能拯救Under World人界守備軍的唯一戰力。

  現在,回歸寂靜後,他們的頭上響起莉茲貝特經過魔法增幅的洪亮的聲音。

  「……我跟大家說的話既不是謊言,也不是玩笑!日本的研究機關用國家預算成立的The SEED規格虛擬世界《Under World》馬上就會遭到數千美國玩家不知情下的侵略,其中生活的居民們將被屠殺!」

  莉茲貝特對自己煽動民族主義一般的發言感到羞愧,但她只能叱責自己,現在也只能加以利用了。

  「Under World中生活的,不是單純的NPC!是以我們潛行過的,無數VRMMO世界中反饋的情報為源出生的,真正的人工智能!Under World的人們,擁有和我們同樣的感情和靈魂!拜托各位,為了守護他們,請把大家的力量借給我!將大家現在使用者的角色數據,轉換到Under World里面!」

  莉茲貝特把這句話作為數分鐘演說的結詞,然後以祈禱般的心情環視著玩家。

  多數妖精的臉上,都只浮現出困惑的表情。也是,突然聽到這些,不可能一下子就理解的。就連莉茲貝特自己聽到唯說明Under World的構造和身為其居民的《人工Fluct Light》時,也覺得其中有不少模糊之處。

  打破低聲的吵嚷,一個優美的手舉起,請求發言。

  走出來的,是修長的身上披著綠袍的Sylph領主朔夜。

  「莉茲貝特。我不認為你跟你的朋友會搞惡作劇而做出這種事來,而且那個桐人已經快十天沒有登錄確實不尋常。但是……」

  朔夜輕柔而流利的聲音,一反常態地包含著困惑而動搖了。

  「……說實話,一時間難以置信。擁有和人類一樣的靈魂的AI、和意圖奪取這些AI的美軍……都是太不現實的事情了……當然,要確認事實的話,只要按你說的登進去看看就行了……但你剛才也說了,要潛行到《Under World》,還有幾個問題吧?可否請先就那個問題說明一下?」

  ——這個時候終於來了。

  莉茲貝特大吸一口氣,輕輕閉上眼睛。

  這是關鍵時刻。要是這里失敗了,恐怕誰都不會來救援吧。

  用力睜開雙眼,一次環視著眼前的朔夜和其他領主,還有無數的ALO玩家,莉茲貝特以堅定著聲音說道:

  「好。——Under World並不是以普通的VRMMO遊戲的方式運營的。所以,潛行會產生幾個問題。首先……Under World內沒有可以操控的UI。所以,各位無法自行註銷。」

  吵嚷聲突然變大了。

  「無法自行註銷」,這是不得不讓人回想起過去存在的死亡遊戲《Sword Art Online》。現在包括ALO在內的所有The SEED規格遊戲,都存在UI操作或語音命令兩類註銷方法。

  「註銷的方法只有在內部『死亡』這一個。但是,這里又有第二個問題。Under World里……沒有痛覺吸收的功能,在受到足以使HP歸零傷害時會產生相當強烈的錯覺痛楚。」

  熙攘聲更大了。

  痛覺隔離也是必須附加在VR服務器上的功能。而沒有這個功能的虛擬世界,被劍砍到或者被火燒到,就會嘗受到跟現實同等強度的痛苦。視乎情況,還可能使肉體出現瘀斑。

  然而,伴隨這次潛行的問題遠不止這些。

  等動搖的聲音稍微抑制後,莉茲貝特說出了第三個,也是最大的代價。

  「——還有一點。Under World服務器現在處於連開發者都無法控制的狀態。也就是說……無法保證轉換之後,大家的帳號數據能再轉換回來……甚至,可能會導致角色丟失的結果。」

  瞬間的沈默之後——

  突然,驚人音量的怒號充斥了廣闊的圓丘空間。

  並列在地面中央的莉茲貝特、克萊因、西莉卡、艾基爾四人,以及變成小精靈樣子,坐在克萊因肩上的唯,在伴隨著實際的壓力湧來的罵聲的浪潮中仍然站在那里。

  這個反應,完全跟想象的一樣。

  這些骨灰級玩家們為了養成自己的角色付出了不同尋常的時間和努力。整整一個小時拼命地打倒怪物,好不容易才提升了一點技能熟練度,如此日繼一日地重複著像是用水桶把湖水汲出般的作業才能達到現在的等級。

  當他們被告知這個傾註全部精力培養的角色可能會丟失的時候,還怎麼可能靜的下來呢。

  「開……開什麼玩笑!!」

  從集團里跑出數步的一人,用食指指著莉茲貝特喊道。

  穿著深紅的全身鎧甲,背後背著巨大雙手劍的Salamander。記得他應該是地位僅次於領主蒙提法和將軍尤金的指揮官級的玩家。

  取下頭盔,露出燃燒著怒火的雙眼,Salamander用足以讓背後的大集團一瞬間閉嘴的音量再次放話道:

  「這種時間強行集結大家,讓我們潛行到不知所謂的服務器還不說,還要失去自己的角色!?要是沒了的話,你們來補償嗎!?還是說這是讓整個種族弱化的陷阱!?」

  莉茲貝特用手擋住旁邊臉色大變想跳出去的克萊因,盡可能用平靜的聲音回答道:

  「對不起,我們做不到。我也知道你們培養的角色,絕不是可以用金錢代替的。所以才求你們幫助我們……幫助現在在Under World里拼死防禦美國的攻擊的、我們的夥伴。」

  即使不大聲呼喊,莉茲貝特的聲音依然滔滔地響徹著整個圓丘。

Salamander好像一瞬間屏住了氣,不過立刻又化為怒氣吐出。

  「所謂的同伴就是那些人吧!自稱SAO生還者,等級沒多高卻自以為很特別的家夥!我知道的,你們這些原SAO組,一直在心里鄙視這我們的!!」

  這次輪到莉茲貝特語塞了。

  對Salamander的指責,莉茲貝特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但是,說起來,好像也不能確定自己完全沒有這樣的心理。由於玩家小屋並不在地上,而是位於建在上空的新艾恩葛朗特內部,所以她幾乎沒有去過下面,只會跟過去的熟人交流,這些都是事實。

  像是看穿了莉茲貝特的動搖一般,Salamander更加不留情的繼續說道:

  「侵略啊,人工智能啊,靈魂什麼的誰管啊!居然在VRMMO里隨便說出這種現實里才有的事情!這種事你們自己去就行了!現實中也做個偉大的生還者大人吧!!」

  沒錯,滾回去,之類的罵聲開始在周圍起哄。

  ——不行了。

  我的話完全傳達不過去。

  莉茲貝特不由得淚眼汪汪,帶著尋求依靠的心情望向交好的ALO實力者——Sylph領主朔夜、Salamander將軍尤金和Cait Sith領主亞麗莎•露。

  但是,他們並沒有說話。

  他們帶著強烈光芒的眼睛,只是直直地盯著莉茲貝特。仿佛在說「讓我們看看你的意誌和覺悟吧」一般。

  莉茲貝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緊緊地閉上雙眼。然後,想到現在這個瞬間還在拼命戰鬥著的亞絲娜,受傷的桐人,還有先一步奔赴戰場的莉法和詩乃。

  ——以我的等級,就算轉換過去也無法像大家那樣戰鬥。但是,正因為如此,才有只有我能做到的事情。現在這個瞬間,這個地方就是我的戰場。

  猛地睜開眼,拭去淚珠,莉茲貝特開始說道:

  「……對,這些話很現實。然後,正如你所說,SAO出身的人,可能很容易混淆現實和虛擬。但是,我們從沒有把自己看作是英雄。」

  握住呆立在旁邊熱淚盈眶的西莉卡的手,她繼續說道:

  「我和她正在只聚集了你說的生還者的學校上學。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因為原來的學校已經把我們中途退學了——在那個學校里,每周都要做一次心理咨詢。被使用AmuSphere監控腦電波的情況下,被質問各種『會不會失去現實感啊』『會不會想傷害他人啊』這樣無聊的問題。甚至還出現了被強制進行藥物治療的人。在政府眼中,我們都是監視對象的犯罪者預備軍呢。」

  不知何時怒聲的波浪漸平,緊繃的寂靜支配了圓丘。連眼前的Salamander,也出乎意料地張大了眼睛。

  莉茲貝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她只是將溢出的感情和意誌,化為竭盡全力的聲音繼續說道:

  「但是……其實,受到這種待遇的並不只是生還者學校的學生們。VRMMO玩家都或多或少被這樣看待著。在他們眼中,網遊者是社會的寄生蟲,是不交稅金和養老金的現實逃避者……甚至還出現了應當恢複征兵制度,強制我們進行社會服務的論調!」

  莉茲貝特能感受到數千的玩家里高漲的緊張感。只要用根針刺一下,絕對會爆發比剛才強烈一倍的憤怒。

  但是,莉茲貝特把一只手貼在胸前,繼續喊道:

  「但是,我知道!我也相信!現實就在這里!!」

  她的另一只手指向世界樹的圓丘——指向彼端的Alfheim全境。

  「這個世界,以及連接著這里的無數虛擬世界,絕不是逃避來的虛構之處!這里有真正的生活,真正的朋友,真正的歡笑、淚水、邂逅以及離別……這里就是『現實』啊!!大家也是這樣對吧!?正因為我們相信這個世界才是現實,所以才會如此努力的,對吧!?然而,如果認為這只是遊戲……只是偽造的虛像就舍棄的話,那我們的『真實』又在哪里……!!」

  莉茲貝特終於忍不住流下了淚水。然而她卻並未將其擦掉,而是擠出最後的話:

  「……我想要保護大家一起培養的許多世界,像這棵世界樹一樣聚集,發芽,好不容易結出來的果實!求求你們……把力量借給我們……!!」

  莉茲貝特向著重歸寂靜後的圓丘華蓋伸出雙手。

  在她淚水搖晃的視野里,數千枚妖精之羽綻放出的磷光不停閃耀。

 閃爍的銀光,在拂曉的空中描繪出燦爛的弧線。

  一秒鐘後,伴隨著幹渴的聲音,第五根粗繩被切斷、像黑色的蛇般在空中蜿蜒。掛在繩子上的幾十名敵兵悲鳴著落入深不見底的峽谷。切斷繩索的神器《雙翼刃》急遽轉彎,回到了整合騎士雷恩利•Synthesis•Twenty-seven的手中。

  雖然雷恩利已經快速切斷了Dark Territory軍為了橫渡峽谷而拉起的十條繩索的五條,但他的臉上卻毫無成就感。倒不如說,他正因毫無慈悲的命令之下舍身橫渡峽谷的敵兵因名副其實的生命線被切斷,而感到痛苦不堪。

  而騎在雷恩利身旁白馬上,手持韁繩的亞絲娜也是一樣。

  當亞絲娜、雷恩利、整合騎士愛麗絲•Synthesis•Thirty、整合騎士謝塔•Synthesis•Twelve和騎士長貝爾庫利•Synthesis•One五人策馬趕到時,敵軍已有數百人渡過峽谷,為守護僅存的繩索而奮勇攻擊。多數敵人都被貝爾庫利、謝塔和愛麗絲殺死,還有幾人想從側面攻擊雷恩利,卻只落得被守在身旁的亞絲娜用細劍斬殺的結局。

  基於The SEED程序的虛擬世界《Under World》內,SAO時代的劍技和騎術仍然可以使用。

  不僅如此,使用超級賬號《創世之神絲提西亞》的亞絲娜各項參數超出了常規標準,裝備的細劍《Radiant Light》更擁有遠勝整合騎士們的神器的性能,哪怕基本的《Linear》劍技都能輕易貫穿暗黑騎士的鎧甲和拳鬥士的粗壯軀體。

  然而,從敵方戰士的傷口中噴湧的鮮血,滿含怨恨的悲鳴,喪失的生命,都是真實存在的。

  Under World的人們,不論來自人界還是暗黑界,都擁有和亞絲娜的靈魂本質上完全一樣的靈魂——也就是Fluct Light。明明對手和自己一樣是真正的人類,卻因不過是遊戲上的狀態值和武器技能的加成就能一擊斃命,這一事實讓亞絲娜的心中產生了難以忍受的痛楚和違和感。

  而且,懷著悲壯的決意,前僕後繼沖上來的暗黑騎士和拳鬥士們,絕不是出於自己的願望而這樣做的。

  他們這些人工Fluct Light擁有絕對無法反抗上位者命令的特征。在和亞絲娜一樣使用超級賬號《暗黑神貝庫塔》的現實世界的人類命令之下,縱使明白自己在白白送死,也還在發動攻擊。換個視角,他們便只是現實世界里卷入技術爭奪戰的被害者而已。

  但是,亞絲娜還是竭盡全力把這個事實從意識里趕走。

  現在保護貝庫塔追蹤的《光之巫女》愛麗絲——和位於後方營地的桐人才是最優先事項。

  聽說貝庫塔神指揮下的Dark Territory軍的戰鬥力只有這些拳鬥士和暗黑騎士了。只要利用這個魯莽的渡峽作戰損耗敵軍主力,貝庫塔應該就無計可施了。

  「——好,接下來是第六根!!」

  傳來騎士長貝爾庫利尖銳的聲音,打斷了亞絲娜的思考。在立刻回答的愛麗絲、謝塔和雷恩利之後,亞絲娜才張口回應。

  在馬頭準備往西移動的時候,從遙遠南方傳來高昂的角笛的旋律。

  乍看去,一公里前的山丘上,人界誘餌軍的衛士們整齊地擺成隊列沖了下來。他們在騎士們後只用了十五分鐘就裝備編成完畢,從營地出擊增援。

  「真是……一群不安分的家夥啊。」

  貝爾庫利雖然一口苦言,但渡過峽谷的敵軍已經多達五百人了。援軍這時到來,說實話再好不過。只要衛士們能牽制敵軍,切斷剩余的五條繩索也不會那麼費事了。

  ——看來這場戰鬥是我們贏了呢,貝庫塔。

  亞絲娜在內心輕聲說著——

  可沒等她說完,奇怪的現象便映入眼簾。

  以血色的朝陽為背景,從遙遠的上空開始有不可思議的東西降落。

  紅線。不止一條。數十——不,數百。

  不,是數千吧。

  線看起來是由細微的點連接而成的。盡力瞇著眼看去,發現那每一個點都是數字或者英文字母。

  那些神秘的線或情報,匯集成了幾束,在峽谷這邊、離戰場一兩公里左右的地方無聲地傾盆而降。

  不知不覺,不光亞絲娜,連其他的整合騎士,還有Dark Territory的暗黑騎士和拳鬥士們,都停下手腳觀望這個奇怪的現象。

  紮入龜裂地面的最初的紅線,抵達地面,變成了一小堆——

  沒過兩秒,眾人便發現——那是人的身影。

  * * *

  眼前所見,讓拳鬥士團長伊修凱恩甚至忘卻了周身沸騰而起的憤怒。

  ——那些是,什麼?

  前一秒鐘,在巨大峽谷的對岸,成功渡過了繩索的五百名暗黑界士兵,正準備攻擊五名整合騎士。

  然而,他們的動作卻在一瞬間靜止了下來,全部都帶著驚愕的目光看向戰場的外側。

  伊修凱恩的臉也像被他們的目光牽引著一般,不自覺的轉向同樣的方向。在那里,他看到的是——在他們東側兩Kilol傾註而下的,血紅之雨。

  伴著奇妙的震動音,無數紅線從天際墜落而下,在接觸到地面的同時瞬間膨脹而起,而後逐漸形成人形。

  出現在眼前的,是全身被暗紅色鎧甲包裹,裝備著長劍、戰斧或是長槍的戰士。

  雖說顏色不同,他們的鎧甲卻和暗黑騎士團的鎧甲很相似。乍一看,還以為是皇帝貝庫塔以神力送來的援軍。

  隨後,伊修凱恩卻分明感受到了一種無可言說的違和感。

  紅色的步兵們毫無緊張感的站姿,完全不像已故的暗黑將軍沙斯特麾下的騎士們。有的人大搖大擺著和旁邊的人嘮嗑,有的人坐在地上,還有人不等命令下來就拔出武器揮舞。

  最重要的是——他們的數量。

  怪雨停下之後,出現在大地上的軍團,已膨脹到令人難以置信的規模。在他的估測中,其人數遠遠超過了一萬人,而是兩萬……好象有三萬人。要是暗黑騎士團擁有如此強大的預備隊的話,應該早就已經廢棄了十侯合議體制,將整個Dark Territory納入沙斯特的統治之下了。

  而且,就算是在峽谷這邊列陣的暗黑騎士中,也傳出了滿是驚訝和動搖的低語。毫無疑問,他們也不清楚,這一軍團究竟為何物。

  這樣一來,那些紅色士兵們,果然是身為皇帝的暗黑神貝庫塔從地底某處用秘術召喚而來的,真正的「暗之軍團」。

  伊修凱恩的驚愕於下一秒便演化成了憤怒。

  如果能夠召喚那樣的大軍的話——

  為什麼沒有早點將其付諸實施?!這樣一來,在這無謀的渡峽作戰中馬革裹屍的拳鬥士與暗黑騎士,不都只是淪為了吸引敵人註意的誘餌嗎?!

  不——難道事實就是這樣嗎?

  皇帝只是為了拖住敵人,召喚自己的軍團,才下達了那樣的命令,強行發動了那個與送死別無二致的作戰嗎?

  ……不對。

  不只是這一作戰。在整個東大門攻防戰中,暗黑界軍隊的戰鬥力損耗都太過異常了。哥布林軍、巨人軍、食人魔軍,甚至暗黑術士團也好,都被全殲了。然而皇帝別說哀悼他們的死亡了,甚至連眉毛都沒有動過一下。

  也就是說,皇帝貝庫塔從最開始,就打算把五萬暗黑軍全部當成棄子!

  在這一瞬間之前,年值弱冠的拳鬥士團長伊修凱恩,僅僅是個對於除了自己的戰技錘煉和部族的崛起以外的事毫無興趣的年輕人。

  然而現在,他的思考角度,第一次被提升到了能夠高屋建瓴的總覽包括自己所在的暗黑界和人界的整個世界的高度。與此同時,壓倒性的矛盾也在他的意識中滋生而出。

  皇帝是強者。自己必須要無條件服從強者。

  但是。

  但是——

  「咕……!」

  從右眼傳來的此前從未體味過的劇痛,讓伊修凱恩痛叫出聲,跪倒在地。

  在他目光所及之處,超過三萬名深紅士兵用非人的語言發出雷鳴般的吶喊,而後同時開始了奔跑。

  總數大約一千的人界士兵迅速與整合騎士們合流,做出了迎擊的態勢。

  而在他們之間,五百名拳鬥士和暗黑騎士則不知如何是好的呆立在了原地。

  看來,就算皇帝的戰略再過無情,至少還是救下了這五百名戰士的性命。

  伊修凱恩按捺著右眼劇烈的疼痛,寬慰的想著。

  ——然而,彼時的他根本沒有理解,貝庫塔究竟有多麼殘酷。

  皇帝召喚而來的三萬大軍,首先攻擊的並非人界軍,而是僅有五百人的暗黑界軍。

  無數把劍,無數柄斧頭,無數桿槍紛紛在朝陽下反光——

  而後,伴隨著嗜血的咆哮,向著本應是友軍的拳鬥士和騎士們一揮而下。「那些家夥……怎麼會?!」

  亞絲娜首次聽到騎士長貝爾庫利口中發出如此驚愕的喊叫,而她也完全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他。

  突然降臨於戰場東側……不,是潛行進來的三萬士兵,無疑是皇帝貝庫塔召喚而來的。

  但是,他們到底是從哪里弄來如此眾多的戰鬥力的呢?

  是直接生成了由系統自動控制的NPC士兵嗎?但是位於《海龜》主控制室的控制臺已鎖,這一類需要管理員權限完成的操作已經無法實行,能夠引入新戰鬥力的方法,只有像亞絲娜這樣由現實世界指定好坐標後直接潛行一途,然而貝庫塔一邊能夠使用的STL也只有兩臺罷了。

  亞絲娜陷入了一時的混亂之中——

  已經接近到幾百米距離的紅色部隊發出的咆哮,便將她的疑惑消融。

  「Charge ahead!!」

  「Give'em hell!」

  ——英語!

  他們都是現實世界中的人類,而且從發音上看,都是美國人!但是,為什麼會在這里……這里可是與現實世界完全隔絕的,真正的異世界啊……

  不。

  不對——

  或許,對於使用STL潛行的人來說,Under World確實是以「助記視覺」這一形式再現而出的真實感甚至不遜於現實世界的異世界。然而用來設計這一世界的,卻是通用VRMMO程序《The SEED》。也就是說,只要使用AmuSphere,就可以潛行到這一世界之中……同時,「海龜」中也恰恰存在著軍用等級的大容量衛星通訊線路。

  那麼,只要臨時寫出一個客戶端,再將其在現實世界散播開來的話——

  何止是幾萬,就算是召集幾十萬人的軍隊都絕非不可能。

  令驚愕的亞絲娜的推測出錯的,是紅色士兵們的行動。他們首先襲擊了本應是友軍的暗黑軍的騎士和拳鬥士們,毫無迷惘地揮下各類病人。

  「幹、幹什麼……!?」

  「你們不是我們的同伴嗎……!?」

  騎士們驚訝著想要防禦,可數量實在差出太多。不僅如此,紅色士兵們的武器和鎧甲比暗黑界軍的性能更強,暗黑騎士們的劍和盾牌不斷被打的粉碎。兩軍沖突的位置響起了悲鳴,迸出了鮮血。

  「Dude, that's awesome!!」

  「Pretty gore!!」

  來自現實世界的人們一臉興奮,恐怕根本不了解這場戰鬥的真相——他們大概以為,自己此次潛行只是在參加某款VRMMO新作的開放公測罷了。

  那些美國玩家們,對Under World人並無敵意。他們相信,面前的暗黑界人們,只不過是身為殺戮目標的NPC而已。若是有時間能告知他們Under World與人工Fluct Light的真相的話,相信其中大部分人也會馬上放下手中的兵刃才對。

  然而——現在卻絕無這樣的閑暇。就算亞絲娜沖入戰場試圖用英語說服他們,也會有不少人覺得她只是在基於NPC的設定念臺詞吧。就算是日本的玩家,要是被告知「現在打倒的敵人會積累成點數,在正式開服之後可以以之兌換相應的稀有道具」的話,應該也會做出和他們完全相同的舉動吧。

  已經不可能說服他們了。

  美國人正在屠殺的並非NPC,而是擁有真正靈魂的人工Fluct Light。一旦暗黑界軍被全殲,接下來就輪到人界軍的誘餌部隊了。那麼,暫時降生於此的自己必須戰鬥。

  下定決心的亞絲娜揚起右手的細劍,口中迅速吟唱著命令文。

  「System Call! Create Field Object!」

  劍上凝聚起七色霞光。

  現在沒有辦法像昨夜那般制造出深不見底的峽谷,若是那樣的話,人界軍隊的退路也會被切斷。

  於是亞絲娜轉而想象著如槍矛般鋒銳的巨石,將劍一揮而下。

  伴著無比莊嚴的「啦——」的音效,虹色的霞光從劍尖迸射而出,直射入美國人和暗黑界人交戰地區不遠處的地方。

  地面忽然劇烈震動,險峻的巖峰拔地而起,一口氣突出地面接近三十米高。之前站在其上方的幾十名紅色步兵全部被撞飛了。

  之後,又有四座山峰破土而出,激突而起,大地為之搖撼不止。伴著刺耳的咒罵,數百具穿著紅色鎧甲的身軀被撞到了空中,有的被巖石刺穿,有的則重重地落到了地面,血肉模糊。

  而亞絲娜已無力揣度那些人臨死之時的感受。

  劇烈的疼痛突如其來的貫穿了她的大腦,讓她當即倒在了馬背上。

  視野中閃爍著銀色火花,呼吸急促而不能自已。疼痛比昨夜生成巨大峽谷之時猛烈得多。現在的亞絲娜,正在親身體驗龐大的地形資料通過大腦,給她的靈魂——Fluct Light造成巨大損耗的痛楚。

  ——但是,自己絕對不能在這里倒下!

  如果這就是桐人所負的傷的話,倒是正如所願。亞絲娜這麼想著,咬緊牙關,在馬上支起身體。

  從東側接近的美國玩家的腳步總算是慢了下來。然而,五座石山連綿的幅度僅有五百米。已經有數萬玩家從兩側迂回穿過。

  需要再在南側制造一道石墻,讓人界軍從內部脫離。

  亞絲娜喘息著舉起握著細劍的右手——

  卻被另一只帶著護鎧的手緊緊抓住,曙光映照在手鎧之上熠熠生輝。

  「……愛麗絲?!」

  亞絲娜驚叫出聲。

  整合騎士愛麗絲白凈而俊美的臉上帶著堅定的決心,搖了搖頭。

  「不要勉強自己了,亞絲娜。接下來就交給我們整合騎士吧。」

  「但……但是,那些人是……來自Real World……來自我那邊世界的敵人啊……!」

  「……我們明白。狂熱嗜血,揮舞兵刃的的家夥,有幾萬個也不足為懼。」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才要給我們一點出場機會啊。」

  貝爾庫利接過了愛麗絲的話頭,爽朗一笑。

  雖然騎士們的語氣即使在這樣的狀況下也顯得遊刃有余,但亞絲娜還是從他們的表情上看到了更勝於前的悲壯覺悟。

  化作紅色的海嘯撲來的敵人,數量是人界軍的三十倍以上。

  然而騎士長卻只是高高舉起手中的長劍,以無比堅韌的聲音喊出了命令。

  「聽令!全軍,采取密集陣型!不要讓敵人突破任何一處!」

「哦……哦……」

  從伊修凱恩口中發出的,已然不是人類的語言了。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緊握在身體兩側的拳頭,已經滲出血來。然而年輕的拳鬥士卻似對疼痛毫無知覺一般,猶自如野獸般咆哮著。旁邊的副官丹帕,也如同分享了伊修凱恩的苦惱一般深深地低下了頭。

  全都死掉了。全都被吞噬了。

  自己一族的鬥士,在如墜雲霧的狀況中,甚至沒能戰鬥就成為了在如烏雲般傾軋而來的刀劍之下悲鳴而逝,血濺當場的亡靈。

  更有甚者,現在還攀附在五根大繩上渡峽的士兵們也無法停下腳步,因為皇帝「渡過對岸」的命令還加在他們身上。他們只能遵從自己絕對服從之人的命令,顫抖著渡過繩橋,然後被紅色軍團包圍、撕裂。

  為什麼——為什麼皇帝還沒有下達停止渡峽,或是讓那只軍團停止攻擊暗黑界軍的命令呢?

  這樣一來,部族的士兵們不就淪為了連棄子都不如的、為召喚而來的軍團獻上的祭品嗎?

  「要向皇……皇帝……」

  要向皇帝稟報才行。要向他申請停止作戰才行。

  憤怒且絕望的伊修凱恩忍受著右眼的劇痛,向著後方的禦座龍車緩緩邁出了一步。察覺他的意圖的丹帕,擡起扭曲的臉頰,正想說些什麼。

  就在這一瞬間,一個巨大的黑影,從他們的頭上橫掠而過,二人不由得擡頭看去

  ——飛龍。

  穿著黝黑的裝甲騎乘其上的,是一個披著奢華的毛皮戰袍,長長的金發在風中飛揚的身軀——正是皇帝貝庫塔本人。

  「啊……啊……!!」

  似乎是聽到了伊修凱恩無意識間發出的喊聲,坐在龍鞍上的皇帝往地面上投下輕輕的一瞥。

  他的瞳仁里,讀不出任何感情。那是對於白白死去的士兵根本不存有哪怕一絲憐憫——甚至不存有哪怕一絲興趣的,寒冷如冰的一瞥。

  而後,皇帝貝庫塔便將視線從伊修凱恩身上移開,驅動飛龍飛向了峽谷的南側。

  這就是——神。這就是支配者。

  然而,若是支配者的話,若是擁有無人企及之力的強者的話——

  便理應要負起相應的責任才對啊!!

  統率麾下的軍隊,領導治下的人民,讓國家繁榮昌盛,這便是支配者應盡的義務。因此,不帶任何感情的就將幾千幾萬條性命用過即棄的人,沒有自稱皇帝……右眼……根本沒有自稱支配者的……右眼好痛……資格……!!

  「嗚……哦……噢噢噢噢噢噢!!」

  伊修凱恩高高舉起右拳,將其中一根手指彎曲如鉤。

  然後,重重刺向了作為妨礙自己思考的熾熱的發生之處——自己的右眼。

  鮮血飛散,令人作嘔的「噗」「噗」聲從眼窩傳出。

  「族……族長!!你在做什麼!?」

  年輕的拳鬥士伸出左手,攔住想要靠近的丹帕,而後,伴著一聲短喝,將自己的右眼球一口氣拔出。白色的球體在拳心放出了奇怪的紅光,不過伴隨著眼球的粉碎,這道光線也隨之消失了。

  此時的伊修凱恩,並未達到愛麗絲或是優吉歐那般依靠自己的意識將《Code 871》完全解除的程度。因而,即使現在的他,也無法萌生出直接針對皇帝的叛意,或是拒絕聽從皇帝給予的「繼續進行渡峽作戰」與「你自己不能渡過繩索」這兩條命令。

  不過,他卻近乎胡鬧般地找到了能夠回避皇帝命令的方法。

  伊修凱恩轉過身,看向啞然盯著自己的丹帕,低聲開口。

  「關於那些紅色的士兵,皇帝連一條命令都沒給我們下過,對吧?」

  「啊……確實如此。但是……」

  「那麼就是說,我們把他們全部殺掉,也和皇帝毫無關系了。」

  「……主席……」

  伊修凱恩用僅剩的左眼凝視著無言以對的丹帕,下達了命令。

  「聽好了……在渡過橋之後,部族全軍向那支黑色軍隊展開突擊。無論如何,也要救助我們的同伴。」

  「哈……!?您說的『橋』,是要…怎樣…」

  「你知道我要做什麼的。那麼,就拜托你了。」

  淡淡的說出了這句話後,伊修凱恩轉向峽谷的方向。

  突然,劇烈燃燒的火焰包裹住了他的雙腳。

  而後,拳鬥士向著峽谷緩緩開始奔跑,身後留下了兩串燒得紅熾的腳印。

  ——既然自己不能由繩索渡峽的話……那麼飛過去就好了!

  他在胸中這般吶喊著,向著寬約百Mel的深淵,踏出了左腳。

  「跳躍」是拳鬥士鍛煉中非常重要的一環。

  其修行從跳過安全的沙地開始逐步漸進,最後甚至通過跨越刀山與油鍋來磨礪自己的自信心——也就是《心意》。

  最後,一流鬥士的跳躍距離可以超過20Mel。這已經是在這個禁止使用術式飛行的世界中,人類用肉身能夠做到的跳躍極限了。

  然而,伊修凱恩現在需要跨越的,卻是五倍於這一極限距離的無底深淵。

  拳鬥士一心不亂的盯著前方,雙腿踢動空氣,火焰在身後拖曳出長長的軌跡。

  十Mel。二十Mel。身體還在上升。

  三十Mel。三十五Mel。由峽谷向上騰起的強風,如同無形的翅膀一般推動著禦風而行的拳鬥士,讓他飛得更高。

  四十Mel。

  還差一點——只要再上升一點點……之後就能靠著慣性到達對岸了——

  然而。

  在離峽谷的正中央就差一點點的地方,向上吹起的風無情的停止了。拳鬥士的身體也瞬間失去了上升的勢頭,其跳躍軌跡到達了頂點,開始沿著曲線向下方墜落。

  離對岸……差了五Mel。

  「嗚噢噢噢噢噢噢!!」

  伊修凱恩大叫著,右手拼盡全力向前方伸去,試圖抓住什麼東西。然而手握之處與落腳之處理所當然的不存於此,只有無盡的冷氣從腳下的黑暗中蔓延而上,包裹著他將墜的身軀。

  正在此時——

  「主席——!!」

  一聲渾厚至極的咆哮傳入了伊修凱恩耳中。

  他向後轉頭。

  副官丹帕,用右手抱起了比自己腦袋還大上數倍的巨巖,正擺出了架勢準備將其投擲而出。

  拳鬥士長瞬間便領悟了常年跟隨自己的忠實部下的意圖。然而——想要將那般巨大的石頭擲出五十Mel以上的距離,絕非人類可以做到的事……

  嘭。

  丹帕的右手,忽然膨脹而起,肌肉暴突,青筋畢露,宛如全身的力量全部集中到了一處。

  「哦哦哦哦!!」

  巨漢怒吼著,向前數步助跑,而後右手盡力向前掄出。

  伴隨著空氣劇烈的震動,石塊激射而出,有如被拋石車擲出一般——而後,拳鬥士的右臂炸裂開來,化為鮮血與肉片四下飛濺。

  伊修凱恩將丹帕倒地的身姿牢牢映在了左眼里,咬緊了牙關,將全身心都集中在了那塊沿著直線飛來的巖石之上。

  「……呀啊啊啊啊!!」

  伴隨著一聲吶喊,他的左腳重重地踩在了巖石之上。

  砰!!

  巖石在沖擊下碎裂四散,而伊修凱恩短小的身軀則在巨大的反作用力的推動下再次向上方加速。在對岸戰鬥的劍士們的身姿,已然近在眼前。

  * * * 

「Damn!!」

  亞絲娜從咒罵著倒地的美國玩家的身體中抽出細劍,在馬上重重的喘著氣。

  和之前以暗黑界人為對手之時不同,此時已經不再需要承受奪取他人性命之時心理上的重壓。過去被冠以《閃光》之名,之後又被稱為《狂暴補師》的亞絲娜總算可以毫不留情的施展連續劍技,喪生在她劍下的紅色士兵很快就超過了十個。

  但是——即便如此,敵人的數目也還是太多了!!

  不止是亞絲娜,人界軍的衛士們以及四名整合騎士也在如鬼神一般奮戰著,總算是打開了一條通往南面的血路。而在以方形密集陣型向前沖鋒的衛士面前,屍骸已堆積如山。

  然而,他們根本無從突破繞過石山不斷湧來的紅色步兵組成的墻壁,只是勉強在原地維持住陣腳不向後退卻就已經是極限了。

  更重要的是,他們很快就會察覺到,被他們消滅的敵人的屍體在幾十秒中之後就會消彌蒸發,地面上甚至不會殘留一滴血痕——察覺到自己的對手甚至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如同幻影一般的軍隊。到那個時候……

  「嗚啊……不行了……啊啊啊啊——!!」

  突然在背後炸響的慘叫,讓亞絲娜下意識的轉過頭去。

  ——然後,她看到衛士們的防線已經破開了一個缺口,深紅色的士兵一湧而入,伴著骯臟的咒罵撲向勢單力薄的衛士們。後者被數倍於己的敵人包圍、斬殺,血肉橫飛,疼痛的悲鳴逐漸變成垂死的慘叫。而這極度真實的死亡畫面,似乎進一步刺激了深紅士兵們嗜血的欲望,讓他們更為兇暴的撲向了新的獵物。

  「住手……住手……!!」

  亞絲娜哭喊著。

  她的理性清楚的明白,此時應該無視那一部分部隊的犧牲,一心向南面突破。然而她的身體卻不由自主的轉過了方向,無可自禁的向北面狂奔而去。

  「快住手——!!」

  而後,她獨身一人殺進了洶湧而來的紅色奔流之中,口中的悲鳴苦澀得像要咳出血來。

  美國玩家們並無惡意,只是被襲擊者們利用了——這一想法,被如巨浪般卷起的感情無情壓倒。

  唰——!!

  右手閃動,《Radiant Light》徑直貫穿了一條直線上四個深紅色頭盔的面罩。頭部受到致命打擊的四人長劍脫手,伴著悲鳴旋轉倒地。

  從他們的這一反應上可以看出,雖然他們應該是用AmuSphere進行潛行的,卻並沒有受到疼痛吸收機能的保護。事實上,亞絲娜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之前的攻擊都盡量做到一擊必殺的破壞心臟,讓對方在受到攻擊的瞬間便被判定死亡,從而能夠即刻登出遊戲,然而這份理性也業已失去。

  現在的她,只是仗著劍的高優先度刺入敵人的鎧甲,將他們一刀兩斷,有時甚至連同敵人手中之劍也一並斬斷。

  在美國人眼中,面前的敵人只不過是些多邊形,血液也是由電腦特效模擬而出。然而呈現在通過STL潛行的亞絲娜面前的,卻是活生生的人類,飛散的血液更是帶著溫暖,散發著令人作嘔的鐵銹味。

  不知何時,血泊已經蔓延到了亞絲娜的腳下,讓她一個不小心就滑倒在地。而後,身軀龐大的步兵們迅速將倒地不起的她團團包圍。

  「Take this!!」

  戰斧揮下,亞絲娜慌忙向右邊避去。然而,在她完全回避之前,厚重的斧刃已向左臂斬落。

  哢嚓。

  一聲脆響,左手手肘以下的部分便被攔腰切斷,無力地在空中彈起。

  「……啊——!!」

  劇烈的疼痛讓亞絲娜眼前一片空白,呼吸凝滯,全身僵硬。

  須臾後,才勉強將血流如註的左臂收入懷中,重重的喘息著。然而,透過決堤而出的淚水,她絕望的看到,包圍住自己的四五名紅色士兵,已經紛紛舉起了自己的武器。

  突然——

  使戰斧的男人,頭部像是爆炸一般血肉飛散。

  鈍重的打擊聲連綿不絕的響起。每響起一聲,就有一名意欲揮刀砍向亞絲娜的步兵身體粉碎,消失在視線之外。

  「切……那些家夥怎麼軟綿綿的。」

  亞絲娜忍耐著劇痛支起上身,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名容貌精悍,頭發如火焰般倒豎的身材矮小的年輕人。

  ——是Dark Territory的人!

  亞絲娜猛吸了一口氣,一瞬間甚至忘記了疼痛。從他肌膚的顏色和上半身僅纏有一根皮腰帶的裝束上看,毫無疑問便是幾分鐘之前還在與自己交鋒的拳鬥士一族中人。

  但是,為何理應處於皇帝貝庫塔支配下的人,會來攻擊同樣是貝庫塔召喚而出的紅色步兵呢?簡直就像是,特意跑來幫助亞絲娜的一樣。

  亞絲娜向上看去,方才註意到對方紅色的眼睛已經只剩下一只,右側的眼窩里只剩下一個醜陋的疤痕,如淚痕一般的幹涸血跡附著在臉頰上。

  年輕的拳鬥士用僅剩下的一只眼睛睥睨著靠近而來的美國人,高高舉起右拳。

  骨節分明的拳頭,突然被熾紅的烈火包圍。

  「哇啦啊啊啊啊啊!!」

  伴著聲如裂帛的吶喊,拳頭直擊地面。

  咚——咣!!

  以拳頭著地點為中心,半圓形的沖擊波向前方沖激而出,如同火焰之壁一般,毫不留情的將前方的步兵全部擊飛。

  ——這是何等的威力啊!

  亞絲娜瞠目結舌。現在的自己,要是以這個人為對手,可能會輸……

  「唰」的一聲,拳鬥士已經伸出左手抓住了亞絲娜的鎧甲,一把將她強行提起,然後用左眼在至近距離凝視著她。

  「……做個交易吧。」

  亞絲娜一下子沒能理解,那個雖然年輕卻透著深深苦悶的聲音,究竟想表達什麼。

  「交……易?」

  「是的。讓那些巖槍以及那條峽谷產生的,都是你對吧?……聽好了,你再在那道峽谷上面架起一道橋來,狹窄些也無所謂。這樣的話,我們拳鬥士團四千勇士,會暫時和你們共同作戰,直到擊潰這支紅色軍隊為止。」

  共同作戰——和Dark Territory軍?

  這種事情能夠做到嗎?暗黑界的人,不,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都應該因為《Code 871》的存在而無法違背上級的命令才對。

  但是,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並沒有右眼。這即是說,他也自行將那個封印解除了嗎?他也和愛麗絲一樣進化成了突破界限的Fluct Light了嗎?

  不過那個傷痕並不像是右眼破裂的產物,倒像是用蠻力將整個眼睛扯了出來一般——自己究竟該做出怎樣的判斷才好呢?

  在猶疑的亞絲娜耳邊,傳來即使陷入激戰卻仍然冷靜的聲音:

  「這個人,應該沒有說謊。」

  手持細到幾不可見的漆黑長劍幹凈利落的斬下幾名迫近的步兵首級的,是灰色的整合騎士謝塔•Synthesis•Twelve。

  「喲。」

  看到謝塔後,年輕的拳鬥士臉上現出了一個滿是自大卻又隱約滲出些害羞的笑容。見到這個微笑的瞬間,亞絲娜做出了決定。

  ——相信他吧。

  大概,這也是自己能夠使用『地形操作』能力的最後一次機會了。既然如此,那麼用來創造而不是破壞,不是正得其所嗎?

  「……我知道了,橋就交給我吧。」

  亞絲娜將右手從左臂的傷口處移開,高舉起右手的細劍。

  啦————————

  莊嚴的天使樂聲響起,七色的極光向荒野降下,沿著一條直線向北方直射而出,橫越了整個峽谷,連接到了對岸。

  伴著低沈的轟鳴,腳下的大地開始震動。

  懸崖的兩側突兀的冒出兩根巖柱,在人們的註目下逐漸伸長,在峽谷的中間交接在了一起,而後越變越寬,最終形成了一座足以通行的石橋。

  「哦哦哦哦哦啊啊啊啊啊啊!!」

  而後,響起了比之前地動之時的聲音還要大上數倍的怒吼聲,那是四千名拳鬥士團成員發出的咆哮。他們以一名獨臂的巨漢為首,蜂擁而上地沖上了石橋。

  作為使用神力代價的劇痛如同灼熱之槍一般貫穿了亞絲娜的大腦,讓她差點失去了意識,不過她還是將細劍重新握好。

  原本站在人界守衛軍前鋒位置,殺出一條血路的愛麗絲已經不見蹤影。現在只能相信她平安無事……和拳鬥士們能按照紅發年輕人的指示和守備軍聯合,共同繼續戰鬥下去了。

  ——桐人君,我現在就趕過去。

  當她呼喚心愛之人的名字時,痛楚便消散了一點。

  * * *

  大約一分鐘前。

  整合騎士愛麗絲已經不知道砍倒了多少前赴後繼沖上來的紅色士兵了。

  ——這些家夥……有點奇怪。

  毫無軍隊紀律,卻還是一個接一個的喊著奇怪的話語跨過戰友的屍骸向前蜂擁而來。簡直就像,絲毫不知生命之珍貴一般——不論自己還是同伴的生命,在他們眼中似乎都不值分文。

  如果,生活在Real World中的人就是這般模樣的話,看來「那邊」真的如亞絲娜所說,根本不是什麼神之國度。

  在毫無止盡的殺戮與無限湧現的敵人之下,就算是愛麗絲的反應也變得遲鈍了起來。

  ——已經受夠了。這根本算不上戰鬥。

  快點——快點突破對方的戰線,從這里突破出去。

  「滾開……滾開啊啊啊!!!!!」

  伴著尖利的吼叫,金木樨之劍橫向一斬。敵軍的頭顱、雙手於這一擊之下紛飛而落。

  「System Call!」

  而後,她又迅速詠唱出術式的起句,生成了十個熱元素,將其融合成了一桿炎槍,投射而出。

  「Discharge!」

  嘭——咚!!

  雖然威力稍遜於迪索魯巴特的熾焰弓,但巨大的爆炸還是貫穿了敵軍,將十余人炸開後打開一個缺口。

  在那對面的是——

  看到了。黑色的大地上,突出的丘陵。

  只要突破包圍,沖到那里的話,就能夠利用分散在戰場上的巨量空間資源,發動「反射凝聚光線」,將這些紅色的步兵全部燃燒殆盡了!

  「滾開啊啊啊啊!!」

  愛麗絲一聲高鳴,猛地一踏。

  「……小姑娘!」

  騎士長貝爾庫利的喊叫從身後傳來。不過,愛麗絲並沒有聽到後面那半句,「不要再往前沖了」的聲音。

  ——快到了。還差一點就能突圍了。

  腳步絲毫不加停頓的揮劍砍到攔在面前的最後一名敵人,愛麗絲終於突破了近乎無限的敵人的包圍,沖到了南面的荒野之中。

  她收劍入鞘,保持著全力奔馳的狀態,大口呼吸著沒有血腥味的新鮮空氣。

  突然,周圍暗了下來。

  是太陽被遮住了嗎?愛麗絲下意識的這麼想著。

  隨後,她的背後挨了一下重擊。當她註意到自己被俯沖的飛龍從後面用腳抓住的時候,雙腳已經離開了地面。

  愛麗絲倉促之下揮動金木樨之劍,想要發動武裝完全支配術。然而沒等她開口,視野便迅速變暗,全身被刺骨的寒氣包圍。飛龍的騎手用暗黑術——不,並沒有。愛麗絲的意識,被吸入如深不見底的洞穴一般的黑暗。

  這是敵人的心意。和騎士長磨煉的鋼鐵般的心意、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宛如燒盡一切的閃電一般猛烈的心意不同的,將一切吞噬,捕捉的虛無心意……

  愛麗絲的意識在這樣的思考中停頓了。

  * * * 

 對於皇帝貝庫塔/加百列•米勒來說,這樣的局面也是一場賭博。

  不過他確信自己會贏。只要潛行到戰場中的數萬名美國玩家對人界軍展開包圍攻擊的話,《光之巫女》愛麗絲就一定會為了再次施放那個大規模激光攻擊而獨自——又或是帶著一個小分隊——突出重圍。

  所以,他一直只是乘在從暗黑騎士團征用而來的飛龍背上,盤旋在離戰場很遠的高空中等待著。這似乎是自他潛行到Under World以來,最為漫長的一段時間。

  不過,他總算看到了。撕裂了如同兵蟻之群的步兵陣列沖刺而出,向南方丘陵移動的黃金閃光。

  「愛麗絲……艾莉西亞。」

  加百列露出了對他而言極為鮮見的發自真心的笑容,低語著那個名字。然後猛揮手中的韁繩,讓飛龍俯沖下去。

  他那在虛無方面壓倒性的想象力——心意,已經將高傲的飛龍的AI蠶食殆盡,讓它完全淪為了受自己操控的道具。而後者就這樣在他的命令下,折起雙翼如箭一樣俯沖,而後向地面伸出右爪,緊緊地抓住了黃金騎士的後背。

  然後,伴著雙翼展開時的巨響,再次飛向了天空。

  加百列再也沒將視線投向他制造的那個慘烈的戰場。對他而言,之後Dark Territory軍也好,人界軍也好,被召喚而來的現實世界中人也好,已經怎樣都無所謂了。

  之後,只需要一口氣向著離這個坐標距離最近的,位於南側的系統控制臺《World End Altar》前進,在那里將愛麗絲的靈魂導出到現實世界就可以了。

  加百列的視線向下看去,停留在了飛龍爪中失去了意識的黃金騎士那隨風飄揚的金發之上。

  想要早點觸碰她。早點用全身心去品嘗這具身體、這個靈魂的味道。

  距離系統控制臺還有很長一段路程,就算是乘著飛龍也要走上幾天吧。自己甚至可以利用這段時間,趁著愛麗絲還擁有Under World的肉體之時好生愉悅一番。

  想到這里,另外一種甘美的沖動爬上了加百列的後背,讓他的嘴角再一次揚起。

  * * *

  怎麼會這樣。

  竟然——將五萬Dark Territory軍隊和新召喚而來的三萬名步兵全部當作棋子用之即棄,竟然只是為了……

  只是為了捕獲一名少女而已!

  身為整合騎士長的,人世間最為長壽的貝爾庫利•Synthesis•One自察覺到名為皇帝貝庫塔的存在所持有的虛無之心意的瞬間起,就對其抱有了強烈的警戒心。然而,到了對方抓獲了愛麗絲的這一瞬間,他才總算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對敵人的預測,根本就只是冰山一角。

  當黑色的飛龍在幾十Mel開外用鉤爪抓住愛麗絲的瞬間,貝爾庫利做出了自己也不知道闊別了幾十年的行動——發出了一聲由衷憤怒的咆哮。
  「混賬,你要對我的弟子做什麼!!」

  話音破空,傳聲之處甚至掠過了白色的電光。

  然而抓獲了愛麗絲的皇帝貝庫塔卻對此毫不理會,頭也不回的沿著直線向著南方的天空飛去。

  貝爾庫利架起愛劍《時穿劍》,追在飛龍後面跑去。然而之前愛麗絲的術式在敵陣中打開的空隙已經被接踵而至的士兵填滿,深紅色的步兵們不斷發出奇妙的咒罵逼近而來。

  「從那里給我……」

  在貝爾庫利喊出「滾開」兩個字之前,眩目的銀光便從他的頭頂上飛掠而下。

  伴著高亢而清澈「鏘鏘」聲飛翔而過的,是整合騎士雷恩利的神器《雙翼刃》。

  而少年騎士鋒銳的聲音也在他的身後響起。

  「Release Recollection!」

  「唰」的一道閃光,兩枚投刃在空中融為了一體。十字翼形的刀刃俯沖到低空,描繪著鋒銳的軌道向前突進,將其行進路線左右的敵人全部斬落。

  「騎士長,向前去吧!」

  雷恩利喊叫著,貝爾庫利用背影做出了回應。

  「抱歉!之後就拜托你了!」

  而後,他沈下腰,右腳迅速在地面上一蹬。

  緊接著,穿著東方風格衣服的身姿便幻化做一道藍色的颶風,從敵群被第二次撕開的縫隙中飛一般的穿梭而過,那是淩駕於Dark Territory的拳鬥士通過武舞之技達成的疾馳之上數倍的速度。

  抓著愛麗絲的皇帝貝庫塔的騎龍,已經成了遙遠的天際中一個小黑點。

  貝爾庫利一邊奔跑著,一邊將左手放到嘴邊,吹出了一聲高亢的口哨。

  幾秒鐘後,前方的天際線上便出現了一對巨大的銀翼,那正是貝爾庫利的騎龍•星咬。

  然而,飛來的龍卻並非只有一匹。就連愛麗絲的騎龍•雨緣和已經在東大門戰死的騎士艾爾德利耶的騎龍•滝刳也緊隨其後。

  「你們就……」

  貝爾庫利有些哽咽,無論如何也沒能說出讓兩條飛龍原地待機的命令。

  星咬在低空中轉了個方向,滑翔著靠近貝爾庫利,向著他伸出雙腳。騎士長抓住它的左手鉤爪,一口氣跳上了龍背,跨坐於龍鞍之上,右手長劍直指前方。

  「出發!」

  星咬、雨緣和滝刳應聲而動,三對翅膀同時震響,飛向了破曉之時紫色的天空。在排成三角陣型並進的三頭騎龍遙遠的前方,黑色飛龍的龍爪之中,黃金色的光輝瞬間閃過。

  * * *

  四千名拳鬥士在一氣呵成的沖過了巖橋之後,迅速和之前已被殲滅大半的兩百名同胞合流,在人界軍的側翼排開了陣勢,如同巨大的攻城錘一般直沖敵陣中央。

  他們以十個人為一組排成緊密的一排,保持著完美的同步率舉起右拳,擺好了架勢。

  「嗚,啦!」

  一聲呼喝之下,十個拳頭向前沖出,將紅色步兵長劍折斷,鎧甲擊穿。悲鳴與血煙四散,一擊之下已經有二十多個敵人被擊飛到了後方。

  完成了貫註全部鬥氣的一擊之後,十個人很快退向兩側讓出足夠寬廣的空隙,而站在他們後方的十個人則排著同樣的陣列走向前來。

  「嗚啦啦!!」

  這次的十個人擡起腿,同樣以完美同調的動作飛踢而出,又有大量的敵人在這宛如炮擊的一擊下四散飛去。

  「……好厲害。」

  亞絲娜一邊用暗記在心的治療術治愈著左臂的傷口,一邊情不自禁的自言自語。站在一旁喝水的謝塔,側臉也露出了感慨的表情。

  拳鬥士們的走位有些類似於SAO中攻略組與BOSS戰鬥時采用的換位戰術,然而動作與銜接卻要嫻熟太多。十人成列,十列成團,這樣的百人集團共有四十余個,如同工程用的重機械一般蹂躪著敵人。

  「你們也別光顧著看戲了。就算往南邊沖了出去,之後又該怎麼辦呢?敵人的數量這麼多,就算能夠突破他們的包圍,也很難將他們殲滅啊。」

  處於暫時共同作戰狀態的紅發首領站在亞絲娜旁邊,雙臂交叉,表情嚴肅。

  確實,就算是在正面突破時所向無敵的拳鬥士隊,在面對數倍於己的步兵從側面而來的突擊時也難免潰敗。畢竟,被召喚而來的美國人數量,即使現在也還剩下兩萬有余。

  「……那麼……在突破敵陣,沖到戰場南側之後,就迅速與敵人拉開距離。我會再造出一道溝壑將敵軍隔離開來的。」

  亞絲娜低聲說道。

  ——但是,自己真的能做到嗎?剛才,只是造出了一座小小的橋梁,自己就差點斷氣了。要是再進行一次寬度延伸到地平線的大規模地形操作的話,恐怕真的會被強行切斷連接吧——不,更糟糕的情況下,大腦甚至會受到物理性的損傷……

  亞絲娜咬緊嘴唇,將一瞬間的迷惘驅散開來。就算如此,自己也非這麼做不可。將美國人召喚到這一世界來,應該也是皇帝貝庫塔最後的手段了。那麼,只要將他們擊退,哪怕亞絲娜自己也被強制註銷,入侵者也無法再對愛麗絲出手。

  正在此時,一名衛士從南邊一路跑到了位於戰場北側的亞絲娜和謝塔身邊。

  「傳令!!傳令——!!」

  已是身負重傷,半邊臉都被鮮血染紅的衛士剛剛跑到亞絲娜面前便跪倒在地,用盡全身的力氣喊出了後面的話語。

  「整合騎士雷恩利大人傳來的消息!!整合騎士愛麗絲大人,被騎著飛龍的敵軍總大將抓走了!飛龍已經往南邊飛去了……!!」

  「什……」

  亞絲娜愕然失語。

  原來如此——沒想到,現在這樣的狀況,正是對方為了將愛麗絲一個人從人界軍中引誘出去才刻意創造而出的……!!

  「皇帝……居然飛走了?!」

  身旁,拳鬥士長用沙啞的聲音開口了,僅存的左眼中浮現著異樣的光輝。

  「那麼……之前,那條飛龍……。並不是什麼樣子貨……。餵,女人!!」

  年輕人凝視著亞絲娜炯炯的雙眼,語氣急促的詢問道。

  「那個愛麗絲,就是《光之巫女》嗎?!皇帝為何對她那麼執著!?如果光之巫女落入皇帝手中的話,究竟會發生什麼!?」

  「這個世界……會毀滅。」

  亞絲娜簡潔的給出了回答。拳鬥士的表情在驚訝中凝滯了。

  「在暗黑神貝庫塔將光之巫女愛麗絲帶到《終結之祭壇》之後……這個世界,不管是人界還是Dark Territory,所有的居民都會歸為虛無。」

  話音未落,亞絲娜便意識到,自己說出的話,聽起來簡直就是RPG中最典型的臺詞一般,然而這確是不折不扣的事實。一旦皇帝貝庫塔,也就是現實世界中襲擊了《海龜》的部隊獲得了愛麗絲的靈魂,很容易想見包含Under World所有居民的Light-Cube Cluster會有怎樣的下場——毫不留情的被他們所破壞。

  ——那麼,自己該如何是好呢……就算是超級賬號《絲提西亞》也沒有被賦予飛行能力。自己要怎樣才能追上乘在飛龍上的皇帝貝庫塔呢?

  像是為了解答亞絲娜內心的苦惱一般,身旁灰色的女騎士謝塔將空了的水袋綁回腰間,露出凜冽的面容回答:

  「就算是飛龍……也不能一直飛。半天就是極限了。」

  聽及此言,拳鬥士族長偷偷的瞟了謝塔一眼,然後慌忙將視線移開,「啪」的一聲拳掌相擊,朗聲接過了話。

  「那麼,鼓起勁來追上去不就好了嗎?!」

  「追上去……但是,你不是……」

  亞絲娜驚訝的看著敵將年輕的面容。

  「你不是Dark Territory軍中的人嗎?為什麼,要幫我們到這種程度……」

  隨後敵將哼了一下,唾罵著回答:

  「皇帝貝庫塔……當著我們暗黑界十侯的面,曾經確鑿的說過。自己想要的只有《光之巫女》一人罷了。只要得到了她,之後我們想做什麼都無所謂。現在在抓住了巫女之後,皇帝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也就是說,我們的任務已經全部完成了。在這之後,我們想要做什麼……比如幫助意圖從皇帝手中奪回巫女的人界軍,都是我們的自由,不是嗎!!」

  這是何等的——牽強附會啊。

  亞絲娜啞口無言的看著拳鬥士,他的臉上充斥著的,卻是和之前那充滿威懾力的言辭完全不搭邊的,充滿了悲壯的決心的神色。

  拳鬥士用左眼直直地註視著亞絲娜,靜靜地開口了。

  「……我不能……我們不能直接反抗皇帝。他的強大是壓倒性的……恐怕比我要強大得多的暗黑將軍沙斯特,都被他連小指頭都不動就秒殺掉了。如果他突然下達了要我們和你們戰鬥的命令,我們也必須去遵從……。所以,我們拳鬥士團就在這里防住那些紅色的軍隊好了。你和人界軍就不需要擔心這邊的事情,一條心去追皇帝吧。要告訴……皇帝……告訴那個混蛋……」

  青年的話語突然中斷了,表情也扭曲了起來——好像正在被已經什麼都不剩的右眼處傳來的疼痛所折磨著一般。

  「告訴……那個混蛋,我們不是你手心里的木偶!」

  正值此時,從戰場的南面傳來了拳鬥士們的喊聲。部隊的前鋒總算突破了紅色步兵軍團的包圍,沖到了荒野之中。

  「很好……」

  年輕的族長右腳「咚」的一聲踏在地上,以響徹雲霄的聲音下達了命令。

  「守住那個突破口!」

  而後,他將視線轉回亞絲娜身上,簡短的說。

  「你們快點逃出去!!我們支撐不了太久的。」

  亞絲娜深深吸了口氣,然後點了點頭。

  ——他也是一個人類。

  就算在人工Fluct Light當中,他也是個靈魂無比堅韌的人。明明我們也將他們一族賴以渡過峽谷的繩索切斷了,還手刃了一百人以上的他的同族,他對我們也理應抱有不共戴天之仇才對。

  「……非常感謝。」

  亞絲娜也只能說出這樣的話,背過身去。

  背後卻傳來了整合騎士謝塔的聲音。

  「我也留在這里。」

  多多少少預測到了這一點的亞絲娜轉過臉去,對灰發的女騎士露出一個短促的微笑。

  「了解了。殿後就拜托你們了。」

 伊修凱恩無言的目送著那名不可思議的栗發女騎士帶領著減員至近七百名的人界軍隊穿過了自己一族的鬥士在東西兩邊浴血奮戰維持住的陣型缺口,而後將視線從塵囂之上移開,停留在了灰色的整合騎士身上。

  「……真的好嗎,女人?」

  「已經告訴過你,名字了。」

  被對方鋒銳如劍的目光盯著,拳鬥士也只能苦笑著換了個稱呼。

  「這樣真的好嗎,謝塔?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去哦。」

  纖細的騎士聳了聳肩,全身嶄新的鎧甲清脆的鳴響。

  「最後殺掉你的人將是我,而不是這些家夥。」

  「哼,這大話說的。」

  伊修凱恩爽朗地大笑。

  想要幫助自己的夥伴不致枉死——他本來只是抱持著這樣的願望才選擇和人界軍合作的。但是現在,自己卻為了從紅色軍隊手下守護人界之人而賭上了部族全族的命運,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然而現在的他的胸中卻一片豁然,如同清風吹過。

  嘛,就算是死在這里,也不壞啊。

  既然自己是為了守護這個世界的話——老家的父親和弟弟妹妹們,也一定會理解的吧。

  「很好!!小的們,給我喊出氣勢來!!」

  「嗚啦」的咆哮旋即響徹戰場。

  「組成圓陣!全方位防禦!讓那些靠近的家夥片甲不留!!」

  「得令,主席!」

  丹帕也早已無聲的回到了自己背後那固定的位置上,左手握緊的拳頭軋然有聲。

  * * *

  在亞絲娜帶領軍隊越過南面的丘陵,向著補給隊駐紮的森林撤退而去的途中,少年騎士雷恩利將騎士長已經和三匹飛龍一起向著皇帝貝庫塔追了過去的情況告訴了她。

  「……你覺得他能夠追上嗎?」

  對於亞絲娜這一尖銳的提問,雷恩利稚氣未脫的臉上滿是嚴峻。

  「老實說,十分微妙。基本上,兩者都是以同樣的速度在飛行,需要的休息時間也是相當的……但是,皇帝貝庫塔的龍上還乘著愛麗絲大人,所以天命的消耗應該會更多一些。相反,騎士長閣下可以通過交替乘坐三匹飛龍降低飛龍的疲勞,所以理論上應該可以逐漸縮短些距離才對……」

  也就是說,只能祈禱騎士長能夠在皇帝到達世界終結之祭壇之前追上他了嗎。

  但是,就算追上了皇帝——

  騎士長真的能夠單槍匹馬的戰勝身為超級賬號的暗黑神貝庫塔嗎?

  由於亞絲娜根本沒有想過襲擊者們也會使用神級賬號進行登錄,所以並沒有向比嘉健詢問過貝庫塔所擁有的能力。然而,如果貝庫塔擁有著和絲提西亞的『地形操作』同等級的能力的話——就算是一騎當千的整合騎士長,想要在一對一的戰鬥中取勝也實在是強人所難……

  在亞絲娜這麼想著的時候,雷恩利以樂觀的口吻開口了。

  「如果追得上的話,騎士長閣下一定能將愛麗絲大人救回來的。畢竟,那位大人……可是這個世界最強的騎士啊。」

  「……嗯,沒錯。」

  亞絲娜也重重的點了點頭。

  現在自己能做的,也只有去相信了。畢竟,自己在之前的戰鬥中,就無數次見證了Under World人擁有著多麼堅強的意誌。

  「那麼,我們也讓全軍向南方前進吧。幸運的是,前方都是一馬平川的平原。一旦貝爾庫利大人將敵人的飛龍擊墜的話……」

  「了解了,亞絲娜大人。我去通知全軍準備好急行軍。」

  雷恩利加快了腳下的速度,率先跑進了森林之中。

  看著他的背影,亞絲娜暗自下定決心。

  不論遭受多少次傷害,背負多少痛楚,都一定要保護桐人,保護他想要保護的愛麗絲和人界人們。

  * * *

  也正在此時——

  在現實世界太平洋上漂浮的海洋研究用自走大型浮臺《海龜》的主控制室內,襲擊部隊的情報戰負責人克里特按下了按鈕,準備將做好了登陸準備的第二批美國VRMMO玩家共兩萬人,投入Under World之中。

  而他們登入的坐標,則是追尋著加百列•米勒的現時位置,變更到第一批投入地點的南面約十公里之處。

  「…………!!」

  瓦沙克•卡紮爾斯尖銳地吸了口氣,猛地坐起身來,擺動著長長的卷發,迅速確認著周圍的狀況。

  泛著鈍重光芒的鋼板墻壁,使用防滑樹脂加工過的地板,昏暗的環境中只有幾處顯示屏和計數器閃動著光亮。

  在看到坐在自己面前的椅子上望來望去的那個梳著板寸頭的消瘦男人之後,瓦沙克總算意識到,自己回到了現實世界中的《海龜》主控制室中。

  板寸頭的男人——克里特輕哼了一聲,尖細的聲音中滿是譏諷。

  「哎呀,你居然醒了啊。我本來以為你的腦細胞全部爛掉了呢。」

  「……Shut the fuck up.」

  瓦沙克條件反射般的罵了一聲,然後將目光移向自己的身體。自己正躺在鋪在墻腳的一床薄薄的墊絮上,肚皮上搭著一件皮夾克。

  他用力搖了搖頭,想要回憶起究竟發生了什麼,然而只是引發了一陣劇烈的頭痛,讓他禁不住叫出一聲「Ouch!」,而後向著盤坐在房間對面打撲克的幾名隊員問道:

  「餵,你們誰有阿司匹林啊。」

  長著絡腮胡子的布利格無聲的從口袋里摸出了一個小小的塑料瓶遞了過來。瓦沙克單手接過,擰開瓶蓋,將里面的東西一口氣全部倒進嘴中,一口咬碎。在讓舌頭為之麻痹的苦味刺激下,他的記憶總算是恢複了一些。

  「這樣啊……我掉到那個深不見底的坑里去了……」

  聽到他的自言自語,克里特嘿嘿笑著問道:

  「你到底是怎麼死的啊。那之後你可是整整昏迷了八個小時哦。」

  「八……八個小時?!」

  巨大的驚訝讓瓦沙克猛地跳起身來,甚至忘記了頭痛。

  他看向戴在左手手腕的G-Shock表,上面顯示著日本標準時間清晨六點零三分。距離日本宙斯盾艦《長門》派遣隊員突入《海龜》已經只剩下不到十二小時了。

  不過,比起這個——

  既然自己失去意識了八個小時,那麼在Under World中,應該已經過去了一年多的時間了。戰爭如何了?捕獲愛麗絲的任務又怎麼樣了?

  然而克里特卻像是看穿了瓦沙克的驚愕一般,無所謂的嘖了嘖舌頭。

  「別把眼珠子給瞪掉出來了。安心吧,你在里面死掉的時候,時間加速倍率已經被降低到一倍了。」

  「一……一倍?!」

  那樣的話,里面的狀況應該沒有太大變化——不對,這才會有很大的問題吧!

  「餵,你這個四眼混賬真的了解狀況嗎!還有十二小時,JSDF的陸戰隊就會沖進來了啊!」

  瓦沙克不斷搖晃著克里特的板寸頭,後者則不耐煩的把他的手撥開。

  「廢話,我當然知道。這全部都是米勒隊長的指示哦。」

  之後,從克里特口中給出的「作戰說明」,讓玩過各類VRMMO的瓦沙克都瞠目結舌。

  在Dark Territory東部的帝都,亦即是離開系統控制臺之前,襲擊部隊指揮官加百列•米勒給克里特下達了秘密命令——在網上建立一個「無視法律規定的新型VRMMO遊戲(也就是Under World)封測」的通知網站,並編寫一個連接服務器用的客戶端程序。之後,在七月七日淩晨零時將加速倍率調至一倍,同時在美國全境開始征募封測玩家。

  「這個功能被限制了的控制臺,只能夠將大量的人類玩家投放到你和隊長所在的坐標附近,所以這一作戰,是在人界【Human Empire】方面的抵抗比預想之中更為激烈的時候的保險措施。」

  克里特狹長的手指在鍵盤上舞動著,在大屏幕上投影出了Under World的全圖。

  呈弧邊倒三角形的世界地圖上,有兩條紅線由最東方延伸而出,一直通往西方。

  「這就是你和隊長的移動記錄。聽好了,你就是在Empire的東大門這里轉來轉去,然後突然死掉的。」

  其中的一條紅線在《東大門》的南方折轉往複,最後以一個鮮紅的「X」收尾了。

  「不過隊長現在,還在一直往南邊前進。而且是讓Dark Territory全軍都向北邊進發,只有自己單獨如此行動。這也就意味著……」

  「他正在追著《愛麗絲》嗎?不,或許他已經抓到了?」

  瓦沙克喃喃自語道。克里特則點了點頭,繼續了之前的說明。

  「按照原本的作戰計劃,在剩下的時間不足八小時,又或者是Human Empire軍被全部殲滅的時候,就再次將加速倍率提升回一千倍。就算是那個時候,留給那個世界的也還有足足一年的時間。當然,在加速倍率回到正常值的時候,外部潛行進來的US玩家就會同時被斷開連接,不過我們也贏定了!」

  「那麼,現在就把加速倍率提上去啊!人界守備軍應該已經不剩多少了吧。」

  「這可不是那麼單純的事啊。來,看好了,這里——」

  克里特敲了敲鍵盤,放大了地圖的一部分。

  將人界和暗黑界隔絕開來的東大門南面的幾公里處,是平原、丘陵、森林交錯的複雜地形。瓦沙克記得清清楚楚,人界軍就是埋伏在這片森林里的。

  然而不知何時,在森林和平原中間,出現了一條東西延伸近五十公里的巨大峽谷。在峽谷的兩側,紅、白、黑三色的光點聚集成了不同的集團。

  「這里,用紅色表示的就是我投放到Under World中的美國封測玩家集團了。雖然已經死了很多人,不過還剩下兩萬有余。而這個被紅色半包圍的黑色圓形,就是Dark Territory方面軍了。總人數大約四千。」

  「哦……餵餵,不管怎麼看,這都是紅色在攻擊黑色吧?」

  「因為我放出去的封測假消息中,只告訴他們可以在現實感超高的遊戲中盡情屠殺NPC而已。對於美國潛行進來的玩家而言,人界軍和暗黑界軍都沒有任何區別……不過,怎麼說呢,黑色減少的比我意料之中要慢得多啊。看起來本應對皇帝絕對忠誠的暗黑界軍隊,正在對皇帝召喚而來的美國玩家進行抵抗呢。」

  「倒不如說,沒有誰會像羔羊一樣任人宰割吧餵。」

  「嘛,黑色的這四千人馬上就會全軍覆沒了。真正的問題,是在這邊,這個白色的集團啊。」

  克里特移動了一下光標。確實,有一團極不起眼的白色正在向南方移動——簡直就像追在皇帝貝庫塔,亦即是米勒隊長身後一般。

  「這些家夥就是人界軍了。從地圖上也可以看到,他們只有七百人。但是,讓他們追上了隊長的話也會很麻煩的,所以,必須要阻止他們才行。」

  「阻止他們……是要做什麼?」

  克里特沒有直接回答瓦沙克的問題,而是短促的一笑,繼續操作著鍵盤,在地圖上打開了一個新的窗口。在那上面,一團巨大的紅雲正在純黑的背景上蠢蠢欲動。

  「這些家夥是沒有趕上第一次連接的玩家,數量也多達兩萬。只要讓他們在白色集團的所在地登入的話,憑借著二十八倍的戰鬥力,絕對能在一瞬間把這些家夥秒殺吧?這之後,就可以再度將加速倍率提升到一千倍。這樣一來,留給隊長捕獲愛麗絲,並把她帶到南面的系統控制臺的時間不是還綽綽有余嗎?」

  「……能夠這麼簡單就好了。」

  瓦沙克摸了摸下顎粗糙的胡須,反駁道。

  「人界軍可比你想象的要能打很多啊。特別是那些叫做整合騎士的家夥,可是將Dark Territory軍的第一波進攻徹徹底底的粉碎了啊。而且,如果不是他們,我也不會落得那樣慘死……才對……」

  說到這里,瓦沙克才終於想起來了。

  自己到底是被什麼人,以怎樣的方式殺掉的。

  他尖銳的吸了一口氣,烏黑的眼睛大大睜開。在他的視網膜上,那個女神一般漂浮在高空俯瞰下界的身姿逐漸複蘇。他不自覺間說出的已不再是英語,而是日語了。

  「《閃光》……!!對……不會有錯,那個人絕對就是那個女人啊……!!」

  「哈?你在說什麼啊?」

  瓦沙克一把揪住了滿面疑惑的克里特的板寸頭。

  「聽好了,蜻蜓佬!你那個所謂『作戰』,已經被守在第二控制室里的《拉斯》那幫人先行實施過了!!在人界軍中,已經混編有了日本的VRMMO玩家了!!」

  「什麼?!」

  無視掉克里特五味陳雜的臉,瓦沙克露出了一個獰笑。

  「既然《閃光》亞絲娜在的話……難道說,#那家夥#也在里面嗎?嗚哇……真的嗎,要是這樣的話……。餵,讓我也再次潛行進去!把我也和那兩萬援軍一起,投放到白色軍團的坐標上去!!」

  「還要潛行……但是,能夠讓你為所欲為的黑騎士賬號已經沒有了哦。當然,如果你用雜兵賬號也無所謂的話,我這里倒是要多少有多少。」

  「賬號什麼的……我有的啊。而且是相當高等級的哦。」

  瓦沙克從喉嚨里發出「咯咯」的笑聲,從控制臺上抄起用來包裹能量棒的紙張,從克里特胸口的口袋里抽出一支筆,迅速寫下了什麼。

  「聽好了,用這個ID登陸《The SEED》連接體的綜合服務器,將保存在那里的角色轉換到這個Under World中來。我就用這個賬號潛行。」

  留下這番話後,瓦沙克提腳邁向了通往STL室的門。然而在走了幾步之後,突然停了下來,緩緩轉過頭去,看向以詭異的表情盯著自己的克里特,臉上浮現出的是——能讓那個無謂的電子犯罪者都為之膽寒的,兇惡至極的笑容。簡直就像是那個煩人的傭兵幾秒鐘前還猥瑣而開朗的表情,只是一張假面具一樣。

  隨後,瓦沙克無聲地踏著貓步走了回來,俯在克里特的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幾秒鐘之後,只剩下黑客一個人呆呆的看著重新關上的STL室房門,手中攥著那張小小的紙片。

  紙上寫著SAO三個字母,後面跟著八位數字。然而克里特並不明白這段文本的意思。

出現在趕回了補給隊馬車旁的亞絲娜眼前的,是翻倒在地的銀色輪椅,和左手輕微顫動著的黑衣青年,以及趴在他身旁的兩名少女。

  蘿涅擡起頭來,淚水已經沾濕了面頰。

  「亞……亞絲娜大人!桐人前輩一直……一直想要到外面去…結果…」

  亞絲娜咬緊嘴唇點了點頭,在桐人面前跪了下來,用自己的右手緊握住他瘦骨嶙峋的左手。

  「嗯……因為愛麗絲……被敵人的皇帝帶走了。桐人君應該是感覺到了吧。」

  「誒……愛麗絲大人被……!?」

  一旁的緹卓驚叫,慘白的臉色變得鐵青。

  打破這一瞬間的沈默的,是桐人細不可聞的聲音。

  「啊……啊……」

  他的左手像是想撫摸亞絲娜受傷的左臂一般,輕輕地移動著。

  「桐人君……你是在,擔心我嗎……?」

  亞絲娜溫柔的低語著。此時,蘿涅也總算意識到了亞絲娜所負的傷,悲鳴一般驚叫起來。

  「啊,亞絲娜大人!您的手……!!」

  「沒關系的。對我而言……這不過是暫時的小傷罷了……」

  亞絲娜緩緩擡起了保持著被切斷之時模樣的左手。

  之前,她聽比嘉健說明過形成Under World上層發揮功用的《助記視覺【Mnemonic Visual】》技術。雖然所有物品都和ALO一樣基於The SEED程序生成,但對使用STL潛行的亞絲娜和桐人,以及緹卓等人工Fluct Light而言,這個世界的萬物都是從Main Visualizer載入的《共享記憶》,是通過想象力具現而成的另一個現實風景。

  超級賬號•絲提西亞擁有的HP——天命值是系統能夠設定的上限數字,數值龐大得驚人。因此,如果用通常武器對她進行攻擊的話,就算用一百,不,一千把劍貫穿她的身體,也不會讓她的天命歸零。

  但是,左臂被切斷時,亞絲娜的心中充滿了對紅色士兵呼嘯揮下的巨大戰斧的恐懼,由於自己想象著「被這麼大的戰斧砍中,手臂就會斷掉」,導致想象力將其變成了現實。

  桐人的右臂也是一樣。就算天命在數值上已經恢複全滿,那只手也沒辦法恢複原狀。這是因為,桐人自己一直懲罰著自己的緣故……

  亞絲娜用自己的右手將繃帶纏在左臂的斷面上,集中意識,以強烈的意誌力閉目自語。

  我已經不會再懼怕什麼了。絕對不會,再讓桐人君擔心了。

  溫暖而潔白的光芒無聲的寄宿在了傷口上,不斷向前延伸,喪失的左臂就這樣在光輝中複原。

  向著因為面前的奇跡而瞪圓了雙眼的兩名少女展露出微笑後,亞絲娜伸出複原的左手,抱住了桐人的頭。

  「吶,我已經沒事了。愛麗絲我也一定會救回來的。所以……到了那個時候,桐人君也沒有必要再責備自己了……」

  亞絲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話語究竟能否傳遞到桐人的心中,不過她還是緊緊的抱住了桐人幾秒鐘,然後站起了身體。

  「我們馬上將帶領全軍追擊敵軍皇帝。現在,貝爾庫利騎士長已經乘著飛龍追了過去,我們也一定能在前方追上他們。在這段時間里,桐人君就拜托你們了,蘿涅小姐,緹卓小姐。」

  「好……好的!」

  「交給我們吧,亞絲娜大人!」

  對著兩位點頭的少女再次露出一個微笑後,亞絲娜強忍著淚水轉過身去,跳下了馬車。

  她剛一落地,就看到昨天和亞絲娜、蘿涅一起參加黑歷史暴露大會的高個子女劍士跑了過來。銀色的鎧甲上滿是血汙和塵土,頭上纏著繃帶,但她並沒有受什麼重傷。

    「索爾緹莉娜小姐,你平安無事實在太好了。」

  聽到亞絲娜的聲音,劍士行了一個Under World風的禮,隨後回答:

  「亞絲娜大人也平安無事……——只不過,剛才聽到消息,愛麗絲大人被敵方的總帥掠去……」

  「沒錯。我剛和緹卓小姐說過,皇帝貝庫塔徹底放棄了自己的軍隊,只身襲擊了愛麗絲小姐。我也沒預料到他會這麼做……」

  「……居然有這種事……」

  亞絲娜用剛複原的左手緊緊握住驚愕下眼睛瞪圓的索爾緹莉娜的右肩。

  「不過一切還沒有結束。貝爾庫利先生已經乘飛龍追過去了。我們也馬上趕過去。」

  「明白了。」

  兩人點了點頭,趕往守備軍誘餌部隊的中心陣地。

  整合騎士雷恩利的命令得到了非常明確的執行,七百名衛士們完成移動的準備只用了不到五分鐘,術士隊也業已完成了對全部負傷者的治療,以補給隊為中央排開了隊列。

  收到了雷恩利關於準備結束的報告後,亞絲娜對他下達了新的指示。

  「現在還剩下的整合騎士就只有你一個人了,雷恩利。出發的指示,應該由身為指揮官的你發出。」

  「好……好的,我明白了。」

  年少的騎士表情有些緊張,不過卻堅定地點了點頭,高高舉起了右手,大聲傳令。

  「全軍……開始進軍!」

  雷恩利乘著自己的飛龍•風縫走在隊伍的最前方,跟在後面的是騎馬或徒步的四百名衛士。裝載物資的八輛馬車在隊伍的最中央,殿後的則是三百人後衛部隊。

  只有一頭龍——整合騎士謝塔的飛龍呆在原地沒有動。鱗片如主人的頭發一樣灰白的飛龍向著同伴離去的方向「咕」的一聲高鳴,然後振翅向著北方——主人死戰之地飛去了。

  和索爾緹莉娜同騎一匹馬,走在馬車隊前方的亞絲娜思考著。

  剩下的敵人,只有皇帝貝庫塔一人。

  對方的真實身份也是身為虛擬生命存在於此的現實世界中人。因此,就算是同歸於盡,自己也要將他打倒。就算是為了防備紅色軍團的追擊而留在死地的騎士謝塔、獨眼的拳鬥士長以及四千名拳鬥士也好。

  幾分鐘以後,部隊走出了枯萎的森林,進入了前方缽狀的巨大盆地之中。一條纖細的道路徑直貫穿了如同環形山一般的地面,向南面延伸而去。

  按照RPG規則,道路的末端是城市或遺跡這類固定點。而比嘉和自己說明過,Dark Territory的南面是無人居住的荒野。也就是說——這條路的盡頭就是《終結之祭壇》也就是《World End Altar》的所在了。而皇帝貝庫塔與整合騎士愛麗絲,也在這條路上。

  不管是皇帝的飛龍還是緊隨其後的貝爾庫利的飛龍都已看不見了。不過,七百名人界軍還是在以最快的速度沿著道路向前進發,大地都為行軍之聲而鳴動。

  越過環形山的邊緣,沖下坡道——在整支部隊到達了盆地底部的時候。

  有什麼,在震動。

  嗡嗡……如同飛蟲振翅般的鳴動。

  「……?」

  亞絲娜擡起頭來,轉向左右,隨後看向後方。

  當她看向正前方時,才終於找到了聲音的發生源。

  紅色的,纖細的,線。

  隨機分散開來的數百道明暗閃爍著的線條,正從天空中直墜地面。

  「……不可能……」

  亞絲娜雙唇顫抖著,漏出破碎的聲音。

  ——騙人的吧。住手。已經……

  但是——

  唰——!!

  如同驟雨一般的轟鳴一口氣炸響。落下的線條向著左右兩邊擴散開來,傾註而下,幾千,幾萬,近乎無限,沿著環形山的邊緣著地,形成一道屏障,徹底的堵塞住了部隊的前進方向。

  明明就在剛才還發誓過自己將不會害怕,亞絲娜的雙腳還是瞬間失去了力氣。

  在線條落地的地點出現的,正是身著那可怖的血紅鎧甲的士兵——從現實世界召喚而來的VRMMO玩家。

  「全……全軍,不要停下腳步!!突擊!!突擊——!!」

  最前方的整合騎士雷恩利下達了明確的指示,托此之福,在人吼馬嘶之中,動搖中的人界軍總算恢複了秩序。

  「咚」的一聲,部隊加快了行進速度。沿著環形山的斜面,一口氣沖刺而上。

  然而,簡直就像預判到了這一行動一般,新出現的步兵群幾乎全部配置在環形山的南面,光是堵住道路的士兵就有上千……不,接近兩千。

  該怎麼辦?要冒著註銷的風險再次使用絲提西亞的「地形操作」嗎——但是,要是不小心的話,很可能會反過來阻礙己方部隊的進軍。

  下一個瞬間,亞絲娜的迷惘便被飛龍的咆哮所打破。

  隊伍的最前方,騎士雷恩利座下的飛龍正噴吐著熾熱的火焰,義無返顧的向前方發起了沖鋒。

  「不好……那個孩子,要犧牲自己去……!!」

  似乎是聽到了亞絲娜身旁索爾緹莉娜悲痛的喊聲一般,乘在龍背上的雷恩利緩緩轉過身來。

  ——之後就,拜托你了。

  少年的嘴唇如是運動著。

  而後,沖鋒的騎士從腰間抽出兩柄回旋鏢一般的兵刃,在身前架起。

  ——在他將其投擲出去之前。

  環形山上空的顏色突然改變。

  Dark Territory殷紅如血的天空,被突如其然的劃出一道十字裂口,取而代之的是無限寬廣的藍天,湛藍如碧。

  不管是環形山的邊緣上密密麻麻,似乎馬上就要沖鋒而下的深紅步兵,還是以卵擊石般向前突進的人界士兵,甚至連沖在最前面的騎士雷恩利,都和亞絲娜一樣擡起頭,看向天空。

  如同延伸到宇宙一般的,無垠的蒼穹。

  在其彼方——一顆耀眼的白色星星降臨了。

  不,那是人。和天空一般顏色的深藍鎧甲,純凈如雲的潔白裙裾,隨風搖曳的水色短發。耀眼白光的來源,是手中巨大的長弓,而容顏則在逆光中看不分明。

  ——誰……?你是,誰?

  像是在回答亞絲娜無聲的質問一般,漂浮在空中的那個人緩緩將手中的長弓對天揚起。右手緊握住眩目發光的弓弦,用力張滿。

  伴著一道眩目的閃光,在垂直於弓與弦的方向上,一根純白的巨大光箭憑空而現。

  不論人界軍還是紅色步兵,都停下了腳步,這一瞬間都如同忘記了言語一般,陷入了靜寂之中。

  響起的,只有索爾緹莉娜的低語:

  「…………索爾斯大人……?」

  如同回應這一呼喚般,眩目的光箭向空中垂直發射,隨後立刻向四面八方分裂。白熱的激光束劃著銳角折線,向地面傾註而下。

  衛士長索爾緹莉娜的話只對了一半。

  於環形山上空出現,不,登錄的現實世界人,使用的正是超級賬號02《太陽神索爾斯》。

  被賦予的固有能力,則是『廣範圍殲滅攻擊』。

 詩乃/朝田詩乃一邊俯視著自己帶來的巨大破壞,一邊回憶著名叫比嘉的這個技術員在通話中進行的說明。

  『那個,詩乃小姐,超級帳號雖然很強卻不是萬能的。因為是在萬不得已非要潛行到Under World里進行大規模操作的時候準備的,所以在設定上也盡可能不超出內部居民的接受範圍。』

  「那……就是說不是GM【Game Master】,只是非常強的PC【Player Character】而已嗎?」

  位於神秘的風投企業《拉斯》六本木支部,橫躺在跟初期完全潛行試驗機類似的巨大STL機器上,詩乃對耳麥問道。傳過來的,是啪的一聲——應該是打指頭的聲音。

  『Yes。就是這樣。所以呢,給你用的《索爾斯》帳號也不能脫離Under World的資源規則。弓發動的攻擊,不論怎樣都需要消耗空間資源。由於設置了自動填充能力,白天應該是不會枯竭的,但是不能連發。』

  正如比嘉所說,詩乃左手握著的純白長弓在進行廣範圍射擊後其光芒就減弱了。雖然兩端已經開始逐漸恢複光芒,但要再次全力攻擊估計要兩三分鐘。

  ——不能連射?哼,正好。

  比起自動式【Automatic】,還是手動的更帶勁。

  詩乃在內心吼著,確認地上的爆炎已經消散。

  半徑約一公里的環形山邊緣,被烤焦冒煙的屍體堆成一圈。一次射擊恐怕就殲滅了五千多敵兵吧。幸好那些都不是真正的Under World人,而是跟詩乃一樣從現實登錄的美國人。相信了這個內測的存在,剛連接進來就被燒死的玩家,估計正怒火中燒吧。

  環形山的中央,與深紅軍隊相比微乎其微的騎馬部隊開始再次前進。雖然敵人還有整整一萬以上,但大半都害怕著下一次的射擊——應該說是轟炸而一動不動,因此應該能夠突圍吧。

  詩乃凝神遠眺,確認著人界部隊的戰列。

  立刻就註意到了隊伍正中騎在白馬上,直看著自己的栗色頭發的少女。

  詩乃不禁露出微笑,控制賦予索爾斯帳號的另一個能力『無限制飛行』。雖然聽到比嘉說『這是靠想象力飛的』的時候還覺得太亂來,但實際操控後感覺和ALO的隨意飛行並沒什麼大的區別。她就這樣向著少女後面的馬車,直線飛行過去。

  在青藍色的鞋尖碰到帆布面的同時,輕輕擡起右手。

  「喲,久等了,亞絲娜。」

  看到嫣然一笑的詩乃,眼前穿著珍珠色連衣裙的少女雙眼里,滲出珠子般的眼淚。她從疾馳的馬上站起,跳到馬車檐下:

  「……詩諾諾……!!」

  伴隨著硬擠出的叫喊聲,亞絲娜緊緊地抱住了她。詩乃輕輕拍著摯友纖細的身體,再次輕聲說道:

  「辛苦了。沒事的……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被比自己稍高一點點的亞絲娜抱著,把左手已經填充了一成左右的弓對準前方,右手輕輕拉了一下弦。

  索爾斯帳號配備的GM裝備——長弓《Annihilate Ray》會根據拉弦的力度來設定威力,以弓的角度設定攻擊範圍。在拉開十公分的弦中出現了耀眼的細小光箭。詩乃將箭頭對準了阻礙跑在部隊前方的龍面前的敵方部隊。

  咻!細小的發射聲。

  右傾約二十度的弓放出光線,落在直徑十米的範圍內,產生出不遜於陶氏導彈的爆炸。深紅色的鎧甲被掀到高空,隨後消失。趁著這個打開的間隙,龍立刻沖進去。停下腳步的十余名士兵被巨大的鉤爪撞擊,瞬間倒了下去。

  至此,敵兵好像從激光攻擊的震撼中恢複過來,意識到想打倒的獵物正在逃離。一萬多人爆發出了粗野的咒罵,步兵們像紅色的浪潮一般從火山口的斜面奔馳而下。

  詩乃把弓掛在臂上,雙手放在亞絲娜的雙肩,將她輕輕扶起。

  「亞絲娜。我看到從這往南五公里左右有個遺跡一樣的廢墟。道路從正中央貫通,左右排著很多巨大的石像。在那里就不用擔心被敵人包圍,可以縮小戰場。想辦法在那里擊退敵人吧。」

  亞絲娜也是身經百戰的劍士,聽到詩乃的話兩眼立刻恢複明銳的光芒。使勁把眼淚擦去後開口說道:

  「明白了,詩諾諾……詩乃。就算美國VRMMO玩家再多,也不可能立刻湊到更多的人數。在我看來,只要擊退那一萬數千人,敵人也就無計可施了。」

  「嗯,交給我吧。……然後嘛……」

  確認人界軍隊列的最後尾總算逃出敵人的包圍後,詩乃再次看向摯友。

  「……那,桐人他……在這個部隊嗎?」

  聽後亞絲娜不禁露出一絲苦笑。

  「事到如今,不用問的那麼客氣了。桐人君在,這里。」

  亞絲娜用右手食指指了指腳下的馬車。

  「哇,是嗎。那……我去打個招呼吧。」

  清了清嗓子後,詩乃用右手抓著大型馬車頂蓬的後端,啪啦一聲落到里面。

  然後等亞絲娜下來後轉向堆滿木箱的深處。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穿著灰色制服的兩名異國少女。同時睜大著雙眼,其中一方發出輕聲。

  「索、索爾斯大人……?」

  詩乃看了下自己的裝扮,聳聳肩回答:

  「你好,初次見面。雖然長的很像索爾斯,不過不是。我叫詩乃。」

  盡可能的以笑顏相向,兩人卻更顯驚訝了。不過看到背後的亞絲娜後好像立刻明白了什麼。

  「對,跟亞絲娜一樣是Real World人。也是,桐人的……朋友。」

  「是……這樣啊。」

  紅發少女深吸一口氣,深褐色頭發的女孩則小聲地嘟噥道:怎麼都是女人。

  還遠遠不止呢。詩乃一邊在內心苦笑著,從左右分開的少女中間走出幾步。

  她看到的,是坐在樸素的輪椅上,單手抱著兩把長劍的,身著黑衣的年輕人。

  雖然已經從比嘉健那里聽說了桐人的狀態,但是像這樣實際看到他受傷的姿態後,她還是內心一緊,不由自主地滲出淚水。

  「……啊……」

  發出嘶啞的聲音,在過去的敵人兼戰友,也是救命恩人的面前,詩乃輕輕地跪下。

  沈在輪椅上的身姿,已經沒有絲毫過去的強大。詩乃將長弓掛在肩上,伸出雙臂緊緊抱住瘦削的身軀。

  聽說桐人的靈魂——也就是Fluct Light,其堪稱核心的『主體』,也就是Self Image遭受了重創。比嘉用消沈的聲音說過,現階段還沒有恢複的手段。

  但是,詩乃緊緊地閉上雙眼,一邊流著淚珠,一邊在內心喊叫:哪有那麼簡單!

  很多人都有著無數的對桐人的記憶,對桐人的印象,還有對桐人的心意——愛。只要將它們一點一點聚集,放回桐人的心里就可以了。

  ——對,能感覺到吧……我心里的你。那個愛諷刺人,愛耍弄人,頑固又天真……比誰都要強大而溫柔的你。

  詩乃忘記了亞絲娜還在後面註視,轉過頭,著實的往桐人的臉上吻去。

  這時——

  朝田詩乃還不知道,自己強烈的感傷,與桐谷和人唯一的治療方法只是一紙之隔。

  如果她對Under World和Fluct Light的構造有充分的知識,是有可能得出解答的。但是,詩乃在潛行前接受的說明,就只有現在的狀況和索爾斯帳號的使用方法而已。

  所以,詩乃不會知道,被她的唇觸到的時候,為什麼會覺得和人瞬間身體顫動,體溫輕微上升了。

  詩乃很快放開桐人的身體,站起來看向背後的三人。

  「放心吧,桐人一定會很快回複的。在我們真正需要他的時候。」

  亞絲娜和兩名少女含著淚點了點頭。

  「那……我就先飛到南邊的遺跡確認一下地形。桐人就拜托你們了。」

  如此說完,詩乃轉向馬車的後方——

  突然,亞絲娜緊緊抓住她的肩膀。

  看到她眼里浮現出無比迫切的光芒,詩乃不禁吞了口氣。

  「亞……亞絲娜,怎麼……」

  詩乃以為亞絲娜要詰問自己為何剛才偷吻桐人,然而卻並非如此——

  「詩乃,你剛才說飛去!?你,可以飛!?」

  對這急迫的質問,詩乃迷惑地點了點頭。

  「是……是的。說是索爾斯帳號的固有能力。據說沒有時間限制……」

  「那需要幫助的不是我們!愛麗絲……去追被皇帝擄走的愛麗絲!!」

  接下來亞絲娜說明的情況,不禁讓詩乃膽戰心寒。

  作為一切的關鍵的整合騎士愛麗絲被同樣使用超級賬號潛行的皇帝貝庫塔綁走,正向遙遠的南方飛行中。現在追趕他的,只有被稱為騎士長的貝爾庫利一名劍士。

  「以超級帳號為對手,就算是騎士長也好,擔子也太重了。要是不能在皇帝到達《終結之祭壇》前救出愛麗絲,這個世界將會整個被破壞。詩乃,去幫助貝爾庫利先生!」

  總算理清事件,把騎士長貝爾庫利的外表刻進腦海後,詩乃從馬車上飛起,一口氣沖入高空。

  揚著塵埃南下的七百人界軍。

  與從北方以怒濤之勢追趕的上萬深紅軍隊相比,就像是被波濤吞噬前的一群小舟。

  ——一奪回愛麗絲就立刻回來,在此之前加油啊,亞絲娜。

  詩乃在內心喊著,動用想象力向南邊一口氣加速起來。化作拖著白色尾巴的流星,劃破紅色的天空。

  俯視著前方無限寬廣的世界,詩乃突然想道:

  說起來——

  原本和自己同時登錄的莉法到哪里去了?

  緊追著雷恩利率領的人界軍的,是第二批投入的美國玩家。

  在遙遠的北方,亞絲娜做出的峽谷南岸,伊修凱恩和謝塔及拳鬥士團,如今還在繼續著跟數量一萬以上的深紅軍團為對手的絕望之戰。

  而在這一戰場的更北方——

  只留下血戰痕跡的東大門對面的荒野上,佇立著一個亞人的身影。

  裹著圓滾滾的身軀的鋼鐵鎧甲。隨風飄揚的革制鬥篷。圓圓的腦袋兩側垂著薄薄的耳朵,扁平的鼻子直直地伸出。

  是半獸人族之長,利爾皮林。

  讓僅剩三千人的部族在後方待機,他獨自一人來到東大門附近的地方。之所以一個護衛都沒帶,是因為不想被他們看到自己在地面徘徊的姿態。

  費了不知道多少時間在沙粒中摸索,利爾皮林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有著樸素雕刻的銀耳環。

  輕輕拾起放入掌中的,是遵從皇帝的命令,作為活祭品的獸人族女騎士蓮珠耳上戴著的耀眼之物。

  她的遺物就只有這個。荒野里,別說與公主一起死去的三千獸人的遺體,就連鎧甲的碎片都沒有留下。暗黑術師們可憎的邪術把獸人們的身體和裝備毫無保留地吞噬殆盡,轉化成了暗黑力。

  而實行這個酷刑的女術師D.I.L.,還有下達命令的皇帝,如今都已不在這里了。

  暗黑術師工會總長D因卷入《光之巫女》恐怖而壯麗的反擊死掉,皇帝則追著巫女向南飛去。利爾皮林的待機命令卻還未解除。

  剩下的三千半獸人士兵是不可能戰勝守護東大門的人界兵和整合騎士的。暗黑界五族的夙願,征服人界的夢想已然潰散。

  ——既然如此。

  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什麼,與利爾皮林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蓮珠,和三千被活祭的,還有在此之前在大門戰鬥的兩千獸人非死不可呢。他們的死又帶來了什麼呢。

  沒有回答。完全、一點都沒有。

  只是因為長的比人醜這個理由,多達五千的族人就這樣白白死去了。

  利爾皮林把緊握的耳環抱在胸前,頹喪地跪在地上。憤怒,憂郁,還有壓倒性的悲傷湧上心頭——當它們化作淚水與嗚咽的——

  那一刻。

  背後傳來一個咕咚的輕響。

  獸人族張慌忙回頭一看,是一名摔坐在地上,顰蹙著眉頭,有著鮮艷的金色頭發和潔白的肌膚,以及一身嫩草色著裝的……並非暗黑界人,而是人界的少女。

  比起對對方唐突出現的驚訝,以及對人族的憤怒,利爾皮林最先感受到的,是不要看自己的那份羞恥感。

  因為,眼前的女孩實在是太美了。

  毫無疑問是第一次近距離看到的白紐姆,跟個子很高骨頭粗大,有著淺黑色肌膚的暗黑界女性完全不同。手腳纖細的好像只要碰一下就會折斷,頭發在微弱的陽光下仍然熠熠生輝,以呆然若失的風情仰望著自己的大眼睛,像是晶瑩剔透的翠玉。

  利爾皮林咒罵著自己竟會對這個弱小的種族產生美的讓人震撼的想法。

  同時,害怕女孩的眼里會充滿嫌惡之色。

  「別……別瞅!!別瞅俺!!」

  邊喊著用左拳遮住自己的臉,右手握住劍柄。

  在聽到悲鳴前,把頭砍掉。

  如此想著,作出拔刀的動作時,利爾皮林感覺到左手握著的耳環刺到了手掌。像是被蓮珠拉住一樣的感覺讓利爾皮林停下了動作,隨後他聽到了令他吃驚的聲音——或是言語。

  「啊……你好。應該是,早上好吧。」

  以輕快的動作起身,啪嗒啪嗒地拍著短短的寬擺短褲,女孩輕輕地笑了。

  透過擋在臉上的拳頭,啞然地俯視著小小的人類,利爾皮林不停地眨著眼。

  女孩的眼里,沒有一絲的嫌惡和蔑視,甚至連恐懼都沒有。對白紐姆的孩子而言,Dark Territory的半獸人是吃人的惡鬼才對。

  「為……為什麼。」

  自己口中漏出的話,完全不像是暗黑界十侯之一,反而帶著走投無路的味道。

  「為什麼不逃。為什麼不發出悲鳴。區區一個人類,為什麼。」

  少女擺出一副因吃驚而困惑的表情。

  「要說為什麼……因為。」

  然後,就像說大地是平的,天空是紅的一般若無其事的繼續說道:

  「你也是人類吧?」

  這個瞬間,背脊震顫的理由,利爾皮林無法理解。緊握著大劍的刀柄,亞人的族長像喘氣般說道:

  「人……人類?俺?說什麼蠢話,一看就知道啦!俺是半獸人!是被你們紐姆罵作人豬的半獸人!!」

  「不過,還是人類吧。」

  把雙手放在纖細的腰間,女孩就像父母囑咐孩子般一樣重複道。

  「你看,你不是能說話嗎。除此以外,還需要什麼嗎?」

  「要……什麼……」

  利爾皮林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了。綠色眼睛的少女自信滿滿提說出的話,對燃著對人族的自卑感和怨艾活到現在的半獸人族長而言太過異常了。

  ……能說話就是人類?

  「人類」的定義就僅此而已?說到語言,哥布林啊,食人魔啊,巨人啊都能說吧。但是,包括獸人在內的四個種族,在Dark Territory開辟以來就被稱之為「亞人」,與人類嚴格區分開來。

  利爾皮林只是發出粗魯的鼻息呆呆地站在那里,少女一句「先不說這個」就將他的沖擊和混亂推到一邊,環視著周圍。

  「……這里,是哪兒?」

  * * *

  莉法/桐之谷直葉推測自己的登錄坐標發生了巨大的偏差,輕輕的嘆了口氣。

  當她聽說使用的STL六號機是剛搬進來的,連聚氯乙烯包裝都還沒取下的新品開始就有不好的預感。直葉從來不使用新買的竹刀進行比賽,同樣的,她也不信任剛開箱的電子儀器。因為不知為何,很早以前她抽中電子硬件初期不良的幾率就異常的高。

  登錄的時候,跟同時從STL試制一號機進入的詩乃一樣,把坐標設定在已先潛行的亞絲娜那里,而從周圍沒有人的氣息來看果然是發生事故了吧。不,正確來說荒野中只有一個身體滾圓,長著一張豬臉的人形生物——也就是一個《半獸人》站在那里,倒也不算空無一人。

    根據只在潛行後的瞬間有效的色標判斷,這個半獸人,應該不是當前的敵人——美國VRMMO玩家,而是Under World生活的「人工Fluct Light」,也就是唯說明的真正的人工智能。

  當聽到唯關於Under World人的說明後,莉法就下定決心,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不會向這些人拔劍。

  這是當然的——怎麼能將哥哥桐人想保護的「人類」殺死呢。如果人工Fluct Light在這個世界死亡,他們的靈魂也會被完全消滅,再也無法複活了。

  而且——

  眼前這個獸人造型的精密度,就算是已經看慣ALO內,位居眾多The SEED連接體中頂級水準圖像的莉法眼里也令人驚訝。粉紅色的大鼻子的動作和呼吸,包裹在巨大身軀上的金屬鎧甲和革制披風的質感,而兩只漆黑的小眼和表情豐富程度,更是表明他體內寄宿的靈魂毫無疑問是真實的存在。

  向不知為何膽怯地把臉轉過去的獸人詢問這是哪里,卻沒有立刻得到答複。那就從更眼前的問題著手吧,莉法提出了別的問題。


  * * *

  「那……你叫什麼名字?」

  已經混亂至極找不著北的獸人族長,對白紐姆女孩第二次的發問不假思索地做了反射性的回答。也許只有名字是自己的一切中唯一不討厭的。

  「俺……俺叫,利爾皮林。」

  剛一說完就後悔了。因為以前,第一次去帝城奧布西蒂亞的時候,聽到利爾皮林這個名字的人族騎士和術師都大笑起來。

  但是,女孩依然微笑道:

  「利爾皮林……真是個好名字。我是莉法。初次見面,請多多指教。」

  然後,她做出了不知道是第幾次的驚愕之舉。

  她筆直地伸出了柔軟的白嫩右手。

  握手——這個習慣當然知道。獸人之間也經常進行。但是,從沒聽說過紐姆跟獸人握手的。

  ——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什麼陷阱嗎,還是術師的魔法呢。是在什麼時候中了幻惑術?

  盯著女孩的右手,利爾皮林只能在一邊呻吟。女孩看著利爾皮林近十秒後,略顯失望地放下了手。看到她這個樣子,不知為何內心感到一陣刺痛。

  要是繼續跟女孩說話……不,就算是看著她,腦子都會變得奇怪起來。利爾皮林已經不打算殺死眼前的弱小人類了,但為了尋求除此以外最不需要動腦就能解決的辦法,他開口道:

  「你……是人界軍的衛士,不,是騎士吧。我要抓你做俘虜。帶到皇帝那里去!」

  先不說年齡,女孩裝備的嫩草色鎧甲,還有背著的長刀都絕不是一介士兵能擁有的東西。精致的設計還有素材的光澤,也許比利爾皮林的裝備還要高級得多。

  對利爾皮林的大吼,女孩沒有一絲膽怯的樣子,像是思考著什麼般,最後輕輕的聳了聳肩問道:

  「你說的皇帝,是暗黑神貝庫塔吧?」

  「沒……沒錯。」

  「知道了。那好吧。帶我走。」

  點點頭,把雙手合在一起伸了出去。很明顯,那不是握手而是催促將她綁起的動作。

  ——真的是,到底在想什麼啊。

  利爾皮林從腰帶上取下一根飾帶,粗暴——但稍微寬松地綁住少女的手腕。握住繩端用力拉緊後,才想起皇帝已經不在暗黑界軍的本陣了。

  但是,要是繼續思考複雜的事情,腦子就會燒壞吧。就算皇帝不在,還有那個眼神讓人厭惡的黑騎士副官,又或者商人會長璉吉爾之類的會決定如何處置。

  轉過身,稍微謹慎地牽著飾帶剛走出幾秒後。

  突然,周圍產生了濃厚的黑色霧靄之類的東西。令人厭惡的味道刺激著鼻子。瞬間就什麼都看不見,利爾皮林警惕地環視著四周。

  「啊……!?」

  短暫的驚訝聲音,或者說悲鳴,毫無疑問是從莉法這個女孩發出的。

  急忙轉過身的利爾皮林看到的,是從濃密的黑霧中突然伸出並抓起莉法頭發的一只手臂。

  隨後,手的主人穿過霧靄現身了。

  本以為死掉的女人——暗黑術師公會總長D•I•L從鮮紅的嘴唇露出冷酷的笑意站在那里。

  * * * 

        為什麼追不上。

  整合騎士長貝爾庫利除了憤怒和焦躁外更感到深深的驚訝。

  三匹飛龍已經追了兩個多小時。

  飛躍人界守備軍夜營的森林和南邊蔓延的圓形窪地,再通過奇怪的巨像林立的遺跡,已經闖入了從未如此深入過的Dark Territory南部地區,但是距離卻沒有任何縮短的跡象。綁走心愛的弟子整合騎士愛麗絲,皇帝貝庫塔騎著的飛龍,依然只是在遙遠地平線上極小的一個黑點。

  皇帝帶著愛麗絲,兩人共同騎著一頭飛龍。

  相對的,貝爾庫利不停在星咬、雨緣和滝刳這三頭龍之間換乘,以盡可能地減輕他們的疲勞。按理說,應該快追上了才對。

  為什麼會追不上呢。皇帝能自由操控飛龍的天命?

  不可能。天命的直接操作,是連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都無法操控的,最大的禁忌才對。

  當然,應該不會無限飛下去吧。前面,到Dark Territory最南端的《終結之祭壇》至少也要讓飛龍休息兩次。但是,貝爾庫利騎著的飛龍也需要休息。既然速度相同,那就永遠不可能縮短距離。

  迫不得已了。

  貝爾庫利無法使出射程能到達遙遠地平線的術式。要打破現在的狀況,唯一的可能性就是——

  騎士長用右手輕輕地觸摸著腰間的愛劍。

  冰涼堅硬,可靠的觸感。但是,僅憑觸感就能知道,它的天命離完全回複還差很遠。在東大門使用的大規模武裝完全支配術,消耗比預想的要大很多。

  貝爾庫利接下來要使用的技巧,是神器《時穿劍》的最終奧義,需要消耗莫大的天命。

  只能用一次。而這一擊必須以穿針孔一般的精密度命中才行。

  貝爾庫利輕輕的撫摸了一下滝刳的脖子,輕輕一躍跳到旁邊星咬的背上。

  即使不握住韁繩,也能向常年共同作戰的搭檔傳達意識,慎重地調整高度。

  瞄準的是,在遙遠地平線上如沙粒般的黑點。

  雖然很想瞄準皇帝本人,但連身影都看不見的這個距離,打偏的危險性太大了。一定要看穿他的動作,把所有精力集中在飛龍的一只翅膀上。

  在鞍上作仁王立的貝爾庫利緩緩移動右手。從劍鞘中順滑地拔出由一整塊金屬削出的長劍。

  架在身體右邊的刀身突然發出了微弱的光。記憶解放術不經術式語句便直接發動,如蒸汽般朦朧的長劍隨著飛龍的前進,在後方拖出幾道殘影。

  騎士長露出剛毅表情的嘴角動了一下,輕聲向無辜的飛龍作簡短的道歉。

  隨後,瞇著淡青色的雙眼——世界最古老的騎士貝爾庫利發出尖銳的吶喊。

  「時穿劍——里斬!!」

  呲的一聲,沈重但速度驚人地揮下刀刃。藍色的殘影沿著幾道斬擊的軌道閃爍、然後依次消失。

  遠方的空中,皇帝貝庫塔驅使的黑龍的左翅,從根部被無聲切斷。


  * * *

  「香……真香啊,何等甜美……天命的香味……」

  抓著人族女孩的頭發,連身體一起吊起的D•I•L唇邊,發出皸裂的聲音。

  眼前是恨之入骨的暗黑術師的身姿,但利爾皮林卻只能呆呆地眺望著。

  曾經塗滿香油,有著鮮艷光澤的淡黑色肌膚,華麗的黑色卷發如今已狼狽不堪。全身被銳利的刀刃所砍的傷痕縱橫無盡,不停的伸出鮮血。D每做出一個動作,都會有幾道傷口迸裂,鮮血飛濺。但術師身上纏繞的黑煙迅速聚集在傷口周圍,散發出討厭的味道後開始止血。

  煙的來源,是垂在D腰間的小皮袋。仔細一看,袋子開口時不時會有奇怪的蟲子之類的東西探出頭來吐出濃烈的黑霧。那一定就是抑制天命減少的暗黑術。

  瞅了一眼因厭惡感而壓癟著鼻子的眼利爾皮林,D再次提起兩邊的嘴角。

  「這個獵物太棒了。贊揚你一下,豬。作為獎勵,給你看看好東西吧。」

  剛一說完——

  D用鉤爪一樣的右手手指伸入頭發被抓起、痛苦地扭曲著臉的女孩領口。

  啪啦。隨著無情的聲音,銀色的鎧甲和淡草色的上衣瞬間被撕裂。

  露出皚皚潔白的上半身肌膚,女孩的臉更加扭曲了。看著那個樣子,D氣喘籲籲地吐出嗜虐的吐息,欷歔地笑了。

  「怎樣,還是第一次見到人族女人的身體吧?對豬而言是不是太毒了啊!不過,好戲才剛開始呢……!!」

  D的右手五指突然像骨頭沒掉了一樣蜿蜒蠕動起來。

  不知何時,手指已經變成了黏滑帶光的長蟲。前端,同心圓狀排列著細小鋸齒的口大大張開,不停地重複著惡心的蠕動。

  「看吧……!!」

  D叫喊的同時,五根手指——或者說是觸手,卷付在女孩的上半身,滑溜溜地爬著。不但封住了行動,前端擡起鐮刀形的脖子——刺入了肌膚各處。

  「啊!!」

  鮮血四濺,名叫莉法的女孩張大著綠眼睛發出悲鳴。雖然伸手想剝下長蟲,但上半身已被纏住,手腕也被利爾皮林的飾帶綁著不能活動自如。

  五處傷口的出血看似瞬間就停住了,但實際並非如此。利爾皮林發現,連在D右手的長蟲正發出咕咕的聲音在喝著血。

  暗黑術師仰起頭,用尖銳的聲音開始詠唱術式。

  「System Call!! Transfer Humanoid Durability……Right to Self!!」

  啵的一聲,藍色的光輝從女孩的傷口迸出。然後像與血液的流動同步般,順著長蟲吸入D的手中。女孩的苦悶更加劇烈,纖細的身體像要折斷般向後仰著。

  「哈……厲害……厲害!!多麼濃厚……香甜啊!!」

  刺耳的尖叫聲震破了利爾皮林的耳朵。

  這個刺痛讓獸人族長回過神來,喘氣般喊道:

  「你……你在幹什麼!!這個女孩是俺的俘虜!!俺要帶她到皇帝那里去!!」

  「閉嘴,蠢豬!!」

  回轉著瞳孔,D充滿狂氣地喊道:

  「你忘了皇帝把作戰指揮權全權委任給我了嗎!!我的意誌就是皇帝的意誌!!我的命令就是皇帝的命令!!」

  咕的一聲,利爾皮林無言以對。

  那個作戰不是早就失敗告終了嗎。本想如此反駁。但皇帝沒有留下任何指示就從戰場消失了。那麼,就沒有任何能夠顛覆D所主張的維持所有命令的材料。

  呆立的利爾皮林面前,發著無聲的悲鳴,女孩的動作開始減弱了。與之對比的,D皮膚上的無數傷口開始一點點粘連,閉合。

  「嗚……咕……」

  從咬緊的牙關發出壓碎的聲音。

  利爾皮林的眼里,不知不覺地將被吸收天命的女孩,跟作為活祭喪命的姬將軍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女孩的眼里漸漸失去了光芒。肌膚的顏色已經由白轉青,雙手無力地垂下。但是,D右手的觸手,還在不知足地蠢蠢蠕動,打算一滴不勝地把血全部吸光。

  死……會死的。

  難得的俘虜。

  不,是第一個不會害怕也不會蔑視自己的人類。

  這時——

  不可思議的現象,或者說奇跡發生了,利爾皮林不禁張大了雙眼。

  地面。

  Dark Territory那跟碳殼般漆黑的不毛之地,以女孩為中心,發出綠色的光芒。

  只在少數地域才能看到的似乎很柔軟的嫩草一起萌發,色彩繽紛的小花也四處盛開。風中帶著花香,連血色的陽光也換成了溫和的乳白。

  這幅充滿生命的光景,打著旋瞬間被吸收到女孩的體內。

  青白的肌膚立刻恢複血色,眼瞳里光芒重現。

  瞬間的幻視消失的同時,直接告訴利爾皮林女孩的天命已經完全恢複了。不明所以的安心感充斥著內心。

  但是,立刻又被打破了。

  「難以置信……出來了……又溢出來了!!」

  傷勢幾乎已經痊愈的D,用懈怠的聲音叫喊著。

  松開抓著女孩頭發的左手,那邊的手指也變成了醜惡的長蟲。

  發出咚咚的沈悶而粘稠的聲音,新生的五根觸手刺入女孩的肌膚。

  「……啊啊……!!」

  D的哄笑完全遮蓋了少女細微的悲鳴。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我的!這是我的~~!!」

  * * *

 ——一定要忍耐。

  承受著現實世界和ALO中從未感到過的、雙眼發黑的劇痛,莉法只是如此默念著。

  潛行之前,聽過了超級帳號03《地神泰拉利亞》的能力說明。

  『無限制自動回複』。從周圍廣闊的空間自動吸收能量,回複自身或其他任意對象的耐久度。根據名為比嘉的技術人員的說明,本來設定的數值就已非常龐大加上這個能力,因天命損耗而死亡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正因如此,莉法才打算不惜冒著被抓的危險也要挑戰暗黑神貝庫塔——現實世界的敵人,同時她決定不對Under World的人拔劍。

  本來自己在這個世界死去也不會有任何損失,加上還有無限的HP,這實在太不公平。作為一名劍士,這種事絕對不能做。

  現在虐待自己的女性,也是跟利爾皮林一樣是Under World人——也就是人工Fluct Light。被劍砍,她的靈魂就會完全消滅。在不知道為什麼她會受傷,為什麼要回複的情況下,是不可以開戰的。

  啊啊——可是。

  別說衣服幾乎全被扒光的羞恥了,天命被吸取的疼痛更是難以言喻的。

  這真的是與現實的肉體分離後的虛擬感覺嗎?

  * * *

  「……住手。」

  利爾皮林甚至無法立刻發覺這是從自己嘴里流出的話。

  但隨後,這次非常明確的,嘴巴動了,喉嚨也震動了。

  「住手!」

  瞳孔縮的像針孔一般,D的眼里發出蔑視的目光。忍受著從腹底湧上的寒氣,獸人族長繼續說道:

  「你的天命不是已經完全恢複了嗎?沒必要再從那個紐姆身上吸取了!」

  「……你說什~麼。命令我……?」

  像走調的歌一般,D輕聲說道。

  就是在這個間隙,十根觸手卻更加激烈的蠕動著,使勁地掐著女孩的肌膚,貪婪地吸著血。暗黑術師的皮膚已經完全再生,像抹了油一樣光滑照人,連頭發都比原來更長更豐盈。

  不僅如此,過剩的天命化為藍色的光粒從全身上下散發到空中。然而,卻依舊從背後抱纏著比D嬌小很多的女孩,完全沒有停止虐待的意向。

  「我說過吧,豬?這個俘虜是我的。無論我要吸收多少天命,在豬的眼前怎樣淩辱她,又或者當場殺了她,都跟你沒有關系吧?」

  哼哼、哼哼哼哼,喉嚨里傳來沈悶的笑聲。

  「嗯,不過呢,也是。發現她的人是你,是該讓一點步吧?那……現在就把衣服脫光吧。」

  「你……你在說什麼……」

  「我呢,很早以前,看到你那裝模作樣的鎧甲和披風就想吐了。不過是頭豬,卻裝的跟人一樣。如果在這里全裸,四腳爬地,再嘎嘎地叫幾聲,興許我就會把這個女孩還給你哦?」

  咕。

  突然,視野的右半部分發出閃閃紅光。同時,從右眼伸出傳來被鐵針刺紮一樣的疼痛。

  ——不過是頭豬。

  ——跟人一樣。

  D的話,與莉法這名少女的話重疊在一起。

  ——你是人類吧?

  ——除此以外,還需要什麼?

  不能讓D殺死這個女孩。不,不想她死。為此……為此。

  利爾皮林顫抖的雙手伸到披風的卡扣。噗哧,一口氣扯掉。

  踩在腳邊盤繞的披風上,利爾皮林把手伸向系著鎧甲的革帶。

  突然,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

  「……不要。」

  猛的擡起頭,與直視著自己的莉法的視線合到了一起。

  帶著淚光的碧玉眼瞳左右轉動。

  「我……沒事。所以,不要,這樣。」

  聲音沒有堅持到最後。D突然用牙齒輕輕咬在女孩的臉上。

  「要是再說些無聊的話,就咬破你這張可愛的臉了哦。難得進入好戲了。餵,怎麼了,豬。快點脫啊。還是說看到人類的裸體興奮了?」

  哇哈哈哈哈,喧囂的笑聲不絕。

  「俺……俺……俺是……」

  突然,有什麼從雙眼湧出,沿著臉頰滴落。左側垂下的水滴是透明的,但右側的卻被染成了深紅。

  右手緩緩地放開卡口——伸向左腰的大刀刀柄。

  「俺是,人類!!」

  叫喊的同時,右眼因前所未有的劇痛,啪地一聲從內側爆裂了。

  減半的視野一端,利爾皮林準確地捕捉到了D的身影。嗜虐的哄笑停止,張大著嘴巴。

  利爾皮林使出渾身的力量,拔刀揮向D毫無防備的雙腿。

  但是——因為剛剛失去了一只眼睛,距離感產生了錯亂。

  劍尖只是掠過D的右小腿,利爾皮林的身體失去了平衡,左肩摔在了地面上。

  擡起頭來,變成兇惡面相的D•I•L.歪著嘴唇吐了一下。

  「這頭臭豬……竟敢傷我……!」

  嘣地一下把女孩的身體扔到後方,高高舉起雙手的觸手。它們發出堅硬的聲音,瞬間變成閃著黑光的十把利刃。

  「把你切成肉末,混在草料里餵山豬!!」

  半獸人族長只是等待著往左右伸展的刀刃揮落的時刻。

  鐺。

  鐺。

  兩個微弱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D的動作完全停止了。

  利爾皮林在驚愕中看到,術師的雙臂從根部零落,伴隨著沈重的聲音落在地上。

  D也同樣浮現出驚愕的表情。從左右肩膀像瀑布一樣噴灑著鮮血的高個子女人緩緩地轉過身體。

  映入利爾皮林眼簾的是,莉法閃耀著白色光輝的身姿。

  相對於沒有什麼肌肉的纖細身軀而言,看上去非常難以駕馭的長刀筆直地向前揮落。雖然雙手手腕被捆綁著,毫無疑問正是這個女孩瞬間將D的雙手砍斷的。

  D用幹涸的聲音說道:

  「人類……竟然幫一頭豬,來砍人……?」

  看著難以置信的樣子不停地左右搖頭的暗黑術師,莉法回答道:

  「不。我是為了救人而斬除邪惡而已。」

  輕快地舉起長刀作出大上段的姿勢。
  咻。

  女孩在難以置信的距離,從正面發出斬擊。

  何等——優美。

  她的動作毫無多余的力量,卻快得驚人,技巧更是登峰造極。

  利爾皮林又一次——但這次是感動地流下了眼淚。他的視野中,暗黑界最強的術者兼十侯中實力最強的D•I•L.,整個身體被無聲地垂直分成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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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8700317 發表於 2016-5-31 09:03 AM

本帖最後由 498700317 於 2016-5-31 09:31 AM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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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百列•米勒毫無感動地俯視著以最後的力氣揮動著單翅軟著陸,發出細微的鳴叫後斷了氣的黑色飛龍。

  在視線離開的那一刻,關於飛龍的存在就從他的記憶和思考中完全排除了。他表情沒有一絲變化地環視周圍。

  墜落的地點,是圓柱狀奇巖聳立的區域。不論哪塊巖山都有一百碼高,直徑達到三十碼。而他正站在這個區域中心附近的一塊上。

  要是跳下去未免太魯莽了。在這個世界里生成•操作元素的魔術還遠不到熟練的程度,也不能把失去意識橫躺在腳邊的光之巫女愛麗絲丟在一邊。

  要是有鐵環和楔釘、登山繩的話,就算在現實世界,這種程度的垂直壁面也能輕松地懸垂降落。但現在並沒有這麼做的必要。因為,在遙遠的北面天空,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讓自己墜落的敵人正攜著三頭龍急速接近。處理掉敵人,再支配新龍的AI,然後繼續南下即可。

  加百列擡起頭筆直望向頭頂。紅色的天空中漂浮的虛擬太陽已經到達相當的高度了。

  離克里特再次開始時間加速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問題是,投入戰場的美國內測玩家,在因加速而被彈出去為止能否徹底殲滅人界軍呢——測試玩家應該至少超過五萬人。只剩不到一千人的人界軍不可能抵抗。

  要說不確定要素,就只有屢屢蹂躪暗黑界軍的整合騎士了。但其中之一的愛麗絲已經落入自己手中,恐怕接近中的追蹤者也是騎士吧。留在北方戰場的也就一兩人。

  沒有任何問題。加百列輕輕點了點頭,最後望向橫躺在旁邊的整合騎士愛麗絲。

  再次發出了驚嘆,真是——太美了。

  幾乎無法抑制體內徘徊的興奮。

  加百列有些迷惘,要不要在她醒來前解除她的武裝,並嚴謹地拘禁起來好呢?作為合理的判斷理應如此,但敵人正在逼近,對這個美少女加以倉促處理的決心難以下定。

  還是等時間加速後再慢慢品味吧。就算是解除鎧甲的帶扣,也要優美,嚴肅,象征性地進行。

  「……暫時好好睡多一陣吧,愛麗絲……艾莉西亞。」

  加百列溫柔地說著,為了迎擊敵人向圓巖的中央走去。

  無論是使用超級帳號04《暗黑神貝庫塔》的加百列•米勒,還是發現它的克里特,都不可能知道,身為最強騎士的愛麗絲不過被飛龍踢了一下就昏過去,且幾個小時未醒,一切都是因為賦予貝庫塔的能力。

  Under World中設定的四個超級帳號,都是為了對世界和居民直接操作——也就是顯現神跡——而存在的。

  改變地域的絲提西亞。

  破壞移動單位的索爾斯。

  回複對象耐久度的泰拉利亞。

  而貝庫塔,則是操作作為居民的人工Fluct Light本身。

  具體來說,就是修改居民們的記憶——Fluct Light中的矢量數據,在遙遠的地方進行再配置,或者制作出新的家庭。

  因為其行為是擄掠居民,因此跟其他三神不同,難以作為信仰的對象。所以貝庫塔不但擁有最高優先度的裝備和天命數值上限,還施加了『不可作為術式對象』的強力保護。Under World里作為童話流傳的『貝庫塔的迷路人』,就是以過去進行此種操作為原型的。

  而暗黑神貝庫塔的能力與加百列特異的想象力——也就是心意的組合,產生了連《拉斯》的技術人員都預料不到的相乘效果。

  無需術式,便能吸收人的意識。

  愛麗絲被暫時剝奪了Fluct Light的活力,強行打入昏睡狀態。

  過去暗黑將軍沙斯特的必殺心意被吞噬殆盡也是因為貝庫塔和加百列二者力量的融合。

  而如今,沙斯特長年的對手——整合騎士長貝爾庫利也踏上了同一條道路。

  * * *

  貝爾庫利看到敵軍皇帝的飛龍非常幸運的落在了不可能立刻脫離的高巖山上。

  他用魄力揮去使用絕技後造成的強烈消耗感。

  「很好……再飛一會兒,拜托你們了,星咬,雨緣,滝刳!!」

  與聲音同時,三頭飛龍靠近到極限,像一個巨大的翅膀般加速。只要敵人靜止不動,就算是十Kilol以上的距離,對飛龍而言也不需太多時間。

  在戰鬥前剩余的時間里,貝爾庫利進入了靜靜的默考。腦里鮮明地回想起了今天早上的夢。

  ——你預感過死亡嗎?

  在夢中如是說道的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對相處了數百年的貝爾庫利而言,直到最後都是充滿謎團的存在。

  從凍結處理中解放,當愛麗絲告訴他最高祭司已死的時候,也並沒有太大的驚愕。也就是感慨道:這麼長時間辛苦你了。倒是元老長丘德爾金的死更讓他吃驚。

  因此,關於Administrator最後的戰鬥,還有她消散的情形,都沒有特別向愛麗絲詢問。當然,一方面是因為突然落到自己肩上的人界防衛的大任而忙得不可開交,又或者,只是不想知道——那名銀發銀瞳的半神的欲望和執著、罪孽之深重達到了何等程度。

  在貝爾庫利眼里,Administrator是個每天無精打采,沒有常性,反複無常的公主。雖說服從,但他並不像丘德爾金一樣對她頂禮膜拜。

  但是——

  伺候她這件事,自己卻並不討厭。

  「對啊……只有這點,請相信我。」

  嘀咕著,最古的騎士猛地張開銳利的雙眼。

  已經能看到橫躺在地的愛麗絲的黃金鎧甲,和她前面像影子一樣靜靜站著的皇帝貝庫塔的身影。

  「很好……你們在上空待機!如果我敗了,你們就北上和部隊匯合!」

  向飛龍們輕聲指示後——貝爾庫利從星咬的背上輕輕地跳落。

  * * *

  追著如流星一般留下光之軌跡飛離的詩乃,七百人界軍拼命南行。

  已經逐漸拋離徒步追來的深紅軍團。但是,不論衛士還是戰馬,都不可能一直這樣跑下去。

  亞絲娜站在桐人和緹卓、蘿涅乘坐的馬車頂上,祈禱著凝視南方。

  經過二十分左右的行軍,地平線上,酷似神殿的巨大遺跡像海市蜃樓般浮了上來。

  沒有人類或亞人等大型生物的氣息。只有腐朽的石頭靜靜地躺著。

  夾著筆直延伸的道路,橫亙著兩個平坦的神殿。高約二十米,寬則有三百米以上。作為防止敵軍包圍的障壁算是充分的規模了。

  在兩個宮殿之間,道路一直往南延伸。之所以會有參道的印象,是因為以連接宮殿墻壁的方式,道路兩側密密麻麻地並排著奇怪的巨像。

  既不是東洋風的佛像,也不是西洋風的神像。硬要說的話,是跟南美的遺跡有點相仿的矮矮的方形巨像。它們全都雕刻著圓圓的眼睛和巨大的嘴巴,短短的雙手合在胸前。

  那是Under World生成的時候《拉斯》的工程師設計、配置的嗎?還是《The SEED》程序自動生成的呢?

  又或者——過去在這里生活的Dark Territory種族從巖山上挖來的呢……?比如說,作為獻給眾多死者的巨大墓標……?

  亞絲娜大口呼氣,拋開這個不祥的想法。

  跑在部隊前方的飛龍背上,騎士雷恩利大聲宣告。

  「在那個參道中央附近迎擊敵人!」

  隨機傳來「了解!」的回應。

  數分鐘後,部隊氣勢不減地沖入微暗的遺跡之中。左右兩旁,四方形的巨大神像無言地俯視著。馬蹄和和衛士的靴子在由土變為鋪石的道路上發出硬質的聲音。

  仿佛切裂冰冷的空氣一般,雷恩利以爽朗的聲音命令道:

  「好。前衛隊左右分開停下!讓馬車隊和後方部隊通過!」

  瞬間分開的前衛隊之間,八輛馬車向前穿過同樣停止的後續騎馬隊,到達最里面後停了下來。從參道深處的巨門刮起了一陣烈風,亞絲娜的頭發隨之飄起。

  靜寂只有這一瞬間。美國玩家部隊正發出隆隆的巨響追趕而來,神像上的沙粒隨著震動簌簌落下。

  亞絲娜從馬車上跳下,對從車篷內測探出頭的少女們說道:

  「這是最後的戰鬥。桐人君就拜托你們了。」

  「是!交給我們吧,亞絲娜大人!」

  「一定會保護好他!」

  「——哪怕賭上我們的生命。」

  對緊握著小小的右拳行騎士禮的蘿涅、緹卓和索爾緹莉娜,回以同樣的動作,亞絲娜淺淺一笑。

  「放心吧,絕不會讓敵人到這里的。」

  其中,有一半是對自己的誓言。輕輕揮著張開的右手,亞絲娜毅然轉過身去。

  跑到前衛部隊的前頭,雷恩利正在麻利地配置著衛士們。

  道路寬約二十米。雖然說不上很理想,不過這個人數在完全劃分後,形成輪換也不是不可能。

  重點是,在後方的修道士持續支援期間,盡可能地控制犧牲人數,並削減一萬余名敵人的數量。幸運的是,深紅色的步兵群里看不到魔術職業的身影。雖然推斷Under World複雜的命令體系,玩家們在短時間內不可能習得命令,但這個狀況說實話真是謝天謝地。

  一旦情況有變——

  就由我一個人,將敵人的全軍殺光。

  亞絲娜大吸一口氣,將其連同決意一起凝聚在體內。

  考慮到絲提西亞龐大的天命,應該不可能因數值上的傷害而倒下吧。問題是,能否忍受那強烈的疼痛。當內心輸給痛楚的時候,這個身體會受傷,即使茍延殘喘也會落入劍都握不住的醜態。

  亞絲娜閉上眼睛,想著受傷的桐人。想象他受到的痛楚,和背負的悲痛之大。

  當她走向部隊最前面的時候,心里已經沒有一絲恐懼。

  也許是這場戰爭中最後的大規模激戰,在升到最高點的太陽下展開了。

  追求著宣傳網站上承諾的真實的血和悲鳴,約二十名重武裝美國玩家最先沖進了遺跡參道。

  然而迎接他們的是,並不是為了提供無視分級這種程度的娛樂的可憐NPC,而是滿懷拯救世界,救出敬愛的黃金整合騎士的決意的,真正的勇士們。他們的劍里充滿著意誌,含著斷然的威力擊中敵人的武器,打碎敵人的鎧甲。

  一個身影正在高處俯視著單方面被殲滅的,身著深紅鎧甲的玩家們。

  最大限度地舍棄金屬裝甲,類似Rider Suit一樣的皮衣。光澤的皮革上到處突起銀色的柳釘。

  武器只有一把腰間垂著的,宛如中國菜刀一般的大型短劍。看不到臉。披著跟雨衣一樣也是黑色皮革的雨披,風帽一直垂到嘴邊。

  唯一能窺見的大嘴唇,扭曲至極限地嗤笑著。

  是瓦沙克•卡紮爾斯。

  再次登入Under World的他,在勉強避開詩乃隨即而至的廣範圍激光攻擊後,混在美國人里追趕人界軍。但他並沒有加入初期的突擊,而是爬上西側大宮殿的墻壁,盤坐在能俯視戰線的一個神像頭頂,決定在特等席看戲。

  「呵呵,跟以前一樣精幹且毫不留情啊,那個女人。殺吧殺吧。」

  難以言喻的興奮,混著笑意嘰咕著。

  披著珍珠色的鎧甲,栗色頭發隨風飄揚的少女——《閃光》亞絲娜,跟瓦沙克遙遠記憶中的身姿一樣,右手的單手細劍閃閃發亮。

  #那時#,瓦沙克也是這樣,在一邊隱身眺望著亞絲娜的戰鬥。他在內心堅定地發誓:在世界完結前解決掉你。

  ——還有那時在亞絲娜旁邊,展現出更加驚人戰鬥姿態的黑衣劍士。

  * * * 

在從騎龍後背跳下來時,貝爾庫利與下方的地面之間還有接近兩百Mel的落差。若是就這樣徑直墜落,就算是他也無法承受著地時的沖擊。

  不過騎士長卻儼然如踩著目不可視的階梯一般,沿著螺旋形的軌道緩緩下行。

  事實上,他每向下踩出一步,就會在腳下生成風元素,並迅速將其引爆,利用這一反沖力減緩了自己落下的速度。使用雙腳控制元素,是他在幾十年前從丘德爾金元老長處偷學而來的技藝。

  此世最古老的騎士手握劍柄,一步步的向著站立在下方如同尖塔一般的巖峰絕頂上的皇帝貝庫塔的死角接近。

  ——一擊就要必殺。

  事實上,自一百五十多年前殺掉了上上代暗黑將軍以來,整合騎士長貝爾庫利還是首次重拾如現在這般的必殺之心意。在這漫長的歲月中,根本未曾出現足以激發他的殺意的敵人。

  就算是和那個單騎闖入中央大教堂的名為優吉歐的少年戰鬥時,貝爾庫利雖已認真以赴,身上也並未萌生哪怕一分真正的殺意——不,從這個角度上來看,即使是在面對長年以來的強敵——暗黑將軍們之時,他都未曾抱有過憤怒和憎惡這樣負面的心意。

  即是說,在貝爾庫利漫長的人生中,這是他第一次將憤怒貫入劍刃之中。

  他真的憤怒了。整個人發自心底的被激怒了。而且,不僅是因為對方抓獲了愛麗絲這一件事。

  來自名為《Real World》的外部世界之人,隨心所欲的操縱著本有可能達成和平共處的暗黑界人,將他們驅趕上戰場,徒勞的送去數萬性命。對於守護了這個世界超過兩百年的貝爾庫利來說,這是絕對無法饒恕的惡行。

  ——皇帝貝庫塔,我不知道你這家夥有什麼理由。

  但是,Real World中的人,絕對不是都像你這樣惡入骨髓。只要看看那個名為亞絲娜的姑娘就明白了。

  即是說,邪惡到無可救藥的,只是你個人的本質罷了。

  那麼,這就是報應。

  暗黑將軍沙斯特,整合騎士艾爾德利耶,以及在戰場上殞命的無數人類的性命的重量——

  ——就用這一劍讓你知曉!

  「去——啊啊!」

  騎士長一步跨過最後的十Mel距離,朝著皇帝貝庫塔毫無防備的天靈蓋,將灌註了全部意誌的斬擊一揮而下。

  空氣因為這一擊而變得熾熱,放出白光。由刀刃放射出的光芒無比耀眼,甚至讓整片天空都失去了本來的顏色。

  毫無疑問,這是包含著Under World有史以來全部劍招之中最大最強威力的一擊,在Main Visualizer內的助記數據內,優先級甚至淩駕於系統控制命令之上。即是說,在這絕對的一擊面前,一切狀態數值都變得毫無意義。

  就算是超級賬號04——暗黑神貝庫塔被設定為幾乎無限的天命數值,也會在這一擊下灰飛煙滅。

  ——前提是,能夠命中的話。

  就算是面對著即將降臨到自己頭上的致命流星,貝庫塔的臉上也是毫無表情。

  那一擊的速度,快到讓人只能呆然目視。攻擊只在一個剎那便告襲來,就算反應再快的人,也來不及作出對策。

  ——卻也就在這個剎那,貝庫塔被黑水晶鎧甲包圍的軀體,無聲的滑開了。

  向著唯一可以躲開攻擊的方向,滑開了剛好足以避開攻擊的距離。

  貝爾庫利的劍刃所及,只有飄在空中的紅色披風罷了。與劍相觸的瞬間,厚重的毛皮便瞬間分解為無數細小的塵埃。

  而後,伴著「嘎啦啦——!!」的雷鳴之聲,堅硬的巖石上深深的刻下了一道筆直的傷痕。整座巨大無倫的山峰都為之震動,無數石塊從邊緣滾落。

  ——連那一擊都能躲開嗎?!

  雖然為此而瞠目結舌,貝爾庫利的動作卻連一瞬都未曾停滯。在常年的征戰歷練下,他早已不會因為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便停滯下思考。

  他最後一次踩動空氣,繞到了皇帝的側面落下。而後,橫著斬出一擊。從他傾註了全身心的斬擊落空,到著地,移動,再次做出攻擊,其間的時間還不足半秒。

  然而就連這一追擊,貝庫塔也避開了。

  他的身形如隨風而散的黑煙一般,無須任何預備動作便在地上輕巧的滑開。劍尖掠過鎧甲的表面,火花在空中四濺。

  但是。

  這次貝爾庫利總算有了確信——幹掉他了。

  之前的第一次全力攻擊雖然揮空,威力卻並未消散。愛劍的武裝完全支配術,《時穿劍•空斬》——也就是「斬斷未來」的能力,已在之前被他發動了。那是中央大教堂的戰鬥中,令優吉歐大吃苦頭的,將威力留在斬擊軌道上,以不可見的鋒刃格殺觸碰者的絕技。

  皇帝的後背,被吸向仍留有不可感知的斬擊的空間。

  華麗的白金色頭發,首先四下紛飛。

  戴在額頭上的皇冠也伴隨著尖銳的金屬聲碎裂開來。

  貝庫塔的雙手像是求饒一般高高舉起。

  貝爾庫利強烈的預感到,下個瞬間,那具被黑色包裹的身體就會被由上至下切成兩半。

  啪。

  清脆的碰撞之音。

  其來源是——在後腦勺上方左右拍合的,皇帝的雙手。

  ——只用空手,就將《空斬》挾止了嗎?而且,還是在後背相對的情況之下!

  這不可能。雖說用兩手接下利刃的秘技在暗黑界的拳鬥士中一直有所傳承,然而那是只有他們那硬逾鋼鐵的雙拳才能實現的絕技。更何況,殘留在那個空間之中的威力,就算是拳鬥士的族長也決計無法空手將其攔下。

  這樣的思考只不過持續了一瞬,然而在那之後,貝爾庫利卻還是一動不動。

  因為,之後發生的現象,讓他只能瞠然默視。

  殘留在空中的,如同海市蜃樓一般的無形斬擊,就這樣被吸入了皇帝的兩手之中。

  同時,皇帝瞪大的藍色雙眼,也染上了仿佛無底的黑暗。

  不——不只是這樣。在那黑暗的最深處,閃爍著無數光芒——那是,星星……?

  不,不對。

  那是,靈魂。囚禁在那里的,都是被這個男人以同樣的方式吸收的靈魂。暗黑將軍沙斯特和他的女副官,恐怕也在那里……

  「……你這混賬,可以吞噬他人的心意嗎?」

  面對貝爾庫利的自言自語,貝庫塔緩緩放下將斬擊吸收殆盡的雙手,淡淡地開口了。

  「Xinyi?……原來如此,是說心靈【Mind】和意誌【Will】嗎?」

  那聲音寒冷徹骨,簡直不帶任何生物的氣息。而作為聲音來源的薄嘴唇,則扭曲成近乎微笑的形狀。

  「你的心靈,就如那經年陳釀的葡萄酒一般。粘稠而濃密……口感厚重,後味辛甜。雖然不是我之所好……然而作為主菜前的前餐卻也不錯。」

  皇帝蒼白的右手握住了腰間長劍的劍柄。

  從劍鞘之中被緩緩抽出的細長劍刃,周身為藍紫色的磷光所包圍。將手中長劍如同無力之人一般垂下,皇帝貝庫塔又一次露出了微笑。

  「那麼,就讓我再多喝些吧。」

  * * *

 敵人粗糙的大劍,終於還是掠過了亞絲娜的左臂。

  如同被燒灼的鐵絲嵌入肉中的痛楚瞬間向她襲來。

  ——這點痛苦又算得上什麼!

  在她如是強烈的心念之下,手腕上細小的淡紅色傷痕僅一瞬便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而在此時,她的右手已經以如煙霧般飄逸的動作,劍鋒從面前男子的右肩指向左肋,四連發的突擊技如行雲流水。男人面容扭曲的咒罵數聲,倒在了地上。

  她已然數不清這是自己擊倒的第幾個人了。

  同時,她也不清楚在這條通往遺跡的道路上展開的戰鬥已經進行了多長時間,是幾分鐘,還是幾十分鐘。唯一能夠確認的,就是在這大道的入口如雪崩般湧入的深紅步兵,現在尚存的數量仍是近乎無限。

  ——哼,這種程度的持久戰卻也不算什麼。在舊艾恩葛朗特里,Boss戰持續三四個小時簡直是家常便飯。

  亞絲娜在心中如是自語著,躍過了開始消失的男人的屍骸,同時揮劍擋住了敵人揮下的斧頭,將其擊落。敵人的重心被這一擊所擊潰,她一邊補上致命攻擊,一邊環視著整個戰場。

  亞絲娜奮戰之處是道路的正中央,在她的右側,被幾名衛士簇擁著的整合騎士雷恩利正在不斷交錯投擲著手中的兩把飛刃,不管是威力還是精確度都令人戰栗,而面前的屍骸業已堆積如山。看起來這邊暫時不要緊。

  問題在左側。雖然配備有很多名隊長級別的衛士,然而左翼的戰線卻還是被緩緩向後逼退。

  「左翼,加快先鋒交替的速度!治療術也請偏重於那邊!」

  「亞絲娜大人,我還能繼續戰鬥!」

  站在最前線應答的索爾緹莉娜,發動了雙手劍廣範圍劍技《Cyclone》。盡管長劍帶著淡綠色的光芒高速回轉,擊退了三個敵兵,但莉娜也緊接著跪在了地上。從昨晚的黑歷史大會中的交談來看,貴族出身的劍士們更擅長一對一的禮節性決鬥,並不適合看不到終結時刻的長時間亂戰。

  事實上,莉娜的劍技雖然流暢勇猛,但在昨天才來到這個世界的亞絲娜眼中,實在太堂堂正正了。由於發動大招之間缺乏連接,一旦陷入硬直狀態就會被敵人胡亂揮動的武器刻上輕傷。她的鎧甲已經傷痕累累,紫色的衛士服上也滲出了數道鮮血。

  「退後治療,莉娜小姐!相信自己的同伴!」

  聽到亞絲娜的指示,莉娜咬咬牙點了點頭,留下一句「退我馬上就回來!」後退了。前線的空缺馬上就被代替她的衛士長填補,但他的臉上也露出了疲勞的表情。

  亞絲娜放不下心的,除了左翼的疲敝,還有另一件事。

  現在他們與之交戰的深紅步兵,並非單純由算法驅動的人形怪物,而是來自於MMORPG發源國•美國的,身經百戰的玩家。早已熟悉了對人戰鬥的他們,遲早也會意識到,像現在這樣單純的突擊是沒有作用的了。

  如果是自己的話,會怎麼做呢?亞絲娜一邊不住揮舞著細劍,一邊思考著。

  一般情況下會想到的,是從後方進行遠距離攻擊。然而,敵軍之中沒有魔法師職業的玩家,就算有,也無法倉促間熟練使用Under World複雜的術式語句。

  除卻魔法之外便是弓箭了。對人界軍萬幸的是,對面沒有準備弓兵的賬號。最後剩下的方法,便只有投擲出手中的武器一途,不過這勢必會帶來很大的抵觸心理。因為一旦將武器投出,便意味著無法繼續參加之後的戰鬥了。

  看起來,對方是沒有打擊這邊的良策了。那麼——

  就只需要之前預想的那樣,將這一萬多名敵人全部斬落!

  幾乎和亞絲娜下定這一新決心的同時——

  道路的入口處,突然被黑色遮蔽了。

  巨大的盾牌並舉成整齊的一排,其上是——如同旌旗一般林立的長槍,黑壓壓的直遮住了初升的朝陽。

  ——重槍兵!

  「做……做好防突擊準備!!小心躲避敵人的槍尖!!只要欺近敵人懷中就能將其打倒!」

  在亞絲娜喊出這句話的同時,伴著「哢嚓」的金屬碰撞聲,巨大的長槍整齊的向前架起。

  「「「Assaaaaaaaaaault!!」」」

  一整排二十人的重裝槍兵發出雄渾的咆哮,開始向前突進。

  紅色海嘯帶來的威壓感讓衛士們焦躁不安。亞絲娜一面在心中祈禱著「求求你們,冷靜下來」,一面凝視著從自己正面沖來的槍兵。泛著兇惡黑光的長槍,正沿直線迫近而來。

  自己要盡可能的靠近他們——然後擋住他們!

  「鏘」的一聲,火花四濺,正是細劍貼著槍桿的側面滑過。銳利的槍尖擦過亞絲娜的右臉頰,向後劃去。

  「……呀啊啊啊!!」

  伴著一聲吶喊,劍尖向著身軀碩大的敵人的頭部由下而上疾刺而上,穿透了鎧甲的縫隙。伴著厚重的手感,鮮血從頭盔的護目鎧後飛濺而出。

  悲鳴高響——發聲者卻並非只是美國人。

  防禦左翼的數名衛士,未能成功的避開長槍,被它貫穿了身體。

  「混帳!!」

  亞絲娜高聲喝叫著,離開了現在的陣地向左側奔去,以一記承載了全部體重的單發突刺《Linear》刺穿了一個人的胸鎧,而後抽出染滿鮮血的長劍,揮出二連擊《Parallel Sting》斬斷了他後方敵人的雙手。

  而後,她一腳踏在剛剛從一名衛士身體里抽出的長槍槍尖上,沿著槍桿一躍而上,在一名接近兩米高的彪形大漢肩頭著地,用左手粗暴的拉起對方的頭盔,右手一記反手斬擊便招呼向了敵人暴露在外的脖頸。

  敵人發出悲鳴倒地。亞絲娜跨過其後背,高聲大叫。

  「負傷者退到後方!!優先對他們進行治療!!」

  她一面喘息一面確認著戰場的狀況。雖然好不容易靠著騎士雷恩利和衛士們的奮鬥擊退了二十名重槍兵,但有六名衛士受到了長槍的直擊,其中甚至有三人已經氣絕。

  ——一旦對方重複這一戰術,數量上遠遠不足的人界軍會無法維持現有的陣線。

  新一波撼地之聲讓她的這一恐慌化為現實。新的二十名重槍兵沖過了參道入口。

  亞絲娜看了看還有兩三秒就會接近而來的長槍陣列,而後將目光移回了自己本來應在的戰線中央。在那里——

  一名稚氣未脫的年輕衛士,正勉強將長劍架在身前,雙膝止不住的顫抖。

  「啊…………!!」

  亞絲娜尖叫著向那邊跑去,飛一般的撲到了少年身前。細劍已經來不及擋住,她只能用左手握住槍尖。

  若是通常的VRMMO世界,反應速度和力量值遠占優勢的亞絲娜應該能成功抵擋。然而Under World內卻存在著SAO和ALO均可以無視的大量參數。

  鋒利的鋼槍從血流不止的左手劃過——

  鈍重的沖擊感襲向全身。亞絲娜連悲鳴都發不出,只能低下頭,呆呆的看著那桿深深貫穿了自己上腹部的巨大金屬。

  * * *

  最小限度的運動,將劍的效率最大化。

  在騎士長貝爾庫利看來,皇帝貝庫塔那和之前目睹過的一切流派都迥異的劍法,就是這樣的東西。

  首先,他的腳幾乎沒有轉動。前踏也好,回轉也好,都如同在地面上滑行一般。而他作出攻擊之時,更是幾乎毫無預備動作。前一秒還無力地垂在空中的劍,下個瞬間便會沿著最短距離襲來。

  即是說,幾乎不可能做到預判。因此,身經百戰的貝爾庫利面對皇帝那既不迅速也不剛猛的攻擊,卻是連續退避了五招。

  而五招,便已足夠。

  憑借自己豐富的戰鬥經驗,即使是從貝庫塔那毫無預兆的劍法之中,貝爾庫利也找到了破綻,在第六招開始了第一次反擊。

  「去!」

  簡直就像和敵人配合好的一般,伴著最輕的吶喊聲揮出的上段斬擊,堪堪迎上了貝庫塔的上段斬。

  激烈而扭曲的碰撞聲。藍色的火花也隨之四濺。

  向斬擊中傾註入全力,硬生生的壓下敵人的水平斬,並將其向敵人一點點逼去。

  兩把劍在空中交叉,陷入了以力量決定勝負的狀態。敵人的劍毫無抵抗地下沈,高大的貝庫塔可能因為無法承受壓力,彎下了膝蓋。

  ——此刻便定分曉!

  貝爾庫利吸氣凝神,將磨煉出的心意灌註至刀刃之中。時穿劍放出銀色光輝,做出了回應。貝庫塔漆黑的長劍被以破竹之勢不斷壓下。劍尖已經觸及敵人的肩膀——還差一點就能貫穿敵人的鎧甲了——

  瞬間,貝庫塔的劍上放出了詭譎的光芒。

  藍紫色的磷光陡然增厚,將時穿劍也包裹在了其中。於此同時,時穿劍上暴漲而出的白銀光輝卻像萎縮了一般,陡然消失不見。

  ——這是,什麼?

  不……

  我到底……是要……做什麼……

  伴著「砰」的一聲銳響,從左肩上傳來了凍結一般的疼痛。貝爾庫利瞪大了雙眼,猛地向後退去。他的胸膛劇烈的起伏著,一瞬間失去的意識也總算恢複了過來。

  ——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在與敵交鋒之際,我竟會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嗎!?

  甫作出這一自我質問,貝爾庫利便意識到,那並不是這麼單純的東西。

  那一瞬間,自己的意識似乎被壓倒性的空白所侵蝕,甚至連自己為何身處於此,乃至自己究竟是誰都變得模糊不清。

  「你這家夥……能夠通過劍,直接吸收我的心意嗎?」

  貝爾庫利低聲問道。

  回答則是一個無聲的微笑。

  騎士長嘖了嘖舌,看向左肩。擦傷,然而傷口卻相當之深。

  「哼……還是很有意思的不是嗎,皇帝陛下?不過,不能以劍相交,卻是件大麻煩事啊。」

  貝爾庫利輕聲一笑。而貝庫塔則眨了下眼,而後點了點頭。

  「……嗯。說起來,還有件事沒有試過呢。」

  這句話的意思,貝爾庫利很快就明白了。

  皇帝將右手的長劍舉起,向著貝爾庫利直指而出。

  一道藍黑色的令人厭惡的光芒,「唰」的一下延伸而出。

  ……難道說,還能從遠距離?!

  在貝爾庫利腦中閃過這一思考時,光束已經觸及了他的胸口。

  瞬間,他的意識遠去,如同熄滅的燭火一般。

  長劍逐漸向騎士長靠近,徑直穿過了他的左腋下——而他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著這一切。

  伴著粘滯的聲音,一挑而上的長劍將貝爾庫利粗壯的手臂連根切斷。

  * * *

「咕……啊啊!!」

  亞絲娜用盡全部的意誌力,將喉嚨里發出的慘叫壓抑成低聲的呻吟。劇痛——這麼說並不準確,那是身體如同被無數高溫燃料貫穿一般,遠遠超過了自己承受極限的壓倒性的感覺爆發。

  ——這點痛算什麼!

  這點小傷罷了,再疼又算什麼!!

  泛著黑光的長槍深深的刺穿了上腹的左側,恐怕從背後刺出的那部分都有接近一米長。

  亞絲娜轉過頭看向身後。站在自己正後方的少年衛士,十分幸運的只是被槍尖擦過了面頰。她用盡全部精神力,對著面色蒼白的仰視著自己的少年擠出一個微笑。

  ——只要保護住了這個孩子珍貴的生命……我負上這種虛擬的傷,又算什麼!!

  「唔……啊!!」

  伴著一聲吶喊,她向緊握住貫穿身體的長槍的左手之中註入力量。

  刺耳的「砰」的一聲響起,直徑接近五厘米的金屬就這樣在她的掌中碎成兩截。隨後她將手伸到背後,抓住突出在外的槍頭,猛地抽出。

  眼前金星紛亂,灼熱感從指尖直傳到腳尖。然而亞絲娜手下不停,近乎粗暴的將長槍抽出,扔在地上。

  多得可怕的鮮血從腹部巨大的傷口和口中噴湧而出,但身體卻兀自屹立。亞絲娜用右手拭去嘴角的血痕,用烈火一般的視線擡頭看向眼前的敵人。

  身為長槍之主的巨漢頭盔後的眼睛劇烈的眨動著,透露著他的困惑。

  「Oh, gosh.」

  如是重複的兩遍感嘆後,是語速很快的英語。

  「……什麼嘛……這種遊戲,一點都不好玩啊。我要下線了。」

  亞絲娜點了點頭,右手的細劍準確的貫穿了大漢的心臟。他龐大的身軀傾頹而倒,被消失特效包圍。

  之前傷口的劇痛都未曾讓亞絲娜流淚,然而此刻她的雙眼卻噙滿了淚水。

  如今籠罩著這片戰場的疼痛和憎恨,本應毫無存在的必要。

  美國玩家和人界軍的衛士,本來根本沒有相互殘殺的理由。若是相遇時的境遇有所不同,雙方本應能成為很好的朋友才對——就像自己一樣。

  虛擬世界……VRMMO,絕對不是為了這種事情才存在的。

  「唔……救……救……」

  用日語發出的悲鳴打斷了亞絲娜的思緒。轉眼看去,一桿巨大的長槍正欲刺向一名倒在地面上動彈不得的衛士。

  「嗚……啊啊啊啊啊!!」

  亞絲娜將激情化作咆哮,一躍而出。右手的細劍徑直前身,左手則緊貼身側。

  她的全身被白色的光芒所包裹,雙腳離地的她,如同耀眼的彗星一般向前飛翔。細劍最高級突進技,《Flashing Penetrator》。

  幾乎殺死了衛士的槍兵被卷向高空,在他身後的敵人也遭受了同樣的命運。而後是第三個。

  將第四個人的身軀牢牢釘在一座巨大神像的腳下後,亞絲娜的動作總算停了下來,吐了一口氣回頭看去。

  重槍兵的第二波突擊,也造成了五人以上的死傷。同時,在通道的入口處,第三波的二十人也已經架好了兇惡的長槍。

  亞絲娜從屍骸之中抽出細劍,高聲疾呼。

  「全軍,一定要守住陣地!雷恩利,請到中間來!」

  亞絲娜擠出一個短促的微笑,安撫著因為看到自己渾身浴血而滿臉僵硬的年輕騎士,而後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我將單騎突入敵陣。從我手下漏網的敵人,就拜托你們了。」

  「亞……亞絲娜大人!?」

  亞絲娜對著喘息著的雷恩利和衛士們,舉起握緊的左拳。

  隨後,她一口氣跑了起來。

  * * *

  貝爾庫利身體重心突然一陣不穩,隨後他才意識到,自己腳下踩著的,正是自己滾落到地面的左臂。

  喚醒他意識的並非疼痛,而是那令人戰栗不已的感覺。

  「咕……!」

  他再次向後方大大的跳開,拉開了距離。

  從左肩的傷口處灑落而出的鮮血,在白色的石地上灑成了一道深紅的圓弧。

  這究竟……是什麼?

  只是被劍指著,自己的意識就被強制停止了嗎……?

  貝爾庫利伸出握著時穿劍的右手的兩根手指治療傷口,一面全速展開了思考。無須詠唱即可發動的治療術,很快便在藍光之中止住了創口的出血。然而,他卻沒有足夠的時間來讓斷臂再生,何況這片巖山中的空間神聖力更是捉襟見肘。

  ——要怎麼對抗敵人?

  武裝完全支配術《時穿劍•空斬》根本不適用。留在空氣中的斬擊心意會被對方單方面的吸收掉。

  那麼,用記憶解放術《里斬》呢?但是,想要發動那一招,需要滿足兩個無比苛刻的條件。其一,敵人不會打斷自己無比冗長的攻擊動作。而其二則是要確定好無比準確的坐標,後者的難度甚至更甚於前者……

  騎士長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額頭上甚至滲出了汗水,不過一眨眼便被震飛。

  也就在此時,他才突然註意到了。

  ——我現在,已是難逃一死了吧。

  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毫無退路了。

  亦即是說,這里就是我的死地。下一刻即是我的死期。

  「……呵呵。」

  在正確的認識到了現在所處的絕境之後,整合騎士貝爾庫利•Synthesis•One反而露出了笑容。

  他的視線從不斷靠近自己的皇帝貝庫塔身上緩緩移開,看向了橫躺在稍上方的角落中的黃金騎士——愛麗絲•Synthesis•Thirty。

  ——小姑娘啊。

  我還是沒有辦法把小姑娘想要的東西給你啊。沒有辦法,給你父愛。因為,我也完全想不起來,自己親人的事情啊。

  不過,至少有一點我是知道的。

  所謂的親人,是會為了保護孩子而死的。

  「你這怪物……是永遠也不會明白的吧!!」

  貝爾庫利咆哮著,一躍而出。

  沒有任何策略,只是將自己的一切註入劍中——最古老的騎士,就這樣向著前方奔跑。

  * * * 

「哈……啊……」

  一大口鮮血伴著喘息嘔出,於腳邊四散。

  亞絲娜仍兀自屹立不倒,哪怕手中只剩拄在地面上的細劍作為支撐。

  孤身擋下重槍兵突擊的第三波和第四波之後,她全身上下所負的傷已超過十處。珍珠白色的上衣和裙裾,都被撕裂得千瘡百孔,染成了觸目驚心的紅色。

  接下了長槍的直擊,被開出了一個大洞的身體直到現在還能動彈,簡直讓人難以置信。不——這或許只是因為,亞絲娜的天命實在太過龐大,在其耗盡之前,便不會讓她力盡。

  ——即是說,只有自己心死之時,這具身體才會倒下。

  既是如此,那我就能一直站在這里!

  全身上下已經毫無知覺了。灼熱之感和極寒之感交錯沖擊著她的神經,讓她的視線也為之扭曲。

  敵人的第五波部隊出現在了亞絲娜昏暗的視野中,讓她掙紮著從地上抽出細劍。

  自己已經無法做出漂亮的回避動作了。只能用身體接下敵人的長槍,然後用劍技反擊。

  本是輕如鴻毛的細劍,如今在亞絲娜手中已然重似鉛棒,她卻仍勉強用兩手將其架起,擋在身前,等待著敵人的到來。

  「——Go!!」

  充滿氣勢的號令聲。地面搖振,二十個鐵塊開始了突擊。

  咚、咚、咚咚咚咚……

  逐漸加速的腳步聲。

  低頻的震動聲中,卻似混入了什麼別的東西。

  亞絲娜擡起目光,向上看去。

  鮮紅的天空中,一條線拖曳而下。

  那條線是由無數破碎的代碼排列而成的。

  「……啊啊…」

  吐出的嘆息聲中,甚至已經混有了那麼一絲絕望的音色。

  然而——

  線條的顏色卻不是之前見慣的深紅,而是如同破曉前的夜空一般深邃的藍。

  亞絲娜已經無法預見,這一事實究竟代表著什麼,只能瞪大眼睛,等待著結果。

  線條在高約十米的空中停滯,代碼開始凝聚,在一瞬間的閃光後化為人形。

  突然,人影「呼」的一聲開始了高速旋轉,變得模糊起來。如同直升機的螺旋槳,又如巨大的龍卷風一般,猛烈地呼嘯著,重新開始了下降。

  在人影的正下方,那二十名重裝槍兵也不知何時停下了腳步,呆呆的仰望著天空。

  蒼青色的龍卷風便在他們的正中央呼嘯著陸。

  ——而後,深紅爆發而出。

  那是鮮血的顏色。被卷入龍卷風之中的步兵們,一瞬間便被四分五裂,鮮血挾著風勢灑落在了極廣的一片區域里。

  最後,在呈放射性倒地的槍兵中間,龍卷旋轉的速度緩緩降低,最終恢複成了人的身姿。

  來人背對著自己而立,身材頎長。鮮艷的和風鎧甲在逆光之中閃閃發亮。他的左手扶在懸於腰際的刀鞘口上,右手則緊握著一柄長得有些離譜的長劍——不,是彎刀,沿著水平方向一斬而出。

  亞絲娜識得剛才的那下攻擊——那個招式。

  劍技。

  太刀廣範圍重攻擊——《旋車》。

  人影緩緩站起身來,將長刀搭在右肩上,慢慢將臉轉了過來。

  顯眼的頭巾下,一張留著胡茬臉正擠出一個微笑。

  「喔,久等了吧。」

  「克……萊因……?」

  亞絲娜的聲音顫抖,到最後幾不可聞。

  突然間,震動聲的重奏響徹天地之間。雖然和美國人出現時的音效毫無二致,但在亞絲娜聽來,這無疑是天使的歌聲。

  而後,數千道閃著彩色光輝的代碼線條,在血紅的天空中不斷降下。

  * * *

被砍傷了。

  意識趨於模糊。

  又因受傷的疼痛而恢複清醒。

  貝爾庫利已經不知道這樣的過程重複了多少次了。

  皇帝貝庫塔似是刻意想要拖延戰局一般,並未造成任何一處致命傷,然而貝爾庫利卻清楚的知道,從為數眾多的傷口中流逝的血液,亦即是說流失天命的總量,業已快到達上限了。

  然而他卻憑借著兩百幾十年間磨礪而成的巋然不動的精神力,拋卻一切妄念,摒除一切恐懼,只是在腦中做著唯一的一件事。

  數數。

  正確的說,是測量時間。

  貝爾庫利擁有單以直覺即能確定時刻的特殊技能,如今他正依賴著這項能力記錄時刻。即便是在被皇帝的劍擾亂思考之時,他也在無意識之中繼續數著數字。

  ——四百八十七。

  ——四百八十八。

  貝爾庫利一邊準確地讀秒,一邊重複著愚蠢的攻擊,還不時從嘴中吐露出挑釁的臺詞。

  「……看起來……你的劍技,就是些三腳貓水平嘛……皇帝陛下。」

  ——四百九十五。

  「只靠這種劍法,是打不倒我的啊……靠這種二流,不,最多三流的東西。」

  ——四百九十八。

  「看招,還沒完呢!」

  伴著一聲吶喊,朝著正前方斬落。

  ——五百。

  劍身觸碰到了在皇帝周圍擴散開來的藍紫色光圈。

  「唰」的一下,思考中斷了。

  意識恢複的時候,自己已是單膝跪地,血從左臉新添的傷痕處滴落而下。

  ——五百零八。

  還差一點。再堅持一下就可以了。

  貝爾庫利艱難的站起身來,看向背後的皇帝。

  貝庫塔那張至今為止一直不帶任何感情的臉上,現在浮現出了微弱的嫌惡之色。其原因是,剛才砍傷貝爾庫利面頰之時,飛濺而出的血液,有一滴濺到了他蒼白的臉上。

  貝庫塔用指尖擦落紅色的汙漬,沈吟道。

  「……已經玩膩了。」

  「啪」的一聲,踏進了紅色的水泊之中。

  「你的靈魂太過沈重,太過濃稠,讓舌頭都麻痹了。同時也太過單調,心中所想唯有殺戮罷了。」

  皇帝用平板的聲音說著不夠連貫的話語,又向前靠近了一步。

  「你已經可以去死了。」

  唰的一聲,被提起的長劍上放射著粘液質的光芒。

  貝爾庫利的表情毫無變化,暗中卻咬緊了牙關。

  還差一點——還有三十秒。

  「哼……別說大話了。我還……要好好地享受下呢。」

  騎士長步履蹣跚的向著誰也沒有的空間踏出了幾步,無力地擡起右手的長劍。

  「去哪里了……餵,躲到哪里去了混蛋。哦,那里嗎……?」

  雙眸中的目光空虛無神,揮劍的動作也是貧弱無力。

  「鏘」的一聲,劍尖拖到了地面上,而後又被高高的擡起。

  「哎呀……應該是在……這里的啊……?」

  再次揮出連破空之音也無的一擊。而後,拖動著一只已然殘廢的腳,貝爾庫利毫無章法的胡亂移動著。

  因為大量出血喪失了視力,思考也變得渾濁不堪——這悲哀的姿態,讓人根本不作他想。

  然而這便是騎士長一生一次的演技。

  那雙蒙著陰翳的灰藍色瞳孔,只是緊緊捕捉著唯一的一樣東西。

  那即是腳印。

  通過長達十分鐘無為的攻擊,貝爾庫利已經讓自己的血液灑遍了這絕對算不上寬廣的巖山的峰頂。於是,由皇帝的靴底和騎士長的皮質涼鞋踏出的,幾乎遍及全境的兩種迥異的足跡,在紅色的土地上一覽無余。

  換而言之,這就是兩個人詳細的移動記錄。

  努力扮演出癲狂狀態的貝爾庫利,真正的目的,即是其中最為幹燥黝黑的,皇帝的足跡。

  那正是皇帝十分鐘切下貝爾庫利左臂之時所站之處。

  在那之後,貝爾庫利便開始了在無意識下的時間計算。

  即是說——皇帝貝庫塔在十分鐘之前即存在於那里。在那之後,鮮血的足跡如實記錄了他由那里向著哪個方向移動至了何處。

  ——五百八十九。

  ——五百,九十。

  「哦呀……總算……被我……找到了……」

  貝爾庫利虛弱的低語著,一面左右搖晃著一面揮出了時穿劍。

  這是名副其實的最後一擊。

  無論是劍,還是它的主人,殘存無幾的天命現在都已走到了盡頭。

  而貝爾庫利則將其全部消費殆盡,發動了神器•時穿劍的記憶解放術。

  《時穿劍•里斬》。

  和將斬擊威力維持在空間之中,「斬斷未來」的《空斬》相反,《里斬》擁有的,是「斬斷過去」的力量。

  在Under World的Main Visualizer中,記載著所有人類Unit的近期行動履歷,記錄長度為六百秒,即是十分鐘。

  時穿劍則能幹涉這一記錄,讓系統將十分鐘之前的那一秒鐘Unit所在的位置情報誤認為是該Unit現時所處的位置。

  結果上而言,本來只能斬開虛空的劍刃,就能夠傳到過去存在於這個位置上的人現在的身體之上。不可回避,不可防禦,正如文字所言,是足以睥睨與嘲諷一切劍招與努力的一擊。

  也正因此,貝爾庫利一直避諱著發動《里斬》。在和優吉歐戰鬥時,縱使他行將敗北於青薔薇之劍的記憶解放術之下,也決計不欲使用這一只要出手便能輕松取勝的招式。哪怕他知道這會被元老長丘德爾金認作對公理教會的背叛行為。

  不過,既然是以持有淩駕於自己之上的超越規則的力量的皇帝貝庫塔為對手,他便不再有任何顧慮。

  在皇帝貝庫塔從飛龍上落下的那個瞬間,貝爾庫利便已利用了敵人沿著直線勻速飛行的特點,準確的計算出了敵人十分鐘以前所處的坐標。然而,在之後相互接近的混戰之中,想要鎖定坐標卻是難如登天。

  當然,若是能夠回憶起十分鐘前的那個瞬間敵人身在何處,同樣可以發動這一術式。然而使用這一方法,一旦劍招的發動為敵人所幹擾,便決難準確的數到十分鐘後。

  ——就像現在這個瞬間一樣。

  「你好像在謀劃著什麼啊。」

  皇帝貝庫塔滑行一般迫近而來,貝爾庫利不得不以敏捷的動作回避開從長劍中散發出來的藍黑心意。這樣一來,《十分鐘前的一秒》永遠離他而去了。

  ——被看穿了。

  貝爾庫利重新架起即將記憶解放的時穿劍,胸中只是叫苦。

  這便是貨真價實的無計可施。

  既然皇帝已經明白自己身藏秘策,便會毫不遲疑的再次發動自己的大招。事實上,長劍上心意之光已然向著貝爾庫利延伸而出。

  與之相對的,騎士長則開始了全力的回避。

  爬開。

  爬開,爬開,而後醜陋的倒地。他在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將以這般狼狽的姿態迎來死亡。

  三次。四次。

  直到第五發攻擊為止,貝爾庫利都成功的避開了。

  然而在那之後,藍黑色的光終是擦過了他的身體。

  他的意識「啪」的中斷了。

  待到貝爾庫利再睜開眼,看到的便是深深沒入自己腹中的貝庫塔的長劍。
  「唰」的一下,劍刃被抽出,騎士長最後的天命化作深紅的液體噴湧而出。

  映在緩緩向後倒去的他的眼中的是——

  從遙遠的高空撕裂大氣,急速俯沖而下的一頭飛龍的身影。

  ——星咬。

  餵餵,不是讓你待機了嗎?你怎麼會違背我的命令,以前可沒這樣啊?

  龍顎大大的張開,藍白色的熱流沿著直線激射而出。

  面對那蘊藏著足以消滅上百士兵的威力的一擊,皇帝貝庫塔只是簡單地伸出左手,就將其接了下來。

  裝備在他手上半透明的黑色鎧甲,輕而易舉的便將熱流向四面八方彈飛而去。四下飛散的火花在空氣中眩目激蕩。

  皇帝手中的劍則再次放出那道光來,沿著白色熱流倒溯而上直刺星咬的身體。貝爾庫利的騎龍硬生生的吃下了足以將之前暗黑騎士團的飛龍輕易支配的劍技——卻沒有停下動作。

  與之相反,星咬將自己的生命全數轉化為光與熱,向著皇帝俯沖而來。

  貝庫塔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厭惡之色,將劍高高揚起,向著意欲將自己撕咬成碎片的巨大龍口,樸素至極的刺出。昏暗的光四處奔流,吸取了飛龍的天命,將它的身體撕開。

  星咬用生命換來的,是皇帝僅有七秒的遲緩——

  貝爾庫利卻絕對不會讓其白費。

  騎士長一邊感受著從背後傳來的與自己共度了漫長時光的愛龍生命最後的氣息,一面將記憶被解放後的時穿劍高高揮起,劍之所及但見藍色的殘影。

  單純記憶「十分鐘前敵人的位置」這一手段,只能帶來十分鐘一次的攻擊機會。

  然而,鮮血將移動記錄刻在了地面,意味著可以連續追蹤十分鐘前的敵人。

  貝爾庫利盯著之前未能狙擊到的時刻七秒鐘後,標明皇帝所在位置的血紅足跡,放出全力一擊。

  《時穿劍•里斬》還有一個特性。

  通過直接幹涉系統,這一劍的威力即是「將斬擊對象的天命數值完全抹消」。因此,即便使用心意,也無法防禦這一擊。

  是以,皇帝貝庫塔那能夠無效並吸收一切心意攻擊的能力,在這個瞬間也未能發動。

  於是,系統設定里貝庫塔龐大的天命,首先變成了零。

  作為其結果,皇帝高大的身軀,被從左肩到右腰完全斬斷。

  哪怕在身體被巨大的切斷面一分為二之時,皇帝貝庫塔的臉上,仍是毫無表情。那雙淡藍色的瞳仁,只是如同玻璃珠一般空虛的看向虛無的天空。

  在墜落的上半身就要接觸到地面前的瞬間,在他的心臟周圍,漆黑的光芒炸裂開來,引發了一場無聲無熱的大爆炸。

  待到爆炸停歇之時,地面上已經不存有任何能夠證明皇帝存在的東西了。

  幾秒鐘之後,貝爾庫利右手中耗盡了天命的時穿劍,伴著微弱的碎裂之聲化為殘骸。

  * * *

  ……好溫暖啊。

  真想再這樣多呆一會兒。

  從沈眠中醒來的整合騎士愛麗絲,似乎還沈浸在半夢半醒間感受到的那份舒適之中,淺淺的露出了微笑。

  搖曳的陽光。

  縱容自己的身體橫躺在上的寬廣的膝蓋。

  溫柔撫摸著自己頭發的,粗糙的手。

  …………爸爸。

  有多久沒有像現在這樣,任性的躺在他的膝蓋上了呢?這份被一個人完全保護著,不需要擔心任何事情,一切都不要緊的安心感,她已經遺忘很久了。

  啊啊……但是,自己也差不多要起來了。

  然後,整合騎士愛麗絲擡起了睫毛。

  出現在她面前的,是輕闔雙眼,微笑著俯視著自己的中年劍士的身姿。

  棱角分明的臉和胸口上,幾道舊傷橫跨而過。而在那之上,是無數還未來得及愈合的新傷口。

  「…………叔父大人?」

  愛麗絲低聲短吟,意識也總算在這一瞬間完全清醒了過來。

  ——對了,我被皇帝的飛龍抓住了。真是的,自己到底是多麼莽撞,甚至忘了警戒身後就一味的向前突擊了。

  不過,果然不愧是叔父大人啊。就算我落入了敵人總大將的手中,他也把我救了出來。只要有這個人在,不管什麼事都能安心了。

  愛麗絲微笑著坐起了上身,下個瞬間便屏住了呼吸——她總算註意到了,騎士長所受的傷,並不只是在臉上和胸口而已。

  他的左臂被整個斬斷。東方風格的戰袍已被血液染成鮮紅。而在那寬大的胸膛下方,慘烈的傷口,更是深得可怖。

  「叔……叔父大人……!!貝爾庫利閣下!!」

  愛麗絲尖叫著伸出了手,指間觸碰到了騎士長貝爾庫利的面頰。

  而後,她終於明白,此世最古老亦是最偉大的騎士,已經耗盡了自己的天命。

  * * * 

只不過是終將來臨的時刻到了罷了。

  整合騎士貝爾庫利•Synthesis•One俯瞰著趴在自己的屍骸上嚎啕而泣的金發少女,溫柔的說道。然而他的聲音已然無法傳到地面上。

  ……小姑娘,是你的話應該沒問題的。就算只有一個人,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因為,你可是我唯一的弟子……我的女兒啊。

  下方的光景逐漸從貝爾庫利的視線中遠去。向自己摯愛的黃金騎士投去最後的微笑後,他的目光轉向了遙遠的北方。

  向著並不在場的另一名騎士,投去自己不知是否能夠傳達得到的思念。

  此刻他的心中,只是充盈著曾以為會無限延續的人生總算迎來了終焉之時的感慨罷了。

  ……嘛,以這種形式迎來終結,倒也不壞啊。

  「是啊,有這麼多為你哭泣的人在,應該覺得幸福才對。」

  耳畔突然傳來了聲音,猛地回頭,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名不著片縷,只有飄逸的銀發垂下的少女。

  「……什麼嘛,你果然還活著呢。」

  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聳了聳肩,眨了眨銀色的眼眸,輕輕一笑。

  「怎麼想這都不可能吧?現在出現在你面前的,只是你記憶中的我罷了。這個『我』不過是保存在你的靈魂之中的,Administrator的回憶罷了。」

  「唔,我還是弄不太明白……不過,要是我記憶之中的你,能像現在這樣笑倒是好了。」

  貝爾庫利也報以輕笑,然後突然看向身側。不知何時,自己的愛龍•星咬已經將狹長的腦袋貼到了自己身上。

  騎士長輕撫銀色透明的飛龍的脖子,「喲」的一聲跨到了龍背上,然後伸出手,將最高祭司拉到了自己身前。

  「你難道不恨我嗎?」騎士長唯一的主人轉過頭,偏著腦袋問道。「不恨這個將你關進了無限時光的牢籠中的我嗎?」

  貝爾庫利思忖片刻後,搖頭作答。

  「雖說這一生的時間確實是太長了些,不過嘛,我卻也樂在其中了。嗯,就是這樣。」

  「……是嗎。」

  Administrator微微一笑,貝爾庫利將目光移開,抖了一下星咬的韁繩。

  飛龍張開透明的雙翼,向著無限的蒼穹,緩緩振翅飛去。

在遙遠的北方天空下——

  幹涸的大地之上,過去被稱為《東大門》的巨大遺跡如今只剩下一片瓦礫。瓦礫兩側,一萬名Dark Territory預備隊,和四千人界守備軍本隊,正擺起陣形互相對峙。

  由於皇帝貝庫塔已不見蹤影,Dark Territory軍不可能擅自發動攻擊。對此毫不知情的人界軍也無任何動作,雙方陷入了長時間的膠著狀態。

  寒風掠過的大門殘跡附近,有一個女騎士的蹤影。那是留在守備軍本隊的整合騎士,法娜提歐•Synthesis•Two。她讓衛士和修道士休息以準備接下來的戰鬥,自己卻不願在帳篷中沈睡,獨自走到了原本是東大門的瓦礫邊上。

  黑夜已然遠去,索爾斯之光將Dark Territory和人界的天空,染成紅藍兩色。

  自騎士長貝爾庫利率領的守備軍誘餌部隊離開東大門南下已經過了大半天。雖然知道他們的任務不可能這麼簡單達成,但一味在這里等待的自己也難以忍受。

  當法娜提歐合攏雙手,為向三女神祈禱部隊平安歸來而閉上眼睛時——

  她猛地睜開雙眼。

  耳邊仿佛響起了自己深愛的男子的低語。

  ——抱歉啊,法娜提歐。似乎已經,沒辦法再會了。

  ——之後就拜托你了。讓那個孩子,幸福的生活下去……

  就在不久之前,法娜提歐聽到過同樣的話語,那是騎士長貝爾庫利在這里與自己分別之時,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佩著銀色護鎧的雙手,緩緩撫向小腹。

  自己體內被授予新的生命,是在三個月之前的事情。在這之前一百多年都堅持不碰法娜提歐一下的貝爾庫利,或許是在解除禁忌的那個時候就已經預感到了吧。

  預感到了自己的死。

  意識到騎士長貝爾庫利在遙遠的天空下依然殞命的法娜提歐緩緩跪倒在地,舉起雙手遮住了臉。嗚咽之聲從兩手的間隙中透出。

  貝爾庫利一直疏遠包括法娜提歐在內的所有女性的原因,自己曾在很久之前聽說過。

  人界的男女只有在公理教會祭司正式認可婚姻,訂立契約的場合之下,才能繁衍下一代。然而整合騎士本來就具備擔任祭司的資格,並不需要大張旗鼓舉辦婚禮。他們只需宣誓愛意,同床共枕,便可生兒育女。

  然而這個孩子會比被凍結了天命的雙親更早地老去、死亡。縱使如此,讓最高祭司對那個孩子進行同樣的處理,殘酷程度更在其上。

  不過,在最高祭司圓寂之後,貝爾庫利總算接受了法娜提歐的感情。即是說,他已經做好了覺悟,要守護自己的孩子——哪怕他的生命是那般短暫。

  那樣的話——

  「……請您安心吧,貝爾庫利閣下。我會好好地將這個孩子養育成人的。一定會讓他成為和您一樣雄冠當世,令人驕傲的人的。」

  伴著嗚咽之聲,法娜提歐道出了自己堅定的決心。

  ——不過,現在,只有現在,請原諒我的淚水吧。

  法娜提歐撲倒在地面上,用手緊緊攥住騎士長貝爾庫利出發時踏過的那片泥土,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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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和你們毫無個人恩怨……」

  克萊恩向著紅色軍團揮出大刀,他的吶喊響徹整個古代遺跡。

  「但是你們之前給我的朋友帶來的痛苦,可是必須要償還的啊!三倍……不,要千倍奉還給你們這些混蛋!」

  他一邊怒吼著一邊徑直沖入了敵軍鐵壁般的陣型之中,其魯莽讓亞絲娜楞在了原地,甚至忘記了傷口的疼痛。緊隨克萊因之後,又有一條代碼串落在了他的身邊,變化成了新的人影——出現在那里的,是手持一柄巨型戰斧的巧克力膚色的巨漢。

  「……艾基爾先生!!」

  亞絲娜驚喜的叫出了對方的名字。

  過去曾經為SAO攻略組持續提供著戰力和補給兩方面的強力支援的「戰鬥商人」,轉身面向亞絲娜,魁梧的臉上浮現出和煦的微笑,豎起了右手的大拇指。

  而後,他跟在克萊因後面向前方突擊而去,踏地訇然有聲。

  第三個人和第四個人也隨即出現在了亞絲娜面前。紅豆色的連衣裙上罩著胸甲,腰上懸著一柄銀錘的短發少女,以及跟在她身後的,穿著深藍色短裝和裙子,兩根發帶在頭發兩側活潑的飛揚著的小女孩。

  「——莉茲!西莉卡!!」

  至此,亞絲娜終於熱淚盈眶。

  與此同時,她全身的力氣也突然松懈了下來,好不容易才穩穩站住,向著和自己羈絆深厚的友人伸出了雙手:

  「真的……真的來了啊……」

  「肯定會來的啦。」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兩人同時露出了微笑,而後莉茲貝特抓住了亞絲娜的右手,西莉卡抓住了左手,下個瞬間,兩個人的表情便都泫然欲泣。

  「——怎麼這麼亂來……弄得全身都是傷了。你太拼命了啊,亞絲娜。」

  「接下來就交給我們吧。大家已經都來了。」

  身體兩側被莉茲貝特和西莉卡緊緊相擁,亞絲娜仿佛感覺到自己全身千瘡百孔的傷痛,正在這淡淡的溫暖之中消融一空。

  「謝謝……謝謝你們……」

  淚水止不住的滾落,卻正與遺跡入口附近不斷傾註而下的代碼串之雨相映。

  最後,出現在亞絲娜面前的,是無數身披鮮亮鎧甲的數百名劍士。

  「那些紅色的家夥就是敵人!」

  「前衛部隊,突擊!把他們趕回去!」

  「後方人員退後,確認咒語!」

  他們剛剛著地,就用Under World語——不,是日語吶喊著。劍也好,斧也好,槍也好,都向著前方紅色的步兵沖殺而去。

  從他們熟練的個人戰技和默契劃一的集團合作上來看,他們毫無疑問是熟練的VRMMO玩家。

  ——原來是這樣啊。

  總算恢複了思考能力的亞絲娜瞬間理解了面前的事態。

  從美國人出現的那個瞬間起,Under World的時間加速倍率就肯定被固定在了一倍。也就是說,日本玩家也可以通過AmuSphere潛行到這里了。

  不過,他們身上披著的鎧甲和手中的劍刃上放出的強烈光輝,卻無疑昭示著他們所使用的,毫無疑問並非初始等級的衛士賬號。

  也就是說——他們是轉換到了這里。

  將自己通過長時間的不懈努力,培育而成的VRMMO角色,轉換到了這個Under World之中。

  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重新轉換回原來的VRMMO世界。甚至——考慮到Under World的獨有法則,在他們迎來「死亡」的瞬間,甚至可能讓自己的角色信息被直接刪除。

  「對不起……朋友們……對不起……」

  亞絲娜帶著哭腔,向著面前的兩名摯友,以及沖在前線上的無數劍士們深深致歉。

  「你在說什麼呢,亞絲娜。」

  莉茲貝特的回應中,卻充滿了無可動搖的信心。

  「我們之所以從SAO和ALO時代努力拼搏,一定是為了在現在,在這個地方,守護住重要的東西才存在的啊。」

  「嗯……是啊…………謝謝你們…………」

  囁喏著表達謝意的亞絲娜深深地點了點頭。

  然而還有一個不解之謎。到底是誰向現實世界的莉茲她們通報了Under World的危機並請求轉換賬號增援的呢?不管怎麼想,也不覺得在《海龜》副控制室防守的菊岡和比嘉會有想到這一作戰計劃並加以實施的空閑時間。

  「我想問一下,莉茲,西莉卡。是誰把大家帶到這里的呢?」

  聽到亞絲娜的問題,兩人對看了一眼,同時破涕而笑:

  「等等啊,亞絲娜,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是小唯呀!她拼命把Under World和這個世界里生活著的人們的事情傳達給我們了!」

  亞絲娜聽到這個回答,心中一緊,淚水止不住地湧出。

  唯——誕生於舊SAO的Top-Down型AI,亞絲娜和桐人的女兒。沒錯……只有她才可能做的到。她察覺了亞絲娜還是菊岡都未能預料到的襲擊者們的計劃,為與其對抗而行動了起來。

  「…………謝謝你,小唯。」

  當她在如此有力地自言自語後站起來的時候,被切斷的左臂已經完全再生,全身的傷口盡皆消彌無蹤。

  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怯懦的聲音。

  「那個……亞絲娜大人?那些人是……還有,那些騎士們是……」

  站在自己面前的整合騎士雷恩利,兩眼已經吃驚得瞪圓了。在他身後,剛剛得到解救脫離險境的衛士們臉上的表情也大抵相同。

  亞絲娜的目光在雷恩利與莉茲貝特她們之間逡巡數回後,微笑著給出了回答。

  「他們都是我非常重要的夥伴。是從Real World過來幫助我們的。」

  雷恩利眨了眨眼睛,將滿是擔憂的目光投向了莉茲貝特和西莉卡。

  ——而後,他稚氣未脫的臉上浮現出了安心的表情。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我差點以為,外面的世界的人們,除了亞絲娜大人以外,全都是那種可怕的軍隊了呢……」

  「餵餵,不可能有那種事情的吧!!」

  莉茲貝特帶著有些不滿卻又飽含親切的笑容,拍了拍雷恩利的肩膀。

  「我叫莉茲貝特。請多指教哦,騎士君。」

  「啊……是。我是雷恩利。」

  亞絲娜微笑著看著這樣的光景,心中突然浮現出強烈的預感。

  自己的一生之中,大概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光景吧。

  生活在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們,因這樣的機緣相遇,對話,締結友情的這個瞬間。還將不斷延續下去的這個故事,絕對不應該以悲劇作為終幕。

  「利茲,轉換過來的人數是?」

  亞絲娜深吸了一口氣,換了個口氣向莉茲貝特詢問道。

  「啊,唔。兩千再稍多一點點,吧。我明明很努力了……但是還是沒能讓聽到我的演講的人全部轉換過來……」

  亞絲娜輕撫著緊咬嘴唇的摯友的後背。

  「已經足夠多了。不過……就算是為了保證轉換回去的可能性,我們也要盡量避免消耗戰才行。不要將戰線拉得太長,也要時刻保證治療。莉茲和西莉卡你們就帶著兩百左右的人退到後方,組建起支援隊吧。」

  亞絲娜瞬間將思緒切換回戰鬥之中,向著雷恩利和衛士們下達了指示。

  「雖然可能拂了你們的意願,但是從現在開始,請你們和修道士隊匯合,擔任起施放治療術的任務吧,因為從Real World而來的劍士們並不熟悉神聖術。當然,若是你們能將命令教給他們,便是再好不過了。」

  「了……了解,亞絲娜大人!衛士隊,如你們所聞,快去支援援軍的各位劍士!」

  隨著雷恩利的回答,連續作戰的衛士們雖然早已疲憊不堪,卻還是迅速給出了強有力的回應。

  「……那麼,亞絲娜你要做什麼呢?」

  面對西莉卡的疑問,亞絲娜輕巧的眨了眨一只眼睛。

  「我當然要沖在最前面了。」

 已經不可能再失敗了。

  沖在最前線的,都是自己在ALO中熟稔的面孔——Sylph的領主朔夜,Cait Sith的領主艾麗莎,以及Salamander的將軍尤金。認出他們的亞絲娜,意誌愈發堅定,和他們互相點了點頭,確認了彼此的決心。

  而且,轉換過來的並不只有ALO的玩家。

  那些用十字弓進行著精確至極的連射,為劍士們提供強力的援護的,應該和詩乃一樣是Gun Gale Online中的槍手們吧。

  同時,那個如同暴風一般將面前的敵人盡數掃盡的小團隊,也正是由曾經席卷了諸多VRMMO的最強集團,《瞌睡騎士團》的成員組成。

  其中,修奈最先看到了亞絲娜,向她報以微笑。然而這個笑顏卻讓亞絲娜再一次淚水盈眶。

  他們全都是有著讓身為自己分身的虛擬角色於此消失的覺悟,前來幫助自己的。那麼,唯一一個被超級賬戶所保護著的自己,即便冒著最大的風險,也一定要將他們的犧牲最小化才行。

  亞絲娜在戰場上奔馳著。之前寬廣的戰線已經被縮小,以遺跡參道入口處的為中心圍成了一個半圓形。

  不過,就算轉換過來的玩家的數值有多麼強力,總數也只有兩千。與之相應的,美國玩家殘存的數量還在一萬以上。如果拖入消耗戰的話,就無法避免死者,亦即是數據丟失的玩家的數量的增加。

  此外,還有另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

  在Under World的戰鬥中不可避免的,真實的「疼痛」。

  和那些被刀劍砍中,感受到疼痛的瞬間就已經死亡/註銷的美國人不同,不斷重複著負傷、後退、回複過程的日本玩家們,幾乎每時每刻都沐浴在痛苦之中。而這份痛楚會緩緩的將人從心底擊潰——正如亞絲娜之前親身體會到的那樣。

  拜托了,朋友們……加油,直到將這一萬人殲滅為止。

  這麼一來,襲擊《海龜》的那些人能夠在Under World中動用的戰鬥力也便耗盡了。之後就只需要追上應該已經被騎士長貝爾庫利和詩乃絆住了腳步的皇帝貝庫塔,奪回愛麗絲就行了。

  亞絲娜在最前線揮舞著細劍,竭力高呼著。

  「沒問題的……我們能贏!是我們大家的話,絕對能贏下來的!!」

  * * *

  身為日本VRMMO玩家的廣野孝已經不知多少次的想追問,自己到底是來這里做什麼的了。

  淩晨五點被朋友的郵件吵醒,登陸進ALO,然後接受了這個荒誕至極的轉換邀請的他,絕對不是因為和那個做演講的女孩子產生了共鳴,更沒有為之感動得落淚。

  倒不如說,他是莫名其妙的接受了這一邀請的。

  其間原因,有一部分是對於這一使用國家預算制作的VRMMO是怎樣一個世界的好奇心。有一部分是甫進入高中的能力測驗成績就無比糟糕,過不了多久就會被沒收AmuSphere的自暴自棄。——同時,還有一部分,源於自己些微的預感。在那里有著什麼,自己會在那里找到些什麼。

  將兩年間不斷練級培養而成的角色進行轉換,登錄到了從未聽說過的服務器之中。出現在孝面前的,卻是一名身穿紅色鎧甲的大漢,正用純正的發音咒罵著揮下手中巨大的斧槍。

  他一邊悲鳴著一邊飛快向後退去,然而斧鉞的前端還是砍入了左腿的鎧甲之中。這般劇痛,自他小學時從自行車上摔下折斷了踝骨以來,一直未曾嘗過。

  我沒聽說過會有這種事啊——!!孝一邊在心中慘叫著,一邊沒命地從戰斧的追擊之下四下逃竄。至於他是怎樣乘隙拔出裝備在身上的單手劍,總算是將大漢擊退,卻在一看到從腳上傷口中流出的無比真實的血液,便一陣作嘔的經過,卻是在他恍惚中被人帶回到戰線後方的回複部隊中之後,才緩緩憶起。

  ——已經受夠了,我要註銷!

  他情不自禁的大吼,旋即發現自己面沖著的,是負責自己治療的一名穿著淡藍色的僧侶袍,即是說職階為僧侶的和自己年齡相若的少女。

  不知怎麼——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我馬上開始幫您治療,請稍微忍耐一下,騎士大人。」

  少女以纖細的聲音如是說著,而後將雙手攏在孝受了重傷的左腿——當然是從他自己的視角——上,開始詠唱咒文。看到她的面容,孝一瞬間以為她只是個NPC。

  然而,從她摻著茶色的灰色瞳仁中透出的認真的神色,那既像是東方人又像是西方人的可愛面容,以及治愈傷口的白色光芒傳來的暖意,都分明的告訴著孝,這名少女既不是NPC,也不是日本人,而是在這個世界生活的真正的人類。

  但是這種事情真的有可能嗎?對方明明說著日語,卻既非日本人,亦非NPC。那麼,這個女子究竟是誰呢?又為什麼會在這里呢?

  說來也是奇怪,比起左腿受傷,傷痛傳來之時,孝竟是在被溫暖的光芒治愈傷口的那個瞬間,才更為鮮明的意識到自己身處的絕不僅是一場活動,而是卷入了某個了不得的事情之中。

  「好了,這樣就沒問題了,騎士大人。」

  在身著僧侶服的少女帶著有些驕傲的神情將雙手撤開之時,之前慘不忍睹的傷口已經完全愈合,僅留下了一道淺淺的淡茶色傷痕,疼痛也消失無蹤。

  「謝……謝謝。」

  孝下意識的說出了致謝的話語,而後才意識到,這樣的臺詞似乎稍有些不適合從身為「騎士大人」的自己口中說出。然而自己低垂的面頰已是熾熱如火,舌頭也笨拙地動彈不得。然後,等他註意到時,自己已經做出了之前從未想過的大膽舉動——伸出了雙手,緊緊抱住了少女纖細的身體。

  如果這個世界是通常的VRMMO世界的話,孝的行為會被判定為「和NPC發生不當接觸」,將會遭受系統警告。

  然而身穿僧侶服的少女,卻只是在孝的手臂之中劇烈的顫抖著,因為驚訝而輕輕喘息。幾秒鐘後,孝感覺到少女的雙手緩緩繞到了自己背後,施加上了輕微但確鑿存在的壓力,讓兩人的距離更為靠近。

  「沒關系的,異國的騎士大人。」

  在他的肩頭,傳來了聲音輕微但平穩的話語。

  「就算只是身為見習修女的我,也能夠像這樣完成自己應盡的職責——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騎士大人您則比我強大不知道多少倍,請您驕傲的,勇敢的去戰鬥吧。……若是在戰場上因為畏懼之情而迷惘的話,希望您能想起——您是為了守護諸多的人民,守護這個世界,才拿起手中之劍的。」

  少女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將孝抱得更緊。

  不管是在現實世界還是虛擬世界里,孝之前都從未有過擁抱女孩子的經驗。然而此刻的他卻無比確信,即使自己在現實世界有了女朋友,也不會有比這一瞬間的擁抱更讓他終生難忘的經歷了。

  轉瞬之後,兩人的身體便相互分開,然而孝卻已堅定了決心。

  「如果可以的話……能夠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幸運的是,這次他總算能流暢的說出話了。實習僧侶白皙的臉龐上飛起緋紅,點了點頭。

  「好的……。我叫芙蕾妮卡。芙蕾妮卡•謝斯基。」

  「芙蕾妮卡……」

  名字的發音十分奇特,然而面前的少女卻十分嫻熟的將其念出。相應的,孝也清晰的報出了自己的名字。並非「維利歐斯」這一角色名,而是自己之前無比厭惡的,自己的本名。

  「我的……我的名字是孝。廣野孝。……那個……在這場戰爭結束之後,我們還能再見面嗎?」

  芙蕾妮卡微微揚起眉毛,下方淡茶色的眼眸像是在微笑一般閃爍著,點了點頭。

  「當然,騎士孝大人。等到戰爭終了,世界回歸和平之後,無論何時,我都願會為您的武運向三位神明祈福。」

  芙蕾妮卡用雙手輕柔的包裹住孝放在膝蓋上的左手,隨後站了起來。

  孝目送著芙蕾妮卡拖著淡藍色僧侶服的長擺跑向另一位傷員的背影,心中騰起一股強烈的意識。在下一次見到她時,自己一定要昂首挺胸——像真正的騎士一樣站在她面前。哪怕只是為此,自己也要如她所說的那般,勇敢的沖向戰場。這個世界已經不再只是遊戲,而是和自己生長成人的現實世界完全等價的,另一個現實。

  就算自己的HP,不,就算自己耗盡生命,從這個世界被放逐而出,自己也要看向前方,揮劍戰鬥到最後一刻。就算負上再重的傷,再多的痛。如果連這都做不到,自己就沒臉再見到芙蕾妮卡了。

  孝站起身來,喊出一聲「好的」,接著就為了完成這一並非任務而是使命的目標,朝最前線奔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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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覺醒 公元二〇二六年七月七日/人界歷三八〇年十一月八日

  「應該……來得及吧……」

  因過度疲累,雙臂不斷晃動的比嘉健嘟囔著。

  因為從日本THE SEED網絡緊急傳送來的大約兩千個帳號資料,短時間內無法轉換成適合Under World使用的賬號,他雙手的指尖不斷敲打著鍵盤。

  「一定來得及的。」

  神代凜子博士一邊安慰,一邊遞給他一瓶運動飲料。

  他用失去握力的右手接過瓶子,勉強擰開瓶口,大口大口的喝了起來。流入口中的飲料並沒有開透,但還是能讓身體滋潤一下的。

  喝掉半瓶飲料之後,比嘉無力地搖了搖頭。

  「真是的……我為什麼這麼笨……」

  在自稱莉法和詩乃的兩名高中女生突然出現在《拉斯》六本木支部開始,到被告知占據主軸下層的襲擊者們可利用現實世界的美國VRMMO玩家在Under World內作為戰鬥力的時間為止,思考停頓了大約五秒鐘。

  而且察覺到事件的人如果真是潛在於在結城明日奈攜帶終端里的既存型AI的話,那就不得不徹底承認自己的思維存在漏洞了。

  要達到目的,首先要讓認識菊岡二佐的女高中生們使用殘留的超級帳號潛行入Under World,然後進行龐大的數據轉換工作,設法讓兩千人規模的援軍降落到結城明日奈目前的坐標位置。

  如果被超過五萬名美國玩家把被稱為創世神絲提西亞的明日奈和人界軍鏟除的話,基本可以確定愛麗絲會落入敵人手中。而實際上,明白這一狀況的菊岡二佐和中西一尉,正考慮著如何靠人手攀上《海龜》的外墻,對衛星天線進行物理破壞。

  只是,要到達外墻,無論如何也要先暫時解除將主軸分隔開的耐壓隔墻,並在這一狀態下堅持幾十分鐘。假如這時被襲擊者們察覺到的話,最壞的結果就是副控制室失守。

  因此,菊岡和比嘉都把一切都寄望在一個點上:以《創世三女神》的名義降臨Under World的三名女高中生,和知道會有失去帳號的風險但仍希望作為援軍參戰的的日本VRMMO玩家。

  當許可他們連接到Under World的時候,《Alicization計劃》的機密信息將會有大半暴露在公開領域。

  但這已經不是重點所在。

  襲擊者——還有可能在其背後的美國軍工複合體會奪走愛麗絲,再次在即將迎來的無人兵器的時代,建立徹底的支配權。

  「沒錯……」

  整個身子沈沒在座位里的比嘉、用誰都聽不清楚的音量自言自語。

  「愛麗絲已不再單純是一個UAV控制器了。事實上她已經是在真正的異世界中出生的新人類……你早就已經知道了,是吧……桐之谷君。」

  他的視線從呈現Under World南部地勢的主窗口,轉到位於一角的桐之谷和人的Fluct Light顯示屏上。

  輕輕搖動著的放射線,依舊在中心擁抱著虛無的寒流,展示著因受損而缺失的主體……也就是自我形象。

  這樣的窗口已經沒有再開著的必要了。比嘉挪動鼠標,想把窗口關閉。

  當鼠標停留在×標記前的瞬間,手指突然停止了動作。

  「嗯……?」

  他提了一下圓形的眼鏡,目光註視著什麼——那是在窗口下方簡略呈現的Fluct Light活性變動記錄。

  約在四十五分鐘前。一直以來毫無波動的折線,出現了尖銳的波峰。他趕緊重新握住鼠標,將記錄往左拖動。隨後,回溯十小時前後讀取的記錄中,又出現了一個更大的頂峰。

  「那……那個,凜子前輩。可以過來看看這個嗎?」

  「可以不要這樣稱呼我嗎?」

  神代博士帶著嫌棄的語氣把目光轉向主屏幕。

  「這是,桐之谷君的Fluct Light監視屏吧?……這個變動是怎麼回事?」

  「他原本缺失了的自我意識在一瞬間出現了活動……這應該不可能有的!」

  「你說話都亂套了。——是不是是在外部受到什麼強烈的刺激了?」

  「說起來,處理這個刺激的電路正處於完全停止的狀態。……我看看,這個時間是……」

  比嘉點了一下波峰,顯示出對應的時刻。然而他確認後,發現並不能獲知Under World當時發生了什麼。

  就在此時——

  「等一下。」

  神代博士發出很緊張的聲音。

  「就這個時間段。這個……這兩個時間不就是那幾個女生使用STL潛行的時候嗎?前一個波峰是明日奈小姐,後一個是在六本木出現的莉法小姐和詩乃小姐……」

  「啊,真的嗎。……哇,真的啊。」

  比嘉深呼吸了一下。的確、刻在折線圖表中兩個銳利的頂峰下面的時間,確實是女高中生們降臨Under World的時間,絕對不會錯的。

  「呃、究竟是怎麼回事……這僅僅只是熟悉的人出現時所產生的強烈反應嗎?不……桐之谷君的傷勢,不是這麼感性的理由就可以回複過來才對……有什麼原因……應該有什麼物理或邏輯層面上的緣故……」

  比嘉站了起來,在控制臺前繞著圈子踱來踱去。由於這個心情很容易讓人察覺,馬上吸引了坐在遠處椅子上心情低落的菊岡和在墻壁一旁的技術人員們奇怪的眼光。

  但比嘉也沒留意到,繼續思考著,轉著圈子。

  「自己……主體……自身和自身規定的形象……這個量子數據的備份,究竟藏在哪里……?不、不可能……桐人君的Fluct Light一次都沒有複制過……就算有做過複制,也不可能從備份里分離出自我形象覆蓋回去……能和他的Fluct Light連接的,具有活性的量子模式……在哪里……究竟在哪里……」

  「餵。餵,比嘉君。」

  被叫了好幾次名字的比嘉,終於提起了頭來。

  「怎麼了?」

  「你之前說的『失去了主體』具體究竟是怎樣的?」

  「啊啊……這說的就是……」

  他花了幾秒鐘切換思路後張口回答:

  「『所見即所知』……在內心深處的自己。從哲學意義上講,就是相對客體【Object】的主體【Subject】。通過感覺獲取所有信息並加以處理的主處理回路。」

  「嗯……也就是說,你通過STL將唯物論和二元論統一了吧。這也沒問題。我想說的是,主體和客體,是這麼簡單就能分割來開的嗎?」

  「……啊?」

  聽到預料之外的問題,比嘉變得嚴肅了起來。

  隨後迎來了一陣子安靜,在只環繞著冷卻裝置發出的低音的房間內、迎來了神代博士柔和的聲線。

  「認識到的主體,和被認知的客體。這不過是表明事物關系的哲學概念,將其作為Fluct Light可視化的我們每個人的意識,應該不是這麼簡單的構造吧。人是社會性的動物,而不是脫離他人的獨立存在。自己眼中的他人,他人眼中的自己……都在某種程度存在著網絡層面的連接。你不這麼覺得嗎?」

  「他人……眼中的……自己……」

  在交談之中,比嘉開始察覺到這個概念,是自己原本因為避忌而忽略的其中一種。

  人們是怎麼看的。人們是怎麼比較的。

  神代凜子是怎麼看的。

  和茅場晶彥對比是怎樣的。

  ——是啊……

  ——我,連自己的樣子也並不清楚。如果要我畫出自己的樣子,也只能用既像又不像的相貌來替代而已吧。話說對於自己——不論是外表還是本質,從很早之前就已經回避根本無法和茅場前輩比較這個事實。我內心的主體,也就到這種程度而已。

  恐怕如果把周圍的人內心的『比嘉健』的形象合成起來的話,呈現出來的形象說不定會更加完美……

  比嘉領悟了這個事實,浮現出自嘲的微笑——

  這時候,嘴巴也僵硬了起來。

  因為在這個時候,終於領悟到了神代凜子想說的意思。

  「……自我形象的……備份。」

  隨著他的自言自語,討厭自己的羞恥感,在僵硬地擡起的臉上消失了。

  「是……是的,是啊,修補桐之谷君被破壞的主體的數據!就在他親近的人的Fluct Light中……!!」

  他一邊大喊,一邊加速在地上徘徊。

  「但是,要提取數據的話需要STL……而且,單純提取一個人的話很難得到完整的數據……至少要二人、不……要三人……」

  他吸了一口大氣,停止了下來。

  最了解桐之谷和人並保存著這個形象的靈魂的人。毫無疑問就是結城明日奈。而且她現在正在和人旁邊連接著STL。

  而且在六本木分部的STL中,應該還有兩名與和人關系密切的女子在。

  比嘉把視線轉向菊岡二佐,用沙啞的聲音說:

  「菊先生。在六本木潛入中的人,是和桐之谷有關系……的人嗎?」

  「……啊啊,當然是。」

  菊岡點著頭、鏡片在黑框眼鏡中發出閃亮的光芒。

  「詩乃君是和桐人一起解決半年前的《死槍》事件的同伴,莉法君是桐人的妹妹。」

  一瞬間陷入了沈默的氣氛,比嘉的圓形眼鏡發出光芒。

  「……太好了!實在太好了!太棒了……這樣就有可能還原了,桐人君的自我形象!在她們的Fluct Light中,分離存儲的桐之谷君的形象並融合,與損失的區域連接起來的話……應該就可以用這些活性數據,與桐之谷君的Fluct Light接近,使本來的主體活性化並恢複了……」

  比嘉體內湧現一股股熱氣,忍不住拍打著雙手。

  就在一秒過後。

  突然一股寒氣把這股熱情澆熄了。

  「啊……啊啊……這不是真的吧……啊啊啊……」

  「怎、怎麼了,怎麼了比嘉君!」

  看著焦急地說話的神代博士,比嘉不安地嘟囔著。

  「要實行……這個操作……只能在主控制室進行啊……」

  副控制室內,再度被沈重的沈默氛圍包圍。 指揮官菊岡漏出深呼吸的氣息。

  「是啊……的確只能這樣……別這麼沮喪,比嘉君。能看到可以治療桐人君的方向就已經是萬幸了。實際的行動、等目前狀況結束,趕走《海龜》的人後再……」

  「那樣的話……就遲了……」

  比嘉垂著頭打斷了菊岡的話。

  「從『長門』按命令突擊開始,主軸發生大規模戰鬥的話、十有八九會造成副電源斷電。這樣一來主控制室的設備可能會被破壞。當然,假如桐之谷君的STL停機了,他也會從Under World里註銷。但這樣的話……恐怕桐之谷君就無法再次連接到STL了。以現在的狀態來說,他連初期階段都過不去……要進行治療,就不得不在他和三名女生還在Under World內潛行的時候進行。」

  比嘉淡淡地說著,他自己感受到了自身內部充滿著的決心和鬥誌。

  這個時候,自己要怎樣做。

  之前的比嘉一定會這麼回答吧:自己也做不了什麼。茅場前輩的話或許能想到什麼。

  但是、這並不是真實的自我形象。說到底也只是用來逃避的借口。

  我所認識的比嘉健,這位設計出STL和Under World的大天才,一定不會這樣回答。

  「……我要先走一步,菊先生。」

  「要去……哪里?」

  看著皺起眉頭的那位穿著夏威夷衫的指揮官,比嘉深吸了一口氣回答:

  「我沒想直接打進被占領的主控制室。聽好了……貫穿《海龜》的主軸船尾一側,有一條線纜管道連接目前桐之谷君所在的第二STL室和耐壓隔墻下方的主控制室。然後,線纜上應該有一個用於檢測的接口。從第二STL室沿著梯子進入管道,用筆記本電腦連接檢測用接口的話,就能對桐之谷君的STL進行操作了。」

  聽到這個提議的菊岡,黑框眼鏡下原本露出空虛目光的雙眼睜大了。但緊接著,他就露出嚴肅的表情反駁:

  「但是,接口應該在將我們與襲擊者分離的耐壓隔墻的另一邊。如果想要到達接口所在的位置,必須暫時打開封鎖線纜管道的耐壓隔墻。而且,這條管道和主控制室旁邊的第一STL室相連,一旦他們註意到隔墻打開,看破我們的作戰計劃,也有可能從下面攻擊我們。」

  「那就用誘餌作戰好了。」

  「使用誘餌?」

  菊岡的目光一瞬間變得尖銳起來。比嘉趕緊搖頭回答:

  「當然,我們不能在這里投入寶貴的人力資源。一旦解除隔墻的鎖定,就可以從管道對面的樓梯向下突破了……就用那個。」

  「原來如此……用『市右衛門』嗎。幸好在主軸上層的倉庫里。誰來把他運到這?」

  在菊岡的指示下,兩名之前坐在墻邊傾聽對話的技術人員快速跑出了房間。神代博士帶著一臉擔心的表情開口問道:

  「等一下……把市右衛門當成誘餌,可它還只能沿著樓梯緩步行走吧?一旦吸引到敵人註意,不可能馬上就跑回來。」

  正式名稱為《Electroactive Muscled Operative Machine 1》的市右衛門是用於搭載人工Fluct Light的試驗型機械人體,通過聚合物肌肉驅動金屬骨骼的機器人。由於是試驗型,因此並沒有什麼漂亮的外裝,機械部件和線纜都暴露在外,不具備任何防彈性能。

  昨天,被比嘉拜托調整市右衛門自律行走用平衡器的凜子,雖然對其批評甚多,還是會對將這個組裝的相當出色的市右衛門投入誘餌作戰有意見吧。當然,比嘉也對這一策略深表遺憾,但現在已經不是珍惜器材的場合了。

  「雖然對市右衛門來說很抱歉,但現在也只能努力了。只不過,看它這個樣子,敵人也會害怕爆炸而不會立刻攻擊過去吧。」

  「……是這樣呢……」

  在他們這樣對話的時候,滑門打開,一臺很大的臺車被推進房間。以體育坐的姿態坐在車上的,是有著粗糙的頭部和三個棱鏡的,表情冷峻的機器人。

  神代博士帶著複雜的表情看著市右衛門,隨後轉過身去:

  「……嘛,確實這個外表很顯眼,會讓他們覺得我們這邊有什麼了不得的企圖……」

  「至少他們不會無視這一情況。當他們對付市右衛門的時候,我就侵入到管道的下半部分,通過檢測用接口操作桐之谷君的STL。問題就是這家夥能爭取多長時間了……」

  聽到比嘉的話,菊岡晃著腳下的拖鞋問道:

  「要不要幹脆把《仁右衛門》也投入作戰?」

  「很遺憾,我們做不到。」

  比嘉聳聳肩回答:

  「雖然仁右衛門的機體性能更強,但它是以完全使用人工Fluct Light控制的情況為前提制造的,和市右衛門不同,沒有搭載自律平衡裝置。以現在的狀態,一旦開始下樓就會摔倒。」

  「這樣嗎……」

  凜子的目光從點點頭的指揮官臉上轉向右邊。她露出奇怪的表情盯著地面,隨後才如夢初醒地問道:

  「不過,比嘉君,就算用這個辦法蒙混過關,解鎖隔墻的時候你被發現的風險也沒有完全消失。果然還是帶一個護衛和你一起到線纜管道比較好吧?」

  「不、目前來說自衛官和技術人員是非常貴重的戰鬥力。再說,在那麼狹窄的管道中能移動的,就只有像我這麼矮小的人的才做得到呢。反正,我速去速回就是了。」

  比嘉用輕浮的語調說著——只是,也不能阻止心跳的不斷增快。

  假如被敵人發現,對方會用手槍射擊,自己根本無處可逃。正如襲擊《海龜》的時候,比嘉也是聽到槍聲就不敢直視敵人的戰鬥人員一樣。

  ——但是。

  我……不,應該說是名為《拉斯》的這個組織,都太過依賴桐之谷君了。比嘉健的內心在反複爭鬥著。

  姑且不論封鎖記憶,讓他在現實世界的三天里強行在Under World內潛行了十年之久,便成為了對人工Fluct Light們極為重要的觸發點。突破界限的Fluct Light,也就是《愛麗絲》的誕生,無疑和桐人從始至終與其接觸有著重要關聯。

  但此後,雖說是以治療為目的,卻在解除限制的條件下讓他和STL連接,結果就對Fluct Light造成了嚴重的損害。而且這個原由,卻是因為他想要保護愛麗絲而與統治Under World的組織進行苦戰,期間失去了許多同伴所導致的。因此,只要有可以治療他的可能性存在,無論要冒多少風險也要去挑戰。如果不這樣做,他一輩子都擡不起頭。

  比嘉健緊握雙拳,對菊岡點了點頭。

  ——就在這個時候。

  第四個聲音,輕輕的在副控制室里響起。

  「那個……我也想和比嘉主設計師一起去……」

  全員視線頓時集中在同一個地方:一直在墻壁一邊蹲著的一名拉斯技術人員。

  有著與比嘉差不多短小的身材,長長的頭發在身後紮成一束。他鼓起勇氣,笨拙地站起身繼續說道:

  「我也是那樣的人……不過,應該能當主設計師的保鏢……而且,之前也是我一直負責線纜的維護……」

  比嘉目不轉睛的凝視著這位聲音小到聽不清楚的男性人員。

  年齡不小,大概三十有多的樣子。由於在《海龜》里呆了好幾個月,膚色有點發白。記憶力,他是個從大型遊戲開發公司辭職參加《拉斯》的人。

  雖然從戰鬥力來說不能和自衛官相提並論,但他其實很感激能有同行者。比嘉馬上對這名人員立正,深深的鞠了一躬。

  「……說真的,我其實還不知道接口的準確位置。非常感謝,請和我一起去吧,柳井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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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8700317 發表於 2016-5-31 09:08 AM

本帖最後由 498700317 於 2016-5-31 09:25 AM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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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現實世界的加百列•米勒在STL二號機中慢慢睜開眼睛。

  不、正確來說、不是返回,而是意外地被放逐了。橫臥在凝膠床上的加百列,在口中感受到了驚慌的味道。

  他自己沒有預料到,在假想世界里面的一場一對一決鬥中,他卻敗下陣來,而且對手不是人類,只是一個AI。

  那個騎士究竟為什麼會擊敗自己,加百列在寶貴的幾秒內費盡心思思考著。

  頑強的意誌?魂的牽絆?還是連系人與人之間愛的力量……?

  ——開什麼玩笑。

  加百列不自覺的翹起嘴角冷笑起來。不論是現實世界還是虛擬世界,如果說有肉眼所看不見的力量存在的話,那只有一個——一直以來引導自己的命運的力量。

  也就是說,敗下陣來是必然的。而且也是必要的。命運,不是像暗黑神貝庫塔那樣借來的虛擬形象,而是加百列自己的肉體所追求的目標。應當以正確的做法,再一次降臨那個世界。

  嗯,要達到目標為止。

  沈思完畢,加百列安靜地從床上下來。

  他看向另一臺STL,上面是意外地還在潛入的瓦沙克•卡紮爾斯。原本以為已經『死亡』,應該註銷了的這個男人,難道又發現了要追求的東西嗎?

  ——嘛,喜歡怎樣就怎樣吧。

  加百列聳了聳肩,然後打開了隔壁通向主控制室的門。留著金發小平頭的隊員擡起頭,用輕松的語氣說著:

  「您辛苦了,隊長。不,你盡力了。」

  「狀況如何?」

  面對冷靜的問話,克里特馬上變了表情並回複報告。

  「呃、按照你的指示,依順序投入了美國那邊湊起來的五萬玩家。雖然已經失去了一半軍力,但應該可以達到『殲滅人界軍』的目的。至於不確定的要素,是《拉斯》方面也采取了同樣的手段……戰場上,已經確認日本方面有大規模登錄的現象,為數約兩千左右,並沒構成什麼威脅……」

  「唔嗯?」

  加百列提起了一邊眉毛,看著主屏幕。

  屏幕上顯示的,是Under World南部的地形圖。從《東大門》開始直線往南部走向,到×標記為止的黑線,應該是暗黑神貝庫塔/加百列的移動記錄。在距離位於世界南部的系統控制臺中還沒到一半的位置,那里應該是愛麗絲目前所在的方位。

  另外,緊追著黑線的,有一條很粗的白線也在往南移動。那是人界軍的動向。現在軍隊聚集在一處而停止了行進。

  美國的VRMMO玩家組成的紅色大軍正將白色標記的人界軍壓制到瀕臨崩潰的程度,但從日本登錄的兩千名連接著在紅白之間組成了一道發出藍光的防禦線——大概就是這樣。

  「這些日本人在用的,是人界那邊的默認帳號嗎?」

  「應該是的。怎麼了?」

  「沒什麼……」

  加百列一邊大口喝著克里特遞給他的塑料瓶礦泉水一邊思考著。

  日本的VRMMO中毒者【Addict】,有可能把自己的半身,或者甚至把他看得比現實的自己更重要的角色,轉換到Under World當中嗎?

  不,不可能的。加百列再次冷笑起來。

  就在半個月前,VRMMO《Gun Gale Online》日本服務器PvP大會中被加百列輕松全滅的年輕玩家們,即使只是因為興趣而登入,也不可能冒著失去角色的風險。

  他短暫回憶起最後的戰鬥,水藍色頭發的少女狙擊手雖然被他鎖喉必殺,直到最後也不願放棄的場景,但隨後就不再想這件事了。

  「——好吧,我決定再度潛入。把這個帳號轉換到Under World里。」

  加百列拿起正好滾到控制臺上的筆,在紙片上寫上ID和密碼後遞給克里特,發現他露出了奇妙的表情。

  「哦呀、隊長也要這樣做嗎?」

  「也……是什麼意思?」

  「因為,瓦沙克那家夥死了一次後也回去了,好像他一臉欣喜的樣子,把自己的帳號轉換後再度嵌入了。」

  「哦呵?」

  加百列目光掃過原本落在克里特手邊的紙片。大概是瓦沙克的ID的前三位字母吸引了他的註意力。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噗,難得發自內心的笑聲在喉嚨里短暫的暴露出來。他拍著驚訝的克里特的肩膀說道:

  「不要在意了。這麼看來,那家夥也有這種……像是枷鎖一樣的事情啊。接下來就拜托你了。」

  加百列轉過身向STL室走去,他的臉上帶著扭曲的微笑。

  * * *

  與此同時,瓦沙克•卡紮爾斯正在黑鬥篷下默默地笑著,眺望著整個戰場。

  站在遺跡參道的入口聳立的巨大神像的頭上,美國玩家與日本玩家之間充滿鮮血的殺戮戰場可盡收眼底。

  不,如要準確表達的話,那只是單方面的殺戮而已。

  在參道入口的中心位置,一大片半圓形中描繪著布好陣型的兩千名日本人,在近乎零損耗的狀況下將殺來的紅色步兵集團不斷擊退。縱使裝備性能和連攜力差距巨大,但後方支援體制的成熟度才是最關鍵的部分。受傷的人被立刻運往參道內部築建的陣地中,利用回複咒文治愈傷勢然後再次奔赴前線。

  在和現實世界一樣存在痛楚的Under World來說,應該說是有著能維持戰場士氣的東西存在。這樣一來,對於兩千玩家來說,為了參戰願意把自己的主角色轉換,這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奇跡了。

  就連加百列•米勒也斷然否定的狀況——

  對於瓦沙克•卡紮爾斯來說,卻是正中下懷。

  如美國方面能接入的話,那人界軍也應該有日本方面接入的援軍。而且,利用轉換來達到目的的手段,也在瓦沙克的預料之中。

  他現在正因在獅子奮迅般活躍的日本玩家當中,找到了除了《閃光》亞絲娜以外的幾個熟悉的面孔,心底暗暗興奮著。

  當初原本認為不會再出現的那個死亡遊戲,目前正以另外一個形態上演著。

  不,無論這個世界有多少死亡,也無法奪取真實的生命。

  但是在Under World中,在那個浮遊城里面,無即是有,有即是無。

  也就是說——

  有著『痛苦』。

  卻沒有『防止犯罪代碼』。

  那一定會有很大的樂趣。因為這比單純奪取性命來說更加興奮。

  「呵呵,呵呵呵呵。」

  瓦沙克按耐不住,從兜帽下面漏出了笑聲。 詩乃無言地俯視著壯年騎士遍體鱗傷的殘骸和抱著他痛哭的黃金色少女騎士。

  騎士身旁的兩頭巨大飛龍,如同共享著嘆息一般垂下了頭。

  為了追上左右著世界未來的《光之巫女》愛麗絲、綁架了她的暗黑神貝庫塔、以及追蹤者二人的整合騎士長貝爾庫利,詩乃拼命地飛行。雖然將ALO內刻苦訓練的隨意飛行技術加以充分發揮,以系統允許的最大速度向南飛去,但終於追上來的時候,戰鬥也已經結束了。

  不——應當贊賞的,是貝爾庫利的力量。

  因為他追上了原本追不上的飛龍,擊斃了原本無法擊斃的超級帳號。

  然而,其間卻存在一個巨大的不公平。

  騎士長死了。他的靈魂永遠消失了。暗黑神貝庫塔的靈魂卻並不被這一規則束縛……

  詩乃想向停止哭泣,如虛脫一般坐倒的愛麗絲傳達危機還未消失的話,但卻找不到詞語加以說明。

  寶貴的數分鐘在沈默中被浪費,而先發出聲音的,是騎士愛麗絲。

  如水面般閃著晶瑩光輝的鈷藍色眼睛,筆直看向看到擡起頭來的她的驚人美貌而屏住呼吸的詩乃。她櫻色的嘴唇動了一下,發出銀鈴般的聲音:

  「你也是……從Real World來的人吧。」

  「嗯……」

  詩乃點點頭,拼命動起嘴唇。

  「我叫詩乃,是亞絲娜和桐人的朋友。原本打算幫助你和貝爾庫利先生……對不起,沒能趕上。」

  愛麗絲對在仍留有激戰痕跡的山頂跪下身體,垂著頭的詩乃搖了搖頭。

  「不……這是我的愚蠢。是忘記警戒背後,如同嬰兒一般被奪走的我的過失……和叔父大人……偉大的整合騎士長的生命,根本無法相比。」

  聽到她聲音中夾雜的驚人的悔恨和自責,詩乃無言以對。愛麗絲拼命忍住淚水,繼續問道:

  「戰況如何了?」

  「……亞絲娜和人界軍,正在努力防禦來自Real World的紅色軍團的攻擊。」

  「那麼,我要回到北邊。」

  看到愛麗絲一下子站起來走向飛龍身旁,詩乃阻止了她的動作。

  「你不能去。愛麗絲小姐,請你就這樣向南……《終結之祭壇》繼續前進。只要觸碰到祭壇上的控制臺……不,水晶板,Real World就會發來消息。」

  「為什麼?皇帝貝庫塔不是已經死了嗎?」

  「……那個……並非如此。」

  然後詩乃向愛麗絲說明,Real World人即使在Under World內死亡,也不會喪失性命。棲息在皇帝貝庫塔身體內的『敵人』,現在這個瞬間便會獲得新的身體襲來。

  而愛麗絲的反應——是如同將壓抑至今的一切感情爆發出來一般的,驚人的憤怒。

  「叔父大人……舍身打倒的敵人,居然沒有死!?只不過是一時消失蹤影,會毫發無損地複活……是這個意思嗎!?」

  帶著黃金之鎧的喀嚓響聲,愛麗絲抓住了詩乃。

  「怎麼會……怎麼會,容許這種不合常理的事情!!那麼……叔父大人又是為了什麼……為什麼一定要死!!只賭上一方的性命的對決……簡直,簡直不就是把戲一般嗎……」

  詩乃只能註視著她藍色的雙眼中再次溢出淚水的樣子。

  ——我沒有什麼資格回答。

  我在GGO和ALO的戰鬥中,也曾無數次重複經歷了死亡。而且,在這個世界里,我也和暗黑神一樣,就算死掉,現實中也不會死去——

  然而詩乃還是深吸了一口氣,筆直看向愛麗絲說道:

  「那麼……愛麗絲小姐,你想說,桐人的痛苦也是假的嗎?」

  黃金騎士「哈」的一下吸了口氣。

  「桐人也是Real World人。就算在這個世界死去,他在Real World內的生命也不會消失。然而,他所受的傷卻是真實的。他所感覺到的痛苦,損壞了的靈魂,都是真實的……」

  她又停了一下,露出淡淡的笑容繼續說道:

  「我,喜歡桐人。非常喜歡。亞絲娜也是一樣。此外喜歡他的人也還有很多。她們全都在擔心著桐人,拼命地祈禱著他能恢複過來。而且,我覺得,就算無法付諸語言,為什麼桐人要走到這種地步?」

  詩乃輕輕抓住愛麗絲的雙肩,以清晰的聲音說道:

  「桐人受傷的原因,是為了救你,愛麗絲。僅僅是為了這個,他才會如此努力。你就連他的這份心情也要說成是偽物嗎……?不,不光是桐人。騎士長也一樣。為了救你,他在受了這麼重的傷的情況下,也拼命地制造出了機會——為了讓你從『敵人』手中逃脫的寶貴的時間!」

  詩乃沒有立刻聽到回應。

  愛麗絲無言地註視著躺在那里的貝爾庫利的遺骸。

  從眼睛中,流下大顆的淚珠——然後騎士緊緊閉上眼睛,如同拼命忍耐著什麼一般擡起了臉。她以嘶啞的聲音發問:

  「詩乃,我……我如果從《終結之祭壇》去Real World,還能再一次,回到這個世界嗎?能夠再一次見到我所愛的人們嗎……?」

  詩乃的腦海中並沒有對這個問題的明確回答。然而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一旦愛麗絲落入敵人手中,那麼Under World會被徹底破壞。僅此而已。

  若是能保護世界和愛麗絲,這個願望也能實現了。如今只能相信這一點。

  因此,詩乃慢慢地,重重地點了點頭。

  「嗯。只要你……和這個Under World平安無事的話。」

  「……我知道了。那麼,我就往南邊走了。雖然不知道在《終結之祭壇》會有什麼等待著我……但如果這是叔父大人,也是桐人的想法的話……」

  愛麗絲展開純白色的裙子跪下身體,溫柔地撫摸著躺在那里的貝爾庫利的頭發,雙唇輕輕碰到他的額頭。

  當她站起來的時候,全身帶著錯覺般的氣氛。

  「雨緣,滝刳,麻煩你們再飛一會。」

  對兩頭飛龍說出這句話後,愛麗絲的視線轉向詩乃。

  「你又要……怎麼辦呢,詩乃小姐?」

  「這次,輪到我拼上性命了。」

  詩乃帶著淡淡的微笑繼續說道:

  「我想暗黑神貝庫塔大概會在這里複活。我會盡量努力把他幹掉……至少也會努力爭取足夠的時間。」

  愛麗絲輕輕咬著嘴唇,深深地低下了頭。

  「……不好意思,拜托你了。你的生命……你的心意,我絕不會將其白白浪費。」

  目送兩頭飛龍向南方的天空飛去,詩乃將掛在肩上的白色長弓握在手中。
  襲擊了《海龜》的恐怕是在美國政府機關支援之下的傭兵公司。其中一人寄宿在超級賬戶04《暗黑神貝庫塔》中,襲擊了愛麗絲。

  那是在現實世界中不過一介高中生的詩乃根本無法與之對抗的對手。

  然而在這個場所的話。只要是虛擬世界內的一對一戰鬥的話。

  不管來的是誰,自己都一定要贏。

  在心中立下這道誓言,詩乃就這樣等待著敵人再次潛行的瞬間。

  * * *

  從揮出的右拳中,傳來最後一塊骨頭碎裂的微弱聲音。

  拳鬥士團長伊修凱恩將視線從被正面擊中胸甲,呈大字形倒下的敵兵的身體上移開,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拳頭。

  那已經不能稱之為能擊碎一切的鋼鐵之拳了,不過是內藏著被粉碎的血肉與骨骼的,高高腫起的皮囊而已。

  左拳早在幾分鐘前也陷入了同樣的狀態。兩腿上遍布血淋淋的傷口,別說飛踢了,就連跑動都已不可能做到。

  「……打得漂亮啊,主席。」

  伊修凱恩聽到副官丹帕嘶啞的聲音,向後看去。

  坐在地上的巨漢在完全失去了雙臂之後仍然通過頭槌或用身體撞向他人繼續戰鬥,臉和身體已經布滿了可怕的刀傷。一直以來滿溢著鬥誌和智慧之光的兩只眼睛如今也一片模糊,這意味著丹帕的天命如今已經接近耗盡。

  伊修凱恩將粉碎的拳頭舉到額頭,表達對勇士之魂的敬意後回答:

  「嘛,這樣的話,好歹也不是到那個世界和祖先們見面的時候會感到恥辱的死相吧。」

  他拖著雙腿移動到副官旁邊,咚的一聲坐下。

  人數達兩萬余人的紅色敵軍,經歷長時間的激戰後,已經減少到三千左右。然而與此對應的,拳鬥士團也付出了如今只剩下三百人左右的代價。而且他們全員都滿身創痍,連陣型都無法組起,不過是只能密集地坐在一處等待被徹底擊潰的程度罷了。

  而在四周將他們包圍的三千名敵兵,一直沒有發動一氣呵成的最後突擊的原因——

  則是因為在伊修凱恩和丹帕的視線前方,如同鬼神一般不斷戰鬥的一名騎士和一頭飛龍的存在。 肉體和精神的消耗已經完全超越了極限。

  即使如此,整合騎士謝塔•Synthesis•Twelve一在模糊的視野中察覺到敵人的影子,就動起灌了鉛一般沈重的右臂,揮動黑百合之劍。

  噗。傳來劃過空氣的沈悶聲音。

  極細的劍身陷入了敵人鎧甲的肩膀位置。由於反沖作用,從手腕到手肘間流過如同被無數鋼針刺中一般的痛楚。

  「咿……呀啊啊啊啊!!」

  她喊出與《無音》這個外號極不相稱的粗野聲音。劍好不容易才割開敵人的裝甲,將下面的身體直線撕裂。

  從一邊以根本聽不懂的聲音咒罵一邊倒下的步兵身上拔出劍身,謝塔的呼吸也紊亂起來。

  如此疲勞困頓的理由,既是因為近乎無限的敵人數量,也是因為紅色士兵們令人驚訝地毫無生氣。

  心意難以相通。雖然鎧甲和劍刃相比謝塔的神器優先度差上太多,可將其斬斷的時候卻有著奇怪的抵抗感。就連敵人的攻擊也是一樣。明明只是不斷放出粗雜的斬擊,可不知為何卻看不出劍技的走向。

  簡直就像和影子戰鬥——和根本不在這里的,從什麼地方映出的軍隊的影子戰鬥。

  一點也不開心。謝塔感覺到,原本只為了斬切而活到現在的自己,對將這些影子斬殺,只有強烈的厭惡感。

  ——為什麼呢?

  ——明明不管對手是影子也好,肉體也好,或是單純的雕像也好,只要夠硬就能滿足我的。明明我不過是個只知道斬殺的人偶罷了。

  擁有最細的劍身和最高的優先度的神器——黑百合之劍。它既是只為了斬殺而存在的道具,也是在鏡子中映出的謝塔自己。如果不再斬殺的話,雙方存在至今的證明都會徹底消失。

  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僅僅揮了一下,就將謝塔從暗黑界的古戰場拿回的那朵百合花進行組成變換,將它變成了劍。當將這把劍賜給謝塔的時候,她曾這樣說過:

  ——這把劍是將刻在你的靈魂中的詛咒變成了實體的存在。從性質遺傳參數的波動中產生的,名為殺人沖動的詛咒。斬殺吧,斬殺吧,一直斬殺吧。只有在這條沾滿了血腥的道路盡頭,大概……才存在著能夠解開你的詛咒的鑰匙。

  那時,她還不明白最高祭司的話到底含義何在。

  謝塔遵從Administrator的指示,在近乎無限的歲月中只是不斷揮劍斬落。然後,她終於遇到了最強大的對手——比至今為止以劍相觸的一切人、一切物都更為堅硬的那個男人。

  想要再和他戰鬥一次。只要戰鬥的話,大概就能明白什麼。

  在這個想法的催動之下,謝塔和人界軍分開,留在了這個戰場之上。然而,不管怎樣,都未能和紅發的鬥士再次戰鬥。

  謝塔喝掉皮袋里僅剩一口的水後扔下空袋,回頭向後看去。

  她看到了盤腿坐在遠處石頭上的,滿身創痍的拳鬥士長。不知為何,謝塔和他那帶著似乎非常悲傷又非常抱歉的視線註視著她的紅色眼睛四目相對。

  突然,胸中傳來一陣痛楚。

  ——這痛楚是什麼呢?

  ——我明明想要斬殺這個男人。明明一直期望著想要再一次體會那足以燃盡一切的灼熱戰鬥,然後將那如同金剛石般堅硬的拳頭斬斷的。可為什麼,胸中卻會……像是被絞住了一樣呢?

  哢。

  微弱的聲音從右手中響起。

  謝塔擡起黑百合之劍,看著劍身。她看到,如同要將一切光芒吞沒的極細的黑線的一處——出現了比蜘蛛絲還要細的,如同閃電般在劍上流走的龜裂。

  啊

  是這樣啊。

  謝塔深吸一口氣,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所有的疑問都解開了。Administrator留下的話的含義,詛咒的本質,謝塔如今終於都明白了。

  她聽到地面傳來咚咚的響聲,轉回視線。又一個敵兵揮舞著粗糙的戰錘沖了過來。

  謝塔流利地退後一步,回避了敵人的攻擊,右手的劍刺入紅色鎧甲的中央。

  最後一次完全無聲的攻擊。光滑而流暢地終結了敵人生命的黑百合之劍——從正中央,悄無聲息地化作無數花瓣粉碎了。

  謝塔看著劍柄也在手中碎裂,憐惜地將其放在嘴邊低聲說道:

  「……這麼長時間以來,謝謝你了。」

  一瞬間,傳來花香的氣息。

  稍遠的地方,騎龍宵呼揮出尾巴,將敵兵擊潰。

  飛龍灰色的鱗片已被流出的鮮血染成一片,爪子和牙齒也幾近全部損毀。熱線已經吐光,動作變得異常緩慢。

  謝塔確認敵人的突擊一時停下,走向飛龍,手掌在龍頸上遊走。

  「你也是,謝謝你,宵呼。累了吧……那就,休息吧。」

  然後謝塔和飛龍互相幫助著,向拳鬥士團幸存者們聚集的低矮山丘走去。

  拳鬥士長擡起如今已經重傷到什麼都彈不開的右手,向謝塔迎去。

  「不好意思……連你最重要的劍都折斷了。」

  聽到這令人詫異的話語,謝塔搖了搖頭:

  「沒什麼。我終於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會這樣一直斬殺……」

  膝蓋咕的一下觸及地面,擡起雙手,捧起年輕鬥士的臉。

  「就是為了找到自己不想斬殺的存在。我正是為了尋找想要保護的東西,才會不斷戰鬥至今。那就是你。所以我已經不需要劍了。」

  謝塔帶著些許驚訝,註視著從一瞬間睜大了的拳鬥士的左眼中,湧出透明淚珠的樣子。

  年輕人咬著牙,從喉嚨里擠出低沈的聲音。

  「啊啊……可惡啊。我也想和你組成家庭哪。一定會生出強大的小夥子吧。比祖先們,比我都更為強大的,能夠成為最強的拳鬥士的孩子。」

  「不可以哦。那孩子可是要成為騎士哦。」

  二人短暫的對視了一會,然後露出了微笑。在帶著溫柔表情的巨漢的註視之下,謝塔和伊修凱恩擁抱片刻,隨後並排坐下。

  三百名拳鬥士,一名整合騎士,以及一頭飛龍,就這樣無言地等待著紅色步兵們一點點將包圍圈縮緊。

  * * *

「好不容易大勢已定……差不多這樣了呢。」

  亞絲娜對和自己幾乎同時返回後方的克萊因的話回答了一句「是呢」。

  原本是法師的日本玩家們正通過剛剛學會的神聖術對負傷的二人進行治療。雖然達不到和原本是Under World內的修道士們利用想象力加以效果增幅的技巧,但基於高等級帳號轉換而來的高術式行使權限,也有足夠的治療效果。

  「非常感謝你的幫助。」

  亞絲娜對女術士玩家道謝,旁邊的克萊因也說出了同樣的話。

  「也真的謝謝你了,克萊因。該怎麼道謝才好呢……」

  看著話語僵住的亞絲娜,克萊因如同害羞一般擦了擦鼻頭。

  「餵餵,別說客套話了。對你和桐人那個混蛋,這種程度的報答可遠遠不夠啊……那家夥在這里對吧?」

  亞絲娜對壓下聲音的克萊因點了點頭。

  「嗯。等戰鬥結束了再讓你見他吧。如果克萊因你和以往一樣開下流玩笑的話,他大概會醒過來吐槽你吧。」

  「餵,太過分了啊。」

  雖然嘴邊強裝微笑,克萊因的眼神卻相當沈重。他已經知道了——桐人所受的重傷。

  ——嗯,可是,真的呢。

  一切平安解決,將『敵人』從Under World和《海龜》擊退之後,只要詩乃、莉法、克萊因等原SAO攻略組,朔夜和艾麗莎等ALO組……以及愛麗絲、緹卓、蘿涅、索爾緹莉娜她們聚集在他身邊的話,桐人大概也一定會醒來的。

  為了在那一瞬間以笑臉相迎,自己現在必須努力。

  將傷口是否愈合拋在一邊不管,亞絲娜向法師玩家道謝後站了起來。

  正如克萊因所言,前線的戰鬥已經基本趨向決出勝負了。紅色的美國玩家的數量已經減少到與日本人數量接近的程度,在戰意喪失之下不過是重複著毫無意義的突擊而已。

  然而,在這個古代遺跡中的戰鬥,只是大局的一部分。

  問題在於被皇帝貝庫塔綁走的《光之巫女》愛麗絲。在騎士長貝爾庫利和詩乃好不容易才拖住他的腳步的時候,必須追上去將愛麗絲奪回。從轉換過來的玩家中挑選出最精銳的部隊,借助人界軍的馬匹全速南下。

  只要能夠追上,縱使敵人使用超級帳號,日本的頂級VRMMO玩家結成的精銳隊伍都不會落到下風。他們的力量強大到足以讓自己做出這個結論。正在戰鬥的他們的鎧甲和劍反射陽光放出的七色光輝,如同北歐神話中的不死軍團【Einherjar】一樣……

  亞絲娜拭去滲出的淚水,將視線從前線轉向後方。

  補給隊的馬車也已經從深處拉出,在遺跡的參道入口構築了臨時陣地。受傷的日本人們被Under World人們通過術式加以治療的景象,在亞絲娜眼中已經是難以言表的貴重存在。

  「……沒事的,一切都會順利……一定會的。」

  不由自主說出的話,得到了旁邊克萊因強力的回應:

  「哦。那麼,我們也要再繼續加油了!」

  「嗯。」

  點了點頭,再次轉頭看向戰線的亞絲娜——

  被視野一角掠過的什麼東西吸引了註意力,一下子停住了動作。

  ——什麼啊……有什麼,黑色,不,是暗色……染上了……

  仿徨著轉動視線來回搜索的亞絲娜,終於發現了『那個』。

  排列在遺跡參道兩側的巨大神像。

  而右側最近處的神像頭頂,有什麼人站在上面。

  由於是逆光,從這邊看不清楚。那是如同滲入Dark Territory赤紅天空一般的,搖晃的黑色影子。

  那是從戰場逃出去的美國人嗎?還是說,那是出去偵查的日本人?

  因大驚失色而凝聚目光後,才發現那個影子一直令人不快地搖晃,是因為穿在上面的黑色雨披正在飄動。由於風帽被一直拉到了嘴角,根本看不清他的臉。

  然而。

  「那個,克萊因。那個人……」

  亞絲娜拉住正打算跑出去的克萊因的袖子,伸出了左手手指。

  「站在那里的人,我總覺得好像見過啊?」

  「誒……?那個啊,在圍觀我們吧。真是的,誰啊……應該見過,但那個皮衣,還有臉……總覺得……」

  克萊因的聲音一下子斷開。

  亞絲娜轉頭看去,這才註意到留著胡茬的長臉已經面無血色。

  「餵,怎麼了啊,想起來了嗎?那個人,是誰啊?」

  「不……難道說,怎麼可能啊,這種事情……我看到了……亡靈嗎……?」

  「亡、亡靈?……什麼意思?」

  「你,你看,那個黑鬥篷,不對,那個黑皮雨衣……不是《微笑棺木》的……」

  聽到這個詞的瞬間。

  亞絲娜感覺腦內突然一陣冰冷。

  《微笑棺木》。從死亡遊戲SAO的中期到後期,於浮遊城艾恩葛朗特內散播恐怖的最強殺人【Red】公會。

  包含了著名PK者「赤眼XaXa」和「Johnny Black」等人在內的成員,向眾多一般玩家露出毒牙……最終,在與攻略組玩家組成的聯合討伐隊的慘鬥後崩潰消失了。

  雖然在那場戰鬥中,《微笑棺木》幾乎所有的公會成員不是死亡就是被送入了黑鐵宮,但卻有唯一的一人逃脫了。當他們突襲到巢穴中時,公會領導卻不知為何不在那里。他就是在SAO中直接或間接殺死了最多數量玩家的男人——他的名字叫做「PoH」。

  經常將黑色雨披的風帽拉得極低,只裝備著如同切肉菜刀一般的大型短劍的殺人鬼,兩年之後,如今正在Under World中俯視著亞絲娜和克萊因。

  「……騙人的,吧。」

  亞絲娜只能發出嘶啞的聲音。

  幻覺。自己看到的是亡靈。

  消失掉。快消失吧。

  然而——在蒸氣中搖晃的黑影,如同要嘲笑亞絲娜的願望一般,慢慢舉起了右手。然後,以毫無生氣的動作左右揮動。

  緊接著出現的場景——

  只能將其稱為噩夢的具現化。

  在黑色雨披男的旁邊,咻的一下出現了別的人影。兩個,三個。

  然後,在與神像後背相接的巨大的遺跡宮殿的屋頂上,紅色的集團一個個探出了頭。左側的宮殿屋頂也瞬間湧出了數十人規模的影子。

  ————住手。不要這樣。

  亞絲娜祈禱著。她的心已經承受不了更大的絕望了。

  然而。

  紅色軍團仍在左右無限延伸的宮殿邊上不斷出現。一千、五千、一萬人。

  當超過了三萬的時候,亞絲娜已經放棄了估算數量的努力。

  不可能。

  美國人剛剛才遭遇了近五萬人的重大損失,根本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里再次組成如此大規模的軍團。而且,也不可能是日本人。如果說在日本發動連接到Under World的偽裝誘導,立刻便會被克萊因他們發現。

  是幻覺。那些都是通過術式做出來的沒有實體的影子。

  不知何時,已基本取得了與美國玩家間戰鬥的勝利的,位於前線的日本人也停下了動作看向身後。廣闊的戰場一瞬間被怪異的靜寂覆蓋。

  喳喳。喳喳。

  密集聚在宮殿屋頂的龐大軍團放出的談笑聲,如同不祥的風一般刮到亞絲娜耳邊。

  混雜融合的到底是什麼語言一時間聽不明白。拼命讓耳朵聽清,這才好不容易聽到了有點吵嚷的聲音說出的幾句話。

  ……卑鄙的日本人。

  ……保衛我們的國土。

  ……滾出聯盟。

  不是英語。也不是日語。

  這時,旁邊的克萊因發出了斷斷續續的呻吟:

  「啊……糟了……這下可糟了……那邊的大軍,既不是日本【jp】的也不是美國【us】的……」

  全身冷汗的亞絲娜聽著他的話。

  「……是中國【ch】和韓國【kr】的啊。」

 3

  首爾市鐘路區清進洞的一家VR吧,因附近的大學剛放暑假,顯得比較擁擠。

  辦好入店手續,在飲料櫃臺點了一杯可樂後,趙月生躺在單間的躺椅上深深嘆了一口氣。

  最近感覺這樣的嘆氣越來越頻繁了。他自己也明白原因所在。今年20歲,大學二年級的月生需要在明年休學,進入軍隊服兩年兵役。

  雖然三十歲前進入軍隊就沒有問題,自己也好幾次想過延後服役,但沒有在上學時服兵役會對學生求職產生相當不利的影響。身邊的學生也都是讀完二年級後就休學服役,而且父母也這樣建議,自己已經無處可逃。

  他啜著已經沒了氣的可樂,又嘆了一口氣。

  姑且不論擔憂體力不足的自己能否忍受嚴酷訓練或是是否會在軍隊遭受欺淩的惶恐不安,更讓月生憂郁的,是如今的生活將會中斷兩年之久。當然並非現實中的生活,而是入學後朋友邀請自己體驗後便沈迷其中的虛擬世界——若是兩年內無法潛行,大概會比怎樣的訓練都要讓自己感到難受。

  「…………至少,軍隊里也有這個的話……」

  月生自言自語著拿起掛在桌邊的完全潛行用設備——《AmuSphere》。由於在VR吧內被不少人用過,不論外部還是內部都有不少磨損,但在月生的眼里,它仍如天使的光環一樣熠熠生輝。

  三年前——二〇二三年在日本發售的這款設備,於第二年開始全球發售,在原本便是網遊大國的韓國掀起了一股熱潮。原本名為《PC吧》的網吧逐漸改成了配備AmuSphere的《VR吧》,年輕人們也迷上了日本或美國開發的VRMMORPG遊戲。

  月生玩了一年半的《Silla Online》是韓國開發商將日本開發的《Asuka Online》本地化的遊戲。不僅是單純的翻譯,而是將城鎮、角色、任務內容都基於韓國古代王朝新羅加以改動,在開服後便是雷打不動的第一人氣遊戲。

  另一方面,玩家們也強烈要求推出完全原創的國產遊戲,而意圖使用完全開源的《The SEED》程序套件開發新VRMMO的企業也不少見。然而這個日本開發的程序套件,存在不和設在日本的大規模《The SEED連接體【Nexus】》通信便無法完全實現全部功能的問題,況且現在日本的VRMMO幾乎全部屏蔽了來自中國和韓國的通訊連接。這一狀況導致韓國至今沒有出現什麼能和《Silla Online》等進口遊戲在質量上相提並論的新作品,令韓國玩家們相當沮喪。

  ——雖然很想在服役前玩上國產遊戲,可現在來看是做不到了……

  月生思考著,一邊嘆了口氣,身體倒在靠背椅上,將AmuSphere戴好。

  「……Link Start!」

  他喊出全球共同的語音命令後,閉上了眼睛。

  穿過七彩的放射光,輸入VR吧提供的用戶ID和密碼後,到達個人用啟動界面的月生,正打算馬上點擊Silla Online的圖標。

  然而他註意到,昏暗空間右側出現的SNS窗口正以迅猛的速度滾動。看樣子是他關註的數百個twitter賬戶,正在不斷轉發同一條內容。

  「…………怎麼回事?」

  他扭過頭,將啟動界面向左移動,讓SNS窗口轉到正面,隨後點擊推文放大,讀起了顯示出來的文字:

  「我看看……韓國、美國和中國的民間誌願者共同開發的完全新作VRMMO遊戲的測試服務器……被日本玩家入侵,測試玩家正被攻擊……!?這什麼啊!?」

  這內容實在難以置信。然而推文的末尾還有一個像是視頻的url地址,他半信半疑地點了上去。

  播放窗口剛一打開——

  『前衛部隊,突擊!』

  響起了氣勢驚人的吶喊聲。經常觀看日本動畫的月生,光是聽這一句就馬上明白這是日語。

  視頻中,穿著銀色裝備的像是日本人的玩家們,正襲擊深紅色裝備的玩家們,將他們不斷斬殺。每當閃光的劍刃揮下,就有大量鮮血飛散,伴隨著英語的咒罵和悲鳴。

  鑒於過分殘酷的場面完全沒被和諧,這無疑是一個測試服務器。正如推文上所說的一樣,日本玩家們看上去正在對美國玩家進行單方面的攻擊。

  看完三十秒的視頻後,月生略微安心了下來。

  說到《攻擊服務器》,一般來說都是通過超負荷連接令服務器當機或是更改網頁內容,但潛行到VR世界,對測試者發動名副其實的攻擊……這還是初次聽說。若是相信這段視頻的內容,自然會對這個說法深信不疑,然而其中卻有著相當怪異的違和感。

  沒錯……視頻里裝備性能和能力值都占上風的日本玩家,確實是在單方面的驅逐美國的測試玩家。然而拼命戰鬥的,並非被攻擊的美國人,而是正在攻擊的日本人。明明只是攻擊服務器這種基本算是惡作劇的行為,卻像是真正的……賭上自己性命的戰爭一樣……

  這時,刺耳的鈴聲讓月生一下子擡起了頭。

  《Silla》公會的夥伴們註意到月生上線,發來了語音聊天請求。他按下接聽按鈕後,出現了一個新的窗口,隨後一個急迫的聲音呼喊著月生的角色名:

  『餵,Moonphase,你看那條推了嗎?』

  「啊……看了,剛看完……」

  『那還磨蹭什麼,趕緊下客戶端啊!』

  「客……客戶端?」

  他慌忙間看向SNS窗口中顯示的下一條推文。

  內容是——為了從日本人卑劣的攻擊中拯救測試玩家,我們正在募集韓國的VRMMO玩家為誌願者。願意幫助我們的,請下載連接用客戶端軟件並安裝到AmuSphere上。

  「……是這個嗎……——桓雄,你覺得這是真的嗎?」

  『沒跑了吧,你沒看剛才那段視頻嗎?就在我們聊天的這會功夫,還在有同胞被殺啊!』

  「看是看了……但是那段視頻……」

  月生剛想說明看過視頻後的違和感,卻馬上被打斷了:

  『算了算了,趕緊裝!明王和Helix也過去了,我先到那邊等你!』

  掛掉語音通話後,啟動界面恢複了寂靜。

  雖然不確定的地方還有很多,但公會的同伴們似乎都已參加,若這樣無視下去,不知之後會被他們怎麼評價。若是潛入進去的話應該能獲得更多的信息——而且,仔細想想的話,這場騷動也可能是一個新遊戲的隱形活動,若是不去,說不準會有什麼損失。

  下定決心後,月生點擊了下載按鈕,將客戶端安裝到AmuSphere後,啟動界面出現了一個新的圖標。隨著他按下紅底上黑色的【HELP US】文字按鈕,意識便被吸入了一個新的世界。

  * * *

  克里特直到將中國和韓國來的大量連接導入到Under World後還處於半信半疑的狀態。

  雖然按照瓦沙克•卡紮爾斯再次潛入前的指示,在位於日本西北位置的兩個國家也散布了連接Under World的客戶端,但是在這個過程當中,他也歪頭思考過好幾次。

  ——不管怎麼說,日本人和韓國人不都是一樣的嗎。

  大多數的美國人連日本和韓國並不接壤都不知道。甚至還有人認為兩個國家都是中國的一部分。雖然克里特不至於如此無知,但也覺得這三個國家間的關系應該非常友好,正如歐盟內各國互相開放邊界的情況一樣。

  因此,瓦沙克留下的指示,他根本無法理解。

  由於沒有時間制作新的偽裝站點,只能利用SNS擴散信息。第一條推文的內容,是『美中韓三國誌願者聯合開發的民間VRMMO服務器正在遭到來自日本的攻擊!!』。

  接下來的推文,是『意圖獨占The SEED連接體的日本玩家們侵入了服務器,隨意做出異常強力的角色,正在攻擊美國、中國和韓國的測試玩家們。由於服務器尚未寫入痛覺屏蔽功能和倫理保護代碼,同胞們正在被痛苦地虐殺』這樣的說明,並上傳了他們截取的Under World內戰鬥的視頻。

  視頻里的內容,實際上是人界的騎士和衛兵們正在擊退美國玩家,但不管怎樣他們說的也是日語。看上去這段視頻具有相當大的沖擊力,轉發數正爆炸性地增長,客戶端程序的下載數上升趨勢,令美國相形見絀。

  克里特啞口無言地想著。

  ——這樣的話,不等於說日本和中國、韓國的VRMMO玩家之間關系似乎一點都不好嗎?

  * * *

  ——與其這麼講,還不如說他們之間根本就是互相憎恨吧。

  以率領《微笑棺木》時所使用的角色PoH回歸Under World的瓦沙克•卡紮爾斯,帶著黑色風帽下的獰笑一個人站在那里。

  他高舉右手,以韓語向身後的紅色玩家們喊道:

  「給那幫入侵者們一點教訓!!為了讓他們不再有對同胞們出手的想法,在他們的腦海中刻下痛苦後殺掉他們!!」

  不下五萬人的大軍團眾人口中迸發出兩種語言的怒吼。在他們看來,剛剛被日本玩家們殺死的美國人集團,正是身為同胞的測試玩家。

  瓦沙克拼命忍耐著哄笑,用力將手揮下。

  緊接著,隨著「喳!」的聲音,深紅色的大軍向為數不多的日本人們降下。

  ——來,互相殘殺吧。醜陋地、卑劣地、滑稽地跳舞吧。

呆呆地眺望著從中國和韓國潛行進來的玩家們在顯示屏上聚成巨大的雲搖動的克里特,聽到突然響起的警報聲,一下子跳了起來。

  「啥……!?」

  他慌忙掃視控制臺,註意到右側的副顯示屏上一個紅色的警報顯示正在閃爍。

  「哦哇……耐壓隔墻的鎖定這不是被解除了嗎——!誰,誰去通道那邊看一下!!」

  還沒等他喊完,墻邊舉起了突擊步槍的漢斯就如同脫兔一般跑了出去。

  「餵……餵,這畜生真有一手!」

  布利格把排好花色的撲克牌啪地扔在地上,緊跟著追在後面。

  怎麼可能,裝備處於壓倒性劣勢的拉斯會做出如此絕望的萬歲沖鋒嗎?還是說有什麼計謀……?

  克里特不禁離開了控制臺,走向控制室的門口。由於斷電,電梯無法運行,要說有什麼事情發生的話肯定是在樓梯那邊。哢哢傳來的踢動金屬地面的聲音,說明漢斯和布利格也做出了類似的判斷。

  聲音突然停了下來,響起了粗野的喊聲:

  「Woah!!」

  「Are you kidding!?」

  隨後,傳來了步槍連發的聲音。

  * * *

  哢嗒嗒、哢嗒嗒嗒嗒。比嘉知道這是從隔墻對面傳來的,自動小型槍械發射子彈的幹枯聲音。

  如今主軸的另一端,可憐的市右衛門的肌肉柱和鈦合金骨骼恐怕已經滿是彈孔了吧。然而,電源和控制裝置都裝在背面,所以應該還能再動一會。

  『好了!快打開耐壓隔墻的艙門!!』

  耳機里響起博士聲音的同時,比嘉竭盡全力轉動將管道分隔開的耐壓艙門的手柄。隨著「噗」的一聲,油壓動力驅動的金屬厚蓋擡了起來。

  隔墻的另一側,通向主軸下層的管道沈入了昏暗的橙色照明光內。對面樓梯內戰鬥的聲音變得更為清晰。

  比嘉咽下唾沫,將裝有小型筆記本電腦的背包重新背好,鉆過比管道更加狹窄的艙門,順著梯子一口氣下降。

  ——這時候,該像動作電影一樣喊點啥吧。

  「……go, go, go!!」

  嘴里自言自語著,耳邊傳來了凜子博士迷惑的聲音。

  『誒,你說了什麼?』

  「啊,沒,啥都沒說……距離檢測用的接口還有十米……啊,看到了,是那個!」

  一直向下爬去的比嘉,看到了位於管道側壁上,連接有數道粗光纜的黑色面板箱。只要把筆記本電腦連到里面的接口,理論上就可以對第二STL室的四號機和五號機,以及遙遠的六本木的一號機和六號機進行直接操作了。

  ——等一下,桐之谷君。現在就讓你蘇醒過來!

  從忘記了恐懼,只是拼命地爬下的比嘉的耳機里傳來了通話:

  『那我就回副控制室監控桐人君的Fluct Light了。比嘉君,加油!!』

  神代博士——過去是凜子前輩那鼓勵人的樣子,和早已遠去的學生時代相比毫無改變。

  比嘉不由得向上看去,然而視野中只有拼命順著梯子爬下的柳井的身影。
  比嘉一邊想著「真是的」,一邊將視線轉回近在腳邊的面板箱。

  * * *

  出現在仍殘留著激戰痕跡的石山頂上的,穿著戰鬥服的男子看向南方,發出無機質的聲音自言自語:

  「……愛麗絲逃走了嗎。嘛,也好,馬上就追上去……」

  隨後他再次註視詩乃,露出淡淡的笑容:

  「……你是,在《Gun Gale Online》大會上戰鬥過的人吧。名字……記得是叫『詩乃』是吧?想不到,會在這里碰到你啊。」

  在聽到既是暗黑神貝庫塔也是沙多拉撒那不像人類的聲音後,詩乃試圖拼命地壓抑住雙手的顫抖。然而她卻十指僵硬,手掌滲著冷汗,甚至差點不自覺的將索爾斯之弓也扔掉了。

  站在圓盤狀的有翼生物背上的沙多拉撒,帶著沒有溫度的笑容以流暢的日語繼續說道:

  「這到底是什麼回事呢?雖然聽說過在日本國內也有STL……你是拉斯的相關人員嗎?又或者,是在這樣的地方做著傭兵嗎?」

  詩乃拼命動起幾近幹枯的嘴唇,好不容易才發出了聲音:

  「沙多拉撒……你才是,為什麼會在這里。」

  「這不是已經被決定好了的必然事件嗎?」

  沙多拉撒掩飾不住自己的喜悅,張開穿著灰色戰鬥服的雙臂說道:

  「這是命運。互相吸引你我的靈魂力量。」

  他的口吻發生了些許變化。聲音中的溫度無限下降。

  「對……我想得到你。所以才這樣相逢了。這樣一來便明白各種各樣的事了吧。是否可以不光是從人工Fluct Light里面,還可以通過STL和STL的連接連現實世界的人類的靈魂都能吸取呢……而且……你的靈魂,或許有著怎樣的味道和香味呢。」

  聽到這異常的臺詞,詩乃的腦子里,再次出現了第四次BoB終盤時眼前男子發出的聲音。

  ——Your sould will be so sweet.

  ——你的靈魂一定很甜美吧。

  身體變得冰冷。全身僵硬,呼吸也紊亂起來。

  「好了……到這邊來吧,詩乃。將一切獻身於我吧。」

  沙多拉撒的藍眼睛發出冰冷的光。

  吱……一個沈重的聲音響起,世界扭曲了起來。

  空氣。聲音。即使連光,都被扭曲得軟弱無力,向著以沙多拉撒的眼睛為中心的區域吸引過去。

  「什……」

  這是,什麼。

  在思考的末尾,詩乃感覺到連自己的意識都被奇怪的磁力吸引過去。

  ——不好。不反抗的話。不戰鬥的話——

  然而內心深處一角的喊叫,卻無力到令人絕望。

  不知何時,穿著藍色鎧甲的詩乃的身體,開始被吸向沙多拉撒伸開的雙臂。

  已經失去力氣的左手指尖勉強抓住了白色的長弓,詩乃在空中流暢地滑行。

  幾秒鐘後,在模糊的意識中,詩乃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名為沙多拉撒的黑暗緊緊包圍。

  男子的左手劃過後背。右手的指尖撫摸著臉頰,將蓋著耳朵的短發輕輕撥開。

  沙多拉撒的嘴唇貼近露出的左耳,與此同時,如同冰冷的黑水一般的聲音在腦中滴落:

  「詩乃。你,有想過《沙多拉撒》這名字有著怎樣的意義嗎?」

  「……?」

  盡管全身無力,詩乃還是搖了搖頭。

  「是以美國人喜好的『悟』【さとり】為詞源的單詞對吧?可是純粹的英語單詞。拼法是,Subtilizer。意思是『研磨之物』、『稀薄之物』、『選擇之物』……還有,就是『盜取之物』。」

  詩乃面前的沙多拉撒的雙眼,一瞬間放出強光。

  「我要,將你偷走。將你的靈魂偷走……」

  * * * 

趙月生出現在滿是龜裂,生有青苔的石頭上。

  不是天然的石頭,而是人造建築。看樣子是在一個像是神殿一樣的超大型建築物的屋頂。周圍先行進入的韓國玩家,有數千……甚至可能有上萬人。

  由於沒有選擇虛擬形象的過程,雖然細節和武器各有不同,所有人的裝備都是統一的暗紅色。月生看了一眼穿著同樣顏色手套的雙手,將視線轉向前方。

  雖然看不清人墻前方的情況,但神殿前方平地上的戰鬥似乎還在繼續。然而,周圍的韓國人們並沒有動,是因為戰鬥已經接近決出勝負。像是日本玩家們的七彩軍團,基本已完成了對和月生他們一樣的紅色軍團的驅逐,正在收攏部隊,卻沒有露出一絲快意。

  果然有什麼不對頭。然而卻沒法用言語加以描述。

  至少這不像是潛行前想象的新遊戲的推廣活動。血紅的天空,漆黑的地面,一望無際的地域實在太煞風景,潛行前並沒有規定和註意事項的說明,意味著這絕不可能是什麼正規活動。

  正因如此,他不打算就這樣相信那條推文的內容。說到底,入侵測試服務器,在遊戲意義上殺死測試玩家到底有什麼意義?就算強加了一時的痛苦和屈辱,也不可能導致遊戲開發推遲或者終止吧。

  月生周圍的韓國人們也有近半數陷入了迷惑。傳來了「怎麼辦?」「那幫人真是日本人嗎?」這樣窸窸窣窣的聲音。

  ——然而這時。

  「諸位同胞!」

  有人用韓語從右前方喊話。

  雖然月生伸直身體看了過去,可被大群玩家遮住的發言者卻看不到身影。人墻的上空只有一個紅色的【LEADER】標記。從那個方向,同一個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非常感謝你們回應我的召喚!——遺憾的是,在這里測試的alpha測試者們,已經被日本的入侵者,不,是侵略者們屠殺了!然而,他們竟還想移動到其他的測試地點,犯下同樣的罪行!」

  隨後——

  月生感覺到數千人的集團里點燃了怒火。

  讓韓國玩家們憤怒的,應該是『侵略』這個關鍵詞吧。原本為數不少的玩家們感覺到的迷惘和疑惑不斷消散,熾熱的敵意支配了整個集團。

  「……卑鄙的日本人!」

  有人喊了出來。怒吼不斷響起。聲音停下後,『領袖』再次以洪亮的聲音發言:

  「日本人入侵了服務器,隨心所欲地作出了高性能的裝備!如今被剝奪了管理權限的我們,只能為諸位同胞準備默認裝備!但我相信,諸位的正義感和愛國精神,不會輸給任何武器!」

  「……保衛我們的國土!」

  隨後,右邊相當遙遠的地方,響起了並非韓語的怒吼。

  「滾出聯盟!」

  雖然聽不懂意思,但月生也知道這是中文。看樣子,那邊聚集了不下於韓國玩家數量的中國玩家。

  在急劇升高的壓力下,月生的違和感仍未消失。然而同時,他的直覺告訴自己,如今的勢頭已經無法靠個人之力加以阻止。

  人墻另一面的『領袖』將戴著黑色手套的右手高高舉起。

  「————Go!」

  韓國人和中國人都聽到了命令。燃燒著熊熊怒火的紅色軍團,如一匹巨大的生物般搖晃著行動起來。

  * * *

  「人……人界軍!補給隊!全速前進——!!」

  沒等在東西方遺跡宮殿屋上埋伏的大軍出動,亞絲娜就竭盡全力喊了出來。

  人界守備軍和補給部隊,於遺跡參道的入口展開。而宮殿就延綿在參道的兩側。這樣下去,補給部隊會在第一時間遭到襲擊。

  「丟掉物資!!馬車和術師趕緊跑起來!!」

  雖做出了進一步的指示,但終究為時已晚。新出現在戰場上的,恐怕是中國和韓國的連接者們,現在正要踩越過巨大神像的頭部,在補給部隊的正中央飛降下來。

  亞絲娜咬緊牙齒,右手將細劍高高舉起。

  將想象集中在劍上,用力揮下後,七色極光從劍上直線迸出,直接擊中了排列在參拜道兩側的巨大神像。

  縱使足以擊潰意識的痛苦貫穿腦海,亞絲娜還是拼命地集中自己的想象力,讓巨石制成的神像發出聲響動了起來。它們張開方形的大口,揮舞粗短的手臂,開始攻擊宮殿頂上的玩家們。

  位於最前方的紅色士兵們慌忙推後,與從後面壓上的同伴相撞,如多米諾骨牌一般摔倒。趁著這個空當,八臺馬車和兩百人左右的修道士隊、補給隊開始了移動。

  亞絲娜操作神像的時間只有短短的三十秒,隨後便忍不住痛苦跪在了地上,但總算還是讓人界軍的後方部隊脫離絕境,退到了遺跡北側廣闊的荒野上。不到五百人的衛士隊和兩千名日本玩家將後方部隊從兩側包圍起來,進入了迎戰姿態。

  然而荒野上再無地形可以利用,面對數萬敵人,只能進行絕望的全面防禦。費盡力氣將數量遠占上風的美國玩家們擊退,是依靠遺跡宮殿的墻壁將前線壓縮在一處,並通過堅實的輪流切換才能做到的。如今落入四五萬中韓玩家的全方位包圍,戰線崩潰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咕……」

  亞絲娜費盡力氣站了起來,再一次將細劍高高舉起。

  ——拜托了,最後……做個能把二千人包圍起來的防禦墻吧。

  一邊祈禱,一邊打算凝聚思念。

  但是。

  一個格外巨大的火花貫穿亞絲娜全身。她再一次倒在了地面上。從喉嚨里的湧上來的東西被吐了出來——那是鮮血。

  「別太勉強了,亞絲娜!!」

  叫喊的是克萊因。

  「對,這里就交給我們。」

  艾基爾用低沈的聲音回答。

  站在亞絲娜身前的二人架起了太刀和雙手斧。隨後——

  脫離暫時的混亂的紅色軍團開始從宮殿頂上跳下。由於高度有二十余米,相當多的人因未能順利著地而四肢受傷,甚至不能行動。然而後面的士兵們都踩著這些充當墊腳石的傷員,無傷到達了地面。

  「突擊————!!」

  「突——擊——!」

  雖然亞絲娜沒有學過中文或是韓文,但她憑直覺明白,兩個怒吼聲都是「突擊」的意思。

  克萊因和艾基爾率先迎擊從左右兩側壓迫而來的深紅軍團。

  「看招——!!」

  「接……招吧——!!」

  帶著震撼空氣的勢頭,太刀和戰斧放出了廣範圍劍技。藍白兩色的光效閃爍著,隨後數十名敵兵的鮮血在空中飛舞。

  在他們左右,ALO的領主們,瞌睡騎士團的勇者們,各自開始了全力戰鬥。

  像機關槍般穿過來的金屬聲。沈重地回響的單發爆炸聲。長劍,戰斧,槍都在呻吟著,每次爆炸出久經磨練的連續劍技時,深紅士兵就伴隨著鮮血伏到了地上。

  空氣密度增加得吱吱嘎嘎響,大軍的突進在一瞬間停止了。

  但那也——

  不過是面對從潰滅的大堤後襲來的怒濤般的濁流,伸出空手試圖加以防禦的悲哀的努力罷了。

  跪在地上的亞絲娜,聽到了紛飛在戰場的天空的悲鳴和喊聲和隱約流過的高亢的笑聲。

  在模糊的視線彼端,遠處遺跡宮殿的屋頂上有一個穿著黑色雨衣的男子扭著身體跳舞的身影。

  * * *  

當聽到主軸對面間斷響起的槍擊聲後,比嘉以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快速度順著梯子下降。

  在終於夠到被反射的橙色光顯出暗色的光輝的面板箱後,他用僵硬的指尖打開蓋子。

  雖然因為內部亂七八糟的光纜的終端板而一瞬間泄了氣,但將布線層層撥開後,總算看到了那個檢測用接口。

  終於到了。

  深深地吸了口氣,讓思考平靜下來後,比嘉從背包里取出了連接線和筆記本電腦。他將接線的一段插入接口,另一端連在電腦上,以祈禱般的心情,啟動STL操作程序。

  打開的黑色窗口左上方有一個光標開始閃爍。隨後光標向右移動,顯示出當前的狀態。

  STL #4, Connecting…………OK.

  STL #5, Connecting…………OK.

  首先,與副控制室相鄰的第二STL室的兩臺STL正常送回了信號。

  接著,通過衛星線路與《海龜》相連的,位於六本木支部的試制一號機和六號機也連上了。

  「……好!」

  比嘉低聲嘟噥。這樣就可以對桐之谷和人和三名少女們所使用的四臺STL進行直接操作了。

  可惜的是,由於只插入到了從主控制室向第二STL室和衛星天線連接的線路,無法對第一STL室的兩臺STL進行操作。那樣可能的話,可以把從二號機和三號機下潛的襲擊者從Under World里趕走,但是——

  停下多余的思考,比嘉為加緊作業將右手的五只手指放到了小小的鍵盤上。

  ——要上了!

  幾乎在他集中精神的同時,頭上高亢的細聲傳了下來:

  「……別,別動!!」

  是柳井的聲音。在這種情況下他突然想做什麼。

  焦躁地擡起頭的比嘉看到的,是三米外帶著藍黑色光輝的自動手槍的槍口。槍口對面,雙眼充血的柳井再次喊道:

  「把手從電腦上拿開!否則我就開槍了!」

  「…………啊?」

  從放心到發呆的時間,僅僅不到半秒。

  比嘉瞬間把握好狀況,開始推測原因。

  ——是這家夥!

  名為柳井的這個男人,正是將《Project Alicization》的情報泄露給美國人的內奸。

  不過遺憾的是,自己想不出即時對應的策略。比嘉只能動起幹枯的嘴唇,問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柳井先生。怎麼了?」

  微微發白的額頭上浮起汗珠的技術者,嘴唇微微痙攣,用細細的聲音擠出了話:

  「先……先說清楚,你只是搞錯了。把我當作了叛徒。」

  ——別管怎麼看待,就是那樣吧!!

  如同聽到比嘉內心的喊叫一般,柳井繼續追加著話語:

  「我,我只是貫徹最初的意誌而已。老板的遺誌由我來繼承,因此我才會潛入《拉斯》。」

  「老……老板的,遺誌?你在說誰……」

  聽到這發楞的問題,柳井撥了撥垂到額頭的頭發,帶著演戲一樣的笑容回答:

  「是你,你也很熟悉的人……就是須鄉先生啊。」

  「什…………」

  ——什麼!?

  比看到手槍還更為震驚的事實,讓比嘉這才瞪眼怒視。

  須鄉伸之。與比嘉、神代凜子和茅場晶彥同期的,東都工業大學重村實驗室的在冊人員。他一直燃燒著對超級天才茅場晶彥的對抗心,但卻從未能夠超越茅場——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使他做出了將舊SAO服務器連接者中的數百人加以利用來進行違法的人體實驗這一暴行。

  在桐之谷和人的活躍下,他在陰謀曝光後被逮捕,一審的處刑判決後又上訴,現在應該在東京高等法院審理。

  「……不會死啦。」

  禁不住那樣嘟噥後,柳井露出了尖銳的笑聲。

  「不,不過也差不多啦。最低也要吃十年牢飯吧,對一個研究者而言這跟死也差不多。我自己也相當危險,全部推卸給另一個技術人員,才總算是逃脫了呢。」

  「那麼,你也……和那個須鄉的人體實驗有關……?」

  「可不是有關那麼簡單。實際獲得數據的人可是我啊。哎呀,很快樂的啊……虛擬觸手play之類的……」

  ——菊岡二佐到底為什麼會漏查了這樣的男人的背景!

  雖然比嘉以慌亂的呼吸思考,不過馬上覺得「也不能怪他」而嘆息起來。

  偽裝企業《拉斯》,是在美國幾乎掌握了的現有防衛技術基礎上,帶著打算開出純國產的風洞的意圖才會設立的。也就是說,它會成為足以威脅現有財閥系制造廠商和防衛公司利潤的存在。

  因此,湊足技術人員陣容是個很大的難題。來自大型制造廠的參加者應該近乎全無。在這之中,對在RECT這樣的大企業的完全潛行技術部門工作的柳井加入《拉斯》的請求,舉雙手歡迎也是不可避免。

  在比嘉視線前方,柳井似乎也一時出神地沈浸到了回想之中,但馬上就重新架好了手槍。菊岡指示技術人員也要做射擊訓練的周到之處,如今卻恰好事與願違。

  幸好,柳井似乎還留有沒吐盡的抑郁,高聲繼續說著:

  「……嘛,老板的人生已經落幕,可是與他相關的眼線還在。那麼,我如果不正確地使用的話,那個人也不會浮出來吧。」

  「眼線……是哪里的?」

  比嘉反射性地問道,柳井稍微迷惑了一下後得意地笑著回答:

  「美國國家安全局。」

  「你,你說什麼!?」

  比嘉裝出驚訝的樣子,內心里卻想著「果然如此」。

  雖說NSA在日本進行竊聽和通信幹擾活動是公開的秘密,但他們不會對日本先行開發的完全潛行技術毫無興趣。看來是從身為須鄉部下的柳井手中獲得Project Alicization情報的NSA,調動了海軍的潛艇意圖將《A.L.I.C.E.》奪走。

  柳井帶著惡作劇般的表情自滿地說著:

  「……下面的家夥能順利地回收《愛麗絲》的話,也會給我一個巨大的獎賞,也約定好在那邊留個位置了。這正是須鄉先生夢想的美國成功故事呢。」

  ——在那之後,世界必會因為美國軍隊配備了超高性能的無人兵器群而震驚吧。

  比嘉拼命地忍耐著反駁的想法。現在,必須盡可能延長對話,擴大僅有的機會。

  ——要察覺到啊,凜子小姐!

  在強烈地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左手的筆記本電腦差點脫落,比嘉慌忙重新捏好。

  「別、別動!!」

  柳井喊道,槍口指向了線纜管道的墻面扣動了扳機。黃色閃光之後,膨脹起來的空氣麻痹了耳膜。

  管道的金屬壁上彈起火花——

  比嘉的右肩,被沈重的沖擊打中了。

  「哎呀?」

  柳井發出了吃驚的聲音。

  * * *

 詩乃呆呆地看著面前兩個藍色眼球之中,如黑洞般卷起漆黑漩渦的東西。
  與黎明的夢很相似。

  必須做點什麼。雖然應該做過了,不過其實在夢里沒有成真。只是反複重演的虛幻循環。

  不是是誰的冰冷手指撫摸著頸部。強烈的厭惡感。恐怖。不過即使是那些也被立即從意識里吸出,變成了灰色的空虛。

  ——不好。

  這不是,在虛擬空間里非現實的事件。

  這一認識像紅色警告燈那樣在昏暗的意識角落里閃爍著。詩乃雖然想要集中意識,但高粘度的液體不知何時已經吞噬到了腰間附近。自己已經無處可逃,也無力抵抗。

  男人的臉靠的越來越近。他的薄嘴唇微微張開,吸了一口氣。不光是感情和思考,連靈魂都被隨著空氣一起吸入。

  ——住手。

  ——不要偷走。

  可這些懇求也被立即奪去,只剩下絲綿般厚重的麻痹感。

  「住……手…………」

  男子的雙唇,接近詩乃呢喃著的嘴唇——

  叭嘰!!

  沖擊突然向詩乃的意識襲來。

  在睜大的眼睛前面,她看到上衣的領口里迸出了炫目的銀色火星。

  ——好熱!!

  如同電擊一般的熱量一瞬間超過了男子的吸引力。毫厘時間里恢複的思考力如同槍彈的信管般炸開,讓詩乃從男子的雙臂中全力跳開。

  她全力發揮《索爾斯》的飛行能力,拉開一長段距離。

  「…………呼……」

  雖然還在大口喘氣,詩乃卻將仍在上衣內側噴著火光的「那個東西」用右手拉了出來。

  那是一個用細細的銀鏈子吊著的白色小金屬片。直徑約一點五厘米的圓片一邊打孔,鏈子從孔中穿過。

  「為……什麼,這個會……」

  ——在這里。

  詩乃因大吃一驚而猛吸了一口氣。

  這是現實世界中的朝田詩乃一直掛在頸上的項鏈。並不是什麼高檔的東西。鎖鏈是外科用不銹鋼,而金屬片只是鍍銀的鋁制品。

  但對詩乃來說,這是有著重要意義的存在。

  在去年年末把詩乃卷進去的《死槍事件》中,其中一名犯人——與自己同一年級的男生用裝有劇毒物琥珀膽堿的高壓註射器襲擊詩乃之際,趕過來的桐之谷和人——桐人被致命的毒液噴向胸部。

  擋住了毒藥的,是他忘記從胸前拿下來的,一個心電圖監視器用的電極。

  詩乃把事件後落在地上的那個電極與矽膠部分離,又將鋁片部分加工成吊墜的主體,一直偷偷地掛在胸前,就連桐人和亞絲娜也不知道這個秘密。當然,在六本木使用STL時穿著衣服,名為平木的技術人員也並沒有機會看到。

  所以,這個項鏈不可能在這個Under World里實體化。

  ——但是。

  桐人曾在Dicey Cafe說過,STL創造出的虛擬世界,並非單純的多邊形構造。

  記憶和想象所產生的,是另一個現實——

  那麼這個吊墜,便是因自己想象才會出現的東西了。

  詩乃輕輕地在銀色的金屬片上用嘴唇碰了一下後,將吊墜放回衣服下面。

  完全恢複的意識,轉向漂浮在遠處的黑色有翼生物上。

  站在生物背上的沙多拉撒無言地註視著自己的右手。詩乃看到手指上升起了微弱的白煙。

  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視線,擡起頭的沙多拉撒嘴邊,露出了些許不快的神色。詩乃註視著男人的臉說道:

  「你既不是神,也不是惡魔。只是個人類罷了。」

  沙多拉撒的力量確實強大。恐怕他憑借巨大的想象力量,對詩乃的精神……或是Fluct Light進行了幹涉。

  ——不過,想象力的話,自己也不會輸。

  因為,這正是狙擊手最為需要的參數。

  詩乃用雙手握緊索爾斯帳號的GM裝備《Annihilate Ray》,目光向弓上凝視。

  長弓中央閃著的白光,突然變化成藍黑的色彩。

  在變色範圍擴大的同時,彎曲的弓開始劃出筆直的直線。閃著藍黑光芒的長筒,化為鋼槍的槍筒。方形的的把手和槍托逐一出現,最後巨大的瞄準鏡也從虛空中加載到了上面。

  手里的存在已不再是流麗的長弓。

  而是粗糙兇惡,卻又美麗的出奇的0.50口徑反器材狙擊步槍——《Ultima Ratio Hecate II》。


  操作著自己獨一無二的夥伴的槍栓拉柄發出高亢的聲音,詩乃會心地笑了出來。

  沙多拉撒的鼻梁微微皺起,嘴唇因沁著憤怒而歪曲開來。

  * * *

  可以稱得上「交戰」的狀況,僅僅持續了七分鐘。

  接下來,在三分鐘的防禦戰後,轉變成了一邊倒的殺戮。

  「死守……!只有Under World人們……無論如何!!」

  亞絲娜無視在頭部中心久居不去的疼痛,在最前線亂舞著細劍竭盡全力喊話。

  但是,整齊劃一的可靠回應已經沒有了。

  周圍穿著色彩鮮艷盔甲的日本玩家一個又一個地被穿著單調的暗黑界賬號規格裝備的鄰國人包圍,吞噬,被刀刃亂刺一通。咆哮、金屬聲、慘叫和臨終前的尖叫接連響起。

  相比而言,美國人組成的重槍兵部隊的直線突進還足以對應。

  新出現的大軍,不知是因為從兩個國家下潛的原因,又抑或是沸騰著異樣的憤怒的原因,不在乎一切手段,只以殲滅為目標。他們依賴人數優勢將目標的腳捉住,曳倒,壓住並奪取自由。不論怎樣都無法做到基於已有的戰鬥方法,和基於數量差的戰術,又或者是基於士氣將局勢逆轉。

  二千人連接起來的圓形防禦陣,眼看著便被侵蝕,逐漸變薄。

  亞絲娜雖然將無盡湧出的士兵們不斷斬斷,猛力貫穿,但從昨晚下潛到Under World開始,心中第一次響起了絕望的聲音。

  ——誰來,救救我。

  * * * 

在處於絕望抗戰的情況下,與別的部隊相比較下持續奮戰的部隊之一,是在Alfheim Online中的Sylph族擔任領主的女性玩家——朔夜所率領的綠色劍士隊。

  Sylph族原本在ALO內的種族對抗戰中就擅長活用機動性的高速團體作戰。為了和註重重裝玩家的突進攻擊而拋棄重量的Salamander族對抗而錘煉的協作,在這種場合的混戰中發揮著一定程度的效能。由於輕裝劍士們做出幾乎肩並肩的密集排列,總算避免了被逐個擊破。

  「好,讓我們做出後退的突破口!龍膽隊,鈴蘭隊,往戰線右邊推進!!」

  朔夜自己也在最前方縱橫揮舞著細長的長刀,用力喊道。

  和應該在右邊方向戰鬥中的Salamander隊會合,利用他們的穿刺力一口氣突破敵陣。支援部隊能再次逃到遺跡參道之中的話,或許可以將戰線限定在入口一側,如對付美國玩家一樣不斷削弱敵軍。

  「開始!兩部隊,《同步劍技》【Synchro Sword Skill】準備!!倒數,5,4,3……」

  朔夜剛要開始進行指示。

  然而,她的耳邊卻清楚明確地聽到了遠處一個微弱的慘叫。

  「——大家不要放棄,再爭取一下時間!」

  「哈」的一下停住呼吸,朔夜的視線轉到了左邊方向。

  現在,以黃色裝備為格調的日本人部隊正在崩潰,剛好被紅色的波浪吞噬。而她在中間,確確實實地看到了雙手裝備的金屬爪被壓住並拉倒的嬌小身影。

  「艾麗莎!!」

  朔夜喊道。瞬間,她從勇猛果斷的指揮官,變回了一個女大學生。

  「住手——!!」

  她一邊喊著,一邊離開崗位單獨向左邊跑了出去。將立即堵住的敵人左右斬飛,只顧一心向摯友那里猛沖。

  Cait Sith族領主艾麗莎•露,雖然被長劍貫穿了胸腹,但看到接近的朔夜後仍激動地左右搖著頭。

  「不行,朔夜醬回去!!指揮部隊!!」

  在這一句話最後,黃色頭發里伸出的三角耳朵和棕色的肌膚就從朔夜的視野里消失。

  「艾麗莎——!!」

  雖然迸發出近乎哀鳴聲音,但朔夜還是一個人沖進了包圍著Cait Sith隊的敵軍大集團。她使出全部的劍技,不管飛散的鮮血和肉片只顧前進,距離摯友倒下的地方,只剩數步……

  哆哢。

  因沖擊而垂下視線,映入朔夜眼中的是從背部貫穿到右腹伸長的長槍槍頭。

  可怕的劇痛在神經中遊走,奪去了雙腳的力量。

  雖然再往前前進了四步,但此時身體脫離了思想的控制,膝蓋「嗵」地跪到了地上。

  接著,殘虐的暴風雨吞噬了朔夜。右手上的長刀被奪去,左臂也被斬掉一半,身體逐漸被銳利的金屬貫穿。

  * * *

  在這場合里下潛的二千人里——不過在急速減少中的——日本玩家中,最正確地把握了狀況的,是公會《瞌睡騎士團》第三代會長安施恩/修奈。

  父親是在日韓國人,母親是日本人,因而修奈可以熟練使用兩種語言。因此,當她聽到紅色士兵中的半數人員的怒吼的碎片時,就推測得到他們是被怎樣的情報煽動起來的。

  日本和韓國網民之間的關系破裂和爭端始於修奈出生前的21世紀初。雖然有著諸多理由,但發達的網絡本身便是令關系破裂加速的一大重要原因。

  而這種趨勢,無可否定地侵蝕了修奈等人深愛著的網遊世界。就算是二〇二六年主流的VRMMO,從國際服務器里日本玩家和韓國或是中國玩家之間互相狩獵的情況衍生出的嚴重問題也不少見。最近,如ALO一樣屏蔽海外連接的遊戲越來越多,也意味著和鄰國間的隔閡越來越大。

  從小便熟悉韓日兩國文化的修奈,為這一情況痛心不已。將她從VR療養吸引到新世界的瞌睡騎士團的眾人,就算知道她的身份,也並沒有因此疏遠她。為了大家,自己總有一天要親手在虛擬世界的鴻溝中架起一道橋梁。

  ……然而。

  如今站在遺跡宮殿頂上眺望戰鬥的那個人,只靠撥弄言辭便煽動了韓國和中國的VRMMO玩家的仇恨心理,意圖釀成VRMMO史上最慘痛的憎惡和悲劇。

  ——我……必須做點什麼。大概在日本玩家,能說韓文的就只有我了。

  ——不戰鬥的話,是無法傳達過去的。對吧,優紀。

  在心中呼喚三個月前陰陽永隔的上一代會長的名字後,修奈向在周圍守護著的四人公會成員搭話:

  「大家拜托了,請打開出口,一次就好!!」

  先前持續著如同鬼神一般激戰的雙手劍士約翰,往背後一睹喊道:

  「好,鐵奇,塔爾根,諾莉,用同步的單發大技解決!倒數,2!1!」

  完美地同步使出的單發高強度劍技,引起了搖動天地的大爆炸和閃光,一瞬間讓周圍產生了沈默和停滯。

  修奈緊接著,向看起來像領導者的大塊頭韓國人跑近,用空出來的左手擋住了,由上斬下的長劍。

  手掌裂開,鮮血溢出。

  不過這虛擬的痛楚,與過去修奈體驗的骨髓移植和試驗藥療法的痛苦相比,根本算不上什麼。只是稍微皺了皺眉,修奈聚精會神地看著對手盔甲深處的雙眼,用韓國語喊著:

  「聽我說!!你們都被騙了!!這個服務器是日本企業的東西,我們並不是入侵者,是正規的連接者!!」

  這個聲音,高聲響遍周圍寬廣的範圍,讓沈默稍微延長了。

  被修奈的手握住刀刃的韓國人,雖然被氣勢壓倒稍稍往後仰,但馬上用刺耳的聲音反駁:

  「——騙人!我看到了,你們剛剛,將和我們同樣顏色的玩家全部殺光了吧!!」

  「那是,和你們一樣因為同樣的虛假情報而下潛的美國人!妨礙日本企業進行實驗的,正是你們啊!!再仔細想想……你們的憤怒和憎恨是真的嗎!!」

  修奈的話語讓韓國玩家們因迷惑而陷入了沈默之中。

  再次打破寂靜的,是從人墻後方傳來的尖銳又略帶迷惑的問話:

  「你的話是真的嗎!?」

  喊著韓語跑出來的,是和其他士兵外觀並無太大差別的一名玩家。修奈反射性地擺好迎擊姿勢,但看上去並無敵意的那個人垂下了右臂的劍,將頭盔上的護目鏡擡起。

  「我是Moonphase。你叫什麼名字?」

  修奈雖然因被突然詢問名字而感覺吃驚,但自稱Moonphase的男人的雙眼的目光卻相當銳利。

  她將滴著虛擬鮮血的左手從仍握著的劍尖上松開,在胸前握拳,張口回答:

  「……我叫修奈。」

  「這樣嗎,修奈小姐。我也覺得這件事情有什麼地方不對。」

  聽到Moonphase脫口而出的這句話,周圍的韓國玩家發出了怒喊。然而Moonphase卻堅定地將右手的劍收回,壓住了他們的聲音,又向前走出一步。

  「——你有證明你的話的真實性的手段嗎!?」

  「…………」

  修奈不由得停住了。

  這個《Under World》是接受政府支援的日本企業用於研究開發新時代AI用的VR世界,襲擊者是意圖奪取研究成果的美國人——如今已經無需懷疑她的朋友,莉茲貝特在ALO世界樹穹頂下含淚傾訴的這句話了。然而修奈卻無法用詞語加以證明。

  虛擬世界內沒有物證,只能由人自己證明,但如今就算日本這邊說什麼話,都只是白費功夫吧。就在修奈無言以對的這段時間內,周圍的韓國人再一次湧起了敵意。怎麼辦……證據在哪……

  「——修奈,是Under World人!」

  左後方的諾莉突然喊道。

  「對了…………!」

  沒錯,這樣就有可能了。修奈她們和圓形陣地中央的Under World士兵們雖然只說過一兩句話,但卻因為明確感受到他們既不是現實世界中的人,更不是NPC而遭受了近乎令靈魂動搖的沖擊。就算言語不通——或者說真因為言語不通,韓國玩家們才能感覺得到吧。只要他們能夠在心意相通的情況下相會丙溝通的話。

  修奈打算將諾莉用日語說的這段話翻譯成韓語講給Moonphase聽。

  然而在這之前,她發現Moonphase後邊有一個帶有殺意的紅光閃爍著。

  「……危險……」

  修奈拼命想要警告,可卻為時已晚。短小而厚重的刀刃深深切開Moohphase的後背,把他打到了十米開外。

  代替痛苦不堪的Moonphase站在修奈面前的,是原本還在宮殿屋頂的那個穿著黑色雨披的男人。

  右手握著如同中國菜刀一般的短劍的男人,指向Moonphase用韓語喊道:

  「戰場上不需要叛徒!」

  他就這樣用菜刀指向周圍的韓國人:

  「你們別被卑鄙的日本人騙了!!」

  那個聲音,沈重,強烈,冰冷,而且仍感覺到包含著嘲笑。

  菜刀最後指向的,是愕然呆立的修奈。

  「如果這里是日本服務器,你們是正規的連接者的話,為什麼只有你們有著那樣的高級裝備?不是只有GM裝備才能那樣閃閃發光嗎!肯定是作弊者為所欲為做出來的!!」

  對啊,對啊!那樣的叫聲開始在周圍仿效。

  修奈拼命地否定著男子的話:

  「……不是的!裝備不同是,因為我們將主要賬號轉移過來了!」

  黑雨披男高聲的笑了出來:

  「哈?將主要角色轉移到測試服務器,會有這樣的白癡嗎!騙人,全部都在騙人!!」

  「是真的,請信我!!我們,帶著丟失這個賬號的覺悟,才在這里……」

  「哄」,那是切斷空氣的聲音。

  修奈在飛來的匕首深深地紮到自己右肩的時候,相比疼痛感到的是可怕的絕望。投出武器的男子堅毅地說出的話,修奈卻完全無法聽懂。

  看到從中國連接來的的小集團打破了暫時的停戰狀態向前突擊,眼前的韓國玩家領導也怒罵著將修奈踢飛。

  癱倒在地面上的修奈,雖然聽到從背後夥伴跑過來的腳步聲,但卻再也站不起來了。


  * * * 

    ——為什麼。

  整合騎士雷恩利•Synthesis•Twenty-seven仰望著紛飛在戰場的天空上仇恨的大火,心中不斷重複著這個詞。

  ——為什麼他們,同是Real World人,非要這樣互相憎恨,互相殘殺不可呢?

  不,這可能不是自己能說的東西。因為即使居住在這個世界的人們,也分成人界人和暗黑界人,持續著幾百年沾滿鮮血的戰爭。幾天前東大門流淌著的鮮血,也許才能與這個戰場的土地所滲透著的鮮血相比吧。雷恩利自己也借著掛在兩腰下的神器《雙翼刃》,殺害了數之不盡的哥布林的性命。

  比起那遙遠的過去,僅僅只是為了那劍名和榮譽用朋友的血染著刀刃。

  但是,正因如此。

  他才相信在世界外側延伸的Real World里,絕不會有爭執、憎恨和戰爭。

  但是,這很明顯只是單純的幻想。身為Real World人的亞絲娜和她的同伴們都說著和Under World人同樣的話,可新出現襲擊的數萬大軍口中放出的吶喊,雷恩利完全無法理解。如果在言語上也有這樣大的差異的話,不是連休戰或和平交涉都不可能了嗎?

  也就是說,『爭鬥』正是人類的本質。

  不論在這個世界,還是外側的Real World,抑或是假設確實存在的更外面的世界,人們只會持續毫無盡頭的殺戮。

  ——怎麼可能允許那樣的事情!

  雷恩利「咕」地握緊雙拳,忍住了滲出的眼淚。

  整合騎士謝塔,為了守護原本是敵人的暗黑界拳鬥士團而一個人留在了險地。那個人一定是通過劍與拳頭理解了暗黑界的人吧。即使在沾滿血的道路的對面,也一定有希望存在。

  那麼,現在自己必須戰鬥。已經不是被他人守護而站在這里的時候了。

  雷恩利,為了救援拼命維持防線的Real World部隊,開始向前線跑去。

  然而,一個微弱的聲音卻從背後響起。

  「騎士大人。我也一起去。」

  轉過身去,站著的是補給隊所屬的紅發練士緹卓。她的左手牢牢地握住短劍,帶著悲壯的表情緊緊地繃著口角。

  「……不行,你不保護那個人的話……」

  「那個任務我讓給蘿涅了。我……我最喜歡的優吉歐前輩……」

  緹卓紅葉色的瞳孔里浮現出淡淡的光澤,繼續說道:

  「那個人,為了保護重要的東西而獻出了生命。我也想要繼承他的遺誌。」

  「…………那樣啊。」

  雷恩利扭著臉咬緊嘴唇。

  就算是身為整合騎士的自己,也無法確信能從這恐怖的戰場中生還。很難想象連正式衛士都不是的緹卓能夠平安無事。

  「我也去,騎士大人。」

  站到緹卓身旁的是將茶色長發綁在身後的女衛士長。大概是一直奮戰的原因,她的衣服已經變臟,鎧甲也滿是傷痕,但她那凜然的表情中的鬥誌卻並未消失。

  「我和桐人之間的約定尚未實現。他就算變成了那個樣子都想守護的人們……和這個世界,絕對不能就此放棄。」

  「索爾緹莉娜前輩……」

  聽到緹卓顫抖的聲音,衛士長微微點了點頭。

  不為自尊,也不為名譽,只為守護之物而戰。

  雷恩利感覺到兩人的決心在自己身上產生了共鳴。

  他的右手輕輕碰了一下掛在腰間的神器,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那麼,我來保護你們……絕對不要離開我的身邊。」

  「好的!」

  「有勞您了,騎士大人!」

  緹卓和索爾緹莉娜努力回應,從左腰拔出了劍。

  雷恩利的雙手握著神器,在心中默念:

  ——艾爾德利耶先生。謝塔小姐。還有貝爾庫利騎士長。

  ——就和你們一樣,我也終於發現了自己的生命究竟意義何在。

  隨後,整合騎士雷恩利,帶著兩名女性劍士,向被悲鳴和絕望席卷的戰場奔馳。

 4

  神代凜子跑回副控制室,快步坐回到十幾分鐘前比嘉健還坐在上面的操作席上。

  她註視著正面大顯示屏上數個窗口中位於下方的一個小窗口。那里顯示的是桐之谷和人Fluct Light狀態的立體圖像。

  放散著虹色的漸變效果的放射光中央,滲著一片標示著『主體缺損』的黑暗。

  比嘉健現在打算通過直接操作四臺STL,通過調用與和人密切相關的三名少女的記憶修複缺損部分。為此,他必須獨自——不,和另一個人一起潛入被敵人占領的主軸下層。

  現在敵方的襲擊者們應該都被作為誘餌而突入主通道的《市右衛門》吸引了註意力。然而,如果被他們用步槍射擊的話,怎樣的鋼鐵機器人都堅持不了太長時間。如果市右衛門被破壞的話,敵人也會想到日本人這邊到底有什麼樣的意圖。

  ——比嘉君,快點!

  凜子在心中呼喊著。這時門滑了開來,穿著夏威夷衫的男子帶著哢嗒哢嗒的木屐聲跑了進來。

  「桐人君那邊,怎……怎麼樣了!?」

  「比嘉君應該開始操作了。佯動作戰順利嗎?」

  聽到凜子的反問,菊岡誠二郎聳了聳肩,將歪了的眼鏡扶正。

  「我們已經在市右衛門身後,把煙霧彈都扔光了。雖然在煙霧被從通道排出之前還能再堅持一會,但之後不重新關上隔墻的話就危險了。我們快沒時間了。」

  「雖然比嘉君說頂多五分鐘就能搞定……」

  凜子閉上了嘴,再次看向顯示屏。

  桐之谷和人的Fluct Light仍然沒有任何變化。凜子緊緊握住雙手,以遵照從美國家庭主婦那里聽到的『一直看著鍋里的熱水的話水反而沸騰的更慢【a watched pot never boils】』的諺語一般的心境擡起視線。

  上面仍然保持打開狀態的窗口顯示的,是如同架空幻想地圖一般——不,某種意義上就是架空幻想世界的Under World地形概略圖。

  顯示的是幾天前剛剛到達《海龜》時就已見到的『人界全圖』的更外側地形。從包圍人界的圓形山脈向南方遠處看去,可以看到如同兩個方形並排排布一般的人工地形。在那里,標示結城明日奈的白色光點、人界側Under World人集團的藍色光暈和正從日本連接過來的玩家集團的白色光暈正緊挨在一起。

  而包圍著他們的紅色光暈,就是被襲擊者們誤導並潛行進來的美國人集團——應該如此,但規模實在太大了。這已經是接近日本人數量的二十,不,是三十倍的人數了。

  凜子想著「這樣真的沒問題嗎」,又掃視畫面尋找明日奈以外的另外兩人去了何處,在人工地形南側下方的遠處,發現了一個水藍色的光點。這個應該就是朝田詩乃了。

  這樣說來的話,桐之谷直葉又到哪里去了?仔細眺望地圖,終於發現黃綠色的光點正在離主戰場北側相當遠的地方閃著光芒。記得比嘉應該說過讓兩人一起潛行到明日奈的坐標位置,可這又是怎麼回事。皺起眉頭的凜子——

  她突然註意到,另一個幾乎被直葉的光點發出強光掩蓋了的白色光點正在閃爍。

  「……?」

  應該已經沒有《拉斯》這一側的人使用STL潛行了。這樣說來,那個光點又是什麼?

  凜子反射性的動起鼠標,將指針慎重地對準紅色光點點擊,出現了一個新的窗口。她集中視線,讀著上面顯示的英文小字。

  「嗯……限制,對抗指數……檢出閾值……報告?這是什麼啊……」

  由於不明白其中含義,她正想繼續讀下去。

  「什……什麼!?」

  一直註視著桐之谷和人的圖像的菊岡突然大聲喊了一下,凜子跳了起來。

  「發,發生什麼了!?」

  然而菊岡一言不發,將手放在凜子的手上面操縱鼠標,將之前的窗口放大。他探出身子,嘴里嘟噥著:

  「咕……絕對沒錯,這是又一個突破限制的Fluct Light……可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

  凜子不由得睜大眼睛擡頭看著哢哢撓著頭發的菊岡的臉。

  「誒……也就是說,這是第二個《A.L.I.C.E.》?」

  「對,就是這樣……啊,不,等等……這是……」

  菊岡快速滑動顯示詳細記錄的窗口右邊的滾動條,從喉嚨深處發出長長的聲音。

  「……嚴格來講,也不能說達到了和《愛麗絲》一樣的水平……似乎不是通過倫理回路,而是情緒回路突破了限制……但這無疑是貴重的樣本。如果就這樣老實呆在那里的話就好了……啊,糟糕,正往南邊的美國人集團那邊去!」

  凜子從兩手抱著頭的菊岡手中奪回鼠標,註視著那個可疑的人工Fluct Light突破極限時的詳細日誌。

  「嗯……確實,是在感情區域內如同連鎖反應一般出現了新的節點……——嗯?那個,菊岡先生?」

  「怎……怎麼了?」

  帶著哦哦哦哦哦的聲音轉過身體的菊岡,仰起頭向顯示屏看去。

  「這個插入到這里的程序是什麼?總覺得有點不協調的感覺……人工植入的……簡直就像是阻礙回路重新產生……」

  凜子瞇起眼睛,拼命查看字體很小的程序代碼。

  「向右視覺領域內……註入擬似痛覺?這樣的話,人工Fluct Light好不容易產生的倫理和情緒不就會在痛楚中被消滅掉了嗎?你們難道在Under World人身上還設置了這樣的障礙嗎?」

  「不……不對,我們才沒這麼做。根本就不可能做這種事啊,這是和目的完全相反的行為……不如說,是明顯妨礙我們目的的做法了。」

  「是這樣……呢。而且,這段代碼的寫法也不是比嘉君的風格……啊,最前面有註釋行,是不是忘掉了……《Code 871》?871是什麼?」

  「八七一?沒聽過……不對,等等……等等,就剛才,好像在哪……對……」

  菊岡突然哢哢地跑過去,將放在旁邊椅子上的,有點臟了的白大褂抓在手里。他啪的一聲把白大褂展開,凝視著衣襟位置。

  「等等,發生什麼了?」

  聽到凜子的問題,黑框眼鏡下的雙眼睜圓了的菊岡將白大褂的吊牌位置指給她看。

  那里有著用黑色的油性記號筆重重地寫上去的『871』數字。

  「這件白大褂……是剛才和比嘉君一起下去的,名叫柳井的技術人員的……」

  連低聲說出這句話的凜子,也感覺到自己的聲音一下子凝住了。

  柳井。Yanai。

  「……871【Yanai】!?」

  凜子和菊岡一起喊了出來。

  * * *

  拳鬥士團長伊修凱恩用模糊的左眼眺望著逐漸接近過來的紅色軍團的姿態。

  皇帝召喚來的奇怪士兵們,將包圍圈縮小到直徑20Mel,一邊確認拳鬥士們是否已經喪失戰意,一邊互相點頭。

  接著,他們喊出了意義不明但卻氣勢洶洶的聲音,一起踢動地面。

  伊修凱恩用破碎的左手緊緊握住了坐在旁邊的女騎士的右手。隨後傳來的回握的感觸,在麻痹了的神經中瞬間傳過一絲甜美的痛楚。

  他正準備迎接最後的時刻而閉上眼睛的這一瞬間——

  「……那是什麼……?」

  他聽到謝塔的聲音,擡頭看去。

  看到的,是延伸於戰場北側的巨大峽谷的另一邊,夾雜著塵煙殺來的大軍。

  球形的巨大身體。突出而又平坦的鼻子,和下垂的耳朵。

  是半獸人。

  「……怎麼回事。」

  伊修凱恩呆呆地自言自語。半獸人軍應該一直在北邊的東大門前按照皇帝貝庫塔的命令待機才對。就算皇帝現在已經不見蹤影,這一命令也並未解除。事實上,暗黑騎士團殘存的五千人,正在峽谷另一側的岸邊老老實實地一直呆著。

  不知對面的意圖,而只是一直凝視著的伊修凱恩,終於註意到在半獸人軍的前面,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在奔跑。

  不是半獸人。黃綠色的頭發在空中搖擺,在淡草綠色的裝束下,可以看到純白色的四肢。那無疑是人族——而且是一名少女。

  然而,這簡直就像是,那個孤身一人的女劍士正率領著整個半獸人部隊一樣!

  不知是不是註意到了殺來的大軍,包圍了拳鬥士團的紅色步兵們停下了動作。

  緊接著,跑在半獸人軍前面的女孩,突入架在峽谷上的石橋。

  令人目眩的光芒閃耀,少女從背後拔出銀色的長刀。

  一瞬間,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什麼,伊修凱恩握著的謝塔的手顫抖了一下。

  人族少女沒等渡過石橋,已經將長刀高高揮起。距離紅色的士兵們,還有兩百多Mel的距離。

  然而——

  少女的刀和雙臂「呼」的一下變得模糊。連伊修凱恩的眼睛,都看不到那記斬擊。銀色的閃光一瞬間閃動了一下,緊接著就產生了驚人的現象。

  從揮下的刀刃處出現的光在漆黑的地面上筆直延伸,而位於線上的紅色步兵集團有十余人無聲地被斬斷,沒等發出哀鳴便倒了下去。

  從揮斬而下的位置拉回的長刀在少女手中反轉,再次筆直彈起。光之直線再次貫穿了紅色軍團,將重裝士兵們連同鎧甲一起撕裂。

  「……厲害。」

  謝塔以不成聲的聲音低語著。

  * * *

  詩乃立刻將出現的愛槍——Hecate II架了起來。

  距離沙多拉撒的距離不到二十米。對於反器材步槍而言,這個距離太近了,近到不斷瞄準運動著的敵人都難上加難的程度。

  因此詩乃為了在沙多拉撒做出對策之前分出勝負,剛在瞄準鏡的十字準星里捕捉到黑影,就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閃光。轟鳴。

  驚人的後坐力襲向漂浮在空中的詩乃。她拼命地控制斜向回轉的身體。一發子彈就會讓身體這樣喪失平衡的話,完全無法做到連發,但只要這一擊打中,就塵埃落定了。

  好不容易停下身體的詩乃,向沙多拉撒的所在的位置看去。

  然後,她看到了難以置信的景象。

  站在有翼怪物背上的男人,擡起穿著黑色制服的左臂,五指蜷曲起來。

  位於手掌前面的暗與光混雜沖擊卷起的漩渦的狹小空間內,正發出強光的——那毫無疑問,是詩乃打出的子彈。

  他打算像吸收詩乃的意識一樣將那個0.50口徑反器材步槍打出的,連戰車裝甲都能貫穿的穿甲彈吸收嗎。

  怯懦在詩乃心中閃現。就像是與其同步一般,卷起漩渦的黑暗的勢頭也增強了。發出白光的光彈,被漆黑的觸手纏繞。

  「別輸啊……」

  詩乃無意識地低語。緊接著,她喊了出來:

  「別輸啊,Hecate!!」

  叭。

  伴隨著細微的聲音,光劃破了黑暗。

  沙多拉撒的左手被打出一個大洞,鮮血和肉塊成漩渦狀飛散。

  ——能行!!

  詩乃「咕」咬緊牙齒,拉動Hecate II的槍機。排出的空彈殼帶著閃亮的光掉落地面。

  沙多拉撒無言地俯視著受傷的左手。雖然手掌上的大洞正被漆黑黏液填充,但應該不是那麼簡單就能治好的傷。

    同時他動起右手,從背後拔出十字弓。

  「……哼。」

  詩乃輕微地突了口氣。就憑那種東西,就想與反器材步槍對抗——……

  嘎。

  十字弓突然開始變形。

  弓向左右伸展的部分像是折疊起來一樣消失,總長度伸至兩倍以上。木制的框架上帶著黑色的金屬光輝。

  短短一秒後,沙多拉撒的右手上握住了和Hecate一樣巨大的步槍。詩乃瞬間想起了那把槍的名字。

  巴雷特XM500。

  與Hecate II同樣的0.50口徑,但卻更為先進的反器材狙擊步槍。

  沙多拉撒的嘴角因微笑而歪曲。

  「……不是正好嗎。」

  詩乃也嘟噥著,將Hecate的槍托一口氣放到了右肩上。

  * * * 

    「嗚哇……沒、沒事吧?」

  聽到像是真是在擔心他的柳井的低聲細語,比嘉一瞬間忘記了疼痛。

  「自……自己開槍的還能說得出這種話來啊……!」

  「咿呀,我沒想真會打中啊,這是真的。我可沒有背負殺人之名的覺悟啊。好不容易在西海岸買了一座好的公寓,要是做到噩夢什麼的嚇得跳了起來不是也很不爽麼。」

  好像他真的是在那麼想啊,如此理解了之後,脫力感馬上就倍增,從手臂開始沒了力氣。意識到這下糟了,用力地眨了眨眼,小心翼翼的確認傷口。

  看起來,被管壁反彈的子彈命中了鎖骨的稍下方。比起疼痛,像是被凍住一樣的麻痹感開始從整只右臂蔓延開來。襯衫被血染上的部分已經到達側腹附近,看來絕非單純的擦傷。

  對現在的狀況,以及今後的發展的恐慌,終於開始重重地湧上比嘉的胃底。無視掉喘息的比嘉,柳井依然在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

  「其實啊,我只是想稍微妨礙下比嘉先生的工作,破壞你們的檢測用接口後就從下面的主控制室逃出去的。因為我也準備好了搭潛水艇回去這一手呢。萬幸的是《拉斯》也沒有出現死者,明明只要回收了愛麗絲,就能迎來爽快的結局的說。」

  「你居然說……沒有出現死者……?」

  比嘉再次忘記了自己的傷,對柳井反駁道:

  「……現在,要是不能趁著趁個機會進行桐之谷君的治療的話,他的意識就再也恢複不了啊!殺死了他的靈魂的人,就是你啊柳井先生!你居然還敢說你自己沒有殺人的覺悟嗎!」

  「啊——。啊——……對——呢……」

  柳井的表情突然消失了。在他顯露在橙色的緊急燈中的留著胡茬的臉頰上,閃過一絲痙攣。

  「嗯……那個小鬼死了算了。」

  「什……」

  「因為啊,那個小鬼把我可愛的小阿德米給殺了啊。」

  「阿德……米……?」

  俯視著露出聽到不熟悉的名字而陷入困惑的比嘉,柳井憤怒地喊道:

  「公理教會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猊下!我啊,跟她約定好了哦。為那孩子對Under World的完全支配作最大限度的協助。而且,就算整個服務器要被格式化,也一定要保存她的Light-Cube呢。」

  驚愕的比嘉睜大了雙眼。

  公理教會——這是Under World內統治《人界》的組織名稱。以嚴密得驚人的法律體系和強大的武力完全支配了幾乎所有的人界住民。

  比嘉他們在察覺到高適應性《愛麗絲》的出現後也沒有保住她,就是因為在時間加速下的Under World中,公理教會作出迅速的對策帶走了愛麗絲,對她的Fluct Light施加了單獨的記憶篡改。

  沒錯,實在是太過迅速、太過準確的手法了。

  簡直就像是連同人工Fluct Light為何物都完全知曉。

  就是這樣。公理教會,至少其頂點人物『Administrator』這個人工Fluct Light,知道這個世界的構造。

  「……是你,汙染了Under World麼……」

  比嘉低聲的呻吟著,柳井則「嘖嘖」地小聲咂著舌。

  「且慢,最初接觸我的可是那個孩子喲。說真的,我值班的時候,突然聽到播音器傳出聲來,可是被嚇壞了啊……那孩子,靠自己的力量就把Under World的全部命令列表給找了出來,打開了和這邊通信的回路。要是追根究底的話,這可是把呼出列表的命令留在服務器里的你的失誤哦。」

  柳井「嗯哼哼」地笑著,眼神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變得模糊起來。

  「我最初就在想,這下子得徹底把Under World格式化了啊。反正全部都要刪除了嘛也無所謂了,就偷偷地用STL潛行到小阿德米那兒去了。然後就……啊啊,那麼漂亮的孩子,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吶……從性格,到聲音、再到語氣,一切都完全符合我的理想……那孩子,跟我約定好了哦。我協助她的話,作為回報,她會讓我做她的第一個僕人啊。總有一天要一起支配現實世界,讓我成為世界之王……」

  ——不對。

  這個男人是「被」汙染了。

  比嘉在感到毛骨悚然的同時察覺到了這一點。柳井這個背叛者雖然愚蠢,但智力卻並不低。能把這樣的人類,支配到這種地步的Administrator,究竟是怎樣的存在呢。

  沈浸在回想中的柳井的臉上,突然表情一變。

  「……但是,那個孩子卻死掉了。被殺了啊。被那個連須鄉先生的實驗也去妨礙的,那個小鬼殺掉了。要是不為她報仇的話,小阿德米也太可憐了呢。」

  柳井睜開血紅的雙眼,再次將手槍指向比嘉。自動手槍只要打出一發就能自動運轉,因而扣下第二發扳機的力度要求並不像第一發那麼重。只要他的食指稍微一動,第二發子彈就會發射出來。

  「對啊……沒錯,果然我不殺上一個人,就不能為那孩子上供了啊……」

  柳井的眼睛大大地睜開,細小的瞳孔正微微地顫抖著。

  ……糟糕。這回,是要來真的。

  比嘉不禁閉上了雙眼。

  * * *

  ——來不及了。

  莉法感到遠處亞絲娜、克萊因、莉茲貝特等人陷入的困境,用力地咬了咬嘴唇。

  眼前,近三千人規模的紅色軍團阻擋了去路。

  原本自己是被半獸人族的族長利爾皮林所請求,為了幫助亞絲娜和桐人而開始南進的,然而遇到的並不是目標的人界部隊。

  被推測是來自現實世界的潛行者的軍團所包圍的僅有的數百男女,似乎是與利爾皮林口中所說的半獸人族同為暗黑界軍的拳鬥士團。聽到這里,莉法不帶一瞬的迷惘,決定施予救援。

  「敵方陣中,就由我一個人殺進去。利爾皮林你們就和拳鬥士們匯合,迎擊試圖消滅他們的家夥就行了。」

  這樣指示後,立即就遭到了利爾皮林「俺也要和你並肩作戰」這樣猛然的抗議。莉法搖搖頭,輕輕地按了按粗糙的半獸人的手。

  「不行啊,我不希望你們當中出現犧牲者。我沒問題的……面對那種家夥,無論是多少萬人我都不會輸。」

  如此笑著說完,莉法就獨自一人毅然展開了突擊。

  泰拉利亞的Hit Point有著幾乎無限的回複力這一點已經被證實了。而且,前方的現實世界人,是有著差不多相同的臨時生命的人。既然已經趕不上對桐人他們的救援,那麼莉法就不能在這里白白的看著半獸人們丟掉性命。

  從超長距離放出二連斬後,莉法毫不作停留,乘著勢頭闖入到敵群中去。

  由於各種理由而比ALO內延長了數倍距離的劍技連續不斷地放出。每當泰拉利亞的GM裝備《Verduras' Anima》放出鮮艷的閃光,便有血霧呈放射狀地卷起。

  但是,劍技與劍技之間的空隙無法一並消除,在轉瞬的硬直時間之內就有無數的劍襲來。莉法無法完全避開,身上被劃出數道傷口,灼燒般的疼痛使兩眼暈眩。——然而。

  「誒誒——咿!!」

  伴隨著氣勢,右腳用力地踩踏地面。從腳跟處,頓時溢出綠色的光芒,全身的傷口在一瞬間痊愈。

  把痛楚的余韻揮開,莉法再一次揮起劍來。

  即使受到萬千傷痛也好,也一定要把這場上的所有敵人全部趕回現實世界。

  如果說偏離了登入坐標飛到了意想不到的地方的自己有著責任的話,那就是就可能多一人地保護好Under World人們的生命。桐人深愛著、並打算保護的人們的生命。

  「She's such a boss!!」

  隨著喊聲以頗為迅速的速度刺出的劍,貫穿了莉法的左臂。

  「啊啊啊!!」

  回擊的刀刃,把攻擊者一口氣砍翻。

  莉法把貫穿著手臂的劍,用口咬著拔出,連同沾上的血一起吐掉。

  * * *

 第二次射擊,幾乎是同時開始。

  兩支反器材步槍釋放出的彈丸,以幾乎擦肩而過的距離交錯,伴隨著如同悲鳴的轟炸聲大大地錯開軌道飛去。

  詩乃這次沒有狼狽地回旋起來,而是用雙腳踩著後方的空氣抑制住後坐力。在視線的另一端,沙多拉撒也讓帶翼的怪物用力地扇起翅膀在空中站穩。

  詩乃還是第一次體驗到在這種三百六十度完全開放的空間進行的對物狙擊槍之間的對射。雖然GGO里不支持飛行因而理所當然地感覺不到,不過常用於豎起雙腳臥射的Hecate II在空中產生的後坐力,實在是在預想之外。

  這場勝負——

  能先一步抑制住後坐力,在敵人一瞬間前開槍的一方就會取勝。詩乃一邊排出彈殼一邊思考。

  估計沙多拉撒也想到相同的事了吧。他朝著向右滑行的詩乃的反向盤旋飛行。

  雖然沒有任何信號,雙方幾乎是同時開始了高速機動。

  邊描畫出恰好不會令身體失去平衡的銳角線條,邊隨機地繼續著飛行。槍口剛好追隨著敵人的同時,也強烈地意識到自己也被敵人的射角所捕捉到。

  沙多拉撒架起的巴雷特的槍口,終於預讀出詩乃的動作,嗖的一聲以看不清的速度動了起來。

  ——來了!!

  詩乃緊咬著牙關,睜大雙眼。

  巨大的槍口中迸發出火焰。

  一邊用極限速度沖刺,同時把身體扭向左邊。

  在幾乎能燒焦胸口的距離,足以致命的子彈擦了過去。群青色的裝甲啪的一聲裂開。

  ——避開了!!

  最初也是最後的機會。在沙多拉撒急剎車靜止下來的一瞬射擊!

  架好Hecate的詩乃所看到的。

  是從正前方飛來的,第二發子彈。

  連射——為什麼!?

  啊啊……糟了。

  和每開一槍就必須轉動槍栓排彈的Hecate不同,巴雷特是半自動步槍。

  湧出這個思考的同時,詩乃的左腿,膝蓋以上的部分都隨著爆炸撕裂了。

  * * *

  抵抗著絕望的狀況,在戰場上堅持到最後的,是被超級賬號所保護的亞絲娜,和Under World人的整合騎士雷恩利,以及他的騎龍,再有就是為了保護騎士和龍而拿起劍的少女練士緹卓和衛士長索爾緹莉娜。

  亞絲娜用因到達極限的疲勞和苦痛而變得模糊的視野,持續捕捉到散發出鬼一般的鬥氣展開激烈死鬥的少年騎士雷恩利的身影。

  十幾分鐘前,矮小的騎士令出現在前線的巨大十字回旋鏢自如飛翔,從一邊把湧上來的一大波敵人砍翻。那驚人的威力,把怒火中燒的鄰國人的突擊,推回去了幾分鐘。而且,巨大的飛龍從上傾瀉而下的熱線也使大多數敵人心生恐懼。一人和一匹的戰鬥方式,十二分地證明了他們是在名為Under World的異世界里被孕育的真正的龍騎士。

  但是,終於還是被敵人發現了。那就是騎士雷恩利在投擲及操作那件武器的時候,本人幾乎是毫無防備的這一點。

  在不知第幾十次放出回旋鏢後,向深紅軍團的最前列橫砍過去的瞬間,無數的長槍被從後方投擲出來。和美國人戰鬥的時候,亞絲娜在心底里畏懼著的戰術,終於被實施了。

  長槍化作黑雨奔往血紅的天空,傾註而下。

  最初的投擲,被飛出的飛龍用展開的雙翼和胴體接住,防了下來。

  銀色的鱗片和紅色的鮮血飛散,龍發出低聲的悲鳴倒在了一邊。

  緊接著,第二陣的槍林被投出。

  仰視了伴隨咂咂的厚重音湧來的黑色槍尖一瞬間後,騎士雷恩利轉過身,用力抱住在他身後的緹卓那纖細的身體,藏在自已身下。

  緊接著,背後被兩根長槍深深地插入,雷恩利像是蓋住緹卓般慢慢地向前倒下。失去控制的十字回旋鏢伴隨一瞬的光芒分裂成兩邊,刺在遠處的地面上。

  此時,戰場上其他地方的戰鬥也幾乎都完結了。

  紅色的身姿向著筋疲力盡後倒下的日本玩家們一擁而上,爭先恐後地揮下武器。血和肉,還有微弱的悲鳴聲散落,然而最終還是逐漸停下了。

  不僅如此,還有很多被破壞了所有裝備,被壓制在地上的人。比起他們身上的傷痕和流下的血,臉上流露的屈辱的淚水更令人不知心痛多少倍。

  轉換玩家兩千人的圓陣幾乎被完全被無力化,直到剛才還被保護在中間的人界軍終於開始露了出來。

  為了保護非武裝的補給隊、術師隊,約四百人的人界軍衛士們,在外圍圍起一圈架起了劍。無論是誰,臉上都寫滿悲壯般的覺悟,靜靜地等待著向緩慢逼近的紅之軍團發起拼死的突擊的那個時刻。

  「……不要啊……」

  亞絲娜聽到了從自己的嘴唇中溢出的聲音。

  那緣由並不是全身所受的傷的痛楚,而是純粹因為絕望和悲傷使內心折斷的聲音。

  「求你們了……真的不要啊……」

  伴隨著這一聲哀嘆,右手中的細劍滾落在地面上。從臉頰上滑落的淚滴,在那傷痕累累的刀身上微微地綻開。

  眼前赫然站立的紅色人影,吐出充滿敵意的銳利唾罵聲,同時把兩手劍高高的舉起。

  ——就在那一剎那。

  宛如雷鳴般巨大的聲音轟響,把向亞絲娜揮下的刀刃,以及全戰場中正在進行著的一切攻擊行為停止了。

  以大得驚人的音量喊出「Stoo——————op!!」這一句話的,是一直從稍遠處註視著戰場的穿著黑雨披的男人。殺人公會《微笑棺木》的頭領PoH的亡靈。

  鄰國的玩家們估計是依據標記認定了黑風帽是指揮官了吧,紛紛勉勉強強地慢慢放下武器。想要斬落亞絲娜的男人,也狠狠地咂了咂嘴把劍收起,取而代之隨意地踢了一腳。

  倒在漆黑地面上的亞絲娜,緊咬著牙關,用無力的手臂吃勁地撐起身體。

  視線往周圍掃去,發現了飄動著黑皮革的衣裾慢慢前進的高個子男人的身姿。習慣了指揮的嘹亮聲音向周圍的玩家們說著什麼,不過說的是韓語因此完全無法理解。

  隨後,周圍的紅色士兵們紛紛點頭,開始各自向周圍的同伴們傳達著什麼。

  突然,站在旁邊的男人抓住亞絲娜的頭發,用力地扯動。盡管不自覺地漏出了細小的悲鳴聲,不過男人毫不理會,拖拖拉拉地拽著亞絲娜。

  周圍也正做著相同的事。看起來,似乎是要把幸存的日本玩家趕到同一處。

  黑風帽大搖大擺地走到小規模的采取全方位防禦態勢的人界軍衛士隊的跟前,回頭揮揮手,再次作出了某個指示。

  亞絲娜被拉扯著自己的男人,粗暴地從背後踢開,落在數米遠的地上。周圍接連不斷有日本人被重重地扔倒在地。

  幸存者的人數已不到兩百人。

  不知是不是Hit Point的量與生存率成正比,大部分幸存者都是高等級玩家。稍微看了看,馬上就發現了ALO的各位領主,以及瞌睡騎士團的成員。

  他們全部的武裝都被破壞或是奪走,只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為數不少的人肌膚上交錯著縱橫的傷痕,被折斷的刀刃插在身體上。但是,大家的臉上同樣浮現出的,只有深刻的無力感和挫敗感。

  已經再也不想看到什麼了。伏倒地上,想直到最後都閉起雙眼。

  但是亞絲娜透過滲出的眼淚,繼續把同伴們的身姿烙印在眼中。

  把視線環繞一周,發現遠處有一個蜷著身體,雙肩顫抖的女玩家。粉色的短發滿是塵土,紅豆色的制服上也滿是裂痕。

  亞絲娜挪動雙腳,慢慢地靠近那個人的背後,用雙臂繞過親友的身體。

  莉茲貝特在一瞬間全身打了個冷戰後,輕輕地把頭靠到亞絲娜的胸前。被血和淚染臟的臉頰痙攣著,漏出了嘶啞的聲音。

  「各位……我……我把……大家給……」

  「不對……不對啊,莉茲!」

  亞絲娜也用摻雜著淚水的聲音小聲地叫了出來。

  「不是莉茲的錯。是我不好……明明只要稍微想想的話……就能預想到的……」

  「亞絲娜……我……不知道啊。戰爭這種事……輸了的話,會變成這樣,我不知道啊……」

  找不到能回答她的話語,亞絲娜再次抱緊了莉茲貝特。飄零的眼淚,有好幾滴落在臉上。

  聽到傳至耳邊的小小的啜泣聲,亞絲娜張開了眼,看見了在地面上躺開的褐色肌膚的巨漢——艾基爾,還有跪在他身旁的西莉卡。

  艾基爾所負的傷嚴重得不僅令人懷疑他是否還殘留有Hit Point。恐怕是為了保護西莉卡,持續進行了極為激烈的戰鬥吧。粗壯的身體被數把劍和槍貫穿,四肢幾乎都被打斷的慘狀。在胡須下緊咬著牙關,就知道他肯定是在忍受著難以想像的痛楚。

  稍遠處,也有背向盤坐著的克萊因的身影。他的左臂肩部以下被全部砍斷,傷口上用帶有獨特特征的頭帶纏卷著。

  全部的生存者,或多或少都是近乎相同的狀態。

  站在不遠處睥睨著武器、鎧甲,還有鬥誌也被奪去癱倒在地的兩百人的黑風帽男子——只能從那里看到他的嘴邊,浮現出大大的笑容。

  再一次回過頭來,與Under World人部隊面對面。

  伴隨著恐懼,亞絲娜等待著舉起右手,把全部人都殺光、這樣的指示被發令的瞬間。

  但是,響徹的卻是帶有意外的內容的日語。

  「扔掉武器,停止抵抗。這樣做的話,不光是你們,還有後面的俘虜我們都不殺。」

  衛士們的臉上,在一瞬的驚訝後,呈現出了激憤。向前走出幾步的,與黑雨披面對面的,是女衛士長索爾緹莉娜。大概是一直和雷恩利在前線戰鬥的原因,她的劍已經破損,從額頭上流下了一道鮮血。

  縱使如此美貌仍絲毫不減的索爾緹莉娜毅然喊道:

  「……別開玩笑了!!事到如今吾等性命已不足惜……」

  「聽他說的話——!!」

  打斷索爾緹莉娜的話語大喊的,是亞絲娜。

  緊抱著莉茲貝特的身體,擡起被淚水打濕的臉,亞絲娜再次懇求道。

  「拜托了……你們要活下去!不管是嘗到怎樣的屈辱也好,請你們活下去!!那個是……那個是、我們的……唯一的…………」

  希望啊。

  胸口被堵住,沒辦法再把話說下去。

  索爾緹莉娜和衛士們用力地咬緊牙齒,歪過臉,終於——慢慢地低下頭。

  看著發出嘎呷、嘎呷的聲音被扔落的劍,從周圍的鄰國玩家之間,湧起高昂的勝利的叫喊聲。而且很快地,就變成了帶有節奏的自己國家的名字的連呼。

  黑風帽男人舉起一只手呼喚了幾個士兵,指示了什麼。馬上士兵們就點點頭,發出響亮的腳步聲走到降伏的人界軍部隊的圓形陣地中間。

究竟,要幹什麼……這樣想著的瞬間,黑風帽發出沙沙的聲音靠了過來,擋住了亞絲娜的視界。

  風帽里頭的黑暗,在這個距離也無法看透。只能勉勉強強地看清結實分明的下顎,和頭邊露出的卷發。

  他嘴邊露出扭曲的笑容,發出了相當精神的聲音:

  「……喲,好久不見啊,《閃光》。」

  ——果然,是這個男人!!

  倒吸了一口氣,亞絲娜從胸中的深處擠出了話語。

  「……是你……PoH……!」

  「哎呀等等,真是懷念的名字呢。沒想到你還記得,真開心啊。」

  那時,單手撐在地面上的克萊因,用如同燃燒起來一般的眼狠盯著黑風帽。

  「你這混蛋……是你這混蛋嗎。你這個……殺人犯!!」

  想要單手抓住他的克萊因,被男人的靴子隨意地踢飛。

  亞絲娜狠狠地咬住大牙,向PoH低聲的詢問。

  「這是……複仇嗎?向使微笑棺木破滅的我們這些攻略組的……?」

  「…………」

  PoH一時無言地俯視著亞絲娜。亞絲娜則註意到他的肩膀正微微地顫動著。

  最後,男人——噗!!地一聲盛大地噴了出來。鬥篷下纖細的身體彎曲,庫庫庫、嘻嘻嘻地不停地笑著。

  終於收起如發作一般的嘲笑,纖細的右手從鬥篷中伸出,PoH用爽朗的聲音繼續說道。

  「啊——我想想啊……這種時候,應該怎樣用日語來表達好呢……畢竟在美國住了這麼久,連俚語都忘了呢。」

  咕嚕咕嚕地劃著圈兒的手指,啪噠地響了一下。

  「對對。『傻逼啊』?真是能扯啊。那個啊……」

  哢地彎下膝蓋的男人,從至近距離看著亞絲娜。在風帽的深處,只能看見閃閃發光的眼眸。

  「……我告訴你好了。把微笑棺木的秘密基地,密告給你們攻略組的……正是我哦?」

  「什…………」

  亞絲娜、克萊因,就連瀕死的艾基爾也睜大了雙眼。

  「為什麼……這樣做…………」

  「雖然想看看猴子們之間互相殘殺什麼的……排第一的理由,果然還是那個呢。我啊……想讓你們,變成『殺人犯』啊。一副偉大的勇者的樣子窩在最前線的攻略組眾人啊。準備工作真是辛苦了……。而且我也在事發前向微笑棺木的家夥們警告說,『逃走是不行了不過迎擊還來得及』。剛好做出了這麼一個時機啊。」

  ——是這樣嗎。突襲那個基地的計劃在事前走漏了風聲,是這個原因嗎,亞絲娜愕然地想道。

  因為這個,在戰鬥的初期反而是等級占優的攻略組一邊被壓制,甚至還出現了數名死者。之所以能逆轉劣勢,全依靠當時已展示出實力的桐人的奮戰,他把微笑棺木的殺進來的一名主力玩家砍倒後——戰況被逆轉了……

  「……那個……就是你的目的嗎?」

  亞絲娜用幾乎不成聲音的聲音輕聲道。

  「為了讓桐人君……背負上PK行為……?」

  「Yes. Absolutely yes.」

  PoH的聲音,也帶上了一絲被隱藏的熱氣。

  「我就在那場戰鬥的近處隱藏起來看著啊。黑家夥那個熱血笨蛋把兩個人狠狠地殺掉的時候,我一不註意就爆笑起來害得差點把隱身給破了來著。最理想的,是在後面把那家夥和你先麻痹起來,再對那個時候的事情來個一大段采訪,我是想這樣啊……沒想到居然在七十五層就完掉了。」

  瞬時間沸騰起來的憤怒,使得亞絲娜一時忘記了傷口的痛楚。

  「桐……桐人君為了那個時候的事,有多麼煩惱,有多麼痛苦你知道嗎!?」

  「呵、那真是太好了。」

  PoH的聲音,對照的帶上了如冰般的寒冷。

  「但是啊,那家夥不奇怪麼?真的感到後悔的話……一般,都會不再玩VR遊戲的吧?這樣也算是對得起殺掉的家夥啦。我知道的哦,那家夥也在吧,在這里。我感覺得到哦。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藏在這種馬車里……嘛啊,直接問就好了。」

  對著失去話語的亞絲娜輕輕笑了一下,PoH猛地站了起來。

  在直到現在周圍仍持續著的起伏不斷的大歡呼的底下,流出了低沈濕濡的聲音。

  「It's show ti————me!」

  喊出在SAO時代就暗中活動時決定性的一句話,猛然擡起右手的PoH的另一邊——

  是被紅色步兵的手粗暴地推動滾著的輪椅,另外還看見拼命跟在後面的,穿灰色制服的少女。

  啊啊……。

  不要。

  只有這個。

  亞絲娜的胸中,溢出悲痛的懇求。盡管克萊因想如跳起般站起來,但馬上就被按住了。

  PoH把身體探向被輕輕地推到眼前的輪椅窺視著。

  「……嗯嗯?」

  伴隨著詫異的嘀咕聲,用腳尖嗑噌地,撞了撞輪椅上耷拉著的雙腳。

  「什麼啊這是……?餵、《黑之劍士》,起床啰。《黑之劍士》大人,聽沒聽到?」

  盡管桐人被喊到過去的別名——但是,他完全沒有反應。

  黑衫的上方鮮明可見,骨瘦如柴的身體靠在椅背上,臉稍稍向下低著。中空的右邊的袖子隨風擺動,緊緊地抱住兩柄劍的左手,也瘦骨嶙峋得相當顯眼。

  被趕到亞絲娜旁邊的蘿涅,眨了眨用哭得通紅的雙眼,細聲地說道。

  「桐人前輩……在這場戰鬥的時候,不管多少次、多少次都想站起來……不久,就像是筋疲力盡地變得安靜……但是……眼淚……只有眼淚,一直都流個不停……」

  「蘿涅小姐……」

  亞絲娜伸出左手,把抽噎地哭泣著的蘿涅嬌小的身體拉了過來。

  嚴肅地擡起臉,向PoH投以尖銳的話語。

  「你知道了吧。他戰鬥過了,戰鬥到最後,受了傷啊。所以不要去碰他啊!讓桐人君一個人靜靜啊!!」

  但是的黑風帽的男人,像是沒聽到亞絲娜的聲音的樣子,在最近距離繼續窺視桐人的臉呼喊著。

  「餵餵、騙人的吧!別這樣就放棄啊!餵、都叫你起床了!對,早上了哦!餵!!Good mor……ning……!!」

  突然,PoH把腳靠到銀色的車輪處,毫不留情地踢翻。

  從伴隨著嘈雜的金屬音倒下的輪椅上,瘦弱的身體被甩到地面上。

  亞絲娜和克萊因都同時在想要站起來的時候被背後的劍壓住了。艾基爾也漏出了混雜著血沫的低沈怒吼聲,莉茲貝特和西莉卡,還有蘿涅發出了細小的哀鳴聲。

  PoH毫不在意背後的情況,走近桐人用腳尖粗暴地把他的身體翻過來。

  「搞啥啊……真的壞掉了麼。那個勇者大人,只是個木偶嗎?」

  從到現在仍緊緊抱住兩柄劍的左手中,奪去白色一邊的劍鞘。被嚓地一聲拔出的刀身,把折成兩邊慘不忍睹的斷口暴露出來。

  發出響亮的咂舌聲,PoH把劍收回鞘中。然後——

  「啊……啊——……」

  隨著微弱的嘶啞聲,桐人柔弱地把左手向白劍伸去。

  「哦!?動起來了!!怎麼,想要這家夥嗎?」

  PoH為讓桐人焦急地故意在空中揮動著白劍,然後隨意地把它扔開。把向那邊移去的桐人的左手,用力地用右手抓住,拉了起來。

  「好了,你倒是說些啥啊!!」

  隨著「啪啪!」的聲音作響,PoH的左手拍打著桐人的臉頰。

  亞絲娜的視線,因憤怒至極而染上了淺紅色。但是,沒等她想再次站起,克萊因那如滲著血般的絕叫就響徹天空。

  「你這混蛋!!你這混蛋不要碰桐人————!!」

  想要用單手往PoH那邊抓去的他的後背,從後方被粗大的劍貫穿,毫不留情地釘在地面上。

  即使趴倒在地,咯的一下噴出大量血液,克萊因仍拖著自己的身體,想要往前前進。

  「只有你……這混蛋……!!不能……原諒……」

  咚哢!!

  一聲鈍重的金屬聲響起,第二柄刀刃貫穿了克萊因。

  亞絲娜臉上一直流個不停的眼淚,不可思議地直到現在還完全沒有枯竭的跡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498700317 發表於 2016-5-31 09:09 AM

本帖最後由 498700317 於 2016-5-31 09:29 AM 編輯

    比起單腿被徹底打斷的痛楚,詩乃更感覺到了遠在其上的恐慌。

  至今為止,詩乃都是靠腳蹬空氣的感覺控制自己的隨意飛行。然而以僅剩的右腳嘗試做出的急速回避,變成了狼狽的失速回旋。

  「咕…………」

  咬著牙,詩乃改為以唯一能做得到的機動,也就是一個勁地一直線往後退。在空中,從左腳漏出的鮮血拉出一條鮮艷的紅線。

  一邊以盡可能快的速度拉開距離,一邊瞄準沙多拉撒,射出第三發子彈。

  但是,幾乎是同時,一副從容的表情追來的敵人的步槍也吐出火舌。

  在同一直線上突進的兩發子彈交錯的瞬間,發出尖銳的不和諧音和灑落著鮮艷的火花偏離了軌道,各自飛向了遙遠的虛空。

  拉動槍桿,把潛入心中的恐懼和彈殼一同拋開,詩乃毅然進行了第四次射擊。

  再一次,兩股雷鳴重疊轟鳴。子彈相互咬合的瞬間,向虛空中放散出巨大的能量,描繪著螺旋飛舞離去。

  第五發。第六發。

  結果完全相同。沙多拉撒明顯是故意配合著詩乃扣下扳機,使子彈相互抵消。

  現實世界里當然不行,在GGO里也無法做出這種表演。不過,這世界里一切以想象力為優先。且不論早有預謀的沙多拉撒,如果連詩乃都預想到這個結果的話,那麼以超音速飛行的彈丸的相撞這種不合理的現象便能就此變為現實。

  即便如此,詩乃除了拉動槍桿,對準準星,按下扳機這三個動作以外,已經什麼也做不了了。

  第七發彈丸,散發出哀切的悲鳴聲大大地偏向右邊,消失了。

  排出彈殼。瞄準。

  ——哢欽。

  哢欽、哢欽,撞針伴隨詩乃手指的按動空虛地鳴響著。

  Hecate II每個彈夾的裝彈數是七發。沒有預備的彈倉。

  相對的,巴雷特XM500的裝彈數是十發。還剩余兩發。

  詩乃清楚的看見了百米以外的沙多拉撒臉上浮現的冷笑。

  架起的黑槍,一下子吐出火焰。

  詩乃的右腿被連根打斷。

  連直線飛行都無法做到的詩乃,身體開始徐徐落下。

  抑制住後坐力的沙多拉撒,應該是要射出最後一擊,把右眼抵到瞄準鏡邊。在透鏡上長得大大的如藍玻璃的虹膜,筆直的瞄準了詩乃的心臟。

  ——抱歉呢。

  抱歉呢,亞絲娜。抱歉呢,小唯。抱歉呢……桐人。

  詩乃的口中如此低語後,巴雷特把第十發彈丸從其顎門釋放而出。

  拖拽著赤色火焰的螺旋,正確地按照沙多拉撒的視線飛來的彈丸,粉碎了詩乃的青色裝甲,蒸發了上衣,那扭轉著的尖端向肌膚——

  「叭嚓!!」

  火花再一次迸發出來。

  在張開緊閉的雙眼的詩乃眼前,高速回轉的細長彈丸,被一個細小的鋁制電極擋了下來。

  在看到那白色的閃電漩渦中心,厚度不足兩毫米的圓片,展示著決然的意誌而綻放著光芒的瞬間,詩乃的雙眼中湧出了淚水。

  ——決不放棄。

  我絕對不會放棄。我相信著啊。我自己。Hecate。還有,通過這個電極連接著的,那個男孩子。

  伴隨著一陣更為激烈的閃光,金屬電極和步槍彈同時蒸發了。

  詩乃以強有力的動作架起Hecate II,用食指扣住扳機。

  即使是根據想象力進行了變形,那件武器被賦予的系統上的技能也應該還持續著。從周圍的空間自動吸收資源,作為攻擊力積蓄起來的索爾斯之弓,《Annihilate Ray》的力量。

  那麼就射出去吧。即便彈夾里的子彈已經耗盡,Hecate也絕對會回應我。

  「去……啊啊啊啊啊————!!」

  扣下扳機。

  被發射出去的,並不是身纏金屬的穿甲彈。

  由無限的能量凝縮而成的純白光線,從槍口制退器處放散出七色的極光,在空中向前直線疾馳。

  沙多拉撒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向右滑行回避的瞬間,白色的光線直擊巴雷特的槍機。

  橙色的火球膨脹,把沙多拉撒完全吞沒——

  轟鳴。爆炸。

  肌膚感受到湧來的的熱風,同時詩乃如石子般落下,數秒後,猛撞在凈是巖石的地面上。

  別說飛行了,連匍匐爬行都做不到。被打斷的雙腿的痛楚過於劇烈,已經不足以維持意識運轉。

  盡管如此,詩乃還是擡起雙眼,用模糊的視野拼命地眺望著。

  遙遠的空中卷起的黑煙,慢慢地隨風遠去。

  最終顯現的——是依然懸停著的沙多拉撒的身姿。

  但他並不是毫發無損。卷入步槍的爆炸中的右臂被炸斷,肩頭冒著薄煙。光滑的臉頰的右側也被燒焦,從嘴唇處垂下一股血流。

  沙多拉撒的臉上,終於浮現出兇惡的殺意。

  ……好啊。無論多少次我都奉陪到底。

  詩乃竭盡最後的力氣,想要拿起Hecate。

  數秒後,沙多拉撒的視線突然移開。有翼生物轉了個方向,黑衣男子拖著一縷細煙,向南面直線飛去。

  詩乃把光保持住它都是已經極限的巨大對物步槍,輕輕地落在地面上。接地的瞬間,它就變回了白色長弓的姿態。

  用最後的力氣,詩乃提起右手,碰了碰胸口處仍然殘留的鏈條的碎片。

  「……桐人。」

  輕聲道出的同時,面頰上的淚水潸然落下。

  * * *

  莉法已經沒有時間將插在身上的好幾片刀刃拔出來了。

  全身的痛楚相互交融,簡直就如同直接用針去刺裸露出來的全部神經。

  幾處傷口足以致命。稍微一動貫穿腹部的兩柄劍撕扯著內臟,從後背穿到胸前的一柄劍則準確地命中了心臟。

  但是莉法沒有停下。

  「嗚……噢噢啊啊啊啊!!」

  大量的鮮血伴隨著氣勢迸出,莉法放出了第幾十次——或者說是第幾百次的劍技。

  長刀《Verduras' Anima》帶著綠色的光輝,切開了四面八方的虛空。身體的周圍停留的數條光之圓弧,在一瞬的積蓄以後啪的向周圍擴散,就像是驅趕著無數的敵兵一樣把他們的身體破壞得七零八落。

  瞄準了放出大技後的硬直時間,數個敵人逼了上來。盡全力跳開回避掉大半的攻擊,不過還是被長戟的一擊砍斷了左臂。

  用力站穩,支撐住快要倒下的身體。

  「嗟啊啊啊!!」

  橫掃而過的一閃把三人的身體分斷。

  莉法撿起落在地上的左手,按在傷口上的同時用力地踏下右腳。

  隨著綠色的閃光,地面上萌生出花草,然後消失。天命回複到上限,雖然傷還殘留著,不過左臂已經重新接上。

  如今,泰拉利亞這一超級賬號被賦予的無限回複能力,已經不能被稱為神的恩寵了。

  倒不如說,稱其作『詛咒』更為相稱。無論受到怎樣的傷,嘗到怎樣的劇痛,都絕對不允許倒下。這是建立在雖是不死但並非不可侵犯的矛盾上的,遠遠超越想象的折磨。

  支撐著莉法的,只有僅僅一個信念。

  ——是哥哥的話。

  絕對,不會因為這種程度的傷,就倒下。

  那麼,我也不能倒下。僅僅是三千人,我一個人就全部砍翻給你看。因為我是……哥哥的……《黑之劍士》桐人的……

  「————妹妹啊啊啊啊!!」

  搭在左手上的長刀刀鋒處,迸發出真紅的光芒。

  從隨著「咖咻」一聲厚重的金屬音刺出的刀上,釋放出巨大的光之槍,筆直的飛過百余米,貫穿了整個戰場。敵兵的身體啪地一聲扭曲成圓狀粉碎飛散開來。

  「……哈……哈啊…………」

  劇烈地吐出的呼吸,馬上就變成了大量的鮮血。

  擦擦嘴角,搖搖晃晃地站起的莉法的左眼,被呼嘯著飛來的長槍貫穿,直穿過後腦。

  往後狼蹌了幾步——但是莉法沒有倒下。

  把左手繞到後面,一口氣地把槍拔出。頭的內側,透過了與疼痛不同的異樣感覺。

  「嗚……嗚嗚嗚哦哦哦!!」

  艱難地踏著腳以回複天命。缺損的左側視野噗呲一聲複活了。

  一眼看去,不知何時敵人已只剩余百人不到。

  莉法抿嘴一笑,把沾滿血的左手擡起——掌心向上,並攏的指尖動了一下。

  向著發出自暴自棄的吼叫聲突進而來的集團,用重重的動作揮動長刀。

  「咿誒……啊啊啊啊啊啊!!」

  一閃。

  朝向濺起鮮血、被分斷的敵群的正中央,莉法毫不畏懼地投身而入。

  約三分鐘後,打倒了最後的敵兵時,插在莉法的身上的利刃已經增加到了十柄。

  四肢失去了力氣,身體往後倒下時,也因為被貫通至背後的劍和槍阻擋而在中途停了下來。

  邊聽著發出如同悲鳴的聲音叫喚著名字趕來的利爾皮林等半獸人的腳步聲,莉法閉上眼瞼,細聲說道:

  「我……努力過了對吧……哥哥……」

  * * * 

幾乎在柳井扣動扳機的同時,比嘉從左耳的耳機處聽到低沈的細語聲:

  『比嘉君,避開!!』

  誒?

  避開是指……避開子彈?

  腦里剛閃過如此荒唐的想法,馬上就聽到了從相當高的地方傳來的,什麼東西劃過空氣落下的聲音。

  吭!!

  這個聲音並不是手槍的發射聲。而是從遠處的上方,從電纜管道的入口處投進來的某樣東西,直接打中了柳井的頭頂的聲音。

  柳井睜大的雙眼一下子翻白。握著梯子的左手慢慢滑落。

  「嗚哇……等……」

  比嘉把肩膀的疼痛拋到腦後,擡起右手,用雙手握住梯子,盡自己極限使身體緊貼在管道的壁面上。

  最先落下的,是大得讓人不禁疑問是從哪里拿出來的扳手。隨後,還帶著硝煙氣味的小型手槍從眼前穿過。

  最後,失去了意識的柳井的身體,恰好被夾在比嘉的身體與管道壁之間,停住了。

  「咿……咿!」

  比嘉情不自禁的縮起肩膀,把身體縮的更緊。

  柳井的身體開始緩緩地蹭著汗水的味道,從眼前通過——

  「……啊。」

  在比嘉輕嘆的同時,往腳下五十米深的空間落下。中途聽到好幾聲與墻壁和梯子碰撞的聲響,最後則傳來了咚的這樣一陣格外沈重的撞擊聲。

  「……嗚——嗯……」

  死掉了……吧?不對,聽聲音像是骨頭斷了兩、三……不不五、六根左右吧……

  把懸在半空的比嘉的思考打破的,是從耳機中傳出的如同悲鳴般的聲音。

  『比嘉君……餵,比嘉君!!沒事嗎!?回答我啊,餵!!』

  「……咿呀,有點、嚇到了呢……凜子小姐你也,不要發出這種聲音啊……」

  『什……你悠哉遊哉地說什麼呢!!受傷了嗎!?被打中了嗎!?』

  「啊——,那——個……」

  比嘉重新看了看肩膀的傷口。

  出血量實在太多了。右臂動起來時不僅表面沒有感覺,而且還非常的冷。而且思考也不像平常那樣靈活自如了。

  但是,比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腹底鉚足勁後,盡可能地發出精神的聲音:

  「咿呀,完全沒事!只是擦傷而已。我要繼續操作了,桐人君那邊的檢查,就拜托前輩了!!」

  『……真的、沒事吧?我相信你了哦!?要是撒謊的話我可饒不了你啊!?』

  「咿呀真是的……相信我啊。」

  比嘉仰起頭,朝在幾十米上方艙門處註視著這邊的凜子揮了揮手。這個距離加上這種暗度,神代博士應該是無法確認這邊的出血情況的。

  『那……我先回去了,不過要是圖表發生了變化我馬上就會飛奔過來了啊!拜托了,比嘉君!!』

  人影要離開的瞬間,比嘉情不自禁地輕聲喊了出來。

  「啊……凜、凜子前輩。」

  『什麼,怎麼了!?』

  「咿呀……那個、誒誒……」

  ——學生時代,不僅是茅場前輩和須鄉那家夥,就連我也被你迷住了,你知道嗎?

  然後,比嘉正想要說出來時,察覺到如果說出這種事來自己的生還概率將會大幅下降,於是取而代之找了些隨便的臺詞支吾了過去。

  「那個,把這場麻煩全部收拾完以後,有沒有空吃個飯啊?」

  『……我知道了,漢堡也好牛肉蓋飯也好我都請你吃,加油啊!!』

  隨後,神代博士的身姿便從比嘉的視野中消失了。

  ——真便宜啊。

  話說,這跟「要領便當的家夥會說的話」也差不了多少嘛。

  比嘉苦笑著,把視線重新移到左手拿著的筆記本電腦。將指尖已麻痹的右手放在鍵盤上,開始慎重地輸入指令。

  將四號STL……和五號連接。一號、六號……連接。

  不知是不是失血過度,字體突然變得朦朧,比嘉搖了搖頭,在心中自言自語。

  ——好了……桐人君,差不多該醒了。

  * * *

  亞絲娜透過淚水的簾幕,只是一心的註視著深愛之人的身姿,祈禱著。

  ——拜托了,桐人君。我的心、生命和一切都會獻給你……所以,醒過來吧。

  ——桐人君。

  * * *

  ——桐人。

  * * *

  ——哥哥。

  * * *

  …………醒過來吧……桐人……

=========================

  桐人。

  好像有誰,喊了我的名字——

  我從淺淺的瞌睡中被拉了回來。

  擡起眼瞼後,看見了在橙色的光帶中,漂浮著的數顆粒子。

  朦朧的視野中,慢慢地聚集出焦點。

  飄動的白布——是窗簾。

  銀色的窗框。陳舊的玻璃。

  搖曳的樹梢。被開始斜下的太陽的顏色所沾染的天空中,慢慢地延伸開來的飛機雲。

  大大地吸下一口帶著塵埃的空氣,慢吞吞地探起身後,像是很費力地擦著深綠色黑板的水手服的後背便映入了眼簾。發出咻咻的聲響滑動的黑板擦,把用白粉筆大大地書寫的最後一個文字抹掉。

  「……那個,桐之谷君。」

  又被叫了名字,移動視線後,一臉像是膽怯又像是焦急的表情,正俯視著我的另一位女學生,進入了我的視野。

  「桌子,我想移一下。」

  看樣子,我是在班會時睡著了,還一直睡到了打掃的時間。

  「啊啊……抱歉。」

  這樣說著,把吊在桌子旁的書包掛在手指上後,我站了起來。

  腦袋好沈。

  像是看完了漫長的——長得嚇人的電影後的疲勞感。明明想不起一點故事情節,卻感到腦海中殘留的洶湧感情始終揮之不去,我用力地搖了搖頭。

  從一臉詫異的同級生身上把視線支開,我邊向教室後方的出口邁步走去,邊小聲地嘀咕道:

  「什麼啊……是夢嗎……」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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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8700317 發表於 2016-5-31 09:10 AM

後記

  感謝各位閱讀《Sword Art Online 17 Alicization Awakening》。

  非常抱歉讓大家在上一本《Exploding》之後等了這麼久。本卷的副標題《Awakening》的意義是《覺醒》,這麼說來從15卷開始一直昏迷到現在的我們的桐人先生終於要醒了嗎!?

大家應該都是這麼想的吧……然而本卷很抱歉停在了讓人想問「醒了嗎……?還要睡嗎……?」的場景。

其實我也想在這一卷里寫完《第二十一章 覺醒》的全部內容,然而這麼寫的話,這一卷就太厚,接下來的18卷太薄,會構成很大的不平衡,淚流滿面之下只好在這里斷掉了。

相對的,該怎麼說呢,下一卷不會讓大家等太久,會在出版順序的下下一本與大家見面,還請大家等候一段時間……!

  接下來會略微涉及一些本卷的內容。在加百列、瓦沙克和克里特的詭計下,來自美國、中國和韓國的VRMMO玩家大舉攻入Under World,與人界軍和日本玩家們發生了激戰……然而我在約十年前創作web版的這一段時,本來想對當時網遊界存在的排斥海外玩家的氣氛提供一個反思的契機……然而由於筆力不足,反而起到了煽動排外情緒的不良效果,這讓我在相當長的時間里感覺非常丟臉。

  在修改為文庫版並追加新內容時,曾考慮過將這一段內容徹底重寫,但又覺得像是在逃避……到頭來大致的走向還是和web版一致了。桐人要怎樣與從SAOP時代就暗中活躍的《煽動PKer》,也就是瓦沙克/PoH產生的惡意做個了斷,也希望大家能期待下一卷的內容。

  自SAO系列誕生於網絡的一角到現在已有十五年,不由得感慨一下其持續時間之長,今後SAO世界還將基於劇場版、遊戲及其他大量企劃不斷擴展,希望各位讀者也能多多關照。最後,再一次向描繪出進入Under World的詩濃和莉琺的帥氣而美麗的身姿的插畫師abec桑,和開始新的挑戰的擔當編輯三木先生,表示由衷的感謝!

  二〇一六年三月某日 川原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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