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田中芳樹 -【創龍傳.十二】龍王風雲錄
頁: [1]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15 10:37 PM

田中芳樹 -【創龍傳.十二】龍王風雲錄

本帖最後由 天水冰 於 2009-5-17 08:58 PM 編輯


日文名稱:竜王風雲録
所屬文庫:講談社文庫




捲入宋遼大戰的竜堂四兄弟,重逢之日是否遙遙無期?
為了尋找在天界的大動亂當中失足墜落歷史時空裂縫的東海青龍王.敖廣,
西海白龍王.敖閏在五隻動物的隨侍之下前往中國宋朝展開一段旅程,
而等在白龍王面前的是宋遼兩大強國的重要決戰。
歷史名將策馬奔戰、異國邪神跋扈橫行,
龍王四兄弟能夠在干戈四起的時局裏再度重逢嗎?!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17 08:58 PM

第一章 《朔風野大》


  Ⅰ

  天際星群繁密。

  抬眼仰望,宇宙蒼穹溢滿星光,令人不禁有種彷彿需要透過星群的縫隙才勉強得以窺見天空的感覺。繁星光點傾瀉而下,一名少年佇立其中,少年年約十二、三歲,身穿黑衣,黑曜石般的眼眸蘊含著夢想的縮影,看起來文靜乖巧。

  這裡是龍王一族所屬的天船「絕風」船內,船上全副武裝卻非專用戰船。正廳寬敞廣闊,擺放的家俱高雅素淨。紫檀木園桌上的青磁花瓶綴著大朵白牡丹,除非船只本身絕不搖晃,否則無法做出如此布置。

  在周圍七艘重武裝船的隨扈之下,「絕風」在星海中浮載著,佇立不動的少年是龍王一族聯合君主四兄弟其中一人,四兄弟名號依序如下:


  東海青龍王.敖廣,字伯卿。

  南海紅龍王.敖紹,字仲卿。

  西海白龍王.敖閏,字叔卿。

  北海黑龍王.敖炎,字季卿。


  龍王一族的威望建立於天界玉皇大帝自身,玉皇大帝也就是玉帝對待他們有如上賓而非臣下。只是,在備受禮遇的另一方面,多少也會引來警戒提防的目光。

  在一群極力排除龍王一族、企圖統治天界的黨羽咄咄逼人的布局之下,龍王一族不得不懷疑自身已然蒙上叛賊的污名,玉帝即將派軍前來討伐,一旦情勢惡化,為了守護一己的名譽與身家性命,龍王一族不得不拿劍起而反抗,面臨生死存亡的危機著實不容稍有差池。

  就在此時,身為龍王一族族長的青龍王墜入時空裂縫下落不明。

  為了營救青龍王,三男白龍王化為凡人,潛入人界。於是留在天界的龍王一族只剩次男紅龍王與四男黑龍王。

  「剛才有沒有小睡片刻?季卿。」

  隨著一個嗓音輕柔悅耳又清亮的人聲,出現了一名身著紅衣的年輕人。

  「有的,二哥,謝謝你的關心。」

  少年恭敬地作揖行禮,這名少年正是黑龍王,他以二哥相稱的年輕人則是紅龍王。

  紅龍王頎長纖柔的身軀以流暢優美的動作來到胞弟身旁,兩人並列於透明牆前方。從這個位置可以窺見一個在星海的襯托之下呈現翡翠色澤的偌大行星。

  「你擔心人界的狀況嗎?」

  「是的……大哥跟三哥一定不會有事的,對吧?!」

  黑龍王口中的大哥指的是青龍王,三哥指的是白龍王。

  「當然不會有事。」

  紅龍王微微一笑,如果將「危險」這個名詞以最為華麗優美的筆觸繪成一幅畫,看起來就跟他現在的表情一模一樣。

  紅龍王輕摟胞弟的肩頭。

  「季卿,沒有找到大哥之前,叔卿不會厚著臉皮返回天界來,他沒這麼大的膽子,你說對不對?」

  「是的,二哥說的是,我會祈求三哥早日發現大哥的下落。」

  「乖孩子,我的想法也跟你一樣。」

  紅龍王的語調顯得異常輕柔。

  「不過,若是叔卿沒有找到大哥,真要厚著臉皮一個人返回天界的話……」

  「如果是這樣的話?」

  「到時,我會找個時間好好跟他聊聊關於責任所具備的重要性,呵呵呵……」

  蒼銀色的星光映照在紅龍王的笑臉上。為了眾人的幸福,白龍王似乎有必要盡快找出長兄的下落。

  ……再來看看那個被稱為人界,亦是凡間的球體表面目前處於什麼狀態。

  時值太平興國四年,四元九七九年。

  農歷七月已經算是晚秋時節。拂過平原的秋風令人感覺乾爽清涼,不過仔細一瞧,肌膚與地表的水分完全被掠奪殆盡。樹梢也逐漸染上秋天的色彩,一望無際的黃土山野仍然受到陽光強烈的照射。

  這一年在歷史上是相當重要的年份,長期處於分裂戰亂的天下終於再度統一,繼唐朝滅亡以後歷經七十二年之久。

  完成統一天下大業的是宋朝第二任皇帝宋太宗。太宗為駕崩之後受封的謚號,其本名為趙匡義,這一年他正值四十一歲。

  「……嗯,根據歷史,目前是這個情況沒錯。」

  一個朝氣蓬勃的聲音乘著風穿越黃土上方。

  「不過很可惜的是,天下統一並不代表太平之世就此到來,不,國內的確生活安定,但北方邊境就不一樣了,趙匡義有意打鐵趁熱,挾帶一統天下的氣勢向北方外來民族遼國宣戰,因為唐朝滅亡之後,中原領土為遼國強占的舊恨非報不可。」

  聲音的主人是個年約十五歲左右的少年,打扮成江湖藝人的模樣,背著藤編的行李箱。遍地黃土一路旅行下來,已經一身風塵僕僕,表情卻不見疲態,雙眼仍然炯炯有神,步伐快速輕盈。

  少年腳邊有一隻動物亦步亦趨緊跟在一旁,乍見以為是狗,仔細一看卻是隻狐貍。它的眼珠子機靈地仰望少年然後叫了一聲,似乎在說:「對,沒有錯。」

  「好!到這裡為止都沒有走錯路吧,胡仙。」

  少年回應狐貍,隨即一個如手掌大的小動物從少年懷中探出頭來,那是一隻老鼠,在此同時箱子也搖晃起來,分成三層的三個抽屜分別冒出三隻動物。

  「灰仙、柳仙、黃仙、白仙,我知道你們都很可靠。」

  胡仙是狐貍,灰仙是老鼠、柳仙是蛇、黃仙是黃鼠狼、白仙是刺蝟,合稱五仙的五隻種類不同的動物在北方是眾所皆知的幻獸.靈獸,傳說它們是神仙的侍從,會施展各種法術幫助它們的主人。

  既然有這五仙緊緊跟隨,可見這名少年貌似人類,實際上則是神仙。

  「已經中午了,大家肚子都餓了吧?!」

  五隻動物分別以五種聲音回答少年的問題,不過其中蛇是發不出聲音的--既然如此,只好從氣管用力吐出空氣摩擦出聲。

  「好,好,到了下一個鄉鎮就讓你們大吃一頓,我白龍王.敖閏再怎麼樣糊塗,也不會故意讓家丁餓肚子,盡管放心吧。」

  走了一段路,少年與狐貍來到黃土高崗上。在欠缺綠意的視野當中,可以俯瞰到一條泛著銀色暈光的帶狀物。

  「看來是滹沱河的支流。」

  繼續移動視線,河畔剛好有座城鎮,規模雖然不大,但處處可見白色炊煙裊裊上升,目前已是中午,正是家家戶戶開始準備中飯的時候。

  「看樣子我們有得吃了,胡仙,隨我來!」

  形容他健步如飛絕非誇大其詞,這個名為白龍王的少年踩著輕盈的步伐奔下黃土山崗,狐貍亦尾隨在後。

  途中遇到多處凹陷的大洞,於是白龍王背著行李箱,抱起狐貍不費吹灰之力一躍而過。

  來到平地,可以見到沿著河岸有條通道直指城鎮的城門。白龍王伸手往懷裡掏出一條皮繩,然後輕輕掛在狐貍的脖子並抓住皮繩的一端,這麼做是為了表示狐貍是有飼主的。

  不一會兒他們便抵達城門前,城牆以土塊粗製濫造而成,高度也不高,只有城門是以磚頭堆砌,做得相當牢固。拱門狀的城門敞開,甚至連一個衛兵都沒有。

  城門上方鑲著一個白框,裡頭刻著這座城鎮的名稱:「安國鎮」,聽起來氣勢十足。白龍王跟五仙抬頭望著鎮名,就這樣走進城內。

  Ⅱ

  這座城鎮比白龍王想像中來得大,路上往來的行人也相當多,還有數量跟人類差不多的家畜,除了羊、驢,連駱駝都有,由此可知這裡已經是接近邊境的北方領土。

  白龍王牽著狐貍在街上走動,地上是連石塊也沒鋪設的泥土路面。這時耳邊傳來路邊人們交談的內容。

  「這場戰爭到底會有怎麼個發展啊?」

  「那是在遙遠的北邊,至少我們這個城鎮應該不會淪為戰場才對。」

  「這次皇上親自率領大軍出征,說什麼都不會吃敗仗的。」

  「這很難講,敵人也派出大軍,他們可是很強的。」

  「可是不久之前,我們還滅了一個國家。」

  這個國家指的是北漢,白龍王了然於心,位於中國大陸北方的北漢舉國向宋朝稱臣,天下藉此獲得統一。

  白龍王牽著圈住狐貍的繩子,一邊在路上閒逛。他頭一次來到凡間的城鎮,身上又沒有攜帶地圖,不過他認為只要循著食物的香味,鐵定可以找到飯館或茶店。

  最先看到的是旅館,但不合乎他的需要。這個時代的旅館只提供旅客住宿,並不負責打理三餐,因此旅客不是自炊就是外食。

  白龍王正打算通過旅館門前,冷不防衝出一個人影與白龍王撞個正著。

  身輕如燕的白龍王本來是絕對不可能閃避不及,不巧他當時被烤肉的香味引開了注意力,結果整個人被撞得差點翻過去,手中不由自主拉緊繩子,害得被勒住脖子的狐貍高聲哀叫。

  「哎呀,真是對不起啊,小朋友,你有沒有受傷啊?」

  撞倒白龍王的老婦人帶著歉疚的表情,有意上前扶起白龍王。

  白龍王平時常被兄長斥為調皮搗蛋的壞小孩,遇到老人家倒還懂得敬老尊賢的道理。

  「啊,不要緊,我一點事也沒有,老婆婆你沒受傷吧?」

  「沒事就好,真抱歉,我在趕路,先失陪了。」

  老婦人一臉過意不去地快步離開,白龍王站起身撣掉泥沙,並向狐貍賠不是,然後再度往前走--走了約一百步的路程,頓時臉色大變。

  「不見了!錢包不見了……」

  白龍王連忙返回旅館門前,地上什麼也看不到,他試著四處張望搜尋老婦人的去處,對方早已不見蹤影,想不到這下遇上扒手了。

  「我好歹也算是天界的神祗,居然有人敢偷神祗的錢包……人類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生物。」

  白龍王茫然地呆站在原地,腳邊的狐貍叫了一聲,一方面是責怪白龍王粗心大意,另一方面也似乎在反省自己未能適時阻止白龍王發生這種紕漏。

  「傷腦筋、傷腦筋,這下該怎麼辦才好?」

  此時白龍王的視線被身旁的店家招牌吸引過去。

  「熟麵鋪」

  招牌上寫著斗大的三個字,指的是麵館。

  「啊,是麵店,麵店肯定有麵,麵條正等待著喜歡吃麵的客人上門,這是天界不變的真理。」

  白龍王蹣跚地往前晃了二、三步,狐貍趕緊咬住他的褲角,然後搖了兩次頭才讓白龍王回過神來。無論面食的香氣如何誘人,丟了錢包的白龍王根本沒有辦法大搖大擺走進麵店。

  「我再怎麼樣也算是一介神祗,在凡間的店家白吃白喝實在說不過去,而且要是被大哥跟二哥發現,不曉得他們會怎麼數落我。」

  不,肯定不是單單數落幾句就能了事,白龍王不自覺以左手撫著自己的頸項。面對玉帝或者百萬敵軍,白龍王均毫無懼意;然而一日惹怒大哥青龍王、二哥紅龍王,他們絕對有辦法教他後悔一千年。

  饑腸轆轆加上跌到谷底的心情,白龍王幾乎要癱坐在地上。不過,他注意到麵店裡的情況有些不尋常,只見數名男女並未坐在桌前吃麵,而是站著一邊高聲談笑,一邊觀賞某齣好戲。

  「怎麼?撐不住啦?怎麼每個都這麼沒用啊?」

  這句話頓時引發白龍王的好奇心,於是他扯了扯其中一名觀眾的衣袖,詢問個中緣由。

  「只要能吃下十碗麵就全部免費,不但如此,還可領到一兩銀子的獎金,只是一直都沒有人挑戰成功。」

  「真的有這麼困難嗎?」

  「因為要在數到一千之內吃完十碗麵,而且裝麵的碗又大得不得了,到目前為止,最高紀錄頂多也只有八碗而已。」

  「這樣啊。」

  白龍王一頭往群眾裡面鑽,仔細察看店內的狀況。

  「怎麼?這樣就吃不下啦?」

  桌上疊了六個空麵碗,每個都跟白龍王的頭差不多大。只見一名男子以手帕拭著汗水,帶著滿臉的怨懟把數枚銅幣遞給一個看似麵店老板的人物。

  白龍王立刻在腦中盤算起來。

  自古以來,中國以銀子做為基本流通貨幣,五十公克的銀子等於一兩,一兩等於十錢,一錢等於十文,按照這樣粗略一算,即使找十個人來開一場盛大的宴會,一兩銀子都還有得找。

  於是白龍王暗自做下決定。

  「總之,有了一兩銀子就可以撐上好幾天,如果有機會再拿回錢包,那就沒什麼好擔心了。」

  被偷走的錢包裡有五十兩銀子,當那個偷錢的老婦人打開錢包,看到這一大筆錢說不定會嚇得兩腿發軟,乖乖把錢還回來,如果直是這樣,白龍王也無意繼續追究下去。

  白龍王以活力充沛的聲音朝著麵店老板喊道:

  「你好啊,慷慨的麵店大叔。」

  「你是在說我嗎?」

  「當然啦。」

  「為什麼說我慷慨?」

  「因為你免費請我吃十碗麵,又送我一兩銀子,這不叫慷慨叫什麼?」

  白龍王在天界的一言一行均謹守身為神祗的本分,不過一來到凡間,多少也學會了一般市井庶民的說話方式。其實應該說他的本性比較接近平凡老百姓,在天界的時候,由於他相當排斥繁文褥節,因此鮮少前去向玉帝請安。

  白龍王的一番話引得麵店老板眨了眨眼,周圍的觀眾笑開了嘴。

  「這小兄弟滿有意思的,個頭長得不大倒已經準備好要把一兩銀子放進口袋了。老板,讓他來挑戰吧。」

  麵店老板露出苦笑點點頭。

  「那就請你先繳參加費吧。」

  「咦?參加費?!」

  白龍王躊躇了起來,這種情形就如同在出征之前原本擁有十足的勝算,卻意外冒出一個程咬金。

  「參加費二文,挑戰成功就付你五十倍,等於一兩銀子,失敗的話你吃多少就要付我多少,只不過要你投資二文,出手大方一點吧!」

  別說是二文了,白龍王現在身上連一文都沒有。明明有絕對的把握得勝,劫要因為付不出二文而無法參加比賽嗎?現在這種情況真可謂天理個彰。

  「等我拿到獎金再給你,不必急著現在付吧。」

  「要是你沒拿到獎金怎麼辦?」

  「我保證一定拿得到。」

  「是這樣嗎?先前已經有十幾個人也猛拍胸脯跟我打包票,每一個的塊頭都比你大上一圈,如果付不起二文參加費,就請你死了這條心快快走人。」

  白龍王顯得進退維谷,換成眼前出現吃人的老虎,也不至於令他不知所措到如此地步。正當他垂頭喪氣準備鳴金收兵之際,一旁傳來一個聲音:

  「且慢且慢,這件事可否交給在下來處理?」

  聲音的主人是一個年輕男子,只見他一襲白衣,身材高瘦,整體給人一種細長的感覺。臉部扁平,兩眼間距很寬,隱約可見嘴裡鮮紅細長的舌頭。

  「參加費就由我來付,因為拿不出二文而喪失挑戰的機會,未免太令人扼腕了。不知老板你意下如何?」

  「沒關係,反正參加費就是二文,不管誰付都一樣。」

  白龍王聞言,勉強把差點大叫出來的聲音吞回喉嚨。因為他已經識破男子的真面目,此人並非人類,而是由隨侍白龍王的五仙之一--柳仙,也就是蛇精化身而成。

  它究竟幾時離開箱子的?手腳還真是利落。

  柳仙無視白龍王做何想法,一本正經地把二枚銅幣交給老板。周遭眾人交頭接耳:那人是誰呀?怎麼從來沒見過。這是理所當然的,真要有人看過蛇精的長相那就太奇怪了。

  這兩枚銅幣是不是真錢值得商榷,不過對白龍王而言,卻可以拯救他脫離窘境,所以他無意唱反調。圍觀的群眾也不會深入追究,反正不用花上自己一文錢就可以看好戲,大夥樂得輕鬆。

  就這樣,白龍王找了個位子坐下,手握陶製筷子開始進行戰鬥。

  熱騰騰的麵條上擺滿了羊肉、豆類、青菜、淡水魚等等豐富的配料,面湯的熱氣拂上白龍王的臉,浸瀰著令人食指大動的香味。這個念頭才剛形成就聽到:

  「再來一碗。」

  白龍王把扒得精光的空麵碗遞給老板,圍觀的人群頓時發出驚嘆聲:動作神速得有如電光石火一般。老板手持小銅鑼,當場愣在原地,他根本還來不及敲銅鑼報數。

  第二碗麵送上桌來,老板一邊報數一邊敲響銅鑼。只是還沒數到一百,第二碗也被搜刮一空,擺平第三、四碗,等到吃完第五碗的時候,甚至連四百都還沒數到。

  老板完全變了一個表情,他已經領悟到這是自他開張以來所遇到最強的勁敵。

  老板匆匆忙忙走進店內的廚房,很快就帶著一臉不悅的表情回來,把第六碗麵送到白龍王面前。圍觀的群眾有幾個人納悶地側著頭。

  「喂,怎麼覺得麵碗變得更大了。」

  「對耶,好像又大了一圈的感覺。」

  銅鑼響個不停,彷彿有意壓過眾人的竊竊私語。

  「三九一、三九二、三九三……」

  老板報數的速度明顯加快不少。

  「喂,搞什麼啊,報數的速度太快了。」

  群眾的音量愈來愈大,老板則不理不睬,繼續敲著銅鑼,眾人終於忍不住開始大吼:

  「喂!老板,你這樣太卑鄙了吧!」

  「沒錯,沒錯!比賽要公平,公平!」

  「你這個鐵公雞!不想付一兩銀子就耍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無論群眾如何謾罵,老板仍舊繼續敲打銅鑼,僵著表情快速報數。而白龍王則以開朗的口吻回應眾人:

  「各位大叔大嬸,請你們不要責怪老板,一開始並沒有規定不能在比賽中途換成更大的麵碗,不管比賽如何進行,我都會正大光明贏給大家看。」

  圍觀群眾的情緒頓時沸騰起來。

  「外表雖然是個小男孩,度量倒是男人中的男人。」

  「小兄弟,我很欣賞你,加油啊。」

  「把這家差勁的麵店吃到垮。」

  受到眾人熱情的聲援,白龍王開始捧起第七碗,拿筷子的動作快如閃電一般,麵條與羊肉在眾目睽睽之下逐漸減少。

  「六一六、六一七、六一八……」

  「再來一碗!」

  「七八三、七八四、七八五……」

  「再來一碗!」

  「九二二、九二三、九二四……」

  「我吃完了!」

  當少年把第十個巨大的麵碗一掃而空、然後擱在桌上的瞬間,店內響起安國鎮有史以來絕無僅有的歡呼聲--這是日後流傳的說法。

  老板垂下肥厚的肩頭,掏出銀子交給白龍王。既然是光明正大贏得比賽,白龍王自然毫不客氣地收下獎金。不過,他接著從十枚銀子當中抽出兩枚拋給老板。

  「這錢拿去請大夥吃麵,我這次會贏,全是托大夥的幫忙。」

  圍觀的群眾感動不已,原以為這個少年只不過是個能吃的大胃王,沒想到他為人如此豪爽。

  「小兄弟,你將來一定會成為了不起的大人物。」

  「哎呀,您說的真是對極了。我還有事先失陪了,各位保重。

  離開麵店,白龍王來到肉鋪買了一大包剁碎的豬肉。然後走出安國鎮城門,進入白楊樹林,接著放下背上的行李箱,讓包括已經恢復成原形的蛇精在內的五仙大快朵頤一番,只見它們個個吃得心滿意足。

  「我早就做好心理準備,在找到大哥之前多少會遇到一些考驗,看樣子最大的難關已經順利度過了。」

  狐貍跟蛇精面面相覷。五仙對白龍王絕對是忠心耿耿,然而聽了這番話,連它們也不禁開始懷疑:「我們的老大到底靠不靠得住啊?」未來尚不知會面臨如何大規模的戰鬥,或者被卷入朝廷陰謀的爾虞我詐、亦或是遭遇邪惡的妖魔鬼怪,現在就把麵店的快吃比賽當成最大的難關,日後恐怕不堪設想。

  不過對白龍王來說,只要填飽肚子,其他事情根本沒什麼好怕的,他甚至認為,憑他一個人同時應付在北方邊境擺開陣式的三十萬宋軍與十萬遼軍,就已經綽綽有餘。

  「大哥,你等著我,我一定會找到你,帶你回天界。」

  聽了白龍王的話,五仙多少鬆了一口氣相互點差頭,幸虧白龍王並未忘記當初下凡的目的,表示還有點希望。

  五仙吃飽之後就隨著白龍王繼續往北走,前方呈現薄紫色的山脈另一側,宋遼兩軍正準備展開一場激烈廝殺。

  Ⅲ

  皇帝趙匡義親自率領三十萬宋軍,布署在高梁河沿岸,世界史上赫赫有名的「高梁河之戰」不久即將開打。

  此地位於後來稱為「北京」的土地北側,遼闊的平原與山地的交會處。地勢變化多端,山脈與峽谷、丘陵與河川縱橫交錯,森林與草原地形櫛比鱗次。一萬支旗幟飄揚在秋意盎然的晴朗天空下,進行布陣的三十萬大軍填滿了眼界可及的原野。

  宋軍在前些日子曾經一度擊潰遼軍。遼國兩名將軍奚底與蕭討古躲過一劫落敗而逃。遼軍是首次與戰備如此精良的大軍交戰,這次失敗似乎使他們意氣消沉到谷底,絲毫提不起再度迎戰的力氣。

  宋軍陣營當中有個以黃絹搭成的營帳,由數千名身著金甲戰袍的士兵看守,這裡正是宋軍的指揮總部。

  宋朝第二代皇帝趙匡義今年四十一歲。

  事實上他改了兩次名字,不過沒有必要記得這些細節。當他的兄長趙匡胤建立宋朝之際,他只有二十二歲,當時受封為晉王並擔任文武要職,朝廷排班時「班宰相上」。登基成為皇帝是在他三十八歲那年。

  在中國悠久的歷史裡,像趙匡義這樣具有政治長才的皇帝相當少見。他統一天下後,對於建設新國家懷有明確的構想並提出具體方案,同時具備將理想付諸實現的行動力與政務處理能力。

  營帳內,趙匡義端坐氈毯之上,將地圖擺在前方,將軍們則在一旁待命,中國歷史上屈指可數的名將曹彬就位於皇帝身邊。

  當時曹彬擔任宋朝的樞密使。

  中國歷史上的兵部尚書就等於現今的國防部長,而樞密使的地位則在其上,若是以現代用語解釋,相當於負責軍務的副首相兼任帝國軍最高司令官。

  趙匡義五官端正、散發著精湛銳氣的臉龐此時正浮現焦慮浮躁的表情。關於今後的作戰行動,將軍們的意見始終不能統一,使得皇帝無法做出決斷。

  「樞密使,你認為如何?」

  趙匡義貴為九五之尊,大可直呼任何人的名諱,可見他對曾彬持有相當程度的敬意。

  曹彬比趙匡義年長七歲,為開國二大功臣之一、軍方的代表,也是趙匡義已逝兄長的知心好友。一旦曹彬意圖不軌,動用武力推翻宋朝天下絕非不可能之事,所幸曹彬並非野心家,誠為宋朝皇室與天下萬民之福。

  史書記載:

  「仁恕清慎,能保功名,守法度,唯彬為宋良將第一。」

  元朝可汗忽必烈向部屬訓誡之際,甚至特別強調要「多多學習宋朝的曹彬」。

  聽到皇帝垂詢,曹彬恭敬地作揖之後開口說道:

  「啟奏聖上,我軍離開皇都已有半載之久,將士們身心俱疲、思鄉心切,統一天下的大業既已完成,現在也對遼國展示了我軍高昂的士氣,繼續窮兵黷武唯恐落人口實。」

  「你認為現在應該撤兵嗎?」

  「一切全憑聖上的旨意。」

  「唔嗯……」

  趙匡義不能接受曹彬以慎重為要的建議,他想轟轟烈烈地大戰一場,漂漂亮亮地獲取勝利。一統天下的宋王朝必須鏟除遼國這個心腹大患,不但要憑實力收復四十年前遭到占據的領土「燕雲十六州」,而且要徹底擊潰遼國,使其無法再度進犯中原,同時也能讓自己的威望立於不墜之地,趙匡義對此深信不疑。

  「朕明白樞密使的意思了。」

  趙匡義壓下內心的不滿,頷首表示理解,視線從再度作揖的曹彬身上移開。

  「那麼,接著再聽聽樞密副使的意見,潘美,盡管奏來。」

  被點到名的是坐在曹彬對面的將軍,此人肥胖的圓臉正好與略顯削瘦的曹彬形成對比。

  在天下尚未統一的時候,位於長江以南的南唐是個富庶的強國,據說是宋朝最大的敵人。對這個國家發動攻擊之際,宋太祖趙匡胤派遣曹彬為主帥,潘美為副帥。當時,潘美無視主帥曹彬的存在,徑自在皇帝面前滔滔不絕地陳述對南唐的進攻計劃與戰勝後的占領計劃。

  帶著不耐煩的表情聆聽潘美大誇海口的趙匡胤目光瞄向曹彬,並將他傅喚到跟前。

  「國華啊,身為主帥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要適時革除一個越俎代庖、不知分寸的副帥,對於觸犯軍律、挑釁主帥權威之人絕不可輕易姑息。」

  國華為曹彬的字。據說當曹彬行禮說了句:「遵命。」潘美隨即臉色鐵青、冷汗直流。

  從此以後,潘美在曹彬底下唯命是從,中規中矩地克盡武將應有的職責。他並非無能之人,自然具有相當程度的成績,只不過與曹彬相比仍然差了一截。

  趙匡胤死後,皇帝一換人,軍方人事布局也隨之重新洗牌。甫登基的趙匡義轉而重用潘美,因為趙匡義認為潘美辯才無礙,熟稔軍事理論。此外,以新皇帝的立場而言,曹彬個人顯赫的功勳與聲望相當礙眼,必須培養一個足以與曹彬相抗衡的人物,以分散軍方內部勢力。

  在這樣的背景之下,潘美十分明白新皇帝的心思,他原本就對自己充滿信心,在他內心真正的想法是:「我的才能遠勝過曹彬」。潘美非常確定,此時倘若他跟曹彬唱反調,皇帝勢必采納他的意見。於是他開口道:

  「恕微臣直言,我軍不費一兵一卒迫使北漢降伏,遂達成一統天下的豐功偉業,目前三十萬將士毫發未傷,補給無虞,體力與精力都十分充足,之前一戰大破敵軍,必勝氣勢如日中天,必須趁此大好良機對敗走之敵窮追猛打,一舉收復燕雲十六州才是,這完全是天意。」

  潘美的意見並未經過深思熟慮,卻一語切中皇帝的想法,於是趙匡義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樞密副使的意見相當合理,班師回朝之後若要再度出兵實有準備上的困難,必須趁現在一次做個了結。」

  趙匡義的視線撫過在場所有將軍。

  「不過今日天色已晚,全軍好好休息,待天明立即北進,將違賊一舉逐出燕雲十六州,諸卿辛苦了。」

  皇帝從座位起身做下結論,會議便到此結束。

  全體將軍叩拜皇帝之後陸續退出,樞密使曹彬也離開皇帝的營帳準備返回自己的營帳。相隔兩步之距,跟隨在他身後的是一名體格雄偉的年輕人,他是曹彬第五個兒子曹杞。

  【天水註:『杞』本是左玉右巳,讀音ㄑㄧˇ,但是這個字打不出來,所以用『杞』字替代。】

  曹杞感覺他向來尊敬的父親現在的背影看起來充滿了憂慮。事實上正是如此,皇帝的決斷令曹彬感到不安。

  已逝兄長的功勳與聲威一直帶給趙匡義無形的壓力,因此趙匡義不斷想辦法排除這種感覺,他要讓天下所有人明日自己才是統一天下的霸主,不僅是活在這個時代的人還包括後世的人們,他要讓趙匡義這個名號流傳後世、永垂不朽。

  曹彬陷入沉思,默默不語地走在路上。

  「聖上是否太操之過急了?」

  曹杞的喃喃自語一傳進曹彬的耳裡,他立刻回頭瞪視自己的兒子。

  「身為臣下休得胡說,注意你的言行!景休!」

  景休為曹杞的字。

  「是,孩兒僭越,孩兒大不敬。」

  曹杞比父親來得高大的身軀整個瑟縮起來。曹彬雖然予以厲聲斥責,卻並未繼續訓誡兒子,反倒是微微嘆了一口氣。

  「連景休這樣的後生晚輩居然也猜得出聖上的心思。」

  在政治方面向來深思熟慮,一旦涉及軍事,連部下都看得出趙匡義的心態。

  然而人並非萬能,當然會有不擅長的部分。趙匡義是少見的政治長才,這是眾人公認的事實,只不過他本人似乎無法就此滿足。

  宋軍在高梁河西岸擺出陣式,開始準備晚飯,不一會兒,無數炊煙飄向黃昏的天空,這是上萬名士兵最後的一餐。

  一而望著炊煙,中國歷史上屈指可數的名將在兒子的伴隨之下,不動聲色地走回自己的營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17 09:00 PM

第二章 《血戰》


  Ⅰ

  遼軍總帥耶律休哥的正確年齡不詳,因為騎馬游牧民族向來不會去在意年齡。他們在開始接受中國文化的熏陶,認為「將忠實的記載流傳後世,是作為文明國家所應具備的條件」之後,才開始詳細記錄年齡。後來的蒙古帝國也一樣,開國的成吉思汗出生年份完全無從考據。

  不過還是能夠從各種資料大致推測,耶律休哥這一年應該是三十五歲左右。

  天色還早,他已經在用晚飯,正吮著烤羊肉的骨頭。頭上蓄著北方騎馬游牧民族的標準髮型:髡髮--把頭髮剃光,只在後腦勺的部分留下一撮長長的頭髮編成辮子。

  這樣的髮型看起來很奇怪,不過古代埃及人也是把頭髮剃光,只在頭上留下一部分的頭髮編成辮子,兩者的髮型幾乎一模一樣。日本古代的髮髻也很像,唯一不同的地方在於後半邊的頭髮不是放下來就是梳起來在頭上做個髻。

  耶律休哥把啃完的羊肉骨頭扔向一旁,站起身來。

  行為舉上看來野蠻粗魯,不過那只是表面上而已。他通曉中國文化,古籍經典朗朗上口,思慮縝密,才能出眾,無論作為武將或宰相都是上上之選。

  且不論敵我,耶律休哥與曹彬有一個相當重要的共通點,就是「不濫殺無辜」。身為武人,上了戰場自然要奮勇殺敵,但也必須盡可能將犧牲程度降到最低。這樣的氣度與曠世的功勳並駕齊驅,讓曹彬與耶律休哥的名字流傳千古,為後人所景仰。

  耶律休哥穿戴甲胄,甲胄前緣縫上毛氈披鳳,頭盔頂部綴著三根天鵝羽毛。

  夕陽急速下沉,天色呈現深藍,然後逐漸轉暗,燕山周圍的山脈化為一道黑影,白亮的太陽開始被吞沒,耶律休哥映照在地面的身影被拉得又高又長。

  耶律休哥環顧士兵。

  「我們今晚要攻打宋軍。」

  他的語氣稀鬆平常。

  「各位完全不必擔心,只要遵照我的指示就能獲勝,燕雲十六州永遠是我國的領土。」

  噢!士兵們齊聲吆喝,給予他們的總帥絕對的信賴。

  「宋軍曾經打敗我軍一次,不過這正足以奪去他們的性命。一支驕傲得不懂節制的軍隊反而最不堪一擊。」

  耶律休哥命人牽來愛馬,然後輕盈地坐上馬鞍。

  「一切依計劃行事,左軍點燃火炬,在宋軍前方一字排開,右軍隨我來,讓馬嘴銜住木簽,馬蹄以布裹住,在接近宋軍身側之前絕對不能發出半點聲響。」

  遼軍展開行動。

  …宋軍的偵騎(負責偵察的輕騎兵)從昏暗的山路望見遼軍點燃火炬,這樣的光景看起來宛若數萬隻螢火蟲同時飛了起來一般。

  「……來了!」

  摒住氣息的偵騎連忙在漆黑的山路掉轉馬頭,往自己軍隊的陣營奔馳而去,由於一心急著趕回通報,甚至沒有注意到有個背著行李箱的少年跟他們擦身而過。

  「咦?遼國有這麼龐大的兵力嗎?本來還以為頂多只有十萬而已。」

  瞄著前方成群的火炬,少年納悶地側著頭,他正是白龍王。

  白龍王踩著輕快的步伐來到高處定睛觀察,當成群的火炬一接近,白龍王嘴角露出輕笑。

  「哦,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呵。」

  每名士兵都是雙手舉著火炬,一名土兵拿著一把火炬是一般常識,如果只從火炬的數量來計算,宋軍自然會將遼軍兵力總數視為實際的二倍之多。

  「耶律休哥還真是個老奸巨猾,不過這也算是戰場用兵的一種策略,不曉得現在宋軍的情況如何?」

  頭頂著微弱星光,白龍王毫不遲疑他筆直奔向宋軍陣營,胡仙也緊跟在一旁,時而領先時而落後。

  很快地便可見到河岸不計其數的火炬,這裡是宋軍陣營,宋軍人數之眾相當於在荒郊野外平白冒出一座大城,士兵與馬匹的聲音透過晚風飄送而來。

  若是單純的用餐時間還不成問題。

  「嗯,好香,是燒餅的味道,現在是用飯時間嗎?」

  燒餅是以面粉揉製加以燒烤而成,屬於麵包的一種。此外還同時傳來烤肉眼炒青菜的香味。白龍王每靠近一步,味道就愈濃烈,宋軍的士兵們尚不知敵人正在步步逼近。

  「真想向他們發出警告,不過這是絕對禁止的。要小心啊,你們現在的狀況很危險。」

  白龍王看著宋軍,內心顯得毛躁不安。其實就算他大嚷:「遼軍來偷襲了!」任誰也不會相信,他的外表根本不像神仙,只是個江湖賣藝的少年罷了。

  「想想這樣實在太可惜了。」

  白龍王指的是陣營內堆積如山的糧食、麵粉、醃製肉類跟魚乾…屆時這堆糧食勢必在遼軍的偷襲中焚毀掉大半。

  「既然要被燒掉,還不如分我一點。」

  白龍王正打著如意算盤,卻冷不防地被人猛然撞開。

  「不要擋在這裡,礙手礙腳的!」

  「喂,你怎麼這麼沒禮貌!」

  白龍王被這麼一撞,心情也變得不太好。五、六名士兵正巧快步經過,不留心把少年撞開。白龍王並沒有摔個四腳朝天,他很快就站定腳步,但也沒有忍氣吞聲離開現場。

  「軍人是人民的褓母,不會保護善良老百姓的軍人根本沒有存在的價值,你們的主帥應該經常以這段話向你們耳提面命吧。」

  「你在說誰?」

  「就是樞密使曹彬啊。」

  「這個小鬼,竟然膽敢直呼樞密使大人的名諱!」

  其中一名士兵大吼,另一名剛露出質疑的眼神。

  「這小鬼看起來像是江湖藝人,可是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跑到這裡來,難不成是敵人派來的密探?」

  「很有可能。喂,你到這邊來,我要檢查你這個箱子裝了什麼東西。」

  士兵伸出手,動作粗魯地企圖打開白龍王背上的行李箱。

  「哇……」

  士兵慘叫出聲,不斷甩動雙手,白龍王笑了起來。

  「空手抓刺蝟實非明智之舉,尚未查清楚敵人的底細就擅自開戰,這樣是很難得勝的,還不如在吃敗仗之前趁早鳴金收兵比較好。」

  「一派胡言!」

  「抓住他,膽敢抵抗就格殺勿論!」

  就在情況即將一發不可收拾之際,突然間銅鑼聲響遍整座軍營。

  「敵人來了,對岸出現火炬了!」遠處傳來通報,士兵們頓時驚惶失措,擱下白龍王迅速離開。

  Ⅱ

  「敵人會從東北方進攻。」

  趙匡義如此堅信,因此三十萬宋軍自然面朝東北方向布陣,偵騎也被派往東北方向,此時陸續傳回「敵人正在接近」的報告。

  「正如我所料,趁著敵人渡過高梁河的時候,一舉將他們殲滅。」

  望著對岸不計其數的火炬,趙匡義斗志高昂。

  「人只相信他想相信的事情。」

  所以趙匡義一心認定遼軍主力是從正面一字排開。

  然而……

  耶律休哥率領的遼軍主力卻是從西北方向無聲無息地逼近宋軍左翼。

  耶律休哥熟知這一帶的地形,他成功地避開宋軍的偵察網,順利將直屬部隊移動到目的地。

  宋軍面前--也就是高梁河東岸布滿了遼軍的火炬,而且是宋軍料想不到的龐大陣容。遼軍不時發出吶喊,音量有如地鳴一般,震懾著河川對岸的宋軍。這麼做是為了掩飾來到宋軍側翼的耶律休哥直屬部隊所發出的聲響,不過宋軍對此全然不知,只見士兵匆匆忙忙地準備應戰,豈料遼軍完全沒有進攻的跡象。

  「敵人為何不渡河過來?」

  趙匡義覺得坐立難安,敵人來到高梁河東岸全在他的預料之中,然而已經過了二刻(約三十分鐘),敵人卻紋風不動。

  「夜晚渡河是相當危險的,想必敵人在等待天明時分。」

  潘美如此解釋,趙匡義也覺得很有道理。

  「原來如此,那就等天色破曉再堂堂正正一決勝負。」

  曹彬一語不發眺望對岸,上萬支火炬化為一道不停搖曳的光波。望著眼前的光景,疑惑迅速蒙上心頭,夜襲原本應屬於秘密行動才對,遼軍明目張膽舉著大量火炬是為了什麼?而且既然已經隔著一條河與宋軍對峙,卻又何以要特地等到天明才採取行動?

  「聖上,請立即回避!」

  曹彬的話讓趙匡義一時反應不過來,一旁的潘美不悅地蹙起眉頭。

  「樞密使,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是兩面夾攻,我們中了敵人的詭計了。」

  「詭計?」

  「河川對岸的敵軍只是幌子,敵人的主力已經來到我們的身旁了!」

  怎麼可能!潘美正想一笑置之的剎那,身邊暗處開始咆哮起來,整座燕山也隨之撼動,那是敵人的吶喊與如雷貫耳的馬蹄聲,身經百戰的眾將領一聽立刻明白。

  「準備迎戰!」

  世界史所記載的「高梁河之戰」就此開打,映入茫然呆站在原地的趙匡義眼簾的是從黑暗深處傾巢而出,驅散宋軍步兵、排山倒海而來的遼國騎兵隊。

  戰況十分慘烈,不過遼軍一開始便占了上風,短時間就壓倒宋軍的氣勢。

  火炬翻倒,火苗沾到營帳,在晚風的助長之下立刻熊熊燃燒起來,黑夜與紅火交錯在一起,視野變得相當模糊。當中只見劍與劍的激斗、長槍與長槍的碰撞、不斷道出零星火花,悲鳴與怒號、馬匹嘶叫聲、刀劍折斷聲、甲胄龜裂聲,被砍斷的頭掉落地面,軀體噴出鮮血不停翻滾。

  部分宋軍受到猛力推擠而跌落高梁河,河面濺起大量水花。原本在東岸一直按兵不動的遼軍開始萬箭齊發,數百名士兵隨即被暗流吞沒,不再浮起。

  「不准退、不准退!」

  「暫時收兵,重整隊伍!」

  大相逕庭的命令在宋軍的將兵之間一往一來,連指揮官們也陷入一團混亂。

  「聖上,請上馬車。」

  「樞、樞密使那你呢?」

  「請不必掛心微臣。」

  在他們對話的當時,敵人的箭仍不斷落在周圍,從未上過戰場的趙匡義嚇得面無血色。曹彬讓皇帝先行離開,接著跳上自己的座騎,手上握著長槍,躍進混戰的漩渦之中,長年與他共患難的部下也尾隨在後。

  遼國騎兵發出怪叫持續往前直衝,曹彬揮舞長槍,打掉第一個人的長槍,接著將第二個人從馬背上撞落。

  只見他在搖曳的火光之中,靈巧地操縱馬匹,揮動長槍衝撞、擊倒成群的敵兵,那英姿看起來幾乎有如天界的武神,帶給被迫進行一場絕望之戰的己方士兵無比的勇氣。

  只是,當樞密使親自攜槍上陣廝殺,代表這場戰役已經注定敗北。

  「父親大人!」

  見到兒子一邊大喊,一邊揮動大刀驅趕而來,曹彬命令道:

  「快護駕!」

  父親一聲令下,曹杞立即躍上馬背。

  大刀一閃,擋在他面前的遼兵頸部帶著一道鮮血,當場身首異處。

  曹彬的兒子都相當有出息,個個均是聲名顯赫的大將軍。尤其是三子曹瑋,十九歲便成為渭州一地的代理太守,並打敗西夏軍隊。相較起來,曹杞就不太引人注目,而且經驗也不豐富。然而此時他與勇猛剽悍的遼國騎兵正面交鋒不遑多讓,殺出一條血路趕往皇帝身旁護駕。

  兒子的英勇表現令曹彬心滿意足,於是他再度揮舞長槍,將遼國士官從馬上打落,以長槍的前端指著對方問道:

  「你們的總帥是何許人也?!」

  一開始對方聽不懂這個問題,於是再次逐字詢問一遍,士官隨即抬起滿是鮮血與塵埃的臉昂然答道:

  「耶律休哥!」

  「耶律休哥……好,我記住了。」

  耶律休哥的名字遼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然而宋軍在這一天才頭一次得知此人的存在,而且直到他死去為止,宋朝上至皇帝下至士卒都忘不了這個名字。

  士官似乎已經做好一死的覺悟,不過曹彬無意斬殺一個手無寸鐵又已經負傷的敵人,他高聲集合部下,傾力保護四處逃竄的己方士兵。

  目前三十萬宋軍已經陷入瓦解潰散的狀態,一名遼兵死去的同時就有五名宋兵陣亡。

  不過仍然有部分宋軍繼續頑強抵抗,尤其鐵騎隊指揮使呼延贊的奮戰英姿更是大放異彩。

  鐵騎隊是重武裝騎兵,不僅士兵、連馬匹也穿鎖甲。呼延贊怒叱慌亂的部屬,下令將馬匹排成一列,阻擋在蜂擁而上的遼軍面前,讓穿著鎖甲的馬匹築成一道牆,防止遼軍繼續前進,以爭取時間讓己方士兵逃跑,遼軍想突破這道防線難上加難,因此許多宋兵得以從戰場全身而退。

  呼延贊的子孫呼延灼是在「水滸傳」裡登場的著名人物--不過這是一百四十年以後的事了。

  曹彬突破重圍與呼延贊回合,己方士兵見狀亦紛紛上前聚集,於是曹彬一邊反擊一邊讓全軍撤退。一面以激烈的反擊令遼軍節節後退,一面逐步朝南方前進。樞密副使潘美也勉強從混戰之中過關斬將而來,曹彬讓他先走,並朝著他的背影喊道:

  「到涿州會合!」

  涿州是相當於宋軍後方基地的城市,距離戰場有一百三十里(約七十二公里)。城牆堅固,駐有五萬後備兵力。只要來到此處重整逃過一劫的軍隊,相信能夠將敗戰的打擊降至最小程度。

  只不過,在此之前必須先確定皇帝趙匡義平安無事。

  「只要有景休在皇上身邊,應該有辦法突圍。」

  即便內心擔心兒子的安危,曹彬仍然不得不將總帥的立場置於父親的心情之前。

  Ⅲ

  「宋主(宋朝皇帝)何在?」

  耶律休哥吼道,手上的長槍、甚至手掌都染滿了宋兵的鮮血,耶律休哥向來不濫殺無辜,一旦上了戰場,可謂驍勇善戰無人能出其右。以長槍前端刺穿不知第幾十個敵人並把對方甩向半空後,他再度大吼:

  「抓住宋主!否則此戰就不算勝利!」

  只要逮住宋朝皇帝,甫統一天下的宋帝國將立即分崩離析。就算情況不至於如此,只要以皇帝為人質,與宋的外交上便能占有壓倒性的優勢。反之若是讓皇帝逃脫,宋朝必定傾注無窮的國力重新編列大軍,展開一場復仇雪恥之戰。

  耶律休哥策馬立於戰場之中,瞪視著令人眼花繚亂的黑夜與火焰的狂歡之宴。

  「發現一輛疑似宋主乘坐的馬車!」

  「在哪裡?」

  「那邊那輛黃色馬車!」

  士兵所指的方向可以見到一輛馬車,上頭鋪著即使在黑夜仍然鮮艷得引人注目的黃絹寶蓋,由兩匹馬負責拖曳。黃色在中國文化裡被視為神聖不可侵犯的色彩,全天下能夠使用黃色寶蓋的只有皇帝一人。

  「宋主的確在那輛馬車裡。」

  臉上沾著敵人的鮮血,耶律休哥縱聲狂笑起來。

  「追!凡是活捉宋主之人賞黃金千鎰!」

  耶律休哥策馬奔馳。

  二騎宋兵正準備上前阻擋,立刻鮮血四濺墜落馬背。

  在黃色寶蓋之下,趙匡義看向後方。在火舌亂竄的背景之中,一騎敵影直驅而來,恐懼化為冰柱貫穿趙匡義的背脊,向來自詡冷靜沉著的趙匡義面對戰場的混亂,頓時成了一個無用的廢物。

  「跑快點!跑快點!」

  那向車夫下令的語氣已經接近哀嚎。

  耶律休哥追上疾馳的馬車。

  「投降吧!宋主、投降吧!」

  耶律休哥高聲喊道:

  「我會留你一條生路!」

  且不論有沒有聽見敵將的話,皇帝的黃色馬車絲毫沒有減緩速度,車輛揚起塵土、彈開小石頭。

  不曉得跑了多遠,只見護衛馬車的宋兵逐一被打倒,就連跟隨的遼兵也趕不上耶律休哥的速度,不知不覺間演變成一對一的追逐戰。

  轉過不知第幾個山崖之際,眼看耶律休哥的手幾乎快要碰到馬車車體的邊緣,就在此時,路旁飛來一顆小石子,輕輕打在耶律休哥坐騎頸部,受到驚嚇的馬匹一時亂了步調。

  「什麼人?!」

  安頓馬兒之後,耶律休哥大喝一聲,丟出小石子的人徐徐地現出頎長的身影。

  那是一名年輕男子,頂多二十出頭,卻散發著一股獨特的風采與威嚴。背上扛著長劍,身上不過是一般武官考生的打扮,竟然擁有大將軍正氣凜然的氣質。此人不經意地佇立在道路中央,擋住耶律休哥的去路。

  「是宋主的貴人嗎?」

  耶律休哥心想。不過此人裝扮樸實,或許只是旅途之中一時誤闖戰場,無論如何,耶律休哥最在意的並非這名青年。

  「讓開!」

  由於對方並未回答,耶律休哥繼續說道:

  「我的對象是宋主,不想濫殺無辜,快讓開!」

  耶律休哥的語氣具有十足的影響力,然而青年只是輕輕搖頭。

  「很抱歉,辦不到。」

  「什麼?」

  「放過宋主一馬,否則我是不會讓開的。」

  耶律休哥微瞇起雙眼。

  「看來事情並不單純,不過就算我聽了你的解釋,我也不會讓宋主逃掉。再說最後一次,讓開!」

  「辦不到。」

  「休得怪我!」

  耶律休哥往馬腹一踢,馬匹發出嘶叫筆直朝青年衝過去,眼看就要被馬蹄踏過,青年隨即不見人影。

  耶律休哥吃驚地仰望頭頂,破曉的天空裡可以看見高高躍起的青年與長劍揮動的閃光。

  長劍與長槍產生劇烈撞擊,成串的火花灌向地面,刀刀的響聲在天色微亮的山谷形成連續的回音。

  下一瞬間,耶律休哥的長槍斷成兩截,一端留在耶律休哥手上,另一端高高彈向半空,被晨曦映照得閃閃發光,然後旋轉著摔在地上。

  馬鞍上的耶律休哥重心變得不穩,身上有三處濺出鮮血。

  「唔……」

  在發出呻吟的同時他手邊緊抓韁繩,才不至於落馬。

  右臉頰、右上臂、左大腿。就在短短的剎那間,青年的長劍砍傷耶律休哥身上三個部位。傷口雖然都不深,卻完全奪走了耶律休哥的戰鬥力。

  青年則若無其事地重新站回地面。

  「無論宋主死或者你死,都會改變歷史的命運。」

  青年口中說著耶律休哥無法理解的句子。

  「這場決鬥實在算不上公正公平,你的能力之強在人類之中是無與倫比的,而我……」

  青年倏地噤口不語,雙眼望向耶律休哥,因為耶律休哥正以目光詢問青年要怎麼處置他。

  耶律休哥左手吃力地抓住韁繩,受了傷的右臂幾乎沒有任何感覺,青年大可輕易扭斷耶律休哥的脖子或者刺穿他的喉嚨。挫敗感包圍著耶律休哥,奇怪的是絲毫沒有屈辱感。

  「我不想濫殺無辜,你走吧。」

  青年的語調平靜,不帶傲氣,令耶律休哥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敗。既然這次大勝宋軍,至此就該感到心滿意足,何況宋主的馬車已經遠離,想追也來不及了。

  耶律休哥緩緩點了點頭,長槍從右手滑落,掉在坐騎的前肢旁邊。

  「為何不殺我?」

  「因為你並未殘害無辜百姓。」

  青年將長劍收進劍鞘一面答道。

  「如果是你以外的人擔任遼軍主帥,情形就大不相同了。從任何一方面來看,你都有資格成為遼國第一名將,不要玷污了自己的名譽。」

  「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耶律休哥面露苦笑,隨即掉轉馬頭。

  「你若是宋主的朋友就幫我帶句話給他,下次在戰場碰面我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他。」

  「宋主不會再上戰場了。」

  青年答道。耶律休哥則聳聳包裹著鎧甲的肩頭,默不作聲地策馬離開。青年目送他遠去,接著低喃道:

  「好勁敵可遇不可求,接下來,下一步該怎麼走呢?」

  他朝著與耶律休哥離開的相反方向緩步走去。

  「宋朝國都開封是個夢之都,是世界歷史上最具魅力的大都市,在那裡長居下來固然不錯,不過總不能擱著天界的狀況不管。」

  仰望即將褪去的白晝之月,青年輕輕咂著嘴。

  「真是,叔卿究竟是跑到哪裡遛達去了?他沒頭沒腦地闖進人界歷史,可別出什麼亂子才好……」

  這番話如果給叔卿也就是白龍王聽到了,他必定大加反駁道:

  「只不過吃個麵怎麼可能對歷史造成什麼影響?!大哥真是太不信任我了。」

  這位打敗耶律休哥、拯救趙匡義的青年,正是白龍王的長兄青龍王。

  Ⅳ

  一回過神,趙匡義整個人癱在黃土上,馬車就翻倒在一旁,倒地的馬匹嘴角吐出白沫,前肢痛苦地蠕動著。而車夫則趴在他的身邊,看樣子已經氣絕身亡。

  趙匡義正想站起來撣掉一身泥沙,表情隨即僵住,他聽見馬蹄聲愈來愈近,原以為是追兵,結果並不是。

  「聖上,幸好您安然無恙!」

  兩名年輕的武將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單膝跪在地上行禮。

  「噢噢,兩位卿家你們終於趕來了。」

  趙匡義從腹腔深處吐露出心中一顆大石落了地的喘息。

  其中一名武將是曹彬之子曹杞,另一名則是秦翰。

  「敵人呢?」

  秦翰答覆皇帝的問題。

  「請放心,敵人已經放棄追擊行動了。」

  史書對於當時情景記載如下--

  「休哥,被三創,帝乘驢車南走,休哥,創甚不能騎,未及而還。」

  耶律休哥白於負傷三處,無法騎馬指揮全軍,於是宋朝皇帝.趙匡義終於得以擺脫敵人的追擊,順利逃過一劫。

  當皇帝由曹杞與秦翰隨扈左右,帶著一身狼狽來到涿州,已經是日沒西山的時刻。接下來在太陽完全下山之前,傷痕累累、身心俱癥的宋軍人馬也魚貫進入涿州城門。

  「陣亡人數超過一萬到二萬以上。」

  「武器與糧食全部被敵人奪走。」

  「敵人會趁勝繼續進攻涿州。」

  惴惴不安的言論隨著鮮血與汗水的味道在城內擴散。原以為勝券全然在握,突如其來的戰敗造成相當大的衝擊。

  尤其是在涿州城內謠言滿天亂飛。

  「聖上下落不明。」

  一開始的『下落不明』是事實沒錯。皇帝趙匡義搭乘黃色馬車逃離戰場,等到抵達涿州已經間隔了半日之久,這段時間他是處於失蹤狀態。

  而短短半天,謠言就變質了。

  「聖上駕崩了!」

  從下落不明傳成趙匡義已經死亡。

  實際上他的確差點送掉性命。當人心浮動之際,狀況最糟糕的謠言反而最具說服力,不可思議的是這種情形無論在哪個時代都一樣。

  更不可思議的是--

  狀況最糟糕的謠言居然可以撫平動蕩的人心。

  「聽到了嗎?聖上駕崩了!」

  「真是個令人悲傷的壞消息,不過……」

  「如果已成事實,光是悲痛也無濟於事。」

  人們竊竊私語的主題很快地轉移到另一個方向。

  「國不可一日無君。」

  「那麼下任皇帝會是誰?」

  「應該是武功郡王殿下吧。」

  「大人,你也如此認為嗎?」

  「還有其他人選嗎?」

  「按順序應該是齊王殿下。」

  齊王指的是趙廷美,是趙匡胤與趙匡義的胞弟,年方三十三歲。

  「我覺得武功郡王殿下比齊王殿下來得名正言順。」

  「我也這麼認為。」

  「我也贊同。」

  「那麼是不是應該盡快將聖上駕崩的消息傳回京城,早日迎武功郡王殿下登基?」

  「會不會操之過急啊?」

  「不,正因為茲事體大,才要愈快愈好。」

  「言之有理,仔細想起來,這本來是三年前要做的事情。」

  「沒錯,三年前登基稱帝的應該是武功郡王殿下才對。」

  「那麼誰要擔任使者前往京城?」

  正當眾人準備作出結論之際,有人高聲通報:

  「聖上安然無恙,聖上回來了!」

  「真的嗎?!」

  人們爭先恐後奔向城門,跪拜在由曹杞與秦翰護送進入涿州的趙匡義面前。皇帝面色蒼白、衣裳殘破不堪,一副精疲力盡的模樣。不過環顧朝臣的目光澄澈有神,顯然並未喪失皇帝應有的威嚴。

  既然皇帝平安無事,擁立新皇帝的話題當場煙消雲散,如同一開始從未提過一樣。然而當今皇帝可沒有遺漏朝臣們的一舉一動,面對千辛萬苦歷劫歸來的樞密使曹彬,趙匡義站在樓閣上指著平地的將士。

  「那群人都巴不得朕死!」

  趙匡義語氣裡滿是忿恨,夕陽的餘輝將他的半邊臉染得朱紅,而他的表情宛若民間塑造的魔王形象,充滿暴戾之氣。

  曹彬終於會意過來,不禁發出啊的一聲,他也耳聞擁立新皇帝的事情。

  「聖上,對那種戲言信以為真只會玷污您清高的耳朵,請放寬心吧。」

  「戲言?樞密使你真的如此認為嗎?」

  皇帝的雙眼燃著一觸即發的火苗。

  「不是戲言還會是什麼?」

  「他們心懷不軌!」

  「聖上……」

  「那群人嘴上老是掛著武功郡王,這就是他們心懷不軌的最好證據!」

  讓皇帝趙匡義如此心神不寧的武功郡王究竟是何許人也?!

  他正是趙匡義已逝的胞兄趙匡胤的兒子,也就是趙匡義的侄兒,名為趙德昭,字日新,年方二十三歲。

  宋太祖趙匡胤五十歲摔死之際,由胞弟趙匡義繼位,這是早已決定的事情,不過自古以來帝位傳統上是父傳子,因此當時有人建議:

  「應該由日新大人登基,晉王(趙匡義)大人從旁輔佐。」

  因此趙匡義一直對德昭有所顧慮,他一當上皇帝就立刻封德昭為武功郡王,賜予他朝廷最高的地位。

  其實在此之前年,德昭在皇族當中什麼地位也沒有,原因來自他的父親趙匡胤曾經如此表示:

  「皇帝之子一出生就受封王公爵位,這樣不太恰當。沒有建立任何功績,卻平白獲得高人一等的地位,將來必定恃寵而驕,不懂得體恤部屬的辛勞,等到長大成人以後再封王就夠了。」

  言出必行或許就是趙匡胤備受尊崇的理由吧。

  德昭本人也和他父親一樣是個開朗果敢的年輕人,武藝高超又善待臣下與士兵,當叔父趙匡義即位之際,他絲毫沒有一句怨言,因此德昭比皇帝更得士兵們的愛戴。

  目前的宋朝皇室並未冊立皇太子,絕對不是因為皇帝趙匡義仍屬壯年,不需要決定繼承人,而是從宋太祖趙匡胤以來就是如此。

  當宋朝建國之初,天下尚未統一,讓一個年幼孱弱的皇帝處理動亂的時局似乎不太恰當。因此才決定皇族依年齡長幼繼任皇帝。

  目前下任皇帝的繼承人順序如下--

  一、趙廷美,三十三歲,趙匡胤與趙匡義之弟。

  二、趙德昭,二十三歲,趙匡胤之子。

  三、趙德芳,二十一歲,趙匡胤之子。

  四、趙元佐,十九歲,趙匡義之子。

  皇位繼承人已經排到第四順位,一旦趙匡義戰死,就自動由齊王趙廷美即位。

  只不過最受將士們推崇的並非齊王趙廷美,而是武功郡王趙德昭。

  趙廷美與他的兩位兄長--趙匡胤與趙匡義比較起來,明顯欠缺寬宏的器量,也沒有建立政治方面的實績。他並非大逆不道的惡人,只是個養尊處優的青年貴族,因此並未獲得積極支持他的勢力。

  相形之下,趙德昭的聲望如日中天,一方面是來自先父德高望重的影響,另一方面他未來的發展也備受眾人期待。趙匡義精明幹練的統治能力令人望之生畏,只可惜不得人心。

  ……從皇帝御前告退之後,曹彬不住地嘆息。

  「萬萬沒有想到向來冷靜果斷的聖上會如此失控。」

  「這次敗戰……」

  曹杞話才出口,連忙修正道:

  「這次戰役是否令聖上大失所望?」

  「還是那句老話,勝敗乃兵家常事。現在失敗了,日後東山再起並非難事,更何況毫髮未傷的士兵人數還有二十萬以上。」

  「這麼說是否要說服聖上再度迎戰?」

  「不准胡說。」

  曹彬斥責兒子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身為樞密使的父親帶著沉重的語氣向一臉竦縮的曹杞說道:

  「我們只要在次阻擋敵人南犯即可,敵將耶律休哥若是聰明人就不會窮追猛打。最重要的是護送聖上回京,接下來才是問題所在…」

  Ⅴ

  涿州城內,有個少年正仰望著迅速籠上一層夜幕的秋日天空,身上是江湖藝人的打扮。

  「……總覺得到處彌漫著討厭的『氣』。」

  白龍王蹙起眉心。

  他毫無懼意。以白龍王的為人,情況愈危險愈令他振奮不已,也因此被他的長兄青龍王視為「惹禍精」。然而這一天白龍王完全沒有雀躍的感覺,他所感受到的是一股陰鬱沉悶的氛圍,與白龍王的個性背道而馳。

  「看樣子化身成人之後,靈力也受到限制無法發揮,我找不到這股邪惡之『氣』的源頭在哪裡。」

  他微踞著身子,撫摸狐貍的頭。

  「胡仙你看得出來嗎?」

  只見狐貍搖搖頭彷彿在說,抱歉,我也不知道。既然被稱為胡仙,狐貍也是具有靈力的,只不過目前涿州城內外聚集了數十萬將士,高梁河的敗戰讓每個人心中充斥著不安、恐懼、痛苦與殺氣,所有的情緒混雜翻攪在一起,要想察覺出「邪惡之氣」的存在並非易事。

  唯有白龍王能夠感受到「邪惡之氣」的存在,這是身為天界神仙的厲害之處。看他糊裡糊塗被老太婆摸走錢包就瞧扁他是不對的,狐貍心想。

  「什麼!居然不知道,你未免也太沒用了吧!小心我把你煮來吃,雖然我很想這麼說,不過把狐貍做成火鍋,味道一定好不到哪裡去。」

  他這番話當然純粹是在開玩笑,不過實在讓聽的人笑不出來,還是要稍微把他瞧扁一點比較好!狐貍如此決定。

  白龍王與狐貍混進來來往往的士兵之中,躲開他們的視線來到城內中央的一座高聳的樓閣。那時涿州府的行政中心,後廳等於是官邸部分,目前用來充當皇帝趙匡義的歇息處。雖然位於城內卻築起高大的石牆,白龍王躡手躡腳走近石牆,從懷中抓出一隻老鼠。

  「拜託你了,灰仙,替我仔細觀察趙匡義的情形。」

  受到白龍王拜託的老鼠發出聽來細微卻精神抖擻的叫聲,一聲不響地以柔軟的身軀鑽進石牆的小洞。

  趙匡義把翡翠酒杯往桌面擲過去,杯中所剩不多的葡萄酒灑出紅色水珠,令人聯想到當時於高梁河沿岸的戰火之中,數萬陣亡將士的鮮血。

  「什麼酒不好拿,偏偏拿這種酒……」

  被皇帝怒目一瞪,送來葡萄酒的宦官們嚇得瑟縮成一團。好不容易其中最年長的一位才擠出微弱的聲音:

  「皇、皇上爺,您、您要是不喜歡,小的再去替您換其它酒…」

  「統統退下。」

  「朕叫你們統統退下!一群沒用的飯桶!」

  怒罵化為無形的長鞭痛打著宦官們,一群宦官刷白了臉,連忙行退下禮,急忙半推半擠地走出房門。

  趙匡義獨自被留了下來,雖然是他自己的要求,此時卻有一種寂寥的感覺襲上了他。

  這裡雖然比不上開封京城的皇宮,但已經算是涿州城內最豪華的宅邸。五、六十名侍臣與宦官全部聚在一起,還可以騰出相當寬敞的活動空間,室內的擺飾也整齊合宜。正因為如此,一旦人去樓空,反而更加增添冷清的感覺,也正好反映出趙匡義的心情。他雙肘頂在桌面緊抱住頭,一個月前的他甫完成統一天下的霸業,統治著人間最為富強繁榮的文明國家,當時的自信與霸氣究竟是消失到何處去了?

  牆上有某個東西在動,是一個黑色的物體,那是趙匡義在燭火的映照之下投射出來的影子。可是又不像一般的影子,趙匡義根本沒有移動,影子卻忽大忽小搖來晃去,宛如具有意識一般可以活動自如。

  牆上蠕動的物體逐漸化為一個形狀,起初看起來像人類,接著頭部冒出兩支彎曲的角,軀體膨脹成一倍大,厚實的雙肩各自伸出兩隻手臂,手掌長出六隻手指,指尖生出鉤狀的指甲。

  趙匡義絲毫沒有察覺,他正背對牆壁坐著。桌子以黑檀木製成,而且刨得光亮晶瑩,如同一面古鏡可以映照各種事物。趙匡義望著自己映照在桌面的臉,高挺的鼻樑、濃眉大眼、五官端正,然而極力承受著敗北重擔的表情卻顯得晦暗苦澀。

  「……趙匡義啊。」

  一個聽起來像是金屬相互摩擦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還很不客氣地直呼大宋帝國皇帝的名諱,不過趙匡義並未動怒。

  「幹嘛?」

  他僅僅以毫無熱度的語調不客氣地回應對方,彷彿他跟聲音的主人熟識已久。

  「趙德昭想當皇帝。」

  說話的聲音不做任何開場白,直接進入正題。

  「仔細想想這是理所當然的,他是先帝趙匡胤的兒子,帝位由父傳子是自古以來的傳統,想不到四年前趙匡胤的繼承人不是他的兒子而是弟弟。」

  「這是皇族的決定。」

  「……那是你的說法,你還說你有一張證明文件,不巧的是沒有一個人看過。」

  不等趙匡義回答,聲音繼續說道:

  「你是篡位者,你憑藉一己的實力奪走了原本不屬於你的皇帝寶座,沒錯吧?」

  「……不是的!」

  趙匡義的聲音近似哀嚎。

  「沒有必要否認,你有篡位的實力,換作其他人根本就辦不到,唯有你才有這個能力,所以你應該感到自豪才對。每個人都在納悶,卻不敢開口反對你登基,沒有一個人可以阻止你登基。」

  「不是的!」

  趙匡義再度吶喊,這個臉上一向充滿冷靜、知性與自信的男人現在看起來反而像個受了驚嚇的小羊,他背對著在牆上蠕動的黑影,擠壓出嘶啞的聲音:

  「朕……朕沒有殺害大哥!那群蠢蛋沒有證據就隨便懷疑朕,簡直是睜著眼睛說瞎話,朕絕對沒有做出任何有愧於心的事情。」

  「哦。」

  「大哥嗜酒如命,即使臥病在床仍然戒不了酒,在大雪紛飛的寒夜裡,他不聽御醫勸告,連續灌了好幾杯酒,還興奮得大吼大叫,導致病情發作。那是病情發作,是大哥不加節製造成的結果。」

  「既然如此,就依你的說法吧。」

  「本來就是事實!」

  「知道了、知道了!」

  聲音聽起來像是安撫又近似揶揄。

  「不過,這種狀況太容易啟人疑竇了,無論誰來看都會認為是你殺害了臥病在床的兄長篡奪皇位,呵呵,總之你看起來就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為了得到皇位,殺害胞兄也在所不惜,聰明冷酷,利欲熏心,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所有人都這麼認為,堅信是你殺了你的大哥……沒有錯吧?!」

  聲音裡蘊含著高深叵測的笑意。

  「你的兄長之所以興奮過度導致病情發作,不就是你故意安排的嗎?你刻意讓病人喝酒,讓他情緒亢奮……哎呀呀,別生氣啊,我只是說笑罷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另外一件事。」

  隱約可以聽見舔舐舌尖的聲音。

  「你大哥的幾個兒子都還活著,問題就在這裡。」

  「……這話是什麼意思?」

  趙匡義反問道,雙眼開始閃爍著青白色的光芒。

  ……牆縫裡有一對骨碌碌的黑色小眼正注視著這幕詭異的情景,然而趙匡義絲毫沒有察覺。

  「灰仙怎麼那麼慢啊?」

  白龍王仰望夜空,一邊撫著肚皮。

  他的五臟廟開始唱空城計了。剛才本來有機會混在城內眾多的士兵當中一起吃飯的,後來想想乾脆「等灰仙平安回來再說」,所以就一直忍到現在沒吃半點東西,這樣的白龍王實在窩心。

  「實在是太慢了,該不會出了什麼狀況吧?胡仙,你覺得呢?」

  被點到名的狐貍立即豎起全身的毛髮,一個聲音從白龍王身後傳來。

  「你在這裡做什麼?!」

  白龍王回過頭,正好看到一道淺銀色的閃光朝著他的咽喉處直撲而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17 09:00 PM

第三章 《英雄人物相繼登場》

  Ⅰ

  致命的劍光在千鈞一髮的瞬間劃破空氣。

  白龍王背著行李箱,往半空中翻了一圈然後跳回地上,猶如背上長出無形的翅膀一般,幾乎沒有發出半點聲響。只是,箱子裡三隻動物大概已經被晃得暈頭轉向了。

  攻擊者重新握好長劍,發出感嘆聲,此人是名年輕的宋軍武將。

  「能夠躲開剛才的斬擊,你的身手不同凡響。」

  「答對了!」

  白龍王不可能如此回應對方,只有一語不發地做出表情。他自己是想擺出一個「不知所措的苦笑」,可惜看在對方眼裡似乎成了「桀傲不馴的好笑」。

  「你究竟是刺客還是細作(譯注:間諜)?無論如何你插翅也難飛了,乖乖接受盤問,隨我來吧!盡管放心,我會收起我的劍。」

  年輕武將以平靜溫和的語氣說道,白龍王卻完全不領情。

  「我只是路過此地的賣藝人,沒有做出什麼需要被盤問的壞事。」

  「既然是賣藝人就表演一下吧,你的絕活是什麼?」

  「不能免費表演,你要先付錢才行。」

  「付錢……」

  「不給錢怎麼行?!我還得飼養一群部下,每個都是大胃王,養它們既花錢又辛苦。」

  白龍王背上的行李箱嘎吱搖晃起來,是黃仙、白仙、柳仙同時表示抗議。剛才完全沒有事先預警就被迫翻了個筋斗,三番兩次下來,不想抗議也難。

  「那個箱子裡裝了什麼東西?」

  「我剛剛不是說過了嗎?就是一群大胃王,負責表演雜耍的動物。」

  「那隻狐貍也會表演嗎?」

  年輕武將的視線靈敏地挪動,本來想繞到他身後往腿部咬上一口的狐貍接收到年輕武將的銳氣,連忙縱身跳開。

  「不錯,能通人性。」

  白龍王細細端詳年輕武將不帶一絲笑意的臉龐。

  「這個人是男?還是女?」

  嘴上不說,內心卻湧起了問號。面容白皙、輪廓細致、眉清目秀。雖然身穿甲胄,很有可能是歷史上屈指可數的女性武將,也就是人稱「巾幗英雄」的超級巨星,而且他的嗓子比一般男人來得尖細許多。

  「可是感覺又不像貨真價實的女人……啊,我知道了,他是宦官。」

  白龍王想明白了。

  講到中國歷史絕對不能不提到宦官,他們在少年時期透過「淨身」手術,去除男性生殖功能之後在皇宮擔任各種職務,主要是服侍後宮嬪妃,此外也有人涉獵行政或軍事方面的工作。由於喪失男性性征,宦官長不出鬍子,聲音又很尖細。歷史上還經常出現在皇帝身旁掌控大權的宦官。

  「不管怎麼說,他實在很強。」

  白龍王表示欽佩。無論神仙、妖怪或人類,單憑外表是分不出強弱的,眼前這名貌似男裝美女的宦官一身武藝可說勇冠群倫。

  強者愈強,就愈能夠準確評估對手的實力。這名武將也似乎察覺到白龍王絕非一介平凡的江湖藝人,所以並未貿然採取攻勢,只見他巧妙地變換位置,企圖阻斷白龍王的退路。

  繼續在此浪費時間,等到其他將兵聚集過來,情況或許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白龍王內心明白這一點,但他還是忍不住好奇心的驅使之下向對方問道:

  「請問貴姓大名?」

  「姓秦,名翰,字仲文,效忠朝廷已有十五年。」

  白龍王會意地頷首。

  「歷史上堪稱英勇蓋世的宦官秦翰原來就是你。」

  宦官向來給人一種手無縛雞之力的軟弱形象,然而秦翰卻完全不同。他是名留青史、技冠群倫的武功高手,年方二十八歲。

  「想來是沒有必要手下留情,那我就不客氣了?」

  隨著這一句正是宣告,秦翰再度揮劍砍向白龍王,人劍合一,縱身躍起的同時刺出長劍,右、左、右、左,劍光接連不斷地掠過白龍王的身體。

  如果現在是在戰場上,想必每道劍光都會捲起一道血柱,擊斃一名敵兵。電光火石般的斬擊全部被白龍王一閃而過,秦翰的長劍根本傷不了白龍王一根寒毛。

  不過白龍王也不輕鬆,他身上背著行李箱,加上秦翰的劍術精湛絕無僅有,簡直令人嘆為觀止,真不明白憑著一介宦官的身份,他究竟是在何處、又是如何習得一身高強的劍術?

  白龍王背部傳來輕微的衝擊,原來是行李箱撞上石牆,緊追少年不放的秦翰低聲笑了起來。

  「你已經走投無路了。」

  「好像是。」

  「好了,現在是不是要乖乖跟我走?」

  「只有這麼做了。」

  「過來吧。」

  「才不要!」

  白龍王往前滑出一步,漫不經心地伸出手,趁著秦翰還來不及理清整個狀況之前,他已迅速地以右手的拇指與食指夾住長劍,只聽見『劈』的清脆一聲,長劍劍刃就被折斷了。

  「……!」

  秦翰大吃一驚,立即手持折斷的長劍往後跳開。白龍王則得意地吹著不成調的口哨,隨手將折斷的劍刃往地面一拋。

  「真是可惜了這把名劍,恕我先失陪了,我保證會將你的神乎其技的劍術向後世廣為流傳。」

  白龍王與秦翰擦身而過正想拔腿就跑之際,一個形同銅牆鐵壁的人影阻擋了他的去路,此人體形比秦翰大上一圈,同時也是身披戰甲的年輕武將。

  「喂,站住,你是什麼人?要上哪兒去?」

  「唉,怎麼又殺出一個程咬金,你先報上名來。」

  「官拜樞密……」

  「我又沒問你的官位。」

  「我姓曹,名杞,字景休。」

  「……哦,原來是曹彬的兒子啊。」

  「我排行第五。不過,你太無禮了,竟然直呼我父親的名諱。」

  「啊,對哦!真抱歉,一聽到是歷史上的人物就自然而然直呼名號,請多包涵。」

  「歷史上的人物?」

  曹杞的語氣顯得不知所措,秦翰則以一臉苦笑回應他,看來秦翰已經恢復原有的態勢了。

  「這個少年從剛才就不斷提到跟歷史有關的句子,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看起來並不像是作奸犯科的惡人,然而真正身份不詳,現在處於非常時期,所以我認為有必要加以盤問一番。」

  「呼嗯……」

  曹杞糾著眉心打量著白龍王。

  「模樣的確不像無法無天的不肖之徒。這個江湖藝人大概是肚子餓了不小心誤闖軍事重地,如果是細作,至少也該派一個比較老練的才對。」

  「我只是個普通的賣藝人,是你們的警備有疏失。」

  白龍王本打算盡早溜之大吉,不過曹杞的出現讓他改變了心意。曹杞看來是個明理之人,捉弄他一下也挺有意思的。

  「嗯,言之有理,敵人可能越過高梁河聚集而來,必須加強警備措施才行。」

  「這樣的大敗實在是相當罕見。」

  白龍王的話頓時令曹杞瞠大了雙眼。

  「什麼大敗,講話不要這麼難聽。」

  「是嗎?那就改成全敗。」

  「這、一樣難聽。」

  「那就再換成慘敗。」

  曹杞滿臉通紅似乎準備破口大罵,卻一時發不出聲音,白龍王則好整以暇地繼續賣弄他那張討人厭的嘴皮子。

  「輸了就輸了,還是老實承認比較好。一國之所以滅亡不在戰敗的當時,而是事後掩飾戰敗的真相,這是我大哥說的。」

  「大哥?你大哥是什麼人?」

  「東海……」

  說了一半,白龍王立即把話吞回去,怎麼可以向凡人透露自己的大哥是東海青龍王。

  「他是東海郡人,身材高得嚇人,冥頑不靈還愛說教,做事一板一眼毫無通融的餘地,腦筋又不懂變通,是個不愛玩樂之愛念書的怪胎……」

  一說起大哥跟二哥的壞話,腦中的形容詞便源源不絕地浮現出來。

  此時壞話的洪水倏地消褪,白龍王表情為之一轉,彷彿變了一個人似地,以充滿了危機感的銳利雙眸瞪視夜空。

  白龍王現在可以清楚看見,一道黑壓壓的瘴氣從樓閣飄上天際,遮蔽了夜空的星斗。這股「氣」的濃度、分量與氣勢猶如一道逆流而上的瀑布。

  「怎麼了?」

  禁不住滿腹狐疑,曹杞問道。白龍王則略顯急噪地確認道:

  「在那座樓閣裡的是趙不、是皇帝對吧?!」

  「聖上的確在那裡沒錯。」

  秦翰鄭重地把話修正一遍,一陣急促紊亂的腳步聲冷不防湧現,抹去了他的語尾,手持刀劍長槍的士兵們蜂擁而至,其中交雜著一個吼聲:「賊人就在這裡!」頓時所有武器圍成一道環包住白龍王。

  「還有時間喊捉賊啊,你們的皇帝有危險了,還不快去救駕!」

  白龍王大喊道,使得曹杞與秦翰帶著猶豫不前的表情面面相覷。

  「喂!千萬不要上當,這傢伙一定就是準備行刺聖上的惡賊。」

  一名武將來到白龍王面前,厲聲怒斥秦翰與曹杞。偉岸魁梧的體格裹著深紅色的甲胄與戰袍,外表看來精練剽悍、朝氣蓬勃,臉頰上並蓄著黑色短鬚。

  「我是大宋鐵騎隊指揮使呼延贊,賊人,你已經無路可逃,乖乖束手就擒吧!」

  聽到武將的名字,白龍王不禁哂嘴。

  「這次輪到呼延贊,沒想到香港歷史電影裡的英雄人物相繼登場,真想多少拿點演出費。」

  「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呼延贊勃然嗔怒,大手用力一揮,示意士兵退後一步,然後露出猛虎般懾人的兇光步向白龍王。

  Ⅱ

  樓閣下方騷動連連,內部則依舊是陰慘晦暗的光景。

  皇帝獨自留在昏暗寬敞的房間裡,與浮現在牆上的怪影交談著。可是他連看也不看對方一眼,空洞的視線游移不定,痛苦地擠出分不清是呻吟亦或是喘息的聲音,宛如有條無形的繩子硬是從皇帝體內把聲音拖出來一般,而且皇帝自身絲毫沒有察覺。

  另一方面,壁上怪影所發出的聲音既不響也不亮,卻能夠從四面八方包圍皇帝,慢慢將他緊緊綁住。至少從牆上小洞觀察室內的灰仙--鼠精是這麼覺得。

  「這四年來,你這個皇帝表現得很好,以卓越的統領能力為天下帶來安定與繁榮。」

  怪影稱許皇帝趙匡義。

  「現在可以開始進行另一項計劃了。」

  「什麼計劃……」

  「實現你的願望。」

  「正是。」

  「朕有什麼願望?」

  趙匡義的語氣裡完全喪失了原有的知性與理性,浮現在牆上的怪影看似得意洋洋地高高躍起,並在皇帝耳朵裡灌進甘美如蜜糖的毒藥。

  「你的親族正虎視耽耽地覬覦著你的地位、大宋皇位,你的弟弟還有你大哥的兩個兒子,你不覺得他們很礙眼嗎?」

  「礙眼……」

  「你很恨他們吧?!」

  「恨……」

  「想不想殺了他們?」

  「殺……」

  趙匡義的語氣停滯不前,怪影似乎是察覺到他的想法,口吻也做了微妙的改變。

  「你不想好好懲罰他們一下嗎?降罪給他們,流放到邊疆也是個辦法,如果他們因此對未來的前途感到悲觀,最後走上自殺之路,那也是因為他們的意志力太薄弱了,並不是你的罪過。」

  「不是朕的罪過……」

  趙匡義自我辯護的聲音聽起來宛若病中夢囈。

  「沒錯,所以說……」

  意圖繼續慫恿下去的怪影倏地轉移話題。

  「好像有老鼠。」

  「老鼠……」

  趙匡義不斷重複對方的話,這時大宋帝國第二任皇帝完全喪失了自我的主張,成為怪影灌輸邪念的器皿。

  「是一般所說的老鼠,同時又不是一般所說的老鼠,一個自稱是灰仙的狂妄之徒。」

  灰仙在牆壁的洞內跳了起來,結果不小心撞到頭,可是現在沒有多餘的時間讓它細細研磨疼痛的滋味,它連忙拔腿就逃。

  大宋皇帝趙匡義受到來路不明的邪神所操控,企圖進行不軌的陰謀。市井小民也就罷了,若是立於權力頂點的皇帝遭到控制,天下將陷於大亂,好不容易獲得和平的土地也會再度荒廢,人們又要進行大量殺戮。

  洞穴過於狹窄,甚至連小小的灰仙都無法轉身變換方向。灰仙別無他法只有以尾巴摸索通道,拼命倒退逃出去,這時它嚇得心臟差點停止跳動,因為洞穴的出入口竄進一道黑煙,接著那道煙化為六隻長著鉤爪的手指猛然撲來,準備攫住灰仙。

  灰仙高速活動著細小的四肢不斷倒退,同時死命發出訊號向貪吃的飼主與其他四個同伴求救。然而黑色魔手逼近的速度快過灰仙後退的腳步,六隻鉤爪眼看就要追上灰仙。

  頓時,灰仙小小的身體跌進半空,它已經來到洞口之外。灰仙在地上滾了二、三圈,隨即爬起來繼續逃命。

  它往後瞟了一眼,見到一道黑色細煙流出洞穴,很快地變成手掌的形狀,接著從手掌繼續連到胸脯,從胸脯連到肩膀,一個連看都不想看的邪惡化身正逐漸成形。

  灰仙不顧一切往前跑,一方面是為了通報這個壞消息,另一方面也是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它必須趕回白龍王的身邊不可。

  豈料在昏暗的小巷跑了大約幾十步,灰仙就被抓離地面,一隻手輕輕抄起灰仙的身體。

  灰仙小小的心臟猛跳個不停幾乎快要迸裂,該不會是被另一個守株待兔的邪神逮住了吧?

  沒想到,覆住灰仙的大掌既溫暖且強而有力,完全感受不到一絲惡念與害意。正打算反咬一口的灰仙停下動作,抬眼仰望手掌的主人。

  「怎麼了,不要害怕。」

  一身看似武官考生裝束的青年語氣溫柔地說道,那含著笑意低頭俯看灰仙的視線隨即提高角度,轉而散發出令人生畏的迫力。

  「看來你把一個邪惡之徒給引出來了。」

  青年左手將灰仙藏進懷裡,右手緊握劍柄。

  一路勢如破竹直衝而來,緊追灰仙不放的黑煙冷不防停了下來,就在青年跟前約十步的距離突然打住,猶如遇見了一座肉眼看不見的城堡。

  黑煙在搖晃中調整形狀,不久就變成灰仙在皇帝寢房所目睹的模樣,六隻巨腕詭異地蠕動著,每隻手上都握著與爪子同樣呈現鉤狀的魔刀。

  鮮紅巨眼惡狠狠地瞪視著青年,還張開血盆大口,露出獠牙。

  「……你想阻撓我嗎?」

  「視情況而定。」

  青年平心靜氣地回答,並仰望邪神的巨軀。青年的身高超過六尺(宋代的一尺大約三十.七公分)以上,而邪神則高過他兩倍之多。

  「你的眼睛赤紅,看來吃過人肉。」

  青年做下斷語,在中國自古以來相傳凡是犯下吃食人肉重罪的罪犯,眼睛都會呈現血紅。

  「我剛剛才救了一個遭到追擊的人。不過現在不同於高梁河那時,追擊者的品格大幅下跌,你根本不算邪氣,而是一團臭氣。」

  青年--亦即墜落人界的青龍王嘲諷地一笑。

  「我看你應該是棲息在開封的地下水道,否則不會發出這般腐臭的氣味,那個地方倒是滿適合你居住的。」

  當時宋朝國都開封興建了全世界最先進的地下水道,根據記載,甚至有盜賊集團在地上出沒之後就藏身在地下水道,由此可見地下水道規模相當龐大。

  面無懼色的青龍王尖酸刻薄的態度反而引起邪神的猜疑。

  「你不是人類吧。」

  「沒錯,不過我本來還指望你會更早發現。」

  青龍王面露苦笑,邪神的黑影充斥著怒氣開始蠢蠢欲動。

  「自大的小子,不管你是不是人類,我都不會讓你活著!我要打碎你、撕裂你、喝你的血、吸你的腦、吃你的心跟肝,在這之前先問問你的名字吧,你叫什麼?」

  「你先報上名來。」

  青龍王態度相當不客氣。

  「我名叫摩駝……」

  這句話化為毒風吹向青龍王。

  「哦,歷史上臭名遠播的摩駝原來就是你啊,難怪。」

  自古以來,世界各地均存在著需求活人祭品、渴望鮮血、性嗜戰亂與屠殺的邪神,諸如此類信奉邪神的組織在古代希臘跟羅馬帝國都有,印度稱之為「沙格」,中國則稱之為「殺人祭鬼」。摩駝受到殺人祭鬼的信徒膜拜,每年要吃掉上千名活人祭品。

  報上名之後見青龍王完全不為所動,摩駝似乎顯得些許期望落空,它蠕動著六隻手臂,發出二、三次威嚇的低嗥,卻沒有貿然接近。

  Ⅲ

  過去蘇珊王朝(譯注:伊朗王朝,西元226~651年)的波斯王國國力強盛,統治著從地中海東岸到印度河一帶面積遼闊的領土,並曾經大敗羅馬帝國大軍,生擒皇帝華列利亞諾斯。可惜國勢日漸衰微,最後在西元六五一年被新興的回教帝國所滅。

  波斯這個國家視大為神聖的象徵,信奉瑣羅亞斯德教,而回教帝國所信奉的自然是回教,不可能容許瑣羅亞斯德教的存在。於是波斯皇室唯一幸存者皮爾斯王子率領少數部下守護瑣羅亞斯德教的聖火一路往東逃逸,回教帝國大軍則緊追不捨。他們由西向東行經絲路,持續了長達二十年的亡命之旅。

  就在皮爾斯王子在天山山麓被追上,已經做好一死的覺悟之際,一支騎兵隊踏過天山萬年皚雪長驅而下,衝撞回教軍隊的側翼,讓波斯人免於遭到趕盡殺絕的命運。

  他們正是在皮爾斯王子的請求之下趕來救援的中國大唐帝國的軍隊,指揮全軍的是安西大都護(絲路地方總司令官)裴行儉。此人原任文官,為書法名家,亦是一位天生的將帥人才。當時的人甚至認為大唐帝國之所以能夠完全掌控絲路,全是拜長勝將軍裴行儉之賜。

  皮爾斯王子在裴行儉的護衛之下平安抵達大唐帝國的都城長安,得到御賜波斯王稱號與宅邸,並領導許多流亡而來的波斯人,計劃復興祖國,可惜並未成功。但他們仍然在長安興建清真寺安置聖火,並將瑣羅亞斯德教稱為「拜大教」,繼續在大唐帝國發揚光大。

  ……這是世界史上著名的小插曲,事實上幕後還有不為人知的內情。

  波斯王國滅亡之後,眾多波斯人逃至唐朝國土,同時也傳進了以瑣羅亞斯德教為開端的各種文化,其中也包括了絕對稱不上善類的事物。

  稜騰。

  摩駝。

  其後,在中國全上造成三百年以上大災難的這兩個邪神也隨著波斯人來到長安……

  回顧歷史,令青龍王不由得緊張起來。

  他不是自亂陣腳,也絕非懼怕眼前的敵人。

  「如果這傢伙真的是摩駝,那麼還有一個稜騰一定就躲在某處。」

  即使察覺此事,青龍王緊張的情緒並未表露其外,他以沉穩鎮定的語氣向對方說道:

  「那麼我也自報姓名。我姓敖,名廣,字伯卿,在天界受封東海青龍王。」

  摩駝聞言反而掩飾不住內心的動搖聲音產生細微的龜裂。

  「為、為什麼龍族之長會出現在人界?」

  「你這是轉移話題,我不想作答。」

  摩駝發出彈舌的聲響。

  「哼!我就不相信像你們這群禁錮在人身牢籠裡,無法顯現真實姿態的龍族能奈我何!」

  「這個嘛,我也不清楚,要不要試試看?」

  青龍王笑了,表現出身經百戰的天將充滿自信的穩重神態。

  摩駝的黑影原本打算往左移動,臨時改變主意往右移動,並打量著青龍王。很明顯地在等待對方露出破綻的同時,順便打探龍王兄弟的長兄為何現在會來到這個場所。青龍王先發制人提出問題:

  「摩駝啊,幕後主使究竟是何人?」

  「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不認為單憑你們這種跑龍套的小角色會有足夠的智慧與才能推翻大宋帝國。」

  「居然說我是跑龍套的小角色?!」

  「誰騙無知貪婪的惡賊,嗜食活人祭品的血肉是你們的本性,兇猛殘忍,靈性的等級又低,這次膽敢如此無法無天,想必背後又更強的力量在操控全局吧。」

  摩駝並不知道青龍王是失足墜落人界,此事被龍鐘視為最高機密,即使天界也僅有一小部分的人才了解內情。因此青龍王擔心摩駝會不會將自己身在人界的事情通報某人。是誰?到底是誰?

  「牛種嗎?」

  青龍王腦海裡浮現一個與龍種對立的強大勢力之名,然而此時不宜過早驟下結論,有必要向摩駝套出真相。

  「宋朝統治天下與長達一百五十年的和平是來自天界既定的命數,倘若有人企圖打破這個規則,在人界平白製造紛亂,我身為天界一員絕不會等閒視之。」

  「你以為你是玉帝的代理人嗎?別笑死人了。」

  摩駝發出憎惡的咆哮,震得灰仙耳膜發麻,頭暈目眩。

  青龍王後退一步,並非為摩駝的氣勢所壓倒,而是要騰出反擊時的立足點。不過摩駝也沒有讓憎恨掩蓋過理智,它的內心不斷進行狡獪的算計。

  青龍王重新握穩劍柄,當掌心的靈力開始凝聚到劍身之際,眼前邪惡的氣團突然急流湧退。

  就在同一時刻,與青龍王所在地相去不遠的涿州城內,白龍王正面臨著呼延贊的挑釁。

  呼延贊雙手拎著鐵鞭,這可不是一般的鞭子,而是以鐵製成、專門拿來打人的武器,全長約九十公分,握柄部分有二十公分長,相當於劍刃的部分是直徑三公分厚的鐵條,每五公分處套著狀似竹節的環,可以強化攻擊敵人時的破壞力。

  如果正面挨上一鞭,頭蓋骨會當場碎裂,打中手臂或腿部也一定骨折。武器不見得要百分之百致敵人於死地,讓敵人骨折就能剝奪對方的戰鬥力,如此便已經足夠。在混亂的沙場上,劍刃砍中甲胄有時還會折斷,鐵鞭卻不會,可說是相當實用的武器。

  「小鬼,你究竟要不要乖乖接受盤問,或者你非要被打斷一條胳膊或一條腿才肯就範?雖然我很不願意出手這麼重。」

  聽了呼延贊的話,白龍王聳聳肩,他向來喜歡與強者交手。可惜他從剛才就感受到一股令自己忐忑不安的「氣」,並非邪氣卻又十分強大,而且不屬於人類。難道說長兄青龍王已經來到附近?!如此一來就不便與呼延贊繼續糾纏下去。

  「不要威脅一個手無寸鐵的人,你的子孫會因此蒙羞哦。」

  「子孫?」

  「總而言之,你手拿武器對付一個赤手空拳的人,這樣是不是太卑鄙了!」

  卑鄙一語似乎讓年輕武將頓時恍然大悟。

  「唔、嗯、好吧,我明白了,那我也放下武器。堂堂正正活著,堂堂正正戰鬥,堂堂正正獲勝是身為武人畢生的夙願。喂,你們把這個拿走。」

  呼延贊把兩支鐵鞭交給隨侍一旁的士兵,這一瞬間天際轟然作響,地面搖撼晃動。宋軍將士均站不穩腳步,藉由彼此的扶持才不至於跌倒。

  「啊、那是什麼?」

  冷不防驚叫四起,數十隻手指指向樓閣,裡頭映出一個長有六隻手臂的巨大黑影。

  「瞧,現在根本不是盤問我的時候,你們的皇帝有危險了!」

  白龍王的聲音與牆壁倒塌的巨響重疊在一起,巨大的黑影開始作亂了。

  「呼延將軍,正如這位少年所說,我們最重要的職責就是保護聖上的安全。」

  「正是。如果為了應付這個少年而讓聖上身旁戒備空虛,不曉得會發生什麼意外。」

  秦翰與曹杞的忠告說動了呼延贊,他還不至於愚蠢到輕忽自己身為武將的職責。

  「好吧,希望日後有機會再與你交鋒,我很期待這一天早日到來。」

  握好兩支鐵鞭,呼延贊便背向白龍王離開,秦翰與曹杞連看也不看白龍王一眼,緊追呼延贊身後,士兵們也掄起刀劍與長槍,你一言我一語尾隨長官身後奔去。

  Ⅳ

  望著一群倉促離去的勇將背影,白龍王喊道:

  「且不論邪神或妖怪的存在,問題在於輕易受到它們操縱的脆弱人心。」

  噢噢--沒想到我會說出這番大道理,白龍王對自己大感佩服。大概是因為平時聽慣了大哥跟二哥的說教,耳濡目染之下鍛練出一張能言善道的嘴皮子。

  此時傳來一聲悶響,感覺像是投石器射出的大石頭劃破空氣的聲音,白龍王帶著不祥的預感連忙縱身跳開,正好一個物體摔在石板上,碰撞出令人極度不悅的怪聲,同時濺起一灘濃稠的飛沫,一股血腥味灌進鼻內。在看清那個物體是被異形咬斷的人類頭部之時,白龍王不由得蹙起眉心。

  「看來這個怪物可不是鬧著玩的。」

  白龍王快手快腳地將行李箱從背上放下,並打開蓋子。只見已經暈頭轉向的柳仙、白仙、黃仙滾落地面。

  「抱歉,我現在沒辦法照顧你們,我大哥似乎就在這附近。如果發現情況不對勁,就立刻藏起來,等我一喊再出來。」

  一板一眼地做下指示之後,白龍王隨即從昏倒在地的士兵手上抓起長刀。若是士官會按地位賜予寶劍,一般士兵所使用的就是以耐用為唯一優點的長刀。不過有了白龍王的武藝與靈力,即便是長刀,也能夠發揮出與名劍不相上下的威力。

  白龍王幾乎是用飛的跳上城牆的樓梯,以胡仙為首的四仙急迫在後,真要遵照白龍王的指示躲藏起來,它們就無法克盡職責了。

  站在城牆上的衛兵們隨著怒斥刺出長槍,白龍王則輕巧地往空中翻了一圈,只以左腳跎在刺出的槍柄上。

  「我不是說過現在不是管我的時候嗎!」

  白龍王對著詫異的士兵們大喝一聲,士兵鬆手放開長槍,他便以飛舞的姿態翩翩著地。

  「還不快去幫助你們的同袍!」他再度大喝,士兵們這時才匆匆奔下樓梯。

  至此都是一副英氣颯爽的姿態。不過接下來地面成團的暴戾之「氣」直沖上空,冷不防撞上了白龍王。

  並非白龍王疏忽大意,只是突如其來的撞擊讓他整個人前後搖晃起來,嘴上不自覺「啊哇哇」地叫著,腳下頓時失去重心,眼看就要從城牆頂端跌落地面。

  黃鼠狼跟狐貍趕緊跳上前咬住白龍王的衣角,千鈞一髮之際勉強撐住,只可惜往下跌的走勢略勝一籌,眼看白龍王就要把黃鼠狼跟狐貍一起拖下水,往地上摔個倒栽蔥--

  說時遲那時快。

  一支長槍從城牆上飛也似地竄出來,一把勾住白龍王的衣領,白龍王的身體就這樣懸在半空,衣角上還掛著狐貍跟黃鼠狼。

  耳邊傳來年輕男子的聲音。

  「你可真會給人添麻煩啊。」

  「啊,大哥!」

  白龍王撐大了眼珠子跟嘴巴,只要方向有些許偏差,槍尖就會刺穿白龍王的頸項,準確穿過衣襟簡直是神乎其技。

  「不要亂動,槍柄會斷掉。」

  聽這個訓人的口氣確實是長兄青龍王沒錯,把他的槍法形容成神技一點也不為過,青龍王本來就是天界神祗。

  「真是的,怎麼會變成我在找你?!跟一開始的情形完全相反。」

  的確完全相反。原本一開始是龍王家的三男為了尋找墜落天界而下落不明的長兄,專程由天界下凡到人間。

  「結果變成大哥找到我,還救了我,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你還好意思說!」

  「啊,我也覺得很沒面子,不過幸好大哥平安無事。」

  「一跟你扯上關係,我看我的好日子也不多了,好了,快下來吧。」

  長槍一拿開,白龍王便以雙腳同時降落在城牆上,黃鼠狼與狐貍也順利著地。

  相隔天界與人界兩端的兄弟終於在戰亂與危機四伏之中重逢了,一般說來應該是一場涕淚縱橫、充滿戲劇性的再會,不巧事實並非如此。

  「大哥謝謝你,也要謝謝胡仙跟灰仙,幸虧有你們幫助我才能得救。」

  白龍王語畢,狐貍與黃鼠狼便向青龍王行禮致敬。

  「唉--雖然歷經千辛萬苦通過層層考驗,但畢竟不是毫無意義的,努力便能夠得到收獲是最幸福的事情。」

  「什麼千辛萬苦,身上沒帶半毛錢在麵店大吃大喝就是你的考驗嗎?」

  白龍王聞言不由得大驚失色。

  「大哥,你、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青龍王指著自己懷中。

  「我聽灰仙說的。」

  鼠精探出頭來點頭稱是。

  「喂!你竟敢窩裡反!」

  白龍王瞪起雙眼。

  灰仙藏在青龍王強而有力的懷裡,毫不畏怯地毅然以神仙語向白龍王抗議:

  『青龍王大人為白龍王大人的兄長,同時是龍族之長。小的只不過屬實以報就被視為背叛者,這麼一來要如何行使灰仙的使命!』

  「嘖!有大哥給你做靠山,你就忘了還有我這個飼主。知道啦,不要再吵了,一般人的耳朵只聽見你吱吱叫個不停。」

  白龍王語氣刻薄,見到腳邊的狐貍精、黃鼠狼精、刺蝟精、蛇精帶著尊敬的目光瞻仰青龍王,才明白自己的聲望已經出現下滑的趨勢。

  「好吧。既然與大哥重逢,就沒有必要久居人界,待會把那個在城裡興風作浪的怪物解決掉之後,立刻返回天界。」

  「很遺憾,恐怕沒有辦法。」

  「為什麼?」

  「人界現在是七月。」

  「嗯,是七月沒錯。」

  「不到八月十五日,亦即中秋滿月之夜,通往天界的大門是不會開啟的。」

  「是這樣嗎?」

  「你是忘記了?還是一開始就不知道?」

  「啊,快看,地上情況不妙。」

  亟於轉移話題的白龍王指著城牆下方。

  鋪著石板的廣場在月光的映照之下呈現出青白色澤,數百個人影踩著響亮的腳步聲長驅而入。怒號與慘叫交錯亂飛,金屬碰撞聲響徹全場。一片混亂雜杳之中可見到一個長有六隻手臂的巨大黑影,六支魔刀每每一揮動就撩起一道鮮血,士兵們的頭部像球一樣飛上半空,失去首級的身軀則倒向地面。

  士兵們刺出的刀劍長槍均被回旋的魔刀打斷、砍斷,完全無法觸及摩駝的黑色巨軀。

  高層將領們也接獲急報趕至廣場。樞密使曹彬、樞密副使潘美亦在士官們的隨扈之下,注視著人類與邪神的浴血大戰。

  「不准通報城外的士兵!」

  樞密副使潘美斥道。

  「以目前這群士兵對付那個惡鬼,絕對不能讓它輕易溜掉!」

  曹彬認同潘美的話,潘美雖然身為武將,但是他對政治的判斷往往擺在軍事的考量之前。不過,目前這個狀態的確不適合大肆宣揚,絕對不可讓邪神出現在大宋皇帝寢房的消息走漏出去留下記錄。

  「樞密副使所言甚是,不准讓那個怪物走出城外。」

  下達嚴令之後,看到接踵而來的犧牲,曹彬的表情禁不住蒙上一層痛苦的陰霾。

  此時士兵們稍稍後退,三名身著將官專用金甲戰袍的武將同時躍向摩駝,他們就是方才出現在白龍王面前的三名年輕勇將。

  在呼延贊、秦翰、曹杞三位名留青史的勇將包圍之下,邪神仍然面無懼色。

  只見六隻手揮舞著六支魔刀,突刺、左揮、右掃,砍個不停。每一回合都迸出宛如閃電一般的火花,地鳴夾雜著清脆的刀劍碰撞聲。三名勇將奮力嘗試反擊,他們盡了最大的努力抵禦三回合才得以攻擊一回合。

  呼吸紊亂、汗珠飛灑。摩駝以其中三支魔刀應付三名勇將,另外三支則繼續隨手砍殺周圍的士兵。石板上屍體堆積成山,血腥味也愈來愈濃厚。

  Ⅴ

  邪神摩駝一面享受著殺戮的快感,一面往城外移動。呼延贊、秦翰、曹杞分別從三個不同方向猛力斬擊,企圖阻擋對方的去路,可惜實力相差過於懸殊。

  青龍王輕嘆一聲。

  「他們擁有過人的勇氣跟武藝,然而以人界的武器是無法擊斃這個怪物的,至少也得等到千年以後。」

  「我們不去助陣嗎?大哥。」

  「我們目前化為人身,無法輕易打倒摩駝,摩駝雖然靈格低下,但是實力相當堅強。」

  當然青龍王並不認為他贏不了摩駝,一旦面臨強大的敵人,龍王們為了得勝就必須使出相當程度的靈力。在眾人面前施展強大靈力,雖然可以擊敗邪神卻也會波及人類,所以無法貿然加入戰局。正因為如此,剛剛摩駝才會避免與青龍王在空無一人的巷弄交手。

  「對了,叔卿。」

  青龍王望著胞弟的臉。

  「你還記不記得玉傘聖咒?」

  「玉傘……啊、是那個咒語嗎?可以降伏大多數邪神與惡鬼對不對。」

  「正是,全文三千二百二十四個字,我叮嚀過你要背熟全文的。」

  「啊、這個……」

  「你應該還記得吧。」

  「……其實只有前半。」

  「哦?只有前半?」

  「前半裡接近後半部分,從中間往左算起第三行左右的其中七個字而已。」

  長兄的拳頭迎面飛來,白龍王及時躲開。

  「你這個大懶蟲!我再三囑咐你一定要熟記全文以備不時之需,你居然當成耳邊風。」

  「別氣、別氣!大哥,追究已成定局的事實是無濟於事的,聰明如你應該積極思考如何化解眼前的危機才是。」

  「哼,我看你就只有那張嘴皮子伶俐而已。」

  「啊、對不起,我會好好反省。現在就恭請大哥吟誦咒語,我也趁這個機會好好學習一番。」

  聞言,青龍王隨即放下握拳的手掌,臉上浮現莫名的表情,然後從白龍王身上垂下視線,不自在地耙梳著髮絲。面對這個與預料之中完全不同的反應,白龍王感到有些疑惑。

  「大哥,你怎麼啦?」

  「你這個笨蛋!」

  「啊、幹嘛罵人啊?」

  「如果我已經背得滾瓜爛熟,還需要問你嗎?連這點都不懂。」

  白龍王不自覺張大嘴巴,腳下的四仙也面面相覷。

  「這、這太不合情理了!你自己都沒做到,還對弟弟說大話。」

  「囉嗦,輔佐兄長是身為胞弟的義務吧,為了兄長努力背書也是理所當然的。」

  「大哥蠻橫!推翻專制!」

  白龍王大吼著,念頭一轉反而擔心起來。天界皆知青龍王為人嚴謹、穩重又誠懇,難不成在墜落人界之後人格(神格)產生丕變。

  「我的個性並沒有改變。」

  青龍王彷彿看穿了白龍王的心思,接著說道:

  「每次一遇見你,我就會變成這樣。人可以選擇朋友卻不能選擇手足,這種不合理的情形無論在天界或人界都不可避免。」

  「我舉雙手贊成。那麼現在要怎麼阻止摩駝這個怪物繼續不合理地胡作非為下去?」

  「沒錯,這是問題所在。」

  青龍王與白龍王聯手持劍砍殺摩駝不成問題,只不過這等於賦與摩駝再生的機會,再者他們身為天界的一員,實在不太願意當著人界居民面前鏟除摩駝。

  話雖這麼說……

  但也不能就這樣放任摩駝殺人如麻,人類敵我雙方手持武器在戰場或決鬥地點一決勝負,青龍王無意攔阻。然而從戰場幸存的士兵們正要返回故鄉之際,卻慘遭一個怪物殺害,這實在太沒道理了。

  「既然在八月十五日中秋節之前必須留在人界,就盡量不要留下不愉快的回憶。」

  青龍王的衣袖在夜風中輕輕飄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17 09:01 PM

第四章 《向南》

  Ⅰ

  邪神摩駝手上的六支魔刀已經把近百名宋軍士兵擊倒在血泊之中,所幸接下來遭逢呼延贊、秦翰與曹杞的頑強抵抗,犧牲者不再增加。摩駝魔刀的實力很明顯超越三名勇將之上,但他們仍然殊死奮戰,不使包圍網瓦解。

  「絕對不能讓它逃走!」

  曹杞吼道,臉上、身上甚至聲音都是汗水淋漓,從城牆上俯瞰這一幕的青龍王露出苦笑並感到佩服。這位年輕英勇的人界武將不僅毫不懼怕自己是否會被邪神所殺,反而還很擔心它會逃掉。

  「當然!」

  回應的是秦翰。年輕俊美的宦官乍看之下就如同女扮男裝的美女,秦翰就是最佳典範,揮劍的動作宛若翩翩起舞一般。

  一面鼓舞著他們兩人,一面不斷繞到摩駝正面直接抵御攻擊的是呼延贊。

  「那群人類的體力差不多已經到達極限了吧。」

  白龍王忍俊不住,望向長兄。

  「摩駝嗜血,對它而言,它的目的在於製造血腥。」

  要求活人祭品時也一樣,死狀愈是淒慘愈能取悅摩駝與稜騰。因此殺人祭鬼的信徒挖出無辜百姓的雙眼,拔掉他們的舌頭,砍斷他們的手腳,活生生剖開他們的肚子,取出內臟獻給摩駝與稜騰。正如同邪神的出現,暴虐無道的人類確實是存在的。

  曹彬下令一隊弓箭兵萬箭齊發,幾乎全數被來回旋轉的魔刀打掉,即使射中它的軀體,也無法傷及它那比大象來得更為粗硬的皮膚。

  青龍王伸直背脊。

  「輪到我們上場了,叔卿。」

  「真的要出現在人類面前嗎?大哥。」

  「無所謂。宋軍將兵已經戰得精疲力盡,他們會以為那是自己的幻覺,最後將死者列入與遼軍交戰的犧牲者記錄當中。」

  「我明白了。」

  白龍王抓緊長槍,那是剛才把他勾住並避免他摔落的長槍。白龍王目測從城牆上方與地面以及摩駝與自己的距離,只花了一瞬便完成工作。

  「那麼先由小弟打頭陣。」

  對長兄留下這句話,白龍王便輕輕往城牆一踩,毫不費力地躍向空中。

  遮蔽月光的人影無聲無息地以幾近華麗的輕盈姿態落下之際。

  「啊」的一聲充滿了驚愕的慘叫響遍整個夜空,究竟是誰呢?

  白龍王將長槍的前端朝下,由正上方往摩駝頭部兩根角的中心刺下去。以「啪嚓」一聲來形容顯得力道太輕,長槍是挾帶著強烈的攻勢由上而下貫穿摩駝的頭部,長槍的前端從下顎冒了出來。

  摩駝發出咆哮,然而音量並不是太大,因為長槍直直地縫住了上顎,嘴巴無法用力開啟。

  紫色的毒血如同一道瀑布湧向地面,當毒血燒灼到石板,還溢出「咻咻」的蒸氣聲。四散的毒血沾上數名士兵的手腳,立即燙傷他們的皮膚,害得他們哀嚎連連。

  即便是勇猛如呼延贊與曹杞也摒住呼吸倒退二、三步,摩駝的雙眼猶如火焰山沸騰的熾紅的熔巖,六隻巨臂不停狂亂地甩動。

  白龍王則坐在摩駝寬厚的右肩,抓著右角以保持全身的平衡。曹杞與秦翰見到白龍王的模樣,不由得瞠大雙眼,曹杞隨即發出低叫:

  「那小子究竟是何方神聖啊?」

  「看樣子至少不是敵人。」

  秦翰說完便迅速衝上前,揮起長劍往摩駝的左小腿一砍,接著再敏捷地往後退以閃避噴灑而出的毒血。

  這個猛烈的斬擊足以令一個人當場斃命,然而只能對摩駝造成輕傷,所幸宋軍至此總算得以給予邪神重挫。

  「大家上!攻擊!」

  呼延贊咆吼,同時揮出兩支鐵鞭,摩駝的一根鉤爪被打斷,如車輪般在空中不停回旋。

  摩駝放開六支魔刀中的其中一支。不知那刀究竟由何種材質所製成,當魔刀掉落地面發出「鏗鏘」一聲,便立刻喪失刀的外形,化為一陣灰被夜風吹散。

  摩駝放下魔刀的手企圖抽掉貫穿頭部的長槍,粗大的手指捏住從下顎冒出的長槍前端。到此一切還算順利,可惜在急於抽出之際,槍身斷了一截留在摩駝的頭蓋骨裡。

  這把長槍原本屬於一般士兵所使用,談不上是名槍。因為白龍王將靈力灌入其中,才得以貫穿摩駝的頭部,由於槍身施加了相當沉重的負荷,又被摩駝的粗指抓住,動作粗暴地這麼一抽動之下當場斷成兩截。

  無法拔出長槍,又無法大叫以排遣劇痛,摩駝的巨軀不住顫抖、腳步跟隨。

  第二支、第三支魔刀掉落地面,同時二、三隻手伸向頭頂,準備揪住然後撕裂白龍王的身體。

  眼看就要逮住白龍王的手臂隨著一個異樣的怪聲飛向半空,原來是青龍王從城牆縱身躍下,長劍在空中一閃,把摩駝的手掌砍飛。

  青龍王踩在摩駝的左肩,左手抓住摩駝的左角,所站的位置與摩駝的臉正好形成反方向。

  「這點疼算得了什麼,正好讓你體會一下被你生吞活剝的人們有多痛苦。」

  青龍王語氣嚴厲,重新握好右手的長劍,再度灌入靈力。整個劍身散發出淡淡的青白光芒,接著長劍由右往左從青龍王的胸前劃過。

  長劍重重刺進摩駝的左耳。

  邪神的黑色巨軀頓時向後仰。

  剩下的三支魔刀也接連掉落地面,宋兵發出歡呼,揮舞著長槍與長矛沖上前,瞄準摩駝的腳掌、肌腱、腳指甲內側等等要害刺進去,一旦解除對於邪神的恐懼感,曾經贏得統一天下之戰的宋軍仍然不愧為優秀的戰士。

  「叔卿,跳!」

  青龍王大喊。

  白龍王立刻往摩駝的右肩一踩再度躍入空中,幾乎同一時間,青龍王也跟著跳起。

  兩位龍王差點在半空撞成一團,於是青龍王右手持劍,左腋窩環抱白龍王的腰部,在空中翻轉一圈之後勉強在城牆上著地,緊張得捏了一把冷汗的五仙隨即趨趕上前。

  「你不會算好角度再跳啊,笨蛋!」

  「好痛,我又不是東西,怎麼用丟的!本來還想說謝謝的,卻遭到這麼粗暴的對待。」

  正當城牆上的兩人展現出至情至性的兄弟之愛,地面的摩駝巨軀開始失去平衡。身上的毒血汩汩流出,為痛苦與憤怒掙扎不已,它打算化成黑煙逃之夭夭。那圓柱般的雙腳被它向來視為獵物的人類砍得體無完膚,它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站穩腳步,接著它的軀體開始搖晃,眼看就要像高樓崩塌一樣整個倒下之際,它使出最大的力氣變身成一道黑煙。

  宛如龍捲風襲卷而上的黑煙回避兩位龍王從反方向低空掠過,然後往涿州城外逃竄,被砍斷的手掌就留在一灘毒血之中。

  Ⅱ

  「那傢伙逃往哪個方向?」

  「往那邊跑了。」

  循著白龍王所指的方向望過去,青龍王會意地點頭。

  「原來如此,果然是南方。」

  一切全在他預料之中,涿州城的南方在人界是一片豐饒的大地,摩駝變化而成的黑煙繞過城牆之後便改變方向往南逃竄。這時念誦玉傘聖咒最能奏效,可惜兩名龍王未能熟記,化身成人類之姿的他們目前無力緊迫而上。

  在宋兵的歡呼聲中,呼延贊宏亮的音量傳到城牆上方。

  「敢問城牆上的二位尊姓大名?」

  話中以敬語相稱,兩名龍王交換眼神之後,青龍王才笑著回答:

  「只要記住我們是敖大郎與敖三郎即可,切勿深究下去。」

  呼延贊側著頭。

  「敖大郎與敖三郎……」

  「是敖家的長男與三男嗎?請問敖家是哪裡的門第呢?」

  「你一點概念都沒有嗎?」

  「啊、對了,令弟曾經提過長兄是東海郡人,二位即為兄弟,自然就是同鄉了。」

  曹杞說道。他的父親樞密使曹彬帶著深沉的思慮抬眼望著兩名龍王,隨即把視線轉向兒子與其他諸將。

  「敖應該是龍王家的姓氏,敖家之長是東海青龍王,剛才提到的東海之類的地名指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咦、難道說他們是龍王一族……吶、真是萬萬想不到。」

  「或許是假名也說不定,總之此二人絕對非比尋常。不准繼續深究下去,還有其它更重要的事情等著各位去做。」

  曹彬一一指示諸將,確認皇帝安然與否,清理士兵們的遺體並處理邪神手臂與毒血等等事項。青龍王從城牆俯瞰整個過程,然後點點頭。

  「曹樞密(樞密使.曹彬)不愧為了不起的大人物,一切就交給他處置,我們可以離開了。」

  「等一下,大哥,把摩駝趕走並不代表事情就此結束,我記得他還有一個同伴對吧?」

  「你注意到了嗎?正是如此。」

  青龍王在城牆上方緩步走著。

  「摩駝跟稜騰向來一起行動,既然摩駝出現在涿州,稜騰一定藏在不遠的某處。」

  「哪裡?!」

  「你問我我問誰呀。」

  「還真是斬釘截鐵……」

  由於曹彬命令士兵不准上來,因此城牆上空無一人,兩人說話的音量就算稍大一點,聽見的也只有五仙而已。

  「根據我的推測,應該是人口眾多而且熱鬧繁榮的地方,不是開封就是泉州,這兩個地點的可能性最高。」

  開封是宋朝國都,人稱「夢之都」,為當時全世界經濟與文化最發達的龐大都市。

  泉州則位於中國大陸東南海岸,以國際貿易都市聞名,港口聚集了東南亞諸國,印度、波斯、阿拉伯、日本等各國商船,數十萬外國人定居當地,回教、基督教、猶太教、印度教、摩尼教等各宗教寺廟處處可見,爾後藉由馬可.波羅(譯注:MarcoPolo西元1254—1324年,意大利商人也是旅行家,威尼斯人,一二七○年末隨著父親與叔父來到中國元朝,七四年謁見元世祖忽必烈並出任官職,環游中國各地,九五年由海路經印度洋與黑海回國,爾後與杰諾瓦在海上交戰失利,獄中口述「東方遊記」,對於歐洲人的東方觀念影響甚巨。)與伊文.帕特塔(譯注:IbnKhaldun西元1332—1406年,出身突尼斯的回教歷史理論家,以見解獨到的歷史哲學著作《歷史敘論》聞名。)這些著名旅行家的宣揚,其殷富程度甚至被譽為「世界第一大港」。

  「我明白了,這類城市正是最適合從外國偷渡進來的邪神棲息的好地方。」

  白龍王蹙起眉心,夜風從地面將摩駝毒血的臭氣傳送上來。

  「我說,能不能想辦法消除那股惡臭啊?」

  「對了,你聽過『阿拉丁神燈』嗎?」

  「這個問題太瞧不起人了,連小學生都聽過這個故事好不好。」

  這段對話已經超越了十世紀宋朝所在的時空。

  「那個故事的舞台在哪裡?」

  「那是屬於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之一,當然是阿拉伯了。」

  「不對,是中國。」

  「真的嗎?」

  「這表示你沒有仔細閱讀原作,故事一開場就開宗明義寫道:『很久以前,一個中國的城鎮裡住著一個名叫阿拉丁的少年。』」

  「是、是這樣嗎?我一點概念也沒有。」

  白龍王嘀咕著,但還不至於完全被長兄的博學壓倒。

  「可是,這樣不是太奇怪了嗎?為什麼要特地把舞台設定在中國?」

  「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出現之際,正是中國的宋朝時代,足以顯示當時中國與阿拉伯世界交流頻繁,甚至有人推測阿拉丁所居住的城市可能就是泉州,因為居住在泉州的阿拉伯人至少有好幾萬以上。」

  泉州之所以擁有國際都市的地位,乃是根據記載得知,當地雖然有多國人種雜居一處,卻從未發生因種族或宗教差異所引發的紛亂,所有居民同享繁榮,和平共存。

  「這樣當然是再好也不過,然而有了摩駝這個怪物的存在,怎麼可能還會出現和平共存的景象呢?難道大哥堅持認為稜騰就在泉州?」

  「不,應該在開封才對。」

  「為什麼不是泉州?」

  「泉州距離權力中樞太遠。」

  青龍王如是說明。

  「倘若摩駝企圖操控皇帝為亂世間,稜騰勢必隨之相呼應,想來它的目標就是開封京城裡位高權重的皇族或重臣。」

  「會是誰啊?」

  「例如宰相趙普。」

  「哦,趙普嗎?」

  「喲,沒想到你很清楚嘛。」

  「沒、沒有啦,只知道名字而已。」

  趙普,字則平,與皇帝趙匡義同姓但無血緣關係,和曹彬並稱宋朝開國二大功臣,被列為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宰相之一。今年五十八歲的他與趙匡胤以及趙匡義兩兄弟已有三十年以上的交情。

  宋建國之初,亟需制定各種制度與法律,以及改革官僚組織,其中有大半的工作是經由趙普之手完成。他年紀輕輕即擔任官職,卓越出眾的實務才能備受肯定,因此稱為宋朝第一任宰相。

  現在的趙普擔任太子太保一職,也就是皇太子的指導老師。地位相當崇高,但由於宋朝皇室尚未策立皇太子,頂多只能算是掛名的職稱。先皇重臣受到新任皇帝冷落,被迫調任有名無實的虛職,這樣的例子屢見不爽。

  「這麼說,我們接下來就是要到開封對不對,大哥。」

  「沒有必要久留涿州吧,而且你能夠坐視摩駝逃之夭夭而不聞不問嗎?」

  「當然不能。」

  身負重傷的摩駝逃走之後勢必變得更趨兇暴,倘若撒手不管、任其在人界肆虐無道,實為不負責任的做法。

  「我一定要除掉摩駝,不過話又說回來,大哥,你這次干涉人界歷史不會有事吧?」

  「怎麼說?」

  「你在高梁河阻撓耶律休哥,救了趙匡義啊。」

  「如果我不出面阻止,整個歷史反而會脫序扭曲。趙匡義僥幸得救之後逃回國都開封,日後將專心治理國事,創造出堪稱全世界最為富強的先進大國。」

  「是這樣嗎?」

  白龍王避免深入追究。他才不要隨便開口發問,否則大哥追加臨時口試他就欲哭無淚了。

  「趙普目前懷才不遇,不過根據歷史,再過二年他就能東山再起,乃至於助趙匡義一臂之力,開創宋朝的繁榮氣象,問題在於讓他得以東山再起的關鍵……」

  地面的宋軍士兵以敏捷的動作勤快地整頓慘劇留下的痕跡,毒血的臭氣也稍稍轉淡了一些。

  Ⅲ

  「從唐朝衰敗到宋朝統一天下,其間歷經了百年之久的亂世,之後將可維持同樣長久的和平,如此一來便能取得制亂興亡的均衡,完全遵照玉帝的旨意。」

  聽完長兄的話,白龍王的雙眸閃過一道機靈的目光。他的長兄平時動輒教訓他要『多多用功』,其實他生性資質聰穎,而且反應敏銳。他望著青龍王提出詢問,以確認內心的想法。

  「照這樣看來,皇帝趙匡義也好,宰相趙普也罷,都是玉帝為了保障人界今後百年和平的工具嗎?」

  「可以這麼說吧。」

  望著胞弟,青龍王露出帶有些許讚賞的表情,但他並沒有說出口。

  白龍王聞言內心相當不是滋味,天界一方面嚴禁干涉人界歷史,另一方面卻視一己之便利用人類作為工具,為的就是要掌控人界。

  「趙匡義之後陷害自己的胞弟,逼死自己的侄兒,只不過是為了百年和平所做的微不足道的犧牲嗎?」

  白龍王的語調一反往常夾帶著毒氣,青龍王的回答簡明扼要。

  「是彌足珍貴的犧牲。」

  「這是比較中聽的說法,不管怎麼樣,犧牲的是趙匡義的弟弟跟侄兒,而趙匡義自己不但好端端活著,還穩坐大宋帝位,最後成為為國家帶來和平玉繁榮的名君流傳千古,趙匡義這個人說穿了就是個不安好心眼的傢伙!」

  「他應該有他的理由吧。」

  表面上對胞弟曉以大義,青龍王的聲音裡卻透露著一種自我說服的語氣。

  「什麼理由?他是認為為了一手掌控大權可以不擇手段嗎?」

  「他堅信,能夠統一天下,拯救蒼生脫離戰火,為世間帶來和平與繁榮的除了他以外不作第二人想。」

  「那是他的自大心理在作祟。」

  白龍王的語氣裡聽不出一絲善意。

  「統一天下有九分九毫是出自趙匡胤的努力,只因為趙匡胤在統一天下之前猝死,趙匡義那傢伙只是順手將熟透的果實摘下來罷了,就連他大哥的猝死……」

  白龍王剎時噤聲不語。趙匡義殺害兄長趙匡胤奪取帝位的聯想終究只能算是一個疑惑而已,灰色再怎麼濃烈,沒有物證就無法轉變成純正的黑色。

  「天界的規矩還真公平,要我是先帝趙匡胤的話,必定感激涕零到了極點,心想:為了和平與繁榮,歡迎犧牲我的小孩。」

  「別再說了,叔卿。」

  青龍王這句話讓白龍王打住了嘴,兄長並非態度強硬,而是語氣裡摻雜了嘆息。

  湊巧在此時傳來人聲,正好化解了顯得有些尷尬的場面,原來是樞密使曹彬命令他的兒子曹杞從城牆下方向兩位龍王報告。曹杞以澄澈嘹亮的聲音傳達曹彬的話。

  「城牆頂上二位恩人,今晚承蒙二位相助因而得以消弭一場國難,著實不勝感激之至,所幸聖上龍體亦安然無恙,完全是托二位之福。」

  地上可以見到恭敬地鞠躬行禮的人影。

  「不愧為一代名將,毫無驕縱之氣。」

  青龍王表示欽佩。三百年後北方蒙古草原霸主忽必烈可汗崛起而滅了宋朝,當時忽必烈可汗曾經向麾下諸位將軍如此教誨:

  「各位應向曹彬看齊,他擁有統一天下的彪炳功勳卻不濫殺無辜,一代良將唯曹彬莫屬。」

  能夠令三百年後的外族帝王讚嘆不已,曹彬確為智仁義勇兼具的名將。反過來解釋,可見一般軍隊在平民百姓眼中有如洪水猛獸一般殘暴可怕。

  「因此想請二位收下銀錠以作酬謝,謹呈五百銀兩聊表寸衷,今後如遇地方官吏無故刁擾,請隨時報上樞密使.曹彬之名。」

  說完,曹彬便命令兒子曹杞將銀兩搬過來。

  「哦,銀兩嗎?」

  青龍王低喃道。

  中國武林俠士為人達成任務收受報酬或謝禮是理所當然的,如果對方有餘力願意多付額外的報酬,基於禮貌仍然可以收下。此外,如果自己身上有錢卻不幫助窮困的人們,想當然會被視為「鐵公雞」。

  「那麼恭敬不如從命,感謝大人用心。」

  五百兩銀子為數不少,但沒必要盡數花光,待返回天界之時就將剩餘的錢財全部分送給貧苦人家即可,這是不將金錢視為最高價值的人才會擁有的開明心境。

  曹杞帶著一本正經的表情來到階梯一半高的地點,將裹著油紙的銀兩擱下。等曹杞走下階梯,白龍王便走下去拿起銀兩,沉甸甸的質感也代表著今後生活的安定感。

  「對了五仙,你們今後要做何打算?」

  聽到青龍王詢問,五隻動物面有難色地抬眼望著兩位龍王。

  「我們兄弟兩人即將啟程前往開封,一直待到中秋十五,準備趁這段期間鏟除摩駝,可能的話再加上稜騰。多謝你們對叔卿的照顧,你們的任務已經結束了,可以回去各自過你們的生活了。」

  五仙分別露出五種動物略顯悲傷的表情。鼠精還搖著尾巴,爬上青龍王的鞋子,如同哀求一般不停鳴叫。

  「大哥,我想它們多少還可以幫點忙。」

  「嗯,其實我也不是非要五仙離開不可,如果五仙不介意的話,可不可以再多陪我們幾天?」

  五仙聞言大喜,不約而同搖著尾巴,只有蛇精蠕動著全身。訂定計劃之後,兩個人與五隻動物便往城牆外面垂下厚實的皮繩,攀著皮繩直接來到城外。

  日本人可能很難想像,近代以前的世界各國均視內陸水運為重要命脈,在河川與湖泊興建運河,以船只運送人員或行李。這種方式比陸上交通來得安全,能一次運送為數龐大的人員或行李。與其開辟山路還不如修築內陸水運反而更具效率。

  涿州之所以成為宋軍相當重要的後方基地,乃是由於這座城市正好位於著名大運河的終點。士兵與物資可以藉由大運河源源不斷提供補助。過了涿州就沒有水路,於是必須在此準備上岸改走陸路,因此人員的換乘與行李的裝卸一律在涿州進行。

  青龍王與白龍王帶著五仙搭乘一艘小船由大運河南下,鼠精藏在白龍王懷裡,黃鼠狼精、蛇精跟刺蝟精就躲在行李箱內,狐貍則由青龍王抱著,船資也自然大幅上漲。

  小舟上另外還搭載了三十名旅客,搖搖擺擺地行經大運河面,今天正是搭船的好時機,否則到了翌日,一旦返回開封的軍船出航,民間船只就無法通行。

  「不知道二哥跟季卿好不好?」

  白龍王把指尖泡在大運河的水裡邊說道。

  「哦,原來你這麼關心仲卿跟季卿?」

  青龍王微笑道,白龍王隨即胡亂抓搔著頭髮以掩飾內心的羞赧。

  「沒有啦,我只是覺得現在少了我,他們兩個哪有辦法應付天界的亂象。不過話又說回來,到八月十五日之前,憑他們兩個應該多少可以過得去吧。」

  撫著趴在膝上的狐貍背脊,青龍王眺望著大運河被初秋的艷陽映照的銀光粼粼的水面。

  「別擔心,仲卿與季卿倘若真的遭遇危險,你跟我一定會馬上得知。目前身在人界的一隅我不會隨便打誑,一旦發生剛剛提到的情形,我絕對不可能就這樣等到中秋,就算違反天界的法規,也要憑藉一己之力開出一條天路返回天界。」

  憑藉一己之力開出一條天路意指恢復成龍的原貌,青龍王的語氣與表情平靜無波卻深不見底。

  「我們龍王一族面臨光明正大前來挑戰的敵人會抱持相當的敬意,然而對於鬼鬼祟祟趁人不備的鼠輩就要教他們後悔莫及,絕不寬待。」

  「這才像大哥嘛。」

  白龍王輕拍著手笑道。

  「如果大哥事事過於溫吞隱忍,我還打算不認你這個大哥,現在總算可以放心了。」

  「我早就不想認你這個弟弟。」

  「又來了,不要嚇唬可愛的弟弟嘛。」

  「誰在嚇唬你,我是說真的!」

  小船載著大打舌戰的兄弟與隨行的動物們,悠然地往大運河南下而去。

  Ⅳ

  「要喝茶嗎?季卿。」

  聽到紅龍王這麼一問,黑龍王從潛心閱讀的書本當中抬起頭來,書名為『東京夢華錄』,所描述的是宋朝開封京城的繁華景象。黑龍王中規中矩地將書本擺好,與兄長一同來到桌前就座。

  侍女們將茶與茶點排放在桌面,茶是廬山雲霧茶,茶點是八果酥餅與卷煎餅,當滾燙的熱開水淋上茶葉,如霧般的香氣立即直撲而上。此時黑龍王態度恭謹地詢問道:

  「請問人界方面有沒有什麼消息呢?」

  「多少有一點。我說,季卿。」

  「是的?」

  「在水晶宮裡說話大可不必如此拘謹,這裡是你的家,你盡管放輕鬆一點。」

  其實是不拘小節的說話方式比較能令紅龍王放松心情。

  「是,我會照做……就這麼辦。」

  黑龍王擺出一個清新的笑容。

  「很好,這樣就對了。關於人界方面,大哥已經與叔卿會面並一起行動,從天界可以捕捉到他們的靈力,目前大哥二人正往開封移動當中。」

  「這表示大哥跟三哥的靈力增強了?」

  「大哥與叔卿的靈力一旦結合在一起就會變成這樣,這股力量不只二倍而是有十倍之多,你可以想像成每多一個人就會增強一位數。」

  「那麼三人聚在一起不就增加一百倍?」

  「沒錯,四人到齊就是一千倍。」

  「好厲害哦。」

  「當然,不但將能力發揮到淋漓盡致而且還可以完全控制。事實上這種例子從來不曾發生過,因為沒有這個必要,不過以後會不會出現就不知道了,來,快吃吧。」

  「謝謝。」

  「趁著叔卿回來以前好好飽餐一頓。」

  黑龍王忙碌地動起翡翠筷子,只是吃相不像白龍王狼吞虎咽,用餐時他興致勃勃地不斷提出問題。

  「大哥他們是不是乘著白雲旅行呢?」

  「沒有,大哥他們現在沒有辦法乘上白雲。」

  黑龍王露出不解的表情,紅龍王則詳細加以說明。

  「即使是前往人界也必須像叔卿一樣處在『脫胎』的狀態才行。他當初乘著白雲在高梁河戰場繞了一圈,從上空觀察宋軍與遼軍的狀況,然而一旦離開白雲踏上土地,就無法再度乘上白雲了。」

  「是不是受到人界重力的影響?」

  「正是如此。目前大哥跟叔卿不僅無法乘坐白雲翱翔天際,也無法隨意變化成龍身,他們現在就跟人界的凡人一樣,處於『凡胎』的狀態。」

  黑龍王邊點頭邊思索。

  「不過他們仍然遠比一般人類來得武功高強,身輕如燕對吧?」

  「是的,他們武功高強遠勝過人界歷史上最強悍的戰士,身輕如燕遠超過人界歷史上最優秀的輕功高手,沒有一個人類能夠同時兼具這兩種能力,如果一項一項分開來看,他們已經臻於身為人類最大的潛能極限點。不過相較起他們原有的實力,他們所能發揮的部分就跟針頭沒兩樣。」

  說著,紅龍王微蹙起眉心。

  「真是,大哥跟叔卿兩人聯手居然無法除掉摩駝那種低等怪物,實在丟盡龍王一族的面子了。」

  措辭跟語氣聽來雖辛辣,紅龍王的態度卻不知為何惹動黑龍王報以微笑。

  「二哥。」

  「什麼事?」

  「大哥跟三哥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紅龍王盯著么弟眨了眨眼,然後微聳著肩以笑容回應。

  「如果他們出了事,說他們壞話也會少了點趣味,等他們回來以後再來好好嘲弄一番。」

  「對了,不知道赤城王後來怎麼樣了?」

  黑龍王順口提起與青龍王發生激戰,最後一起墜入人界的天神名號。

  「不知是幸亦或是不幸,他墜落的時空相隔了一些距離,赤城王墜落的時代是唐朝而且是前期,七世紀末葉,跟大哥他們相隔了三百年。」

  紅龍王刻意使著壞心眼說道:

  「人界三百年不過天界三日,赤城王既成人身凡胎,自然無法穿越時空與大哥交鋒。」

  黑龍王為自己與兄長再添茶水,一時茶香四溢。

  「如此一來,赤城王要如何返回天界呢?」

  「這是赤城王的親屬要傷腦筋的事,赤城王是玉帝的侄兒,就讓玉帝身旁的親信思索援救對策即可,更何況赤城王是出了名的大色鬼,或許他現在跟人界的美女玩得樂不思蜀,根本不想回天界也說不定。」

  黑龍王微側著頭。

  「這麼一來,天庭是不是不會對我們龍王一族動武了?」

  「一切全視玉帝與天庭的旨意而定,不過天界這次出現紛亂的征兆,就表示玉帝的威望已有衰退的趨勢,按理說來他們應該也不想刻意大做文章。」

  紅龍王的嘴角綻放出譏諷的微笑。

  「當時牛種反叛天庭之際,倘若沒有龍王一族效忠協助,天庭豈能得勝……不過又說回來,如果他們能夠想到這一點,一開始就不會將龍王一族冠上莫須有的罪名。」

  ……開封是目前人界最大的城市,無論在歐洲、西亞或中國歷史上的都市都有城牆團團包圍。

  開封有三道城牆,由內往外依序是宮城、內城、外城。位於開封正中央的宮城是皇帝的居所,內城有十座,而外城有十九座大型城門,其中有九座是水門,好幾條河川與運河流經開封城內,每天高達幾千艘舟船出入。

  宋軍在北方國境遭到遼軍重挫的消息也已傳至開封,但由於未經正式管道公布,眾人也不相信遼軍會一鼓作氣南下越過黃河,直接圍攻開封。萬一真的發生這種情形,要突破開封的三道城牆簡直比登天還難,因此開封上百萬居民完全不為所動。

  產生動搖的地點,不在地上而是地下。

  絢爛壯麗的宮殿、燈火通明的酒樓、熙來攘往的大街小巷,這些地方所位處的地面往下延伸到既深且低的地底,布滿了全世界首屈一指的地下水道。

  那是以石塊砌成、極具近代規模、令人嘆為觀止的大型地下水路,全長有幾十里、甚至幾百里,士兵所巡邏的僅是其中一小段而已。

  邪神摩駝就在這個廣大深邃的空間裡茍延殘喘著,與地下水源截然不同的異樣臭氣如同毒霧一般四處彌漫。

  滿地的血肉、骨頭與內臟是殺人祭鬼信徒的屍體,摩駝把他們活活撕裂。

  並非摩駝突然痛改前非,起而鏟奸除惡,而是刺進頭蓋骨的半截長槍持續帶給摩駝劇烈的疼痛,讓摩駝無形中變得更趨殘暴,凡是伸手可及的物體全部都會被他大卸八塊。

  只要想像一個人患了嚴重牙痛時的感覺,或許多少可以理解摩駝目前所處的狀態。

  摩駝詛咒著自己的痛苦,也憎恨造成自己痛苦的人。腦海裡浮現青龍王與白龍王的影像,完全打不開的嘴裡便溢出近似地鳴的低嗥。

  六隻手臂的其中五隻連著長有六根手指的巨掌,不過第六隻手臂沒有手掌,而是生出一個形似怪瘤、散發著詭譎的桃色光澤的肉塊,原本被青龍王一劍砍斷的部位正不斷再生當中。

  一旦再生完畢,就能跟可恨的龍王兄弟一決死戰!這個念頭稍稍緩和了蝕骨的痛楚,要使用什麼極端手段把禁錮於人身、同時靈力受到限制的青龍王與白龍王凌遲而死呢?以生鏽的鐵釘把他們的雙手雙腳釘入牆壁,活活剝下他們的皮,用鉤爪把他們的肉一片一片削下來……

  足以打斷腦中空想的疼痛襲捲而來,摩駝扭動著黑色巨軀,鉤爪不停揮舞,前端掛著一個殺人祭鬼信徒,一個面相兇惡的壯漢猶如紙做的皮影戲人偶瞬間被撕得粉碎,化為一灘沾滿鮮血的肉塊。

  為首的男子高聲嚷道:

  「總之在明天早上以前一定要擄到三十個嬰兒,不然被生吞活剝的就是我們。」

  一般善良老百姓見狀必定覺得可笑至極,其實殺人祭鬼信徒害怕得不得了,沒有人願意被生吞活剝。因此他們帶著絕對要完成任務的堅決神情從布滿惡臭的地下水道來到地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17 09:02 PM

第五章 《夢之都》

  Ⅰ

  五更--也就是凌晨四點左右,大都市開封已經開始甦醒。

  一群名為「報曉頭陀」的人沿路敲著鐵牌(鐵製的板子)提醒居民現在已破曉時分,鏗鏘有力的厚重金屬聲不停迴響,人們也陸續起床。

  夜裡緊閉的城門此時敞開巨大的門扉,露宿在城外等待城門開啟的旅行者如同洪水一般往城內一湧而入,其中有馬跟驢,也有作為食品的羊群與豬群,熱熱鬧鬧地列隊前進。

  北邊的水順門也開了,這是面對五丈河這條運河的水門,人們可以搭船入城。

  其中一艘載著兩位龍王與五隻動物,這時正值農曆八月初,秋天的清晨天色依舊昏暗,因此陸上的家家戶戶與運河沿岸都燃著燈火,明亮得宛如大批螢火蟲群聚在一起。白龍王嘆了一口氣。

  「在天色未明就點上燈火,而且還這麼明亮,在這個時代算是相當奢侈的一件事。」

  「一點都不錯,以後來所謂的國民生產毛額(GNP)來計算,宋朝在當時就佔了全世界的百分之五十。」

  「全世界的一半?!」

  白龍王瞠圓了雙眼。

  小船進入碼頭之後,人們陸續上岸,他們必須趕在破曉之前入城,沒有一個人的悠閒的,上岸的腳步顯得倉促匆忙。兩位龍王也上了岸,佇在石板鋪成的路面。

  「我懂了,難怪宋朝可以成為民生殷富的強國,佔了全世界的一半。可惜軍力卻很薄弱,我記得以前讀過一句話:『宋朝弱兵』。」

  青龍王臉上浮現苦笑。

  「軍隊並沒有征服全世界的必要,那只能算是窮兵黷武,反而污蔑了武力的本質,軍隊只要擁有保家衛國的能力便已足夠,不過宋朝軍隊的確談不上世界最強。」

  針對軍事方面的表現而言,相較起漢朝與唐朝,宋朝的成就著實不夠「耀眼」,領土也很小,不過再怎麼小也有日本的十倍之大,只是不時有外族進犯邊境。前些日子才在高梁河慘敗在遼軍手下,而且皇帝也尚未返回開封。

  「大哥,那棟大得嚇人的房子是做什麼用的啊?」

  「那叫象座,是著名的劇院,記得最多可以容納一千人以上。」

  「遠處有座還在興建當中的塔。」

  「那是一寶寺佛塔,完成之後的高度是三百六十尺……大約相當於一百一十一公尺。」

  「那個呢……」

  「先別急,等找到落腳處再上街好好逛一逛。」

  沿著運河畔的楊柳大道走了一段路,便只見到數間大型旅館並排在一起,有些旅行者才剛一腳踏進去,也有些人在城內辦完事,正要打包離開。

  兩位龍王走進一家招牌上寫著「吳家邸店」(譯註:邸店起源於魏晉時代,專供儲存貨物與客商住宿,不提供飲食。)的旅館。旅館兼倉庫之用,住宿的客人大多來自遠途,店內規模相當大。店老闆瞄到狐狸時雖然露出怪異的表情,一瞧見銀兩隨即笑臉迎人,兩位龍王立刻就被領到店內排名第三的上好客房,將隨身行李放下。

  基本上,旅館不負責提供餐飲,但可以出借廚房,因此客人便常在外面購買材料自己做飯。嫌麻煩的人就到外面用餐,在開封這樣的大都市裡,外食相當方便。

  「叔卿,準備出門了。」

  「吃飯嗎?!」

  「其中之一。難得來一趟,我就順便帶你遊覽開封。」

  「大哥又何必賣人情給我,你自己也想參觀開封對吧。」

  「你去是不去?」

  「去!去!當然要去!不要丟下我啦。」

  五仙之中只有灰仙、亦即鼠精被白龍王收進懷裡,囑咐其他五仙負責看守之後,兩人便外出逛街。憑四仙要趕跑一般的宵小竊賊應該不成問題。

  「大哥,街角聚集了四、五十個壯漢坐在一起動也不動,他們是在做什麼啊?」

  「他們是雜務工人,經常像那樣聚在一起,然後就會有許多人家找上門來。修理門窗、打掃房屋或修剪庭院的雜草等等,任何雜務什麼都做。」

  「原來如此,以後大哥要是出了什麼狀況,我就去當雜務工人來奉養你,讓你就算生病了也可以安心休養。」

  「那就先跟你說聲謝謝了。」

  大都市開封城裡群聚了人界中從事三百六十五行的人們。

  例如四司人,就是負責為家家戶戶舉辦宴會的幹事。他們租借宴會的會場、佈置會場、發送邀請函,決定座次、選定料理與美酒,安排司儀以及表演餘興節目的藝人等等一手包辦,相當於現代所謂的節目製作人。這種行業在開封或泉州十分受歡迎。因為這裡是當時全世界文明最富裕進步的大國首都。

  「啊,還有人在賣書耶。」

  路旁停著一輛加蓋了棚子的推車,一名老人正把數十冊細薄的書排列在一起。中國是全世界最早發明印刷術的國家。

  「是茶館美食導覽,內容詳盡介紹哪家店的茶跟點心比較好吃,哪家店有年輕貌美的女店員。」

  「還真是方便。」

  白龍王向來只懂得吃,很少正眼瞧過異性,不過如果每家店的茶跟點心的味道差不多,他也比較喜歡讓年輕美麗的姑娘為他服務,更何況他在安國鎮還吃過老太婆的虧。

  「有股香味撲鼻而來……」

  「現在是許多饅頭店準備營業的時刻,喂喂,我會帶你到飯館大吃一頓,你臉色不要這麼難看,又不是那個覺得『饅頭好可怕』的書生。」

  「饅頭好可怕」是日本落語(譯註:單口相聲)當中出名的段子,其實構想是來自中國宋朝的笑話,出處源於《避暑錄話》這本書。

  有一個窮書生餓得前胸貼後背又沒錢吃飯,來到饅頭店門前突然跌在地上打滾起來,表情痛苦並且口中不斷呻吟:「饅頭好可怕!饅頭好可怕!」。

  這個前所未有的情形讓好奇的饅頭店老闆將這名書生帶到一個房間,裡面擺著堆如小山的饅頭。眾人暗地偷瞧,豈料那書生根本沒有嚇得在地上打滾,反而是狼吞虎嚥地不停猛塞饅頭。

  老闆發覺自己上當了,惱羞成怒地把書生揪出來盤問。

  「你還有其它什麼東西覺得可怕?」

  這時只見書生撫著肚皮,打了個飽嚅,回答如下:

  「嗯,現在我覺得烏龍茶好可怕。」

  故事以此作結。

  「嗯,這故事真是發人深省。」

  「怎麼說?」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身上沒錢就要學著動腦筋。這個寓意實在太了不起了,其中富含人生哲理。」

  「不愧是曾經在麵店嘗過人生艱苦滋味的人才能得出這番體會,這是其他神仙所沒有的經歷,也算得上的一種學習吧。」

  走沒幾走路青龍王便停下腳步,眼前有株高聳矗立的柳樹,一旁掛著一個飯館的招牌,上頭寫著「鄭家酒樓」。

  「這家飯館看來不錯,進去吃吃看。」

  「嗯,味道比剛才更香。」

  兩人甫踏進店內一步,大伯(服務生)就湊了上來,伶牙利齒地向他們招呼一番,並帶領他們來到裡面的座位。

  「客倌,今兒個咱們小店大廚雲集,任何美食應有盡有,不曉得您們要點些什麼酒?」

  「來一壺銀瓶酒好了。」

  「哎呀,客館,您真是識貨,這可是咱們小店的珍藏美酒啊!那麼請問要點些什麼菜呢?」

  提起開封的名菜,就是以從黃河捕撈起來的鯉魚所烹調的佳餚。

  「鯉魚是少不了的,其它還有什麼招牌菜?」

  「蟹釀橙如何?將蟹肉包在柚子皮裡蒸煮而成。」

  「就要吃這個!」

  白龍王從上桌面伸出上半身,青龍王忍著笑意,點了二人份的蟹釀橙。

  「還有呢?」

  「山海兜如何?將魚肉、蝦跟山菜用薄皮包住蒸煮而成,薄皮是用綠豆粉弄成的。」

  「這道也來二人份。」

  這個時代的中國料理比較不見油膩菜色,倒是清淡的蒸烤口味相當普遍。

  另外又加點了白飯、清湯以及飯後的甘豆湯之後,兩人輕啜起飯前茶。

  「待會還有不少地方要逛,先填飽肚子要緊。」

  「是不是要揪出摩駝跟稜騰,把它們除之而後快?」

  「在這之前先去打聽這附近有沒有道觀。」

  道觀指的是中國傳統民俗宗教--道教的寺廟。

  「為什麼?」

  白龍王露出不解的表情,青龍王則瞟了他一眼。

  「本來是不需要這麼做的,就因為某個大懶蟲沒有用功背熟,現在只好另外找一個懂得玉傘聖咒的人。」

  「啊……」

  「否則就算發現摩駝,屆時恐怕又會讓它逃脫,而那兩個怪物或許在心裡盤算著只要躲過中秋、也就是這個月十五日即可逍遙法外。不過就算到了八月十五仍未制服它們,我們也不可能撒手不管逕自回到天庭。」

  「所以才要去道觀找人嗎?我明白了。」

  道教也對古代日文文化造成相當大的影響,三月三日的女兒節、五月五日的端午節、七月七日的七夕,以及八月十五日的中秋節全部都是由道教流傳到日本的傳統節日。

  此外,易經、仙人、陰陽五行、風水、「氣」的要領等等均來自道教的觀念。中國歷史上的著名人物死後大多被奉為道教的神祇。例如「三國志」的關羽就是道教的「關聖帝君」,簡稱「關帝」。

  道教亦與中醫淵源已久,與其稱之宗教,不如視為中國民俗文化或許來得比較恰當,也因此另一方面被認為「不合科學邏輯的迷信」,在現代亦受到諸多批評。

  Ⅱ

  「讓二位久等了。」

  隨著宏亮有力的吆喝,大伯送上菜餚。技巧熟練的大伯有辦法同時用雙手雙臂甚至頭頂端菜,一個人一次可以運送三十人份的料理。只見這位大伯一口氣端來三枚大菜盤、兩個大碗加上幾個小盤跟飯碗,手腳利落地排放在桌面。其中一個大碗盛著霧氣騰騰的熱湯,大伯連一滴也沒灑出來。白龍王一手拿起小盤子,不由得輕聲驚叫。

  「咦?盤子跟飯碗怎麼都不是陶土做的?」

  「是用銀做成的。」

  「銀?!怎麼這麼奢侈啊?」

  宋代是高級飯館大多使用銀製的器皿,銀製器皿掉落地面不會掉破,又不會生鏽腐朽,此外銀一遇到毒或腐壞的食物立即變色,使用銀製器皿即是證明「我們店內的料理絕對新鮮!」倘若店面發生火災,即便銀製器皿遇熱熔化變形,只要事後再搜集起來全部熔化重新製作即可。當戰事發生必須遠走避難之際,就把銀製器皿敲碎壓平之後疊在一起帶走,等到了安全的場所再重新製作。既然是銀,便能直接取代貨幣使用,兼具保值的功能。就各種因素而言,銀製器皿相較起「一打破就沒有用處」的陶器要來得實用許多。

  「原來是因為如此才使用銀製器皿啊。我就這盤山海兜的顏色搭配得真漂亮,就這樣直接吃掉還真有點可惜。」

  聽起來不太像是白龍王會說出口的話。不過端上飯桌的山海兜看起來真的相當美觀,翠綠的薄皮裡透出蝦肉的鮮紅,形容得誇張一點就像寶石一樣。

  「您們點的酒來了。」

  銀瓶酒巴正如同它的名稱一樣,酒被裝在銀製的瓶子送上飯桌。負責端酒的是煙糟(女服務生),她將頭髮高高紮起,腰間纏著一塊染著花色的布。開封城裡所有飯館的煙糟都是這身打扮,因為宋朝每種職業大致都有固定的制服。

  白龍王看著兄長品嗅銀瓶酒的芳香,不禁提高音量。

  「大白天喝酒沒關係嗎?」

  「我又沒叫你喝。」

  「別這麼說啦,叫我喝嘛。」

  「想喝酒直接說不就得了,你還未成年,只能喝一口。」

  「這個時代有制定未定成禁止喝酒的法令嗎?」

  「就算沒有制定,酒精對未成年人也不見得好,來,這杯給我。」

  「哇!真是只給一口,小氣鬼!」

  刻意作態不滿嚷著的白龍王其實是比較熱衷滿桌的美食。他拿筷子夾菜的動作就跟「呼雲之龍,嘯風之虎」這個比喻一模一樣,其速度之快、氣勢之強能夠贏得安國鎮麵店快吃大王封號當之無愧。

  「喂、你是不懂得要留一點給我啊?」

  察察情況不妙的青龍王擱下酒杯,隨即抄起筷子參戰。佔據了整個大盤子的肥美鯉魚,眨眼之間只剩下魚骨。

  酒足飯飽之餘走出酒樓,趁著大伯不注意偷吃剩菜的鼠精也在白龍王的懷裡心滿意足地打著飽嗝。替負責看守的四仙在路邊攤買齊了火腿跟魚乾,兩人先回旅館一趟。

  寄宿的客房位於一樓盡頭,很容易遭到盜賊侵入,但是遭逢危急情節也能即時從窗口逃脫。這是一間上好的客房,地上鋪著石板,有兩張床、一張四角桌、二張椅子,還附有一個可以收納隨身行李的大型衣櫥。中國到了宋代已經發展出使用座椅的生活方式,直到唐代為止席地而坐的習慣已不復見。

  「各位久等了,我們帶吃的回來了。」

  一聽到白龍王的聲音,四位立刻迎上前。原本以為它們會大為欣喜,豈料它們搖尾的姿勢不但虛應了事,就連望向白龍王的目光也冷淡許多。

  一面將放在地板的火腿包裝紙攤開,青龍王注意到四仙的反應,於是在兄長的要求之下,白龍王對四仙詢問數句便立刻明白個中原委。

  「我們只帶灰仙出門,其他四仙有點鬧彆扭。」

  「原來如此,這也難怪。不過以你們這個模樣要帶你們走在開封城裡似乎有點困難,你們真的很想出門嗎?」

  四仙不約而同點點頭,滿懷著期望直盯青龍王不放。

  「我明白我明白,你們的請求並不為過。那麼灰仙保持原狀,其他四仙就仙身成人類,你們應該有能力做到不露出破綻的程度吧。」

  那時在名為安國鎮的小地方面店裡所發生的全部經過,青龍王都一清二楚。柳仙也就是蛇精適時化身成人類,沒有發生紕漏地順利完成任務。見到四仙再度一齊點頭,白龍王搖著手說道:

  「我沒興趣看你們變身的過程。我會轉向這一邊,等你們變身完畢再叫我一聲。」

  青龍王跟白龍王把買來的開封街道圖平鋪在桌上,官府、寺廟、道觀以及旅館、酒樓等等顯眼的建築都印上不同顏色的記號,在找出十個左右的道觀位置的同時,身後傳來「小的變身完畢!」的聲音,兩位龍王便回過頭。

  四道影像必恭必敬地佇立著,的確是人類的外形,也穿著人類的服裝……

  或許是先入為主的影響,在白龍王眼中看來,胡仙長得跟變成人形的狐狸一樣,柳仙長得跟蛇一樣,白仙長得跟刺蝟一樣,黃仙長得跟黃鼠狼一樣。一旦在半路撞見具有些許靈力的道士或者擁有一點法力的和尚,真面目豈不是當下就被識破了嗎?

  「唔嗯,該怎麼說呢?你們是不是應該多修練幾年仙術比較好?」

  「你不要太苛求它們。」

  「可是大哥,這五仙是不是想得太天真了,要是它們的真面目被識破,到時引起騷動該怎麼辦?」

  「不管什麼樣的騷動都比不上你捅出的簍子嚴重,既然把它們帶到這裡,就應該讓它們見識一下開封才對。」

  於是表面上是六個人加上一隻動物--其實沒有一個是人類--看起來行跡可疑的一行人魚貫步出旅館。旅館的店員見狀不禁側著頭納悶:那間客房有住那麼多人嗎?這時外頭通報從建康城載運大批行李的船隻已經靠岸,他們聞言立刻急急忙忙趕往運河。假如寄住的客人人數出了問題,只要加收額外的住宿費就行了。

  化身人形的一行人目標首先直指大名鼎鼎的大相國寺廟宇,由於走在熱鬧的街道上,不一會兒就被各式各樣的商人與表演者的聲音所包圍。

  仔細一瞧,原來是「烏龜疊塔」的好戲已經上場。

  七隻黑色烏龜配合著大鼓的節奏陸續出現,七隻大小截然不同。大鼓繼續敲著,小烏龜爬上大烏龜的身上,更小的烏龜繼續往上爬到小烏龜身上,七隻烏龜精彩地疊成了一座七層塔。

  觀眾一同響起掌聲,銅錢不斷拋出,當中還夾雜著銀子。

  「啊,這邊是青蛙的雜耍表演。」

  化為人形的四仙尾隨在白龍王身後一同觀賞表演。

  然而這項雜耍一直無法成功,青蛙們驚慌地縮成一團連動都不敢動,它們的視線全部集中在白仙身上。據說白仙--也就是刺蝟精具有消除青蛙、蟾蜍的邪氣或毒性的力量,察覺此點的青龍王馬上催促著胞弟與五仙,趁著人們尚未起疑之前立刻離去。

  Ⅲ

  此處有座與大相國寺的巍峨廟宇相比之下顯得黯然失色,外表毫不起眼的道觀,門上扁額寫著「永福觀」,只有名稱聽起來比較喜氣而已。

  「大哥,我覺得這個地方大概很難找得到人。」

  「可是『氣』的感覺並不差,不,不僅如此,來到開封之後,我頭一次感受到這麼上乘的『氣』,裡頭應該住了仙術相當高明的大師。」

  熟知玉傘聖咒的大師並非說找就能輕易找到,第一步就是從看得到的地方找起。青龍王暗自思忖,一面繞過老舊的影壁。所謂影壁就是為了防範只能直行前進的妖魔,與大門平行興建的障壁。

  白龍王以偵察為名目,帶著四仙走在前頭。懷裡藏著鼠精的青龍王則安步當車,不久便見到白龍王小跑步折回來。

  「聽黃仙跟白仙異口同聲說,廟裡好像來了一個年輕貌美的花冠。」

  「哦,年輕貌美啊。」

  花冠又作道姑,指的是女道士,就如同佛教的尼姑,只是尼姑必須剃掉頭髮留著一顆光頭,而女道士則無須剃髮。當婦女有意暫時隱居避世,選擇成為女道士要多於成為尼姑,這樣日後有意還俗就不必苦等剃光的頭髮留長。

  「不過我們今天來此的目的並非為了尋找美女,假若遇上掌權者的寵妾更加麻煩,盡量避免有所牽扯。」

  青龍王鄭重其事地說著,這時寺廟內院傳來一陣騷動。

  四仙的其中三仙從廟宇陰暗處跳出,是蛇精、刺蝟精與黃鼠狼精,現在不是三個人而是三隻動物,化為人形的它們變回原來的模樣了。兩位龍王還來不及表示詫異,就聽見一名年輕女子嘹亮的聲音:

  「快現出原形!一介畜生膽敢化為人形,簡直不把天地陰陽之道放在眼裡!」

  兩位龍王面面相覷,看來四仙的真面目已經被識破,如此一來情況會變得相當棘手。

  兩人快步奔上前,寺廟裡連一個香客也沒有是唯一值得慶幸的事情,不過內部仍然瀰漫著焚香的氣味。

  兩位龍王來到內院所見到的是一名女道士的背影。現出原形的狐狸尾巴被女道士踩住在不停掙扎。女道士只是輕輕將腳擺在狐狸的尾巴上,狐狸卻完全動彈不得,似乎是遭到女道士以靈力鎮壓。

  「這位女道長,請手下留情。」

  青龍王朝著女道士的背影喊道。

  「您眼力高超,此人的真面目正是狐狸,然而,它們化為人形並非有意圖謀不軌,只是為了便於在開封閒逛瀏覽,可否請您高抬貴手放過它們一馬?」

  女道士不為所動,連頭也不回,於是青龍王繼續表示。

  「不管您有什麼條件我都答應您,可否請您先放開狐狸呢?」

  「別忘了這句話可是你說的哦。」

  女道士語氣裡噙著笑意,接著狐狸恢復自由之身,女道士則以靈巧的動作轉過身來。

  「太真王夫人!」

  兩位龍王不約而同喊出這個活潑美麗的少女的名字。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又不是做賊心虛,青龍王卻顯得相當緊張。掌理崑崙山、同時亦為天界女仙之長的西王母最小的女兒太真王夫人,為何此時此刻會出現在這個地方呢?

  太真王夫人綻放出一個桃花般的笑靨。

  「伯卿大人又為什麼會來到此地呢?你既然安然無恙,至少應該向崑崙通報一聲才是啊。」

  「啊,實在太對不起西王母娘娘了,我原本是打算等回到天界之後再正式前去請安……」

  「那麼白龍王又為什麼會來這裡?」

  「我、我是擔心大哥的安危,所以下凡來找大哥,結果就是、那個、該怎麼說才好呢……」

  太真王夫人雙手插在腰際,擺出一個看似翻臉不認人的表情。

  「剛才說過有什麼條件都會答應我,那我的條件就是把你們來到人界之後的情形一五一十告訴我。」

  「可是……」

  青龍王踟躕不決,他只怕話隨便一出口,會將崑崙牽扯進來。

  「讓我為你們這麼擔心,當然非告訴我不可!」

  太真王夫人直視青龍王,黑珍珠般的眼瞳透出堅定的目光,從正面映照著兩位龍王。

  青龍王二話不說當下舉白旗投降。

  「我明白了,你說的沒錯,我會全部告訴你。」

  「很好,請你們往這邊走。」

  太真王夫人表情為之一鬆,帶領兩位龍王往裡面走,恢復原狀的四仙也誠惶誠恐地緊緊跟隨。走在既深又長的庭院,左顧右盼的白龍王突然叫道:

  「哇,好多鳥哦。」

  太真王夫人是與鳥類相當親暱的女神,只見各種不同大小,色彩鮮艷的鳥兒聚集在這座道觀休憩著。

  「怎麼連鵝跟雞也來了?」

  「這些孩子跟是從老饕的口中逃過一劫才來到這個地方,雖然不能禁止人們吃鳥肉,但是這些孩子既然都逃到這裡來了,就必須保護它們。」

  「原來如此,不過看起來真的滿好吃的。」

  接收到白龍王視線的鵝似乎察覺到其中的危險訊號,連忙逃開。被太真王夫人輕輕一瞪,白龍王急著搖動雙手。

  「我是開玩笑的啦,真的。」

  「希望是如此,對你們雙方都好。」

  太青王夫人招待兩位龍王來到一個可以眺望庭院的房間,一個看似實習女道士的少女送來茶水與甜點,甜點是沾了蜜糖的蓮子。在圓桌坐定之後,青龍王開始說明,太真王夫人豎耳傾聽,白龍王順手抓起甜點來吃並不時插話進來。時間快速流逝,灑進室內的陽光角度已經西斜了不少。說明完畢,青龍王便囑問道:

  「這件事不會把崑崙捲進無謂的紛爭吧?!」

  「崑崙向來保持中立,然而,對於無視西王母的調停與交涉,一昧濫用武力的無賴之徒自然必須予以嚴懲。」

  太真王夫人露出淘氣的笑臉。

  「女人一旦動怒,無論天界或人界將永無寧日,請大人銘記五內。」

  「我已經有過切身的體認了。」

  青龍王由衷如是作答。

  「話又說回來,太真王夫人為何會來到人界?難道西王母娘娘有什麼指示嗎?」

  「秘密。」

  「這太不公平了。」

  「很抱歉,這是有理由的。對了,關於玉傘聖咒是怎麼一回事?」

  「對了,玉傘聖咒!」

  青龍王不禁砸嘴。

  「要是這小子背熟玉傘聖咒的話,就不必浪費二道手續了。真是!只有吃飯可以一次吃上十人份,其餘沒一件成事的。」

  「可、可是大哥你還不是一樣……」

  兩位龍王你一言我一語的吵嘴被太真王夫人爽朗的笑聲打斷。

  「強逼人背書真不像伯卿大人的作風,總之只要能夠念出玉傘聖咒這篇文章就行了對不對?」

  「正是如此,你會念嗎?」

  「不會,不過我手邊有全文的資料可以借你,不要再責怪白龍王了。」

  大哥果然是鬥不過太真王夫人,白龍王表面不動聲色,內心卻暗自鼓掌叫好。青龍王瞪了白龍王一眼,便朝著太真王夫人微微行禮。

  「真是慚愧之至,麻煩你了。」

  現在有了玉傘聖咒,接下來只要找出二個邪神摩駝與稜騰。雖然並非容易之事,不過要是能夠先發現殺人祭鬼信徒,應該可以尋到蛛絲馬跡。

  「其實我們在泉州有個別業,我跟姐姐們偶爾會去住。」

  「哦,泉州啊。」

  「這個地點選得不錯吧。」

  「確實不錯。」

  泉州從宋代起持續衍生了將近五百年的和平與繁榮,絲毫不受宋代到元代,元代到明代種朝代更迭的影響,都市發展的壽命遠比開封來得長久。

  「要不要去看看?白龍王?」

  「是個好地方嗎?」

  「那當然了,亞熱帶林蔭大道終日有海風吹拂,一年四季百花盛開、綠意盎然,街上的行人三個當中就有一個是外國人,還能品嚐天竺(印度)與大食(阿拉伯)的美食,以及南洋的奇珍異果,處處可見各種不同膚色、髮色與眼睛的美女,不過白龍王大概還不感興趣。」

  太真王夫人頑皮的杏眼轉向青龍王。

  「伯卿大人覺得如何?」

  青龍王沒聽懂太真王夫的幽默。

  「美女還在其次,我比較在意的是稜騰,正如我剛才所提過,那怪物要是躲藏在泉州的話……」

  「如果稜騰在泉州,別業方面應該會聯絡才對,但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接獲類似的報告,為了謹慎起見我會派人調查。」

  「難道還在開封……」

  在這個聚集了全世界一半資源的繁華京城地底,棲息著吃人肉喝人血的異形邪神,而且同時出現兩隻,如此一來,中秋十五之前就不怕沒得消磨時間了。

  Ⅳ

  三個人與五隻動物結伴離開道觀時,外面已是黃昏時分。直到唐朝為止夜晚一律禁止出門,特別是女性必須趁著這個時刻返家才行。不過時代改變了,只要在開封城內,晚間外出完全不受限制。

  「你們瞧,左邊街角有一戶槐樹長得相當茂密的住家。」

  「是啊,是名人的住處嗎?」

  「那是太子太保趙普的宅邸。」

  「哦……」

  青龍王微瞇起雙眼,暮色漸濃的天空之下,槐木高大的樹影也持續轉暗。宅邸週遭萬籟俱寂,察覺不出人來人往的動靜。

  「伯卿大人,你怎麼了?」

  「我突然想做一件有欠思慮的事情。」

  「果然被我料中了,所以我才故意指給你看。」

  太真王夫人從袖口掏出一個銀色的小葫蘆。

  「我這裡還有昏神香呢。」

  「是那種不管發生任何事情都能夠忘得一乾二淨的藥嗎?真服了你,不過這下就無後顧之憂了。」

  目前調任閒職的趙普宅邸警戒並不十分森嚴。庭院相當寬廣,但因趙普並非風雅人士,所以沒有特別經過專人造園設計,只在四處鋪陳了一般常見的石頭與竹林,一到傍晚時分,整座庭院就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趙普正待在他常去的地方,也就是書房,寬敞的房間裡有三面牆壁被書架完全填滿。

  燭光之下,一個年過半百的男子正伏案研讀。端整的五官,毫無贅肉的精瘦體格、欠缺柔和線條的嘴型、銳利奪人的目光、滿頭灰髮,大約將近六十歲,這就是趙普。

  趙普抬起臉,因為他注意到正在閱讀的書本上影像搖個不停,原因是來自燭火的晃動。室內出現了三名不知何時侵入的不速之客,分別是青年、少年還有少女,三人看起來氣質都不差,如同皇族或貴族的子女一般。不過從他們的服裝與態度可以肯定絕對與朝廷官員毫無瓜葛,這麼說來是賊嗎?

  即使做出結論,趙普也沒有喪失分毫冷靜。

  表現出來的格局與那些高聲提倡統一天下,一遇到挫折就自暴自棄的二、三流策士截然不同。在中國漫長悠遠的歷史之中,真正成就統一天下偉業的大宰相屈指可數,趙普便是其中之一。他就任宰相所表現出來的才能,可謂是每五百年只會出現一人。

  然而他的個性不夠圓融,曾經數度激怒皇帝趙匡胤。

  有一次,趙普有意向趙匡胤推薦某個人物擔任朝臣,結果趙匡胤拒絕,因為他討厭此人的為人,就這樣把趙普的奏章退了回去。於是趙普再度上奏,室趙匡胤再度回絕,經過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趙普的固執惹怒了趙匡胤,當場把奏章撒得粉碎,丟到趙普臉上。趙普把撒碎的奏章重新拼湊黏貼起來,默不作聲遞給趙匡胤,趙匡胤最後終於採用了那個人物……。

  趙普以冷淡沉穩的語氣說道:

  「要銀子的話儘管在房子裡搜,喜歡什麼大可拿走,但不准傷人。」

  宋朝第一任宰相范質以清廉公正著稱,絕對不接受他人饋贈,所得俸祿均分送給窮苦人家,因此當他去世之際,家中一貧如洗。繼任的宰相趙普則採取「別人要送我就收」的態度,累積了不少資產,不過他的能力與信用並未因此受到貶損。

  「我們不要銀子。」

  「那就滾吧!除了銀子以外,我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給你們這群賊。」

  「這個老伯還真是不可愛啊。」

  白龍王是以讚嘆的語氣嘀咕著。此時昏神香的氣味已經圍住了趙普的上半身,當然趙普完全沒有察覺。

  「有事想請教你。」

  「什麼事?我現在很忙,有話快講。」

  「你年輕為官時,不,一直到最近為止曾經救過好幾進名受到冤屈的人。」

  「我只是做我應該做的事。」

  「但是在不久的將來,你卻誣陷他人以回復宰相的地位,你當報齊王趙廷美意圖謀反,最後迫使他垮台,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因為齊王有罪惡。」

  「為什麼說他有罪惡?!」

  趙普以冷漠生硬的目光凝視著語氣加重的青龍王。

  「不是法律上的罪,亦非道義上的罪,而是政治上的罪。」

  昏神香將趙普的心防一道道撤下,因此他對於青龍王的質問俱實作答,既不逃避也不加以隱瞞,然而冷徹剛毅的態度依舊不變。這絕非虛張聲勢,顯然趙普自認問心無愧。

  「齊王為當今皇帝之弟,又具有帝位繼承權,而且以他的個性絕不可能做出造反之事,你既然敢誣告他,是否受到邪神的教唆?」

  「根本不需要受到什麼邪神的教唆。齊王個人對天下就是一種危害,即使他自己無意,但他本身就代表危險,擁立他登上帝位的野心家已經出現,倘若坐視齊王不管,天下將不得安寧。」

  「這就是你所謂政治上的罪嗎?」

  青龍王語氣苦澀地低喃著,趙普則以一貫的冷靜回應。

  「如果齊王對聖上有所不滿,又無法扼制聖上的霸氣與英氣,就應該毅然決然起而與之對抗。」

  趙普的聲音並不響亮,聽起來卻如同大相國寺的鐘聲敲進了青龍王的心坎。

  「就因為齊王沒有起而對抗,你就捏造莫須有的謀反之罪加諸於他,非要把他逼上死路不可嗎?」

  「身受不白之冤又不知發出不平之鳴的人,就等於自己否認自己的存在。」

  趙普的聲音沒有一絲紊亂。

  「不想為了保護自己的地位起而戰鬥之人,不管落到什麼下場等於自作自受,自己不為自己而戰,誰會伸出援手?自己不懂得保護自己,誰會多管閒事?試問人活著的尊嚴何在?就是為了自己而戰、自己保護自己,自己尊重自己,缺少這份堅持,人就不算是人!更何況齊王身為太祖陛下(趙匡胤)與當今聖上的胞弟,理所當然必須以天下為已任。」

  斬釘截鐵說完,趙普直視青龍王。白龍王與太真王夫人則一語不發地觀望著眼前的情景,想不到一個普通人類的氣勢居然可以勝過貴為天神的青龍王。

  「你也會對一般庶民提出相同的要求嗎?」

  「庶民沒有戰鬥的能力,因此保護他們則為士大夫的職責,也就是不使世間紛亂不製造禍端,維持天下太平,當敵對諸國環伺覬覦,舉凡圖謀不軌者、袒護包庇者、受人利用者必須防範於未然,除之而後快。」

  趙普的雙眼燃起蒼冷的火焰。

  「這正是我一生的意義,也是我之所以存在於天地之間的理由,任何阻撓我,妨礙我的人……」

  「你打算如何?」

  「格殺勿論!」

  白龍王差點笑出聲。趙普畢生擔任文職,恐怕連劍要怎麼拿都不會,現在居然想殺青龍王,神志清晰的人是不可能說出這種話的。

  但青龍王沒有任何笑意,經過數秒的沉默之後,他重重吐出一口氣。

  「所有的問題我都問完了,在被殺之前趕快撤退吧。」

  簡短說完就再度看了趙普一眼,才徐徐輕過身。

  「現在把一切都遺忘吧。」

  太真王夫人輕輕噘起朱唇一吹,讓昏神香的氣味不斷飄向趙普並包住頭部,只見那面部輪廊如鋼鐵一般堅硬的偉大宰相表情頓時消失,接著上半身趴向書桌。

  「這樣就會忘得一乾二淨嗎?」

  「即使還刻片斷情節,也會當成一場夢,放心好了。」

  青龍王催促著低聲交頭接耳的白龍王與太真王夫人一同由書房離去。

  秋天的日落時分相當短暫,天空已經化為深藍色,閃亮的星子開始狂舞起來,地面更是燈火通明,家家戶戶的油燈加上沿路毗連的燈籠,亮度雖然不可能跟白晝一樣,但至少可以看清楚腳邊的事物。

  「伯卿大人,不知你對趙普這個人物做何感想?」

  太真王夫人謹慎地詢問,青龍王則吐出不知第幾次的嘆息。

  「我跟他合不來。不過那份冷傲、那份剛毅與那份自尊均令我望塵莫及,不愧為五百年難得一見的偉大宰相,也因此得以統一天下,創造領先全世界的文化與經濟。」

  三人默默不語地走了五十步左右的路程。

  「大哥,你認為趙普所說的話是對的嗎?」

  白龍王的問題得到了一個仍然摻雜了嘆息的回答。

  「以人倫道德而言並不正確,無論是廷美還是德昭,成為政治的犧牲品都令人於心不忍。趙普的這番話說穿了只不過一種在上位者的托詞,然而在明白這番說法並非出於一己的私心之際,想與之對抗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青龍王將視線投向夜空的繁星。

  「下決心的程度不同--我只有如此解釋。如果不能痛下決心為了保衛自己而戰,將會淪為任在上位者宰割的俎上肉,我到今天才有這種體認。」

  白龍王與太真王夫人一個從左、一個從右仰望青龍王的側臉。青龍王在天界費盡心思避開玉帝與天庭的壓迫,以維護天界的和平與一族的安全,剛才與趙普一席話似乎令他感受到自己立場的苦處。

  此時有三、四名身著華麗軍服的武官策馬疾馳而過,太真王夫人瞥了迅速離去的他們一眼。

  「是開封府尹的部屬。」

  處理開封行政與治安的最高首長是開封府尹,其官階之高僅次於宰相。此時擔任開封府尹的正是齊王趙廷美,身為宋朝開國皇帝趙匡胤與當今皇帝趙匡義胞弟的他,在三年之後由於涉嫌謀反,於是被迫貶謫官職並遭到軟禁,終日哀嘆:「為什麼?為什麼會落到這種地步?」一年之後結束了短暫的一生,史書只有簡扼記載如下:

  「憂悸成疾,卒。」

  憂悶造成心病,抑鬱而終,關於毒殺的疑點則一直予以保留。...<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17 09:03 PM

第六章 《犧牲者的行列》


  Ⅰ

  深夜接近四更(凌晨二點左右),全世界最大的不夜城開封的街道寂寥無聲。家家戶戶吹滅了燈火,街上的燈籠十個當中也打熄了八個,負責在夜間巡邏的幾名開封府尹部屬驅馬通過之後,深海般的謐靜便整個擴散開來。

  開封城裡上面萬善良居民正蜷縮在被窩裡懷抱著各息的美夢。有人夢見自己高中科舉(高等文官考試)出人頭地、有人在夢中期待第二天可以再見到白晝無意邂逅的美麗少女,有人夢想著還錢的日期可以延長……。

  此時一群惡賊一路疾馳而來,踏破了許多人的好夢。他們身上的服裝與遮蓋臉部的覆面布全是深藍色,這種顏色比黑色更容易融入黑夜之中。

  成群的惡賊在一家酒樓門前停下腳步,對街香燭鋪(販賣香與蠟燭的店面)的屋頂上有六個眼睛正注視著他們,正是青龍王、白龍王與太真王夫人三人,他們預測到深夜即將出現狀況,特地在此等待。

  賊人藏不住兇殘暴虐的「氣」,僅有一人還不至於太嚴重,如果是十人以上的集團,邪惡的「氣」便如同黑煙一樣直沖而上,身為神仙就算不想卻也不得不注意到。假如這群惡賊是殺人祭鬼信徒,就等於掌握住連接到摩駝與稜騰的邪惡線索一端。

  「不能眼睜睜見死不救,可是出手救人真的沒關係嗎?」

  白龍王比較擔心干涉歷史會不會造成影響。

  「不用擔心,如果我們伸出援手而且對方能夠得救,這就是他們的命數,倘若老天注定他們今晚難逃一劫,即使我們傾出全力也救不了他們,所以我們竭盡所能助人並不會有所妨礙。」

  「正是如此,叔卿,你保管放手一搏。」

  「我等的就是這句話!」

  白龍王頓時覺得精神抖擻,這無關乎趙普所謂的天下國家問題,而是打擊強權,幫助弱小,一種單純明確的善行。

  「那我來當前鋒。」

  白龍王從屋頂躍起,宛若飛舞的羽毛。

  惡賊們純熟利落地準備侵入酒樓,他們一年前著手擬定計劃,讓其中一名伙伴去當店員臥底,而這個店員則從內部開門,讓同夥順利潛入。

  私闖民宅的惡賊們首先偷襲店員們的寢房。

  「膽敢出聲就殺了你們!」

  惡賊揮刀恐嚇,接連挑斷店員們的腳筋,這是既有效又殘酷的手法,因為他們沒有太多時間殺人再給予對方致命一擊。

  店內每個月會結算收入與付清帳款,今天正好是期限的前幾天,店內積存了五百兩黃金與五千兩銀子,竊賊將這筆鉅款搜刮一空仍然不覺得滿足,幾個人奔向廚房,抱出裡面所有銀製餐具。

  「全部就這些。」

  「那就跟往常一樣如法泡製。」

  惡賊們隨即把銀製碗盤擺在地板堆疊起來,頂端鋪上毛毯,接著頭目向兩名體型壯碩的男子下了一道命令。

  兩名大漢立刻跳到毛毯上面,使出混身解數用力踩踏,陸續彈跳數下。

  「很好,可以了。」

  頭目一喊,兩名大漢腳底便抽離毛毯,一掀開毛毯,銀製碗盤破的破、碎的碎,完全看不出原有的形狀,也就是變成了銀坯子。

  「太好了,賤價出售也能變賣上千兩吧,搬出去。」

  竊賊之所以鎖定高級酒樓,就是考慮到假如搜刮著現金,至少還能偷走銀器。正當一群竊賊為今晚的豐收喜孜孜地準備揚長而去之際,倏地聽見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哭聲,是嬰兒的哭聲!一群兇殘的男人當場駐足不動。

  「還有人躲著,快搜!」

  頭目一聲怒斥霎時令賊人左右散開,還沒數到五十,寢房床下的人就被拖扯聘為,尖叫連連。看樣子是少老板夫婦,妻子懷中抱著的嬰兒更是哭鬧不已。

  「你們看到我們的真面目了,納命來!」

  被長刀一指,少老板的表情與聲音嚇得僵成一團,卻仍舊拼命苦苦哀求。

  「大、大爺,我求求你們行行好,放這個孩子一條生路吧。」

  「嬰兒嗎?哼!」

  頭目粗臂一伸,硬是把嬰兒從年輕妻子的手中扯過來,一腳踹開高聲哭號、想搶回小孩的妻子,細細打量了嬰兒一番。

  「呵呵,這可是個滿面紅光的肥嫩乳嬰,摩駝大神必定大為欣喜。」

  「啊!」

  少老板冷不防叫出聲,一邊扶起跌倒在地的妻子,一邊環顧竊賊,溢滿雙眼的恐懼與厭惡的色彩又加深一層。

  「你、你們是殺人祭鬼……」

  「沒錯,我們侍奉摩駝大神,並獻上活人祭品以祈求大神庇護我們,很崇高的主僕關係對吧!不過這幾天大神心情惡劣到了極點,我們只好四處尋找活人祭品。」

  頭目拉拉雜雜扯了一大堆,為的是在動刀前給予犧牲者嚴重的恐懼感與精神上的痛苦,這是殺人祭鬼信徒慣用的手段。

  「你們可愛的嬰孩就要被摩駝大神活活吞食,目前還不知道大神是想生吃或者先蒸熟,另外放進鐵鍋用火烤也是個方法。」

  妻子眼看就要放聲嘶喊,丈夫及時用力捂住妻子的嘴。

  「分店全部收入都給你們,求求你們放過小孩。」

  「太好了,那些錢我們以後再來收,今晚先帶走嬰兒,你們死心吧。」

  頭目正在譏諷嘲笑的瞬間。

  傳來一個聽似鐵片的聲響,某個物體打中頭目的後腦勺又彈回。頭目步履踉蹌,發出嗥叫,在他腳邊滾動的是一個被壓扁的銀盤。

  「你們也真的粗心大意,這裡還有一枚銀盤忘了拿走。」

  隨著一個少年朝氣蓬勃的聲音,一名揮舞大刀的竊賊突然大叫一聲,隨即把大刀拋向一旁,左手按住右手。

  刺穿那毛茸茸的右手掌的是一銀翡翠筷子。

  「呵,這裡廚房真像個兵器庫一樣,我本來是兩手空空,什麼也沒帶呢。」

  這名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一身江湖藝人打扮的少年露出開朗燦爛的笑容。

  「另外還有菜刀啦,火鉤子啦,哪種比較好?」

  「臭小鬼,你是什麼人?」

  「我只是路過此地的美少年,以我的個性在聽到嬰兒的哭聲以及聞到好菜的香味時很難不聞不問,所以前來探個究竟。」

  頭目朝地上吐口水。

  「你這個愛管閒事的小鬼!原本你只要好好在街頭表演賣藝,賺點零錢花用,日子好歹也還過得去,想不到你這麼不愛惜生命,嬰兒是獻給摩駝大神的,你的膽就給我們吃!」

  粗指一彈,白刀便從白龍王左右襲來。

  賊人並非揮刀砍人而是握拳打人,動作快速且猛烈,倘若著實打在身上,背骨恐怕會當場折斷。

  下一瞬間,兩個竊賊的拳頭相互嵌進對方的身體,隨著慘烈淒絕的哀嚷聲,兩人例在地上翻滾。『路過此地的美少年』像隻小鳥飛上半空,在距離相當接近之際躲過賊人的攻擊,讓兩人打中彼此。

  「記得瞄準一點,兩位大叔。」

  少年才以優雅的姿勢從天而降,竊賊立即蜂擁上前,只聽見嘶啞的哀叫不絕於耳,一群竊賊整個癱平在地面。

  青龍王就位於閃耀的銀色劍光中心。

  應付這種對手並不需要使出全力,然而若想留他們活口,則必須具備相當程度的劍術才辦得到。劍光馳騁三次,三名竊賊右上臂的手筋被砍斷。大刀摔落地面,五隻手指敞開,從此無法抓拾物品。

  頭目發出低嗥,他領悟到對方是與自己處於不同層次的強者,只見他眼珠子忙不迭地轉來轉去,重新握緊大刀,霎地往一旁跳去,企圖抓住年輕妻子當人質。

  然而,頭目的巨軀轉眼倒向地面,發出厚重的地鳴,因為青龍王和劍一閃,接連二次斬擊挑斷了頭目的右手筋與右腳筋。大刀落地,頭目連站也站不起來,只能發出充滿痛苦與敗北感的嚎叫。

  緊緊抓著重回懷抱的嬰兒,欣喜若狂的少老板大喊:

  「謝謝!謝謝!您們是我們一家的救命恩人,任何回報我都在所不辭,請恩公盡管吩咐。」

  白龍王挺起胸膛。

  「哪兒的話,我們並非貪圖回報才拯救你們一家人,全是為了伸張正義,重整道德。」

  「實在感激不盡。」

  「不過呢,你們有心回報救命恩人實屬難能可貴,今後如果發現店門前來了一個肚子餓得七葷八素的少年,看他喜歡什麼就給他吃什麼……」

  話還沒說完,白龍王的耳朵就被人用力一扯。

  「你啊,不要得意忘形!」

  「好痛好痛!不要拉我的耳朵啦。」

  「肚子餓得七葷八素的少年指的是誰呀?說穿了你就是想白吃白喝對吧?!」

  「有什麼關係,預防萬一嘛,反正我們已經收了曹彬的五百兩銀子。」

  「那是兩回事,這次要以不幸受害的店員們為優先考量。老板,你應該會幫他們治傷,也會照顧他們一輩子吧。」

  「這是當然的,我會負起責任維持他們的生活。」

  「請你務必履行這個承諾,現在已經查明這群人就是殺人祭鬼的信徒,請立刻通知開封府尹,不過我要先詢問他們一些事情。」

  當青龍王走近之際,倒地的頭目挪動左手,從懷裡搗掏出一支小笛,臉上泛起陰森的笑容衛住笛子。

  當笛音吹起的剎那間,屋內充斥著比笛音來得更高亢的尖叫,一群倒地的惡賊開始痛苦地掙扎。

  青龍王伸出腳把笛子從頭目手上踢開,頭目則望著青龍王發出近似咆哮的笑聲。從他張開的口中冒出一塊暗紅色的物體,在半空畫了一個弧形碰撞到牆壁,將牆壁染成暗紅之後滑落地面的正是頭目的心臟。

  白龍王按住喉頭,太真王夫人則別過頭去。

  所有惡賊都從口中嘔出心臟,氣絕而死。鮮血與內臟的氣味彌漫在空氣裡,原本已經安靜下來的嬰兒再度嚎啕大哭。

  「請通報官府,另外,假若你們有心報恩,請絕對不要說出我們的事情。」

  如此吩咐少老板之後,青龍王便催促著其他兩人離開,最後消失在黑暗之中。

  Ⅱ

  當時的開封其實還未到達全盛時期,開封的繁華臻於頂點是在徽宗皇帝甫登基的時候,約十二世紀初葉,距離趙匡義的治世將近一百四十年之後。

  近代日本有位藝術家名為北大路魯山人(譯注:西元1883-1959年),他於陶藝、造園等各個範疇都表現杰出,以烹飪家、美食家聞名,兩個性方面則被評為桀傲不羈。

  這位北大路魯山人曾經被日本政府指名為國寶級人物,那是一九五六年的事情,文部首(譯注:相當於教育部)的官員前來拜訪,希望魯山人能夠接受國寶級人物的名號,魯山人不理不睬予以拒絕。

  「我不要,如果換成中國的宋徽宗來指名,我會很樂意接受。」

  就連個性乖僻不遜的魯山人都對宋徽宗表示相當程度的敬意,可見徽宗皇帝確實是位偉大的藝術家與文化人士,他在詩畫書法都留下上乘的佳作,在世界各國均列為國寶級珍藏。

  然而作為一個強大帝國的皇帝,他的表現奇差無比,對政治從來不聞不問。當然十九歲由於兄長摔死而登上帝國位之際,一名朝臣不禁吶喊:

  「讓那個敗家子當皇帝,大宋前途堪慮啊!」

  這是廣當人知的逸話,後來這位朝臣憂心忡忡的預測不幸言中,敗政連年虧損,外交頻頻失策,官僚貪污腐敗,集以上三項大成的宋朝最後遭到金國侵略而走上滅亡的不歸路……。

  目前,開封的繁華景象才正要揭開序幕而已。八月初,城裡正準備舉辦隆重慶典,因為皇帝趙匡義正率領大軍從北方邊境凱旋歸國。

  開封的城牆高四丈(當時的一丈等於十尺,也就是三.○七公尺),寬五丈九尺,全世界最大的都市規模之堅固適足以嚴密抵御外敵與洪水,城牆上方能夠容納六排騎馬隊齊頭並進。

  這時城牆上飄揚著數萬支軍旗,身披紅色或綠色華麗軍服的將兵排成一列。

  皇街擠滿了數萬名男女老少,這條路從外城門延續到宮城正門,是開封主要大道。路面有五十步(約七十七公尺)寬,平常道路兩旁擺滿了攤販,今天則成為皇帝專用道路,禁上攤販擺設,也恢復了原有的寬敞。

  天色尚未完全吐白,整座開封城卻處於興奮激動的情緒之中,所有人都睡不著覺,兩位龍王、太真王夫人以及五仙也來到群眾之中一同看熱鬧。

  城門一開,首先入城的是騎兵隊,騎兵身披五種不同顏色的金甲戰袍,綴有小旗的長矛如同叢林般成排聳立,隊伍開始行進。

  這原本是完成統一天下大業的凱旋大典,一場令人眼花繚亂,絢爛繽紛的盛大表演自然是不可或缺,但由於慘敗在遼軍之下,陣亡將士為數眾多,因此決定採用比當初預定來得稍微簡樸的行進方式。

  雖說簡樸,鈞容直(軍樂隊)仍然吹奏出熱鬧滾滾的音樂,大鼓、笛子與銅鑼節奏統一毫不紊亂,鈞容直向來深受開封居民的歡迎。

  「啊、大象,是大象耶!」

  群眾鼓噪起來,曾經統治南方廣州一帶的南漢向宋朝投降之際,送上大象給朝廷做為獻禮。

  開封城外有個「玉津園」,是皇宮御用動物園,大象在此接受訓練,體積龐大的大象身上綴滿了紅、金色的布料與造花,長鼻前端掛著搖晃的大鈴鐺一步一步前進。大象身旁緊緊跟著身穿紫衣的馴象師,揮舞著前端呈現鉤狀的銅棒與大象齊步並進。觀眾,尤其小孩子的情緒更是處於興奮的頂點。

  「玉格就快來了。」

  玉格就是以金銀珠寶裝飾得燦爛奪目的皇帝御用馬車,從車身正面望過去,可以見到坐在車座上的皇帝,左右與後方垂掛著絹帛彩櫻,先皇.趙匡胤經常一手撩起彩櫻,向群眾揮手致意,而當今皇帝.趙匡義則神態肅穆地望著前方,姿勢紋風不動以保持一國之群的威嚴。

  青龍王與白龍王也瞧見了熟悉的面孔,樞密使曹彬就位於玉格一側,在馬背上昂首挺胸,散發出威風凜凜的氣勢,偶爾也會以和藹的神態環視左右,頷首回應。

  另外也年見曹彬的兒子曹杞與劍術高強的宦官秦翰的騎馬英姿,而呼延贊就走在士兵與馬匹均配有鐵甲開裝的鐵騎隊前鋒。一喊到他們的名字,群眾便報以熱烈掌聲。

  當蜿蜒五公里、盛大壯觀的行軍陣容進行到尾聲,青龍王卻是一臉悶悶不樂的表情,皇帝回京了,這同時也意味著即將有人要被皇帝逼入死地。

  城裡的宮城是一座壯闊絢麗的建築,為皇帝的居所,亦是國家行政中樞。然而相較起唐朝的長安宮城,其規模僅有當時的四分之一。從上空鳥瞰,整座宮城外觀呈現正方形,每邊長約六百九十公尺。內部還有司掌天文與歷法的渾儀台(天文台),堪稱學術重鎮。

  完成統一天下大業,睽違半年之久回到宮城的趙匡義連續數日低調行事,每天都悶在牌子書房睿思殿沉思。

  朝中大臣感到不解,從戰場歸來的將兵不僅覺得疑惑也產生不滿,原本退回開封之後應該要立即舉行犒賞有功將士的頒獎儀式,豈料遲遲不見動靜。

  「聖上為何不犒賞我們這些將兵呢?」

  「因為敗給遼發就忽略在統一天下戰役裡犧牲奉獻的功績,試問該如何撫慰將士們的辛勞?」

  「生還的將士尚且如此,接下來恐怕連陣亡的將士遺族都要怨聲載道了。」

  「是不是應該稟奏聖上,請聖上犒賞將士?」

  「可是我們根本不可能直接面對聖上請願,還不如請一位身份顯要的王公貴族為我們的心情代言比較恰當。」

  「樞密使這陣子忙於處理戰後事宜。」

  「對了,請求武功郡王大人如何?」

  「噢噢、大人稟性良善,又能體恤身份低下之人,必然能夠明白我們的感受。」

  做出結論之後,將兵便推派代表前去會晤武功郡王.趙德昭。聆聽說明之後,德昭明快地點頭答應。

  「小王明白了,各位所言甚是,小王會向聖上稟明,希望聖上好好犒賞統一天下有功的將士與遺族。」

  德昭完全沒有預料到自己的命運,他只不過是替人帶個口信,轉達皇帝要善等將士與遺族。

  嚴格說來,德昭的個性或許過於天真。德昭是先皇.趙匡胤的嫡子,當他的父親駕崩,一旦德昭堅持自身地位的正當性,朝廷勢必分裂成二派陷入一場空前的混亂局面,然而德昭退讓一步,擁立才能出眾的叔父.趙匡義登基。

  德昭並未以恩人的姿態自居,皇族序列也一直處在另一位叔父齊王.廷美之下,未曾吐露半句怨言。然而,他卻不曾顧慮到皇帝會不會把他的話聽進耳裡。

  Ⅲ

  在進入皇帝的御書房睿思殿的時候,不知德昭有沒有感受到不祥之氣?

  皇帝.趙匡義坐在紫檀桌前,身後立著一幀大型屏風,整面繪有「山河社稷混一圖(宋代全國地圖)」。

  聽完德昭傳達將士們的請求之後,趙匡義臉上浮現叫人看了就覺得不舒服的笑容。

  「你以為自己很了不起是不是?!」

  「啊……?」

  德昭不明白話中含意。他是個聰明令利的青年,從小在單純的環境成長,未曾訓練出敏銳的知覺以感觸權力的毒性,他望向自己的叔父,同時也是皇帝的趙匡義。

  德昭有生以來頭一次產生惡寒,皇帝面色如土,兩眼燃著青白色的火焰。皇帝的表情打不出一絲親切與溫和,反倒是充斥著饑餓的貓兒瞪視老鼠的駭人神色。

  「聖上……」

  皇帝動作粗魯地站起身,來到噤聲不語的德昭面前。

  緊接著趙匡義以打顫的聲音咆吼起來。

  「要犒賞將士等你自己當皇帝不就得了,到時再犒賞也不遲!」

  德昭當地面無血色。

  趙匡義狠狠瞪視自己的侄兒,他的視線如同毒刀刺穿德昭並把他砍得粉碎,德昭感到自己彷彿被拖進了陰暗潮濕的深井裡。

  「聖上,微臣……」

  「哼!你這麼想討將士的歡心嗎?看來你擁有朕所沒有的,想必將來會是個好皇帝吧!」

  飽受惡意摧殘的德昭腳步蹣跚地退出御書房。

  不知走了多久,遇到數名宦官向他作揖行禮,他隨即在走廊站定腳步。

  「你們當中有誰配劍?」

  德昭這麼一問令宦官們瞠圓了雙眼,連忙搖著手。

  「郡王殿下,這裡是大內皇宮,誰都不許配劍的。」

  「啊,原來如此,說得也是。」

  德昭茫然若失地背對宦官們離去,宦官們心有不安地喊著德昭,德昭沒有任何反應,繼續以隨時可能摔倒的步代往前走。

  一回過神,德昭已經站在廚房裡。現在已過用膳時刻,不到第二天清晨是不會有人走進這個偌大的廚房的。

  擺在上桌上的一把果刀(水果刀)整個映入德昭眼簾。

  如果白龍王在場,或許會再次冒出「廚房還真像個兵器庫一樣」這句話。

  從久有數名宦官躡手躡腳探向廚房,他們發覺德昭的狀況不太對勁,於是偷偷尾隨德昭身後而來。

  他們見到的是,廚房地板上一灘血池,以及倒臥在其中的貴公子。德昭以水果刀割斷頸動脈,已經斷氣了。

  「哇啊啊啊,郡王殿下……」

  宦官們驚聲尖叫,從廚房跌跌撞撞跑進長廊,從各處的廂房裡衝出滿朝文武百官,他們窺看廚房,嚇得連氣也不敢哼一下。

  「快稟報聖上!」

  「傳御醫!」

  呼喊此起彼落,在宦官的帶領下,皇帝.趙匡義趕至現場。

  「癡兒,何至此邪?」

  傻孩子,為什麼要這麼做!

  趙匡義如此低吟,他看著德昭出生長大,將業已成人的德昭喊作孩子並無不妥之處。

  趙匡義跪在血池,抱起死去的侄兒,眾朝臣也一語不發地望著這副景象,蒼白的臉上同時泛著同情與恐懼的表情。同情是針對廣得人緣的德昭,恐懼則是針對逼死他的兇手。

  趙匡義賜封德昭為魏王,決定舉辦隆重的葬禮。

  德昭的死訊傳來,軍隊產生莫大的動搖。士兵們哀泣不已,將軍們黯然吞聲,曹杞面色丕變直奔父親.曹彬身旁,在看到坐在書桌前伏案抱頭的父親,卻是無言以對。

  得知年紀僅差十歲的侄兒趙德昭自殺而死的消息,齊王趙廷美手中的酒杯摔澆地板,忍不住叫道:

  「日新(德昭的字)死了?!我不相信!怎麼會這樣?!」

  廷美站起身,椅子應聲倒地,他卻完全沒有注意到。

  「日新是那麼善良,那麼優秀的年輕人有什麼理由非自殺不可?他才僅僅二十三歲,啊啊,叫我拿什麼臉去見太祖陛下。」

  廷美口中的太祖陛下正是他已故的大哥,也就是宋朝開國皇帝趙匡胤。德昭遲早會繼承他去逝的父親成為大宋皇帝,所有人都如此堅信,也滿心期待德昭未來的發展,結果德昭還來不及當上皇帝便驟然損命,而且還是在極大精神壓力之下自殺身亡。

  廷美在房內來回踱步。

  「聖上雖然是我二哥,我卻猜不透他的心裡在想些什麼,日新只不過代為轉達將士的請求,而且內容也相當合理,根本沒有必要逼他尋死啊……」

  廷美倏地噤了聲,胸中湧現一團黑雲,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兄長趙匡義的臉部特寫浮現半空,彷彿在對他冷笑。

  「難道說……這一切全是聖上的預謀?」

  廷美嘟嚷著,甚至對自己所說的話感到害怕而四處張望。

  這時皇帝傳喚他進宮,縱使廷美內心恐懼不已,也不可能拒絕皇上的宣召,只有帶著蒼白的表情謁見皇帝,當趙匡義神色悲痛地告知侄兒德昭的死訊之後便立刻轉移話題。

  「朕認為你在朕統一天下之際,貢獻了不少心力。」

  二哥究竟想說什麼?廷美感到不解。

  「你立下汗馬功勞,朕卻一直沒有給予你適當的獎勵。」

  「微、微臣不敢居功!」

  「朕要封你為晉王。」

  廷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有狼狽地低著頭掩飾自己的表情。

  在中國舉凡具有帝位繼承權的皇族男子均受封「王」的稱號,跟英文的國王(KING)不同,地位相當於親王(PRINCE)。其中以晉王的地位最高,皇族按地位排序最高的自然是皇帝,第二是皇太子,第三是晉王,接下來就是秦王或齊王。目前宋朝尚未策立皇太子,廷美的地位僅在皇帝一人之下,趙匡義過去在尚未成為皇帝之前也是受封為晉王。

  這對廷美而言應該是天大的喜訊,但廷美內心一點也不感到高興。即便口中拼湊著感謝的句子,語調連自己聽起來都感覺空洞無力。

  「二哥到底有什麼企圖?」

  廷美抱著滿腹狐疑從皇帝御前告退,在長廊走了數步便有人從一旁出聲喊他,他有如驚弓之鳥頓時愣在原地不動。

  「久違了,皇叔。」

  叔帶著微笑迎面走來的是趙匡義之子,也就是廷美的侄兒十九歲的元佐,元佐表示自己這次被封為衛王。

  「日新殿下的死確實令人傷痛,不過皇叔這次終於擢升晉王,侄兒也為此感到高興,想必父皇十分信賴皇叔,今後還望皇叔多多關照。」

  元佐恭敬地鞠躬行禮。

  「你真以為日新是自殺而死的嗎?沒有人親眼目睹他的死狀,很有可能是某人割斷了日新的頸子,再讓他握住水果刀。」

  廷美很想對元佐表明內心的疑慮,結果並未說出口,一想到自己或許正受到監視,「晉王」不時左顧右盼,臉上的表情陰郁又脆弱。

  Ⅳ

  「趙德昭真可憐。」

  水晶宮的一室,黑龍王如此低喃,研讀人界歷史之後的他不禁產生這種心情。紅龍王的反應則略顯冷漠無情,他並非針對小弟,而是死去的德昭。

  「德昭可憐歸可憐,但也突顯出他是個沒出息的懦夫。既然手上有水果刀就應該前去行刺他的叔父也就是皇帝才對。」

  紅龍王有著俊美的臉龐與溫和的神情,口中卻說出駭人聽聞的內容。黑龍王瞠圓了黑曜石般的眼瞳。

  「如果德昭做出這種事情,他就是犯下弒君的大罪啊。」

  「趙匡義還不是犯了相同的罪,他即位才第四個年頭,權力尚未鞏固,也因此趙匡義對深得民心的侄兒德昭有所忌憚。」

  茶香冉冉飄起,徐徐彌漫開來。

  「德昭在行刺趙匡義之後,只需向部分重臣表示:『我誅殺纂位者趙匡義乃是為父雪仇,我才是正統的皇帝!』」

  黑龍王思忖起來。

  「朝廷會作何反應,總不能公開宣布兩位皇帝相繼遭到暗殺吧。」

  「季卿你真聰明,正是如此。」

  「可是,就算對宋太祖之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朝廷能夠接受宋太宗遭到暗殺的事實嗎?」

  「你要明白,沒有證據可以證明趙匡義暗殺趙匡胤;反過來說,也沒有確鑿的證據可以證明他沒有動手,眾人心中存疑卻遲遲不直接道破,朝廷籠罩著沉郁凝重的疑雲迷霧,如果德昭適時採取行動撥雲見日,正好令所有人都能鬆一口氣。」

  「可是一定會有人揭發德昭是殺害叔父的兇手。」

  「你想會有誰?」

  「唔--嗯、倒如趙普……」

  「很有可能。不過趙普效忠的是大宋帝國,並非趙匡義個人,倘若德昭能夠證明他擁有足以成為皇帝的實力,承諾將政治上的實務全權交給趙普,想必趙普會樂意與德昭合作。」

  「二哥認為這樣比較好嗎?」

  「好或不好我不知道,只是覺得這會是一個饒富趣味的發展,啊、天庭傳送訊息過來了。」

  橢圓形的大鏡子裡映照出一名嚴肅威武的天將,黑龍王不知其名。

  「青龍王在嗎?」

  對方的口氣來勢洶洶。

  「家兄目前不在府內,有事我可以代為轉達。」

  紅龍王面對鏡子說道,天將立即露出質疑的目光。

  「那麼青龍王人在何處?」

  「這是寒舍的家務事,不方便說與外人聽,請問有何貴幹?」

  「……算了,既然青龍王不在,我也不想多說。」

  「是這樣嗎?那就請回吧,待家兄回府,我會請他與你聯絡,請問尊將貴姓大名?」

  「我沒有必要向青龍王以外的人報上自己的姓名。」

  「哦。」

  紅龍王的雙眼燃起燭火般的光芒。

  「寒舍的青龍王與黑龍王是君子,然而紅龍王與白龍王就不一樣了,最麻煩的是他們沒有寬大的心胸能夠對於無禮或非禮的舉止視而不見,這一點請你務必諒解。」

  「我也不是君子!」

  血氣沖上白皙的臉頰,黑龍王加重口氣向兄長耳語,紅龍王的目光透出笑意,將自己的手輕疊在小弟的手背。

  天將以滿懷猜忌的口吻說道:

  「聽說,崑崙雖然對外表示中立,其實暗中支持龍王一族。」

  「這是無中生有的論賴。」

  紅龍王優雅的嘴角綴著艷麗的冷笑。

  「崑崙支持的是翼求天界和平的穩健派,除此之外不作他想,更不可能藏私偏袒龍王一族,不知你同意我的這個說法與否?」

  「穩健派?你們哪裡算得上是穩健派?」

  天將的聲調與表情愈發粗野。

  「首先聽聽我的用詞遣句,如何?聽起來極有謙恭有禮對吧,是不是充分反映出我的氣質呢?」

  「臭小子,你這叫笑面虎!」

  吼完之後,天將略顯驚怕失措,他發覺自己竟然失言將龍王喊做『臭小子』。

  「看來你是心裡有鬼才會故意曲解別人的意思,你認為自己不值得龍王一族予以尊重才會產生這樣的反應。」

  「你、你在胡說什麼?」

  「哈哈哈……抱歉,我們怎麼淨聊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再繼續談下去,只會徒增彼此的不愉快,就此打住吧,相柳大人。」

  紅龍王一開始就知道對方的名字。相柳臉部五官整個扭曲,眼看就要破口大罵的當頭,影像急速變薄,一層銀灰色的霧襲上鏡子表面。

  紅龍王上之泰然地坐回原位,黑龍王投以佩服的目光。

  「二哥,剛剛那樣是不是叫作吵架啊?」

  「哎唉,你可千萬不要誤會了,那叫做外交談判。」

  「是這樣啊,那麼那個叫相柳的人就是來確認大哥人在不在水晶宮對吧。」

  「他不是人,其真面目是有著龐大蛇身與九張人臉的怪物,是共工那傢伙的手下,不過你倒是說對了,他的來意。」

  紅龍王砸嘴道。

  「顯然天庭已經找不到人材了,竟然派遣那種等級的嘍囉前來刺探我們的虛實,簡直可笑至極,待大哥他們從人界回來之後,再好好從長計議。」

  黑龍王思索片刻突然抬起頭來,雙眸閃耀著生動的光亮,突然靈機一動提出一個意見。

  「二哥。」

  「什麼事?」

  「難道我們不能到人界去嗎?」

  紅龍王默不作聲地望著小弟的臉龐,眼神中透露著:這孩子到底想說些什麼啊?黑龍王開始熱心說明。

  「只要在中秋十五返回天界就行了,在這之前我們不一定要待在水晶宮啊。」

  「說的也是,大哥們也沒有做下這種命令。」

  我一個人就綽綽有餘了--白龍王下凡到人界時如此保證。既然已經有一個人未取得玉帝的允準私自下凡人界,再多一、二個人也不會影響這個事實。

  「又沒有規定我們非得留在水晶宮看家不可,對吧。」

  「確實言之有理。」

  龍王家的次男逐漸被文靜乖巧的老么積極爭取的態勢給說服了。

  「不過,如果我們不在的話,天庭或許會偷襲水晶宮。」

  「不……且慢。」

  紅龍王纖長的手指夾著下顎,雙眼也他的小弟同樣開始變得炯炯有神。

  「這種情形自然不無可能發生,或許可以善加利用……有一試的必要。」...<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17 09:03 PM

第七章 《白闇聖母》


  Ⅰ

  趙匡胤之子.德昭死於非命對兩位龍王與太真王夫人而言,已經是歷史上既成定局的事實,他們並不感到吃驚,然而自己無動於衷的反應卻令他們感覺更不舒服。青龍王憶起與趙普的對話,然後做下一個令人不甚舒坦的結論,正好與紅龍王的想法不謀而合。

  「德昭既然有辦法拿到水果刀,就應該刺殺皇帝才對,為了保護自己與弟弟,德昭別無選擇只有犧牲自己,然而他的犧牲究竟造福了什麼人呢?」

  趙匡義已經跨越最大的心理障礙。過去無論在皇位繼承資格或聲望方面,已故兄長.趙匡胤的嫡子德昭都是最大的威脅。

  逼死德昭之後,趙匡義再無任何顧忌,他遲早會毫不避嫌地害死胞弟廷美與另一個侄兒.德芳,因為他早已明白自己可以順利達成目的而不會遭到任何抵抗。

  「最後留下來的只有趙匡的愛子元佐。」

  青龍王心頭感到沉重。元佐自幼聰穎過人,他的父親趙匡義對他寄予厚望,有人推測趙匡義是為了讓元佐順利繼承皇位才陸續逼死自己的胞弟與侄兒。

  然而,到最後連元佐也……

  青龍王甩甩頭,從窗口仰望天際,目前正值農歷八月初,天空與風向都加深了一層秋天氣色彩。

  青龍王與白龍王搬離旅館成為永福觀的客人,不用說他們也支付了相當的謝禮,而先前已經收下太真王夫人大筆銀子的永福觀自然對兩人款待有加。一般道士都有動物隨行,因此五仙的跟隨並不成任何問題。

  兩位龍王與五仙搬進一樓面朝內院的客房,太真王夫人就住在他們正上方的二樓房間。三餐方面只要向永福觀囑咐一聲,就會提供一搬道士常吃的菜餚。不過在開封城內,或多或少都能夠享受外食的樂趣,五仙也覺得住在永福觀比旅館來得放鬆,不但環境清幽,又可以以庭院運動散心。

  搬來永福觀之後,白龍王居然開始開功讀書,跟太真王夫人兩人著手調查這個時代的歷史背景。他們本來就具有基本概念,現在則是多方搜集資料並加以講座被視為「千古疑案」的歷史事件。關於宋朝開國皇帝.趙匡胤的猝死,史書記載如下--

  「皇帝(趙匡胤)當晚立刻傳喚晉王(趙匡義),交代自己身後事宜,身邊大臣都聽不清楚皇帝與晉王談了些什麼,只能從遠處眺望燭影下的光景。過了許久,皇帝冷不防手持斧頭往地板一敲並高聲大喊:『就是這麼做!』接著突然斷氣。」

  這篇內容讀來疑點甚多,這是白龍王的看法。

  「最重要的是,根本沒有人知道趙匡胤與趙匡義談話的內容。」

  「沒錯,所謂交代身後事宜是還活著的趙匡義的說詞,死無對證,真相永遠石沉大海。」

  「而且趙匡義在他大哥死後第二天就登基,這也很奇怪。」

  「說得也是。先皇駕崩,新皇帝必須當日在靈柩面前宣布繼位,這空白的一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還有,趙匡義登基的那一年便立刻更改年號,當時是年底十二月,還等不到過年別把開寶九年改為太平興國元年。」

  按照傳統,皇帝駕崩的那一年不更改年號,等到新年正月初一才採用新的年號,這也是對先皇的一種尊重方式。皇帝甫駕崩,年內就立即更改的號,會這麼做的只有不學無術的野蠻人、篡位者或謀反之人,而趙匡義卻明目張膽做出這種事情。

  「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

  「的確很可疑,再等一個月,到了新年自然可以更改年號,為何偏偏選在十二月這個時間?」

  太真王夫人與白龍王討論之際還不時瞄向窗邊的青龍王,他們的目的是想吸引向來酷愛歷史與文學的青龍王加入話題,希望藉此多少讓他振作起精神來。

  「不知伯卿大人有何看法?」

  太真王夫人的詢問讓青龍王回過頭來。

  「歷史偵探遊戲固然有趣,但我比較在意的是摩駝與稜騰,那二個怪物一起行動勢必產生大量的邪惡之『氣』,然而我不明白為何至今一直無法發現它們的下落。」

  青龍王十分了解也相當感激太真王夫人與白龍王的用心良苦,只不過這麼做其實是畫蛇添足,因為青龍王明白德昭的死已經是無可挽回的事實,目前的他只希望在八月十五日之前鏟除摩駝與稜騰,消滅人間禍害然後返回天界。

  「也對,這個想法比較正面積極。那麼大哥認為那兩個怪物會躲在哪裡呢?」

  「應該是地下水道。」

  「地下水道啊。」

  「就算是為了正義,真要我進去地下水道,老實說我會考慮。」

  見到太真王夫人搖頭,青龍王便笑道:

  「怎麼可能讓西王母娘娘的寶貝女兒在地下水道鑽來鑽去,只要我跟叔卿進去就夠了。」

  「咦?以不能把我排除在外啊?」

  這時聚在一起開會討論的五仙已經做出結論,一齊來到三人面前,以神仙語表示:

  『報告兩位龍王大人以及太真王夫人殿下,小製造個聽說有隻仙獸十分熟悉開封地底的狀況,雖然未曾謀面,但是小的幾個以為或許可以藉由那隻仙獸得知摩駝的所在地,不知您們意下如何?』

  「你們指的是何方神聖?」

  白龍王問道。

  『名叫白闇聖母,從晉朝存活迄今已逾七百歲以上的白貓精。』

  「原來這次是隻貓啊。也罷,既然名為聖母,應該是個怪貓老太婆吧,好!先見到面再說,為善不宜遲,快帶路。」

  「你可真熱心啊。」

  「所以我才說為善不宜遲嘛,大哥。」

  白龍王認為與其要他在又臭又臟的下水道鑽來鑽去,還不如上向怪貓老太婆打聲招呼來得比較實在一點。一行人為了見到白闇聖母,很快來到潘樓街後巷,據說那裡是貓兒經常聚集的地方。

  這次灰仙沒來,僅有四仙跟隨,聽到要前往貓兒的聚集場所,老鼠自然不便同行。

  傍晚時分,市街華燈初上,從酒樓成排的熱鬧大街轉進小巷,只見黑暗中一大群貓兒正朝著一個陌生人類與四隻動物發出警告的低嗥。

  黃仙隨即走上前,給這群貓兒來個下馬威。

  『大膽狂徒!你們可知站在這裡的這位是何許人也!不得無禮,退下退下!』

  黃仙以神仙語喝斥。

  「啊,沒關係啦,態度不必這麼兇,記得保持風度。」

  白龍王豪爽大方地揮手致意,黃仙則繼續瞪視貓群。

  『站在這裡的這一位在天界是水日宮的四海龍王之一.西海白龍王,在人界是安國鎮的麵條快吃大王,怎樣,怕了吧!』

  白龍王聞言腳下一時站不穩,差點就踩到胡仙的尾巴。

  「喂、黃仙,你不更加油添醋行不行!」

  『咦?為什麼不行呢?跟對方初次見面之際,總是要多喊幾個頭銜才能達到虛張聲勢的效果。』

  「總之你給我閉上嘴,不要把事情搞砸了。」

  黃仙不情不願地噤口不語,接著換成白仙採取低姿態向貓群表示希望能夠會晤白闇聖母,這時從貓群當中走出一隻有著金色瞳孔的黑貓抬眼望向白龍王。

  『聖母娘娘前些日子剛結束一段旅行,由於旅途疲累目前正在休養之中,不知能否會客。』

  「旅行?去哪裡?」

  『未經聖母娘娘的允許,我們不得擅自透露。』

  「好吧好吧,那就請你轉告聖母娘娘說西海白龍王有事求見,我們就在此等候。」

  『好的,不過請勿輕舉妄動。』

  黑貓輕巧地轉過身,動作優美地往上躍起,消失在某處,白龍王則盤起腿來坐在地面。

  「嘖!天界的龍王居然得向一個怪貓老太婆鞠躬哈腰,真是落魄,不過至少比鑽進地下臭水溝來得好一點。」

  『如果見不到怪貓老太婆的面,還是有可能要鑽進地下水道。』

  「胡仙,我說你這張狐嘴啊,怎麼老吐不出象牙來?」

  在貓群的包圍之下等候見面的時間並沒有太久,只是大馬路上的酒樓裡飄出陣陣美酒佳餚的香味,頻頻刺激著白龍王健康的胃袋,這是一項相當嚴苛的考驗。

  猛一回過神,黑貓宛如從昏暗的薄暮之中浮現一般無聲無息走了過來,在白龍王面前低下頭。

  『聖母娘娘願意接見各位,請移駕到這邊來。』

  見它態度謙恭拘謹,想必是來自白闇聖母的指示吧。

  白龍王站起身撣了撣衣服上的塵埃,看樣子還不至於變成『有史以來頭一個被怪貓拒絕會面的龍王』。

  在四仙的隨侍之下,由黑貓在前頭帶路,白龍王走進一間荒廢的舊屋。來到大廳,迎接白龍王的是上百隻貓兒閃閃發光的瞳孔,在一塊偌大的方褥上橫躺著一隻垂垂老矣的巨大白貓。零散鋪在前方的東西令白龍王覺得似曾相識,仔細一看居然是當時在安國鎮被老太婆偷走的錢包。

  Ⅱ

  「啊、我的錢包……」

  白龍王忍不住大喊。

  老邁的大白貓喉嚨發出喀喀的愉快笑聲。

  『真是對不住,老身前一陣子化為人形往北方旅行,本來是很想變成一個美女的,無奈年紀大了,再怎麼彎頂多也只能變成一個老太婆而已。』

  聽到白闇聖母以心電感應傳送過來的「聲音」,白龍王立即恍然大悟。

  「我、我懂了!我就覺得當時自己雖然肚子餓得頭昏腦漲,也不至於被一個普通人類偷走錢包,嗯,原來如此,我終於明白了。」

  以白龍王而言,得知偷走錢包的不是人類,對青龍王就比較交待得過去。無論如何,錢包被偷絕對不是什麼值得自豪的事情。

  『銀子已經被老身花光了,沒有辦法還給你,請你多多包涵。』

  「花光就算了……現在我也不會叫你非還我不可,不過你究竟是花到哪裡去了?」

  『北方戰禍不斷,不僅是人類、連貓也受到波及。別說養貓了,到處都有抓貓來吃的情形,再加上這幾十年來天寒地凍,長江以北每到冬季飄雪不斷,於是才身便前去請求北方貓族的長老幫忙。』

  從白龍王身上偷走的五十兩銀子用在興建養貓病房(醫療福利機構),既然討不回來只有作罷,白龍王心想。他只是納悶當初如果要偷,應該盡量找一些有錢沒地方花的呆子才對。

  『多虧你那筆錢,銀多貓兒都得救了,老身在此向你鄭重道謝。』

  「不敢不敢,過去的事就別提了。最重要的是,可否請你告知邪神的消息,摩駝還好,可是稜騰根本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可尋。」

  白闇聖母緩慢吃力地點著頭。

  『那麼小兄弟,老身是不是應該把消息透露給你,才算得上是實質的謝禮。』

  『懇請聖母娘娘賜教,不勝感激之至。』

  白龍王左右的四仙誠惶誠恐地鞠躬行禮,白龍王也有樣學樣跟著垂下頭,只見方褥上的白闇聖母將姿勢略微調正。

  『稜騰這廝附身於人類直到二年前為止。此人作惡多端、壞事做絕,當此人死時稜騰離開其肉身不得,結果一同被埋進墓內,至今尚未脫困。』

  「這稜騰還真蠢。」

  『哦,連你也這麼認為嗎?小兄弟。』

  「這個說法真傷人。」

  白龍王嘀咕著,白闇聖母又笑道:

  『真是對不住,老身就把這惡人的名字告訴你,向你賠個不是。』

  「是誰?」

  『一個叫王繼勳的男人。』

  「沒聽過。」

  『你大哥一定知道。青龍王向來博學多聞,可惜有時無法學以致用,反而陷入故步自封的情形。』

  「感謝您的金玉良言,請您當面將這番話告訴愚昧的家兄。」

  白龍王聽得喜不自禁,連語氣也變得恭敬多了。此時白闇聖母喉頭髮出偌大的聲音。

  『不需要我這老貓說教,青龍王自己最明白自己的狀況,適時予以輔佐是你們做弟弟的任務。稜騰尚未完全封印,倘若能夠阻礙止那廝復活自是再好不過。好了,話就說到此為止,可否讓老身安歇了。』

  白闇聖母疲累地閉上眼瞼,在黑貓的催促下,白龍王行禮之後便馬上離去。

  「剛才的情報要花五十兩銀子啊……有點太貴了,不過我也不想當一個愛抱怨的小氣鬼,總之得趕快回去向大哥報告。」

  白龍王謝過黑貓,便帶著四仙返回永福觀。

  留守永福觀的青龍王民太真王夫人,已經準備好滿桌的佳餚等著白龍王與四仙回來。太真王夫人是烹飪高手,道觀的膳食相當於後世所謂的「藥膳」。青龍王對於白龍的報告並不抱持太高的期望,然而在所完內容之後不禁低喊出聲。

  「原來是王繼勳!」

  「大哥,你知道他呀?」

  「當然,如此一來就能理清整個來龍去脈動了。尋個人的確很容易被稜騰這種邪神附身,二年前已經在洛陽處列,也就是說稜騰現在被埋在洛陽的墓地裡。」

  「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啊?可不可以告訴我。」

  說歸說,白龍王首先必須完成一件重要任務那就是將太真王夫人親自下廚的料理一掃而空,一邊傾聽青龍王的說明。

  王繼勳是宋室外戚,外戚指的是皇后的親族。

  王繼勳的姐姐正是宋朝開國皇帝趙匡胤的第二任妻子孝明皇后,因此王繼勳是趙匡胤的妻舅,也是當今皇帝.趙匡義的舅子。此人究竟為何會被邪神附身呢?

  王繼勳在出生之際曾經出現異象,他的母親懷有他的時候,病房裡來了一名男子,頭髮有如火焰般熾紅,五官則是難以開竅的奇形怪貌。不久她開始陣痛,當王繼勳出生,這名男子便消失無蹤,至於此男子究竟是如何進來,又如何離開病房始終是一個謎。

  王繼勳的姐夫亦即趙匡胤是一代豪杰,建立了無數彪功戰炳成為舉世無雙的名將,三十四歲便當上皇帝。他的姐姐雖然貴為皇后,卻絲毫不奢侈浪費,皇帝的飲食起居均由她一手包辦。趙匡胤喜歡品嘗她親手做的菜餚,聆聽她彈奏的琴音。當她年僅二十二歲病死之時,趙匡胤悲痛萬分。

  王繼勳托胞姐之福出人頭地。除了貌似胞姐的俊美外表之外,這個年輕人完全一無可取。然而趙匡胤相當疼愛紅顏早逝的愛妻之弟,賜與他豐祿厚爵,待他如王公貴族。

  然而王繼勳卻大為不滿,因為他的地位固然高人一等,但他並未掌控任何政治或軍事大權。他仗著自己是皇帝妻舅的身份無法無天、姿意妄為,在身為皇后的胞姐去逝之後,居然做出荒誕無稽的行為。他假稱要「賜婚出征將士」,綁架了開封一帶好幾百名年輕姑娘,將她們囚禁予以施暴。

  這件事自然引發軒然大波,負責綁架的犯人均遭到逮捕處刑,身為主謀的王繼勳也必須受死,只是趙匡胤不忍下令誅殺愛妻之弟,僅僅剝奪他的地位要求他反省思過。

  王繼勳在華屋大舍裡足不出戶,表面看來安分守已,豈料一年之後,開封遭遇豪雨,王繼勳屋舍的圍牆倒塌,其中逃出數十名女子直奔朝廷,根據她們血淚控訴,證實軟禁在家的王繼勳不斷拷問並虐殺男女僕傭。

  妻舅的惡行令趙匡胤憤怒又悲傷,卻仍然沒有將王繼勳處死,而是把他從開封驅逐出去,軟禁在西邊的洛陽別館。

  王繼勳到了洛陽依舊殘暴無道,彷彿喪失了克制心神的煞車。洛陽是著名的瑰麗古都,許多高官貴族的豪華別墅或精緻庭園均設置於此,王繼勳擅闖並破壞這些別墅與庭園,誘拐年輕男女並加以拷打殘殺,甚至吃食人肉將骨頭丟棄路旁。

  這段期間,開封皇帝更迭。

  甫登基的新皇趙匡義沒有理由袒護王繼勳,正因為是外戚,所以要施以更為嚴厲的重刑,以向天下百性昭告新皇帝的公正不阿。

  一位名為雷德驤的朝臣接過新皇帝的特詔,星夜趕至洛陽逮捕王繼勳。王繼勳的犧牲者正確人數無法估算,據說光是他親自動手便殺害了上百人。

  太平興國二年(西元九七七年)二月,王繼勳受刑處死,他的同夥同時也是一個作惡多端的和尚廣惠也一同處死。據說當天整個洛陽居民手舞足蹈,徹夜慶祝。

  「我懂了,原來是這麼一個無藥可救的傢伙。」

  太真王夫人不自覺嘆息,微側著頭。

  「話又說回來,中國有不少關於妖怪、靈獸、惡鬼、邪神之類的傳說,吃人肉的故事也時有耳聞,卻從來沒聽過吸血鬼,這是為什麼呢?」

  「這是來自中國精神文化的緣故,道教之中尤其以仙人影響深遠。」

  Ⅲ

  青龍王擱下筷子繼續說明。

  「不需要吸食人血,剝奪他人生命,只要得道成仙便能長生不老,成了仙人只要餐風露宿就夠了。」

  餐風露宿意指攝取大自然的元素作為能量來源,因此不必吃人肉或是禽鳥獸類的肉。不過暢飲美酒、享受水果與點心的樂趣實在難以割舍。

  「西方的吸血充才活了二、三百年就大嘆人生了無生趣,永恆的生命是一種折磨,即使吸血鬼被視為反耶穌思想,說穿了仍然與強調人生苦難的基督教殊途同歸。」

  而仙人無論活上八百年、一千年也不會感到無聊,他們可以騰雲駕霧遨遊遼闊的中國大陸。峨眉山的霧景,洞庭湖的月色,盧山的日出,長安的牡丹,錢塘江的浪潮……眼界所及均是名勝美景。

  「一百年以後再來重游舊地,看看到時會有什麼改變。」

  經過婁百年,歷史流轉變遷,王朝興亡更迭,人們的命運也隨之改變。任何時代都會誕生成就斐然的藝術家與學者,撰寫書籍,作詩繪畫、興建樓閣,演奏音樂,單是鑒賞這些事物便已目不暇給。名氣響亮的仙人會捉弄帝王,鏟除妖怪,飲用珍藏百天的陳年好酒,春天欣賞桃花牡丹,夏天取涼飛瀑一隅,秋天欣賞深紅楓葉,冬天歌詠皚皚雪景,享受長生不老的快樂,不知寂寥為何物。

  「羅公遠是帶領唐玄宗奔月的仙人,出生背景不詳,容貌與十六、七歲的少年無異,經常周游天下,喜好美酒音樂。」

  諸如此類的傳說不計其數。

  「得道的仙人可以保持年輕容貌,僅需餐風露宿便能存活千年以上,著實令人神往。」

  沉鬱陰森的吸血鬼不但無法出現在這種世界,甚至有可能遭到嘲弄。

  「只不過活了三百年就承受不了人生的艱困與苦難?還必須剝奪他人生命才能生存?這樣子活著簡直一點意義也沒有。」

  為了生存必須犧牲他人,因此活著本身就是一種罪惡--基督教這種令人喘不過氣來的道備觀遠遠被道教拋諸在後,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的部分人士便給予道教嚴厲的批判,甚至有日本學者認為道教「相較起西歐思想,只是一種墮落荒誕的迷信」。

  「依我看,德古拉伯爵如果遇上中國的仙人,只會被當成『道行不夠的小輩』,根本沒辦法相提並論。」

  嗓著飯後茶的白龍王滿足地呼出一口氣。

  「那麼大哥,既然知道稜騰在洛陽,是不是要先去洛陽?」

  唐朝二大都城指的就是長安與洛陽:宋代的長安已經沒落,而洛陽則被稱為「西京(西方都城)」,雖然不夠繁華,卻是一個擁有悠久發展歷史的文化都市。

  「非去不可。」

  「我也這麼覺得,總不能要求稜騰來開封吧。」

  「真要如此就大事不妙了,光要應付一個摩駝就已經夠我們忙的了。」

  這番話代表當時在涿州城讓摩駝負傷一舉具有重大意義,先到洛陽鏟除稜騰,這段時間摩駝無法採取任何行動,到時便得以各個擊破。

  「話又說回來。」

  白龍王瞥了地板上吃飽喝足,滿臉幸福洋溢的五仙一眼。邊說道:

  「這兩個邪神刻意選在這個時代挑撥宋代皇室的理由是什麼?」

  「讓我們大略歸納一下,摩駝與稜騰並不樂見中國在宋朝統一,天下獲得太平,於是打算讓世間再度陷於戰亂。」

  太真王夫人隨即答腔。

  「戰爭會造成大量犧牲,能夠使摩駝與稜騰的勢力坐大,在和平的時代想做到此點相當不易,殺人祭鬼信徒也很難生存。」

  「因此稜騰才會附身外戚王繼勳,時運不錯的外威可以掌控莫大的權勢,苦是成為年幼皇帝的監護人,就形同實質上的皇帝了。」

  王繼勳的胞姐孝明皇后年輕早逝,並未產下皇子。假如孝明皇后生下皇子,即是前些日子自殺身亡的武功郡王.趙德昭的異母弟弟,自然也擁有皇位繼承權。一旦這位皇子當上皇帝,王繼勳便一躍成為皇帝叔父,坐擁無上的權勢。

  「孝明皇后的薨逝使得王繼勳失去了後盾,在寬容為懷的趙匡胤駕崩之後,再也沒有人願意袒護他。」

  「說來實在諷刺,王繼勳的本質簡直是壞到骨子裡去了,無法抑制殘暴的天性,導致他還來不及掌握政治或軍事實權便自取滅亡。雖然不知稜騰在何時附身王繼勳,不過這樣的結果想必與稜騰的目標落差太大。」

  「於是摩駝附身趙匡義,企圖從另一個角度在宋朝皇室興風作浪。」

  「利用人性的弱點向來是邪神慣用的手法。」

  白龍王不禁咂嘴。

  「的確,自殺的德昭實在死得太不值得了。然而嚴格說來,他的自殺僅能視為皇帝的家務事,我們所要做的是阻止天下大亂,上百萬生靈塗炭的事態發生。」

  青龍王斬釘截鐵表示,並望向在場的另外二人。

  「沒有玉帝正式頒布的敕令也罷,一切全是天意使然,你們盡管放手誅代摩駝與稜騰,任何責任由我來負。」

  白龍王雙眼炯炯有神。

  「不愧是大哥,那現在我們要怎麼去洛陽啊?」

  以現代日本為例,開封相當於東京,而洛陽便相當於京都的位置。

  從開封沿著黃河往西三百二十五里(約一百八十公里)便能抵達洛陽,以一般人的腳力,單程需要花費四至五天的時間。

  搭船應該可以稍微加速往返的速度,不過開封與洛陽之間的水路連系狀況並不良好,秋冬期間河川水量大減,舟船無法通行。

  「假設一天之內解決稜騰,往返需要十一天,如此就會錯過中秋十五了。總不能放著摩駝不管就直接回天界吧,大哥。」

  其實白龍王相當喜愛人界,心想再繼續待上一年也不壞,依照身為天神的兩位龍王的時間感來看,人界的一年只不過是天界的百分之一日。此外陰歷一年大致有三百六十天,為了修正歷法法上的誤差,每隔數年便置一個閏月。

  再早個二、三天得知稜騰在洛陽的消息就好了,只是現在說這些也於事無補,正當青龍王開始思量因應對策之際。

  「陸路跟水路都行不通的話,就走空路吧,兩位龍王大人。」

  澄亮的嗓音來自太真王夫人。

  「話雖如此,但我們目前化為人身,無法飛天,太真王夫人是不是有更好的辦法?」

  「一切包在我身上,半天之內就能抵達洛陽,除掉稜騰之後,當晚便可返回開封。」

  「聽起來是不錯的主意……」

  青龍王語帶警戒。

  「太真王夫人你應該沒有打算與我們同行吧?」

  「啊,當然啦,我是非跟隨你們二位不可。」

  「不、不行。」

  青龍王連忙搖手。

  「為什麼不行呢?伯卿大人。」

  「不為什麼,只因為這是一趟危險之旅。」

  「不讓我跟,是不是代表你們不需要玉傘聖咒啦?」

  青龍王與白龍王頓時無言以對。

  「對了,大家今晚早點就寢,天亮以前出發,還有好多東西得準備才行。」

  目迷太真王夫人精神奕奕地背影離去,白龍王忍不住感嘆:

  「我怎麼看都覺得太真王人比大哥還強。」

  青龍王未做任何反駁。

  Ⅳ

  翌日,三個與五隻動物趁著東方肚白之前走出永福觀,目的地是開寶填充高塔。即使尚未竣工,目前三百六十尺(約一百一十五公尺)的高度也是全開封存最高的建築物。頂端只有木製框架與屋簷,不過木材質地優良,結構相當牢固,三個人與五隻動物走上去也穩若泰山。從一開始興建時就是準備蓋成一座略微傾向西北的斜塔,這是考慮到地盤脆弱以及西北強風所做出的設計。

  這一天,太真王夫人頭纏絹布,腰際配劍,模樣看來英氣凜凜。

  中國歷史上身披戰甲馳騁沙場,或者以高強的劍術名聞遐邇的幗國英雄不勝枚舉。比較有名的例子最早是西晉的荀灌,她是『三國演義』的軍師荀或的弟六代子孫,十三歲的時候突破敵圍請求援軍,拯救了父親的守城。

  隋代花木蘭:到了現代,迪士尼甚至以她為題材拍成「花木蘭」卡通。

  唐代平陽公主:率領清一色由女性組成的戰鬥部隊,協助父親與弟弟統一天下。

  宋代穆桂英:中國史上對抗遼軍、名氣最為響亮的超級女英雄。

  宋代梁紅玉:與夫婿一同對抗金兵。

  太真王夫人耀眼的英姿絕對不輸歷史上眾多巾幗英雄,另一方面青龍王則是一身道士裝束。

  於是三個人與五隻動物一同在尚未峻工的高塔上等待黎明到來。

  等待的時間並未太長,東邊方位一道閃光將黑暗上下劃開,有如一把無形的巨劍以扯動的方式割破天地。

  同時一個厚得的聲響由上空逼近,那是巨大羽翼的振翅聲,大氣也隨之產生波動,捲起一陣風,掀翻著兩位龍王有衣袖。

  每一個都比一陳房子來得更大的三個深褐色黑影信高塔降落而下,是棲息在深山的仙鵰,據說長著角的大鵬會攫走水牛哺育幼鵬。三隻仙鵰抓著三條粗繩,繩子下端掛著一個大竹籃。

  「來,大家坐上籃子吧。」

  繩子索與籃子都是以竹子與藤曼編織而成,輕巧又耐用,一次坐進六名大漢也安然如故。

  「嘿咻。」

  使勁地大喊一聲,白龍王手抓籃邊輕盈地飛身躍入籃內,接著青龍王一把抱起胡仙扔給白龍王接住,五仙陸續就位之後,太真王夫人正準備跟進之際,青龍王出聲制止。

  「且慢,有人來了。」

  『請留步。』

  隨著這個叫聲,一個黑影奔上塔頂。

  『小的有事稟告兩位龍王大人,昨晚白闇聖母娘娘已經因衰老溘逝。』

  服侍白闇聖母的黑貓誠惶誠恐地行禮報告,兩位龍王與太真王夫人聞言不由得面面相覷。

  青龍王隨即答禮。

  「實屬遺憾之至,我們在此表示哀悼之意。」

  『謝龍王大人。聖母娘娘臨終前的遺言表示,先前給白龍王大人添了不少麻煩,向您說聲抱歉。』

  「娘娘費心了,我衷心祈求娘娘冥福。」

  白龍王也會視情況以鄭重的態度做出回應,聽到『怪貓老太婆』的訃報,白龍王內心產生了一股自己也料想不到的悲傷。

  『小的奉聖母娘娘之命,前來協助二位龍王大人阻止稜騰復活,只要人世太平,貓族亦可獲得身家保障。』

  「是嗎……」

  『小的不才,但請隨侍龍王大人左右。』

  「好吧。」青龍王答道。

  『啊啊,謝龍王大人。』

  「你叫什麼名字?」

  『同伴之間姑且有個名號相稱,不過聖母娘娘指示小的務必藉此機會懇請龍王大人賜名。』

  青龍王將視線投向胞弟。

  「叔卿,你來為它取名好了。」

  「我?」

  白龍王微微瞠大了眼,隨即點頭答應。

  「我們現在有白仙、黃仙與灰仙,所以你的名字就叫黑仙,沒有異議吧?!」

  黑貓深深行一鞠躬禮。

  『感謝龍王大人賜名。』

  聽來了無新意,但實際上也想不出其它更好的名字。青龍王與太真王夫人亦頷首表示贊同。

  「快走吧,等天一亮,就會被地上的人們發現。聽,四處開始響起鐵牌的聲音了。」

  「好,出發了,六仙!」

  一次叫六個的確相當六便,青龍王拎起黑貓的後頸項,隨手往白龍王的方向拋去,接著抱起太真王夫人的纖腰把她放入籃中,自己也跟著坐進竹籃。

  籃底鋪著一層厚厚的麻布,這樣六仙少不至於從竹籃的空隙摔出去。

  灰仙鑽進青龍王的懷裡,因為它不願與蛇精和貓精過於接近,即使是志同道合的伙伴,就連柳仙在空腹時也會不自覺地瞄向灰仙,一邊舔動舌頭。

  「出發!」

  太真王夫人一聲令下,竹籃逐漸浮起,隨著強而有力的振翅聲快速上升。

  「太棒了、太棒了!」

  白龍王拍手叫好。

  「人界沒有一個人搭乘過這麼瀟灑的鞦韆吧,大哥。」

  太陽從東方的地平線爬升,耀眼的白色球狀一邊朝四面八方射出光箭一邊冉冉上升,將籠罩大地的夜幕不斷往西驅逐,秋天的空氣化為強風撲打兩位龍王的臉頰,令人感受到些許寒意。

  俯眼望去可見黃河中游一帶,就是所謂的「中原」,石器時代以來長期蘊育著中國文化的黃土沃野。

  這塊土地在遠古即有人居住,加上不斷開墾,因此保持原貌的自然景色並不多見,取而代之的是經過大力開發的平地,由高空遠眺,整齊畫一的田疇一望無垠。

  此地遍布了無數的古戰場,黃帝討伐蚩尤的涿鹿,商湯消滅夏桀的鳴條,周武王推翻商紂的牧野,後漢光武帝在二十九歲那年率領五千士兵擊潰六十萬敵軍的昆陽,唐太宗李世民二十二歲那年大破竇建德的虎牢,一場場具有決定性關鍵的歷史大戰歷歷呈現在龍王們的眼前。

  北邊與西邊有群山環繞,宛如一條巨蛇劃開平原的黃色大河自然就是黃河。

  「這麼高根本看不到高梁河。」

  「宋遼這間的戰事並不僅止於高梁河一役,其後仍舊陸續發生數度激戰,每回宋軍皆處下風。」

  「宋朝兵力真是積弱不振。」

  白龍王老調虎離山重提,接著嘆了一口氣,青龍王則苦笑道:

  「宋軍實力增強是在一百五十後以後,岳飛、韓世忠、梁紅玉等等大英雄、大英雌相繼出現,在此之前只維持守護邊疆的戰力,因為宋代朝廷是有計劃性的削弱軍隊力量。」

  白龍王提出一個理所當然的疑問。

  「為什麼要刻意這麼做?」

  「軍隊一旦坐大,往往不聽命中央政府,動輒引發叛亂或無謂的戰爭,導致國家敗亡,趙普如此做法是為了防微杜漸。事實上二十世紀大日本帝國之所以崩毀,便是來自軍隊無視中央政府的存在,專斷擅權的結果,這應該說趙普的政策先進千年,亦或是日本的政軍領導者比趙普落後千年呢?實在很難做下定論。」

  小朵白雲成群竄過竹籃下方,猶如一隻白色鯨魚在天空四處游走,雲影投映在遠處的地面。

  「我記得宋朝最後是遭到元帝國滅亡,純粹是因為蒙古軍隊實力堅強嗎?」

  「宋朝歷時三百二十年,創造出豐富蒼粹的文化與藝術流傳後世,蒙古在滅宋之後經過九十一年衰亡,對於後世並未留下任何貢獻。」

  「哦。」

  「不過,其實元朝盛行戲曲,元曲之中也不乏佳作,但那也是遭受侵略的舊朝宋人的作品。蒙古以軍事與經濟力量企圖征服並統治世界,無論在中國,埃及、波斯、波蘭、越南或日本,反而是與主動侵略的蒙古軍交戰的各國將領面為後世皆知的英雄人物。」

  「洛陽就快到了。」

  彷彿回應著太真王夫人的聲音,三隻仙鵰開始緩緩降低高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17 09:04 PM

第八章 《北邙奇譚》


  Ⅰ

  北印是位於洛陽北方一塊廣大的陵墓地區。

  低矮的黃土山坡疊巒有致,地勢豐富多變,這裡埋葬著過去居住在洛陽的帝王、貴族、武將與文人,對於歷史學者或考古學家而言是一處相當於聖地的場所。放眼望去遍地的山谷全是墓地,許多傳說都圍繞著埋藏在墓中的財寶、死者的靈魂、詛咒與鬼魅作崇。

  王繼勳的墳墓就位於其中一隅。

  王繼勳這個犯下大肆屠殺罪行的人犯在處死之後理應曝屍荒野,不能為他造墓立碑。然而念在他是皇后之弟的身份,仍舊為他蓋了一座墓地。

  囑咐三隻仙鵰隨藏身無人山谷,三個人與六隻動物下了竹籃,前往目的地,天空雲層密布,明明是白晝卻陰氣森森,三人邊走邊進行各種沙盤推演。

  特意撬開王繼勳的墳墓讓稜騰逃脫,要是一個不留神讓它逃之夭夭,一切苦心付諸流水。

  「直接在玄室做個了結。」

  這是青龍王的想法,玄室地處陵墓內部,位於地下深處專門放置棺柩的房間。兩位龍王接下來的舉動在外人的眼中看起來等於是擅闖墓地,開棺把死人再殺一次的行為,所以必須盡可能避人耳目。

  走了一小段距離,途中遇到一個五十人左右的隊伍,似乎是剛結束法事,正準備返回洛陽城內。他們向讓路的青龍王一行人恭敬地行禮然後通過離去,看來具有相當程度的身份地位。

  「先生特地移步此處,不知有何貴幹?」

  「先生」是宋朝對道士的稱謂,對方如此一問,青龍王便答道:

  「貧道四處以天心五雷正法幫助世人、造福世間,這次是為了造訪恩師準備前往洛陽。」

  據說宋朝專門收伏妖怪、邪神與惡鬼之人大多修練過「天心五雷正法」,簡稱「天心法」,其中以王太初與何殿直較為著名。

  太真王夫人也一本正經地自報姓名。

  「奴家為徐仙姑的弟子,在開封永福觀修行之中,適逢居住在洛陽的姐姐生產,奴家前往探望姐姐的途中順道與這位先生同行。」

  徐仙姑是有名的仙女為六世紀北齊宰相之女,才貌出眾,精通道術,活了好幾百年仍然保持二十五歲的外貌。她喜好獨自旅行,雲游四海,前往各地整治加害女性的惡賊,稱得上是女性旅行者的守護神。

  白龍王不像長兄通曉典故,只得沮喪地脫口說出:

  「小的這位先生的弟子,負責照顧這群仙獸。」

  見白龍王一副略顯不甘卻又無可奈何的窘狀,六仙分別露出六個種族的特有表情暗自竊笑。

  這群道士並未多做質疑,於是青龍王一行繼續走了三裡路程便抵達目的地,在一堆小小的人造丘陵前方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刻著:

  「邠州王氏之墓」

  邠州是王繼勳的家鄉,除此之外石碑不但沒有、也不可能出現多余的描述。

  繞到後面便見到一個通往陵墓內部的鐵門,上面加了大鎖,生鏽的情況並不嚴重。青龍王後退一步,一語不發抽出長劍,然後一語不發地拿劍揮砍而下,大鎖斷成兩半,鐵門也跟著敞開。

  王繼勳遭到斬首之後,頭部與身體被分開曝曬三日,之後允許入土為安,於是頭與身體以線縫合,放入棺柩之中。由於外威陵墓常有大量金銀珠寶陪葬,經常受到盜賊的覬覦,不過王繼勳的家產全部遭到沒收,大概連盜賊也不願沾染詛咒與晦氣,這座陵墓完全沒有外人侵入的跡象。

  青龍王提著燈籠在前領路,這條通道是用來搬運大型棺柩,幅度相當寬廣,天花板、牆壁、地板都是以石塊堆砌而成,接近門扉處還可見到屯積的塵埃,愈往裡面走去就愈不見灰塵。

  通路往下傾斜,綿延了相當長的距離,這座陵墓的規模遠比外觀來得龐大。天花板與牆壁的石塊相當老舊,或許不是新造的墓地,而是把舊有陵墓回收利用。

  走著走著,白龍王聳起肩頭。

  「這裡愈來愈陰森了,好像魑魅魍魎隨時都會出現一樣。」

  『請勇敢一點,您可是龍王大人啊。』

  「我又沒說我會怕,只是感覺不太舒服。對了胡仙,你這陣子跟我講話愈來愈沒大沒小了。」

  『非常抱歉,小的就是說話太老實了。』

  白龍王聽了覺得很不是滋味,正打算反擊之際,青龍王與太真王夫人停下了腳步,漫長的走道終於來到盡頭,抵達玄室所在。

  提起燈籠窺探玄室,內部相當寬廣,面積之大可以擺上二十具棺木,不過實際上只放了一具棺柩,玄室是圓形地板,天花板呈現半球狀,隱約可以見到描繪聲繪色在天共板上的星座圖像。按情形來看,這裡是五百年上以前,北魏時期的陵墓,而王繼勳就一個人被葬在此地。

  身為皇后的胞姐薨逝之際,弟弟王繼勳才剛滿二十歲,皇帝面臨統一天下大業,無法授與他任何政治或軍事上的實權,也因為他在十幾歲的時候沒有過人的表現,理所當然不被重視。

  王繼勳接下來應該努力提升自己的價值,自然可以或多或少取得地位與實權,然而王繼勳並未這麼做,史書以「殘暴」形容他,意即殘忍又暴虐。

  「凌虐、傷害、殘殺比自己弱小的人,自以為高人一等,陷入自我陶醉之中。」

  這原本就是人性醜惡污穢的一面,王繼勳可謂表現得淋漓盡致,羞辱了胞姐之名,也背叛了皇帝的期待。

  「王繼勳的情形依照趙普的說法就是:無法承受權力之毒的人就沒有資格接近權力核心。」

  青龍王低喃道,接著來到棺柩旁。

  「六仙守住玄室入口。」

  六仙依令行事,灰仙、白仙、柳仙並排朝外以防範外來入侵者,胡仙、黃仙、黑仙並排朝內以阻止棺柩裡的物體逃脫。

  「太真王夫人在右,叔卿在左。」

  確認各自站定分配的位置之後,青龍王緩緩把左手放在棺蓋上。

  不,就在即將擺上去的當頭。

  厚重在棺蓋發出聲響,喀嚕喀咯地晃動起來,隨著響聲加劇而徐徐移開,不久超過半面棺蓋移離棺木,隨著震耳的巨聲掉落地板。

  一股龐大的瘴氣直沖而上,撞到天花板隨即擴散至整個玄室。

  原本在棺柩中長眠的人物穿著屍衣坐起上半身。

  紅髮的色澤令人聯想到的不是鮮血,而是接近內臟的顏色,五官一點也不醜惡,眉清目秀,鼻樑高挺,俊俏端麗,王繼勳生前就是這尊模樣,靜靜佇立不動,便宛若一位花香四溢的俊美貴公子。

  不過現在的臉色與生前迥然不同,猶如塗上一層便宜的青色顏料,再搭配紅色頭髮,給人一種粗俗至極度的印象,而且圍繞勁部的是粗線的接縫。

  「……何事擾孤……?」

  死人發出低嗥,聲音聽起來彷彿人血滴落一般。邪神稜騰在棺柩內部製造出一種結界,以咒力操控死者。

  Ⅱ

  青龍王略施一禮,心想必須把王繼勳從棺柩裡拖出來才行。

  「聖上頒旨傳喚。」

  「聖上……聖上找孤何事?」

  王繼勳唇端翻起,擠出泛黃的牙齒,青龍王繼續以恭謹的姿態表示:

  「聖上因國舅過去的作為而將國舅處死感到十分懊悔,因此特別下詔讓國舅接任西京留守。」

  「什、什麼、西京留守……?!」

  王繼勳語氣轉尖,散亂髮絲之下的雙眼為之一亮。

  西京為洛陽的別名,留守是在某個地區全權代理皇帝的高官,只有皇帝最為信賴的重臣才能擔任,無論地位亦或者權勢,榮華富貴的程度幾乎可稱之為「洛陽王」。

  棺柩搖晃起來。

  「噢,西京留守,這正是最適合孤的地位,總有一天孤要爬到更高的位置,在這之前可以勉為其難待在這個職位,洛陽城居民連最後一滴血都是屬於孤。」

  王繼勳的頭搖來晃去,雖然頭部跟身體已經縫合,但頸椎被砍斷了,無法完全固定,加上死後又過了兩年,縫合的線也因濕氣而變質,隨時都有可能扯斷。

  「這個人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嗎?」

  白龍王心想。而王繼勳整個人已經站了起來,本來以為他會把手放在棺柩邊框上,沒想到他一腳跨出棺木,走下玄室地板。動作生硬卻敏捷得叫人詫異,青龍王與白龍王還來不及找出趁其不備予以斬殺的機會。

  王繼勳混濁的紅眼指向太真王夫人,張開口從牙縫滴出口水。

  「哦,這女人看起來真好吃。」

  這是可憎的吃人魔的自然反應。

  「女人啊,乳房最好吃,男人就是大腿,等孤當上了西京留守,就找你們來做伴。」

  說著便伸手想抓住太真王夫人。

  即使太真王夫人再如何膽大勇敢,也抑制不住生理上的厭惡感,她用力往後跳開,長有鉤爪的手撲了個空。

  「死後還留下妄念嗎?」

  青龍王低喃著,一邊隔著棺柩繞到王繼勳背後,表情與聲音為之一變。

  「宋朝順應天意奠立百年泰平根基,時世不容爾等邪神污靈猖獗,特此誅伐爾等,昭罪上天,以保人界安寧。」

  長劍掣將而出,劍刀維持水平,灌入靈氣的長劍微微震動起來。

  不知該喊他王繼勳還是稜騰,只見怪物逐漸變換容貌,皮膚不斷起伏,有些地方突起,有些地方凹陷,紅髮宛如蛇群翻騰,怪物腳上的鞋子迸開,裸露的腳爪持續彎曲變長,屍衣被扯碎,露出青色的皮膚。

  此時響起一個女性的聲音。

  太真王夫人開始念誦記載在符書上的玉傘聖咒,聲音之中帶有音樂般的節奏。

  「不忍一時之氣,生出百日之情。

  作哭作病作冤仇,禍害臨時莫救。

  好個當場一忍,計人一步存柔。

  舌柔比齒久存留,能忍之人有後……」

  怪物發出呻吟,雙手抱頭,紅髮如同發狂的蛇群沙沙作響,腳下用力踏著地板,往玄室出入口猛奔。

  六仙奮勇迎敵。

  尤其是身為黑貓的黑仙膽大到幾近有勇無謀,那奮力抗敵的模樣足以顯示它可以為了白龍王不惜犧牲生命。

  黑仙由白龍王賜名,這是非常重要的一點。為自己取名就等於賜予了自己生命,對待為自己命名的人要如同孩子對待父母,臣下對待主君,徒弟對待師父,必須奉獻自己的生命,這是中國三千年來的忠義之道,雖為一介貓類,黑仙也通曉這等到事理。

  因為黑仙勇猛果敢地衝上前抓找生前名為王繼勳的怪物。

  五仙見狀不由得緊張起來,落在新加入的黑仙之後是件相當可恥的事情,於是它們瞄準王繼勳的腳部展開攻擊,又抓又咬,趨趕而來的白龍王險些踩到黃仙,連忙閃開。

  「要如前世因,今生受者是。

  要知後世因,今生作者是。

  有心無相,相逐心生……」

  太真王夫人右手有把長劍,細長的劍刀在燈籠的照耀之下,宛若成排的金剛石閃閃發亮。

  劍名為『雙飛燕』,唐朝傳說有位女劍客連續斬殺多名作惡多端的專權者,她的名字叫聶隱娘。『雙飛燕』是她愛用的寶劍,當聶隱娘悄然辭世之際,便將這把寶劍呈獻上天,由西王母收下,太真王夫人相當欣賞劍名與其由來,於是將這把寶劍借了出來,意味著「二隻飛天巧燕」的『雙飛燕』確實很適合她的形象。

  「夫入道者多,要面言之,不出二種,

  一理入,二行人,天往往,地往往。

  理人者,謂借教悟宗,深信舍生……」

  王繼勳的皮膚迸裂,如同扯破的碎布四處散落,由於體內急遽膨脹,皮膚承受不住這股壓力。

  此時百分之百肯定可以稱它為稜騰,眼見表色肉團鼓起,縱橫均有人類的二倍大,頭頂撞向玄室的天花板發出鈍響。

  「景星出於翼,鳳凰止於庭。

  歷草生於階,神龍見於沼。

  上界有三十三天,何以只有九重?

  清虛超妙天,是正途直上,欲界十天……」

  稜騰痛苦的嚎叫,回蕩於玄室的四壁與天花板,猶若寺廟宏亮的鐘聲。稜騰原本打算繼續變形,豈如受到玉傘聖咒的牽制,不由得令它擠出忿恨的低嗥。

  寶劍『雙飛燕』如閃電般劃過,致命的一道閃光卻在「鏗」的一響之中,由怪物的皮膚彈開。

  「劍刃彈回來了!」

  「讓我來!」

  白龍王往前躍出,面對橫衝直撞的怪物絲毫不露懼色,只見他以靈巧得接近舞蹈的步伐逼近稜騰,神速的斬擊頓如雨下,一閃、二閃、三閃!長劍電光石火般的攻擊全部被彈了回來,而怪物身上連一點擦傷也沒有。

  「一點效果也沒有,大哥。」

  青龍王並未怪罪邊咂嘴邊急忙跳開的三弟。

  「不是你的劍術不夠純熟,我看那惡鬼八成是往自己身上施了禁刃術。」

  所謂禁刃術反映的是能夠將箭失、劍、槍等尖銳的金屬製武器反彈回來的法術,任何有斬擊與戳剌完全不管用,只能以木制的棍棒毆打、事前沒有準備這攻武實為失策;三人經過徹底的沙盤演練卻依舊防不勝防。

  稜騰粗臂一揮,黑仙與胡仙同時被甩了出去,正面戰鬥不見得會有勝算,反倒是逃走的可能性比較大,稜騰打算從青龍王面前通過。

  青龍王二話不說就搶起劍鞘往稜騰砍下去,強烈的一擊足以打碎猛虎的頭蓋骨,只可惜劍鞘是鐵製的。

  劍鞘當場削弱了一半以上的威力,被反彈回來。

  稜騰僅是微微踉蹌了一下,血紅的雙眼泛著兇狠的目光,宛如篤定可以順利逃脫一般直奔出入口。

  Ⅲ

  就在這個當頭,玄室的出入口傳來一名少年的聲音。

  「大哥,用這個!」

  隨著這一喊,一根木棒飛了出來。

  青龍王以左手接過這根木棒,只消一眼便已看出這絕非普通木棒。棒長八尺,棒身削成六角狀,兩端與中央套以黑色皮革補強,材質是能夠驅邪壁兇的桃花木,而且上頭以小字密密麻麻刻了通篇玉傘聖咒。

  「這把降魔寶棍我收下了!」

  青龍王仰天放聲吶喊,同時把右手的長劍拋向白龍王雙手緊握寶棍。

  隨即調整呼吸,吟唱出玉傘聖咒最後的章節:

  「急急召喚汝名以告天下,速離速去,急急如律令!」

  道教的咒語在最後的部份幾乎都是固定的內容,彷彿自三國時代魏國的公文書信形式,因為道教也是從這個時代開始擺接吻原始風貌,正式成為一派宗教。

  降魔寶棍一擊嵌進稜騰胴體。

  青白色的光線貫穿稜騰的身體,巨軀顫動起來,稜騰開始咆哮,聽起來幾近悲鳴。被命中之處的以下部分逐漸化為砂礫,而上半身依然憑著棺柩,不停揮舞長有鉤爪的手臂。

  白龍王與太真王夫人縱身一躍。

  白龍王的劍在右,太真王夫人的劍在左,同時劃斷稜騰的頸部,禁刃術在咒法已經破解。

  當左右兩把劍刃相互碰撞之際,稜騰的頭部與身體整個分家,傷口與王繼勳生前被斬首時的傷處完全一致。

  身體在極短的時間內化在砂礫散落一地,頭部的雙眼與嘴巴撐到最大,從空下摔落,在著地的瞬間,青龍王的降魔寶棍往怪物的頭砍下。

  「急急如律令。」

  三人異口同聲宣告整個事件的結束。

  就在同一時刻,一個看似名門子弟裝扮的人影活力充沛地從玄室內的出入口快步奔出,將白龍王抱個滿懷。

  「太棒了,大哥、三哥!」

  「你啊……」

  白龍王一時理不清頭緒,無論在天界或者人界,會叫他「三哥」的只有一個人--

  北海黑龍王.敖炎,字季卿。

  「季卿,你是怎麼來的?」

  「我是從天界下凡來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白龍王忙著尋找適當的字匯,這時玄室的出入口傳來另一個人聲,一個身著武官考生服裝的人影踩著優雅的步履迎面走來。

  「誰叫叔卿做事太不牢靠,無法坐視不管的我們只好前來支援,所幸及時幫上忙。」

  「仲卿,你實在是……」

  這次輪到詫異不已的青龍王頻頻搖頭。白龍王忍不住仰起頭,見到的只是玄室黑壓壓的天花板。

  「太真王夫人,偏勞你了。」

  紅龍王不忘禮貌性的寒暄,接著來到兄長前面露出微笑。

  「請大哥放心,水晶宮已經交由龜宰相、虹.蛟.蜃三位將軍管理,處理一般事務對他們而言應該不成問題。」

  「當然他們是值得信任的,不過四名龍王全部離宮的這段時間……」

  話說到一半,青龍王沉默下來,再次望向紅龍王俊美秀麗的臉龐。

  「喂,有多少人知道你們下凡到人界?」

  「目前天界所有重量級人物均已得知四名龍王離開水晶宮一事。」

  「你是特意通知他們的吧?!」

  「大哥明察。」

  「仲卿,你究竟有何企圖?」

  長兄略微壓低了音調,紅龍王則帶著絕艷的笑容答案道:

  「大哥,此言差矣,小弟凱會有任何企圖,小弟只不過坦誠相告罷了。」

  「也就是就任由對方逕自解釋此事嗎?」

  「大哥果然英明。」

  「水晶宮主動散布四位龍王離宮的消息,必然引起心懷不軌之人疑神暗鬼,臆測這或許是一個圈套而不敢貿然出手,當他們踟躕不前的時候,中秋十五一晃眼就到了,這就是你的目的嗎?」

  紅龍王微笑不語。

  「原來如此,二哥你這個壞主意可真高明啊。」

  白龍王奇怪的誇讚方式惹來紅龍王小小的白眼。

  「叔卿,麻煩你把『壞』字拿掉。」

  「呃,奇怪了,我是在稱讚你耶。」

  「我可不這麼認為。對了,大哥,依我的看法,不如我們四兄弟一同慶祝中秋佳節,然後再回天界去。」

  青龍王瞥了黑龍王一眼。

  「聽來固然不錯……」

  「大哥還有什麼疑慮嗎?」

  「你騙得了叔卿,卻不騙不了我,仲卿。」

  「大哥,你是怎麼了?表情這麼嚴肅。」

  「別再裝傻了,如果敵對勢力趁機進攻水晶宮才是你真正希冀的目的,所以你刻意露出破綻引誘敵上上鉤。」

  青龍王鐵口直斷令紅龍王不住眨眼,青龍王表情顯得相當不悅,卻是一副似怒非怒的模樣。

  「好一個膽大包大的策士,你的目的就是希望藉由這個機會全面整垮敵對勢力,且不論未來如何,至少可以讓對方安份一段時日。」

  「啊哈哈,被拆穿了,不愧是大哥。」

  一手撫向頭部,紅龍王臉上毫無內疚之意,長兄識破他的目的反而令他感到高興。

  玄室微微轉亮,太真王夫人以燈籠的燭火燒了一張符,將符灰撒進稜騰的灰裡,藉此讓灰得到淨化,死者便不會再變成惡靈。

  白龍王一面幫忙太真王夫人,一面向黑龍王竊竊私語。

  「二哥還真是老奸巨猾。」

  「可是被大哥識破了呀。」

  「這就表示大哥比二哥更老奸巨猾,真沒想到我們水晶宮竟然是壞蛋的巢穴。」

  此時紅龍王投來一把言語的短劍。

  「我全聽見了,叔卿,回開封以後我再找你好好聊聊關於身為龍王的職責--鉅細靡遺地。」

  白龍王不自覺後退步。

  「哎呀,二哥既然忙著跟大哥討論,請不必刻意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另一方面,黑龍王帶著微笑,恭恭敬敬地來到隨侍在一旁的六仙面前。

  「謝謝各位照顧大哥跟三哥,多虧各位的幫忙,我們兄弟才能夠平安團聚。」

  黑龍王鄭重地行禮令六仙惶恐不已,因為六仙只是受制於人界重力的低等到地仙,等到級遠遠不及龍王崇高。雖然相處的日子一久,面對白龍王的態度變得狎暱,不過依照天界.仙界.人界的秩序而言,它們所做的事情為理所當然,不需要得到贊美。

  胡仙代表六仙回禮。

  『小的不敢,小的一行在人界原本就有義務輔佐各位龍王大人。小的才疏學淺,無法全力協助龍王大人實屬慚愧之至。還請龍王大人見諒,小後行萬幸。』

  「怎麼從來沒聽過你們對我用這麼恭敬的態度說話啊。」

  白龍王挖苦道,隨即念頭一轉,望向紅龍王。

  「二哥,你身上有帶銀子來嗎?」

  「當然,這是人界不可或缺的必需品。」

  「我來幫你保管好不好?」

  「有史以來頭一個被怪貓老太婆偷走錢包的龍王理應深切反省,不可提出這等到要求。」

  當面被斬釘截鐵拒絕,白龍王略顯狼狽地表示抗議。

  「我、我覺得二哥你這種說法有點不通人情。」

  「就是啊,三哥。」

  「哦,季卿你也贊同我嗎?」

  「不管在任何方面,能夠成為歷史上獨一無二的都是相當了不起的。」

  「我說你呀……」

  青龍王邁步離去並喊道:

  「再磨蹭下去我就要先走囉,晚飯回開封吃吧,許久不曾五人一同用膳了。」

  隨著一聲「是!」的回答,黑龍王抱起黑仙,白龍王則將灰仙塞進懷裡,邊追上前嘴裡還不停嘀咕著,其他四仙也緊緊跟隨在幾位龍王之後。

  Ⅳ

  農歷八月十五日,中秋最美的月夜。

  在小孩子眼裡,中秋節跟正月十五是元宵節同為一年裡最快樂的夜晚。只有在這一天晚上,徹夜不睡也不會挨罵,氣候不冷亦不熱,位於黃河流域的開封空氣清新澄澈,正值怡人悅性的時節。

  市場上處處可見水梨、葡萄、栗子等到等到秋天水果,財力富裕的人家會采購剛上市的螃蟹做成佳餚,經濟拮據的人家也會或多或少買些點心或水果點綴餐桌。

  當令鮮花是桂花(木墀),談談的金黃色花曲造型宛若搜集了滿月的光亮。大清早便看見賣花人帶著鮮花,絹花商帶著人造花在街上穿梭叫賣,只需片刻就銷售一空,因此造花工房的工匠們直到日落西山仍然忙得不可開交。

  開封城內的酒鋪(酒店)在店門前裝飾著色彩繽紛的掛布,表示這一天是新酒大減價的日子。

  一大清早,一群酒鬼就已經興沖沖地在酒鋪門前大排長龍,其中有人不識相插隊,結果引發了口角,另一方面酒鋪老板之間也為了新酒進貨的分配量從前晚就爭執不休。

  用過早膳便飛奔出門的白龍王帶著一臉沮喪返回永福觀。

  「傷腦筋,到處都買不到月餅,怎麼會這樣?」

  聽到白龍王發牢騷,兩位兄長大笑出聲。

  「那真太遺憾了。」

  「月餅是在元末時才出現,所以就麻煩你再多等三百五十年吧。」

  「算起來在天界就是三天半。」

  白龍王一本正經地叉起雙手,只要跟食物扯上關連,白龍王有時反應會變差,聽不懂玩笑話,青龍王身邊的黑龍王強忍住笑意。

  「中秋節過後,到明年正月之前還有什麼節日嗎?」

  「九月九日重陽節,是賞菊的日子。」

  「哦,賞花啊。」

  「叔卿或許對菊花不感興趣,不過有樣點心一年之中只能在這一天食用。」

  「咦?什麼點心啊?」

  「叫做獅蠻糕。」

  將小麥粉蒸熟製成形似蛋糕甜點的麵包,再撒上砂糖、松果、銀杏,然後插支小絹旗就大功告成,有時也會以小麥粉做成人偶代替旗子。

  「不曉得旗子能不能吃?」

  「除了你以外大概沒人吃得下。」

  「好一個冷嘲熱諷的回答,沒關係,我不介意。既然沒有月餅,買市面上的點心來充數也行,我要十兩銀子。」

  「你是想搜刮幾百人份的點心啊?來,給你一兩,記得要把零錢還我。」

  白龍王將遞出的銀子一把搶過來。

  「我買東西是不可能剩下零錢的。」

  白龍王正想快步奔出,黑龍王揪住他的衣袖。

  「我也要去。」

  「隨便你。」

  目送兩人離去,青龍王向紅龍王說道:

  「那兩個似乎不是很想回天界的樣子。」

  「我有同感。」

  「你跟誰同感?」

  「大哥覺得是誰呢?」

  事實上,青龍王無法像幾個胞弟放鬆心情。在洛陽鏟除稜騰之後,迄今仍未查出摩駝的下落,雖然布下了一個圈套,卻一直找不出適當時機加以利用,等著等著就到了中秋,最好是能趁今天之內把一切解決再返回天界。

  三更(半夜十二點左右)一到,前往天界的大門就會開啟,五更一過便關閉。倘若無法在這段時間返回天界,必須在人界一直待到明年中秋。這種做法僅限龍王們處於人身狀態,一旦恢復龍身,情況就大大不同,只要龍王們有意,隨時都能回到天界。

  龍王們之所以不這麼做,乃是因為目前以人身生活在人界,實不願動輒變成龍身。如果錯過今天以人身的姿態登上天路返回天界,只有再等一年。人界一年在天界區區數刻,然而誰也無法保證這段時間水晶宮不會發生異狀。

  「其實再待一年也不錯啊。」

  「喂喂、仲卿。」

  「別說一年,就算十年、一百年,只要大哥一句話,做弟弟的我們無論何時何地一定奉陪到底。」

  「你不要慫恿我。」

  青龍王面露苦笑,隨即想起老么軒龍王的表情,季卿似乎很喜歡人界的生活,青龍王心想。

  這七天來的快樂生活對黑龍王而言是生平頭一遭,在兄長們的帶領之下於夢之都.開封存內外遊覽,在永福觀寬敞的內院與六仙嬉戲,大哥撰寫文章,他就在一旁使勁磨墨,請二哥教他吟誦唐朝李賀的詩,跟三哥攀上屋頂,仰望飄過天空的雲朵,到了夜晚便與兄長們同房就寢,在左右六仙的圍繞之下入睡。

  身旁有三個兄長與太真王夫人傾注無比的疼惜與憐愛,還有六仙作伴,與一個人在天庭當當質的情形大相逕庭,黑龍王想必十分希望人界的生活能夠永遠持續下去。

  「我們出門逛逛吧,仲卿,太真王夫人也這麼建議。」

  「好啊。」

  「要不要去象座看戲,據說現在正在上演『嫦娥奔月』。」

  青龍王說道。他想得太單純了。足以容納千人的戲院從一早就場場爆滿,出門閒逛的青龍王與紅龍王兩根本沒有辦法進場,只能站在外頭望著華麗的旗幟與花飾,最後才打消念頭轉身離去。

  嫦娥為月宮仙子,自然是絕世美女。原本在人間是有窮國的王妃,國王後羿生性暴虐好色,對此痛深惡絕的她服下靈藥,捨棄丈夫奔向月宮,後人將這個神話改編成戲劇,名為『嫦娥奔月』。

  象座周邊聚集了五十個以上的戲院,除了戲劇以外也會表演講古(說唱歷史),杖頭傀儡(掌中戲),說諢話(單口相聲),十分熱鬧。

  與日本相同,中國的月宮裡也住著兔子,不過日本的兔子在月亮裡搗麻曙,中國的兔子則是搗碎藥草製作中藥。

  畫家將月宮兔子的模樣繪成圖,用二支小旗桿撐起來,供果燒香加以膜拜。

  不過膜拜的人以女性為主,男性則暢飲新酒,稱之為「拜月」;在沒有月亮的白晝,不,從大清早心情猶如酒酣般陶然,載歌載舞,歡樂不斷。

  戰亂的時代是不可能出現這般和平景象的。

  青龍王與紅龍王一面享受秋風的涼爽,吸吮桂花的清香,信步來到潘樓街。這個外表出眾的二人組令所有女性不分年齡均頻頻回首,或許以為他們是出身高貴的名門少爺。

  這裡是全開封最繁華的街道。街道左右商家販賣全世界最高級的衣服,文具與化妝品,翡翠,珍珠等寶石無論大小與品質堪稱上上之選,熙來攘往的人們表情充滿了朝氣與活力。

  只可惜,這一天並不全是快樂的好事。中秋八月十五日是重要的結賬日,有些人被無情地催討債務,有些店員也在這一天被店家解雇。

  「姓張的小子究竟躲到哪裡去了!今天沒向他討到債款,就得等到明年中秋,到時就輪到我的店鋪倒閉。」

  還可看見有人怒氣沖沖大吼大叫,四處搜尋債務人,全世界最先進的大都會亦有著悲喜交織的一面。

  青龍王與紅龍王在面向街道的散座(露天餐館)占了一隅,圓桌上點綴著數朵桂花,相當風雅。

  吩咐了新到的羔羊酒與三盤下酒小菜,兩人休憩之餘也順便瀏覽街上往來的行人。一想到摩駝的事情,心情根本無法放輕鬆,悠逸的氣氛也到此為止。這種說法或許有些奇怪,不過青龍王的確十分珍惜每分每秒的休閒時刻。

  不久街上出現騷動。

  「救,救命啊,誰來救救我啊!」

  一名男子死命往前跑。

  年級相當輕,一身醫師的打扮,腋下夾著藤製箱子,裡頭傳出喀答喀答的聲響,應該是藥品與醫療器具。

  追趕年輕醫師的是兩名相貌窮兇惡極的男子,體格偉岸,左手揮舞著棍棒將往來行人一驅而散,右手眼看就要揪住醫師的衣襟。

  「不太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要不要救他?」

  「好吧,總不能坐視不管。」

  「小弟逾越了。」

  紅龍王拾起飲空的銀瓶,手腕輕輕一轉。

  銀瓶在空中描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命中追逐醫師的其中一名惡漢。

  這名惡漢仰躺倒地,不過另一名惡漢抓住了年輕醫師的衣襟,正要刺下右手的匕首。

  說時快那時快,這次是青龍王拋出的銀製小碟命中了他的右手腕。匕首飛出,惡漢撫著右手,腳下蹣跚,最後只得放棄加害醫師的念頭,與勉強起身的同伴相互扶持循逃而去,兩位龍王並未窮追不捨。...<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17 09:05 PM

第九章 《中秋之夜》


  Ⅰ

  受邀與兩位龍王同席的年輕醫師一被問起事件的經過,不由得支吾其詞。

  「此事說來離奇荒誕……不知二位是否相信。」

  「總之你先試著說明看看。」

  在青龍王的催促之下,年輕醫師雖然多少有些在意自己的地方口音,依舊開口敘述起來。

  年輕醫師名為馮文智,年方二十七歲,世代在北方的並州行醫為業,後來厭倦了鄉下生活,決定來到開封,在京城學習最先進的醫術,以成為天下名醫為目標。

  不同於老家的閒適步調,開封人口眾多,變快化速,他一擠進人潮之中就已經開始感到頭暈目眩,只有癱坐在楊柳大道一旁。

  正為了不知上哪裡尋找下榻處而苦惱之際,一個小孩在眼前摔倒,膝蓋流血,疼得大哭不已。無法坐視不管的馮文智於是打開藥箱為小孩治療,接著目送恢復精神的小孩跑步離去,一邊苦笑道:「唉呀呀,這下做白工了。」一回過神,才發現一個面相兇惡的大漢就站在身邊。

  「你是醫師嗎?」

  「是的,正如壯士所見。」

  「我這裡有個病人,請你來看一下。」

  「看診不成問題,不過我初到京城,尚未決定落腳處。」

  「住處我自會替你安排,你立刻前來看診就付你五十兩銀子,把病患醫好就付你三百兩,如何?」

  馮文智一聽起了戒心,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想必內情不淺。正打算拒絕,目光卻瞄到男子手上握著刀柄,不知不覺之間,男子的其他同夥已經將他團團圍住。

  一旦拒絕鐵定丟掉小命,馮文智察覺到這一點,最糟糕的是讓對方知道自己甫由地方來到京城。即使他下落不明,也不會因此引發軒然大波,屆時事件將神不知鬼不覺被抹消殆盡。

  於是馮文智只得聽天由命,頷首答應。

  「那麼就讓我們為大夫帶路。」

  一名男子以布條遮住馮文智的眼睛,另一人背起他,藥箱則由另一個人抱著。

  馮文智有生以來頭一次來到開封,現在不但眼睛被遮住,又不讓他自己走,完全不曉得自己被帶到什麼地方。

  當遮眼的布條一拆掉,馮文智已經站在一個燃著燈火的陰暗洞窟。令人難耐的臭氣當中,只見巖台上橫躺了一個模樣詭異的生物,長有二隻角跟六隻手臂,身上被大鎖與皮繩五花大綁,大概是為了預防它貿然暴動。聽到一根長槍從它的頭頂貫穿到下顎,馮文智不由得眉頭蹙起。

  「究竟是在什麼情況下受傷的?」

  「擦試長槍時發生的意外事故,你不必過問太多,來吧,快點治療。」

  「我明白了,那麼請各位將燈火點亮一些,然後絕對要患者保持安靜,如果隨便亂動又把長槍折斷,再想取出也無能為力。」

  經過他仔細觀察,洞窟是以石塊砌成,看來是人造的。馮文智對於開封地下水道毫無概念,所以誤以為是陵墓的玄室,接著在牆上瞥見牛頭人身的怪異神像圖案,馮文智嚇得心臟涼了半截,這幅圖案似乎是以人血繪製而成。

  「大夫你看如何?」

  「先讓安服下大量麻沸散,再切開嘴巴取出長槍,然後消毒傷口加以縫合。」

  「這樣就能復原了對吧?!」

  「正確說來是除此之外別無它法,接下來你們要完全按照我的指示去做,將必需的物品準備齊全,如果不聽我的,出了什麼狀況,我這個當醫師的也沒有必要負責。」

  馮文智認為即使內心沒有多大的自信,這時的態度必須強硬一點比較好。他的判斷是正確的,眾惡賊二話不說點頭答應,並問道:

  「現在該怎麼做才好?」

  看得出他們十分畏懼這個怪物,不知如何面對一個發狂的怪物。這也難怪,因為怪物身高超過一丈,不過馮文智對怪物亦即摩駝的真正身高根本沒興趣。

  「由槍柄縫過上下顎,我會用鋸子從中間截斷槍柄,先把刺進上顎的部分拔出,接著拔出下顎的部分,以這個順序進行治療。」

  「這要花多少時間?」

  「實際去做才知道,最重要的是不能讓患者亂動,這一點請各位全力配合,一旦稍有差池,他們也會遭受池魚之殃。」

  「好的,請大夫盡快動手,治癒之後要多少謝禮隨你開口。」

  「謝謝。」

  馮文智打從心底不信任這群惡漢所說的話,不過他仍然拿出身邊全部的麻沸散,這個分量可以用上一年,治療上百名患者,但現在不是小氣的時候。只見他一面忍受著臭氣、一百調製藥品,然後把竹筒插進怪物嘴裡,將調製好的麻沸散灌進去怪物體內。

  馮文智明白等到怪物完全恢復自己就會被殺,他可不想坐以待斃。

  他煞有介事地在怪物的上顎進行治療,單是這樣就用光了全部的麻沸散,這是為了讓體格巨大的怪物熟睡的必要手段。

  「重新製作麻沸散需要一次買齊多種材料。」

  「你寫在紙上,我們派人去買。」

  「很抱歉,這些材料非得經過醫師的篩選才行,反正我對開封很陌生,你們大可派人帶路順便監視我。」

  於是馮文智被帶往馬行街北區,那裡開了數十家藥鋪(藥局),馮文智與負責監視的人在這些藥鋪裡進進出出,到了第六家,他才總算達到掙脫的機會。

  Ⅱ

  聽完馮文智的說明,青龍王與紅龍王彼此交換目光,年輕醫師不了解詳細情況,但龍王們卻是再清楚不過。

  「唉,真沒想到,開封實在是不很奇怪的地方……單單今天一日之內,我就嘗到把這輩子的人生歷練加起來都不及這一次恐怖得教人幾乎嚇破膽的經驗。」

  「難為你了,來,喝一杯吧。」

  「謝謝……啊、真是人口即化的好酒,我打出娘胎以來還是頭一次喝到這麼好喝的酒。」

  馮文智感動莫名,此遙天下名酒羔羊酒,而且還是新酒自然風味絕佳。

  「仲卿,我想起一件事,古代腓尼基(譯注:Phoenicia,黎巴嫩山脈以西,敘利亞地方的地中海沿岸狹長地帶的古代稱呼)人所建立的提洛斯與卡爾塔格等國家裡,舉行全國性儀式之際,通常都會以活人祭品獻給巴艾神,巴艾神像以金屬製成,下方用火烤熱,灼熱的神像腹部被挖空,活人祭品就被丟進裡面活活烤死。」

  青龍王向二弟提出的內容,一旁的馮文智完全是鴨子聽雷。

  「巴艾神的身體是人類,頭部則是牛的外形。」

  「……果然是牛種沒錯,馮大夫應該是在地下水道的某處看到那幅壁畫。」

  「先把馮大夫安置在永福觀,很遺憾現在無暇飯酒作樂。」

  此時馮文智哀叫自己餓得頭昏眼花,因而等他先把完全沒動半口的下酒小菜吃完之後,兩位龍王隨即結帳離開酒樓。

  馮文智跟在身邊,腳步無法加快,當永福觀近在眼前之際,半路巧遇奇異的四人組。

  「咦?大哥、二哥。」

  白龍王喊道。這個奇異四個組其中較矮的二人是白龍王與黑龍王,其他二人則是看似令天輪休的年輕武官。一位很明顯是男人,另一位卻會令人聯想到女扮男裝的美人。

  他們分別是樞密使.曹彬之子曹杞,與宦官秦翰。青龍王先前在涿州城與他們見過,不過當時是晚上,也沒有機會正面交談。

  在永福觀的一室裡倉促地寒暄與自我介紹過後便開始說明狀況,白龍王與黑龍王是在果子市(販賣水果的市場)遇見曹杞與秦翰。

  秦翰早已看出白龍王可以用食物加以擾絡,於是邀請白龍王與黑龍王前往最近的茶館。曹杞與秦翰奉樞密使曹彬之命,積極搜尋當時在涿州城裡大放異彩的二人,整整十天已經在開封城內繞了好幾圈。四人一就座,還等不及點茶,性急的曹杞便開口發問:

  「請問一下,你們究竟是何方神聖?」

  「偶然路過的賣藝人。」

  「先別聊這件事了。」

  秦翰露出苦笑,招呼大伯拿菜單過來,在白龍王面前攤平。

  「這家茶館最有名的就是這八十種茶點,你可以全部點來吃吃看。」

  「啊,你要請客是嗎?」

  「當然。」

  「那我要油酥、粘糕、巧粽、甘豆湯、乳糕……太麻煩了,菜單的這邊到那邊全部拿一邊過來!」

  白龍王點菜之際,黑龍王顯得格外安靜。其實是因為他從來沒見過宦官,所以一面小心翼翼不要得罪對方,一面偷偷觀察著秦翰。

  宦官並不只存在於中國,古代羅馬、拜戰友庭、波斯、奧圖曼土耳其等大帝國均不可或缺。

  宦官不算朝廷官員,而是皇室的奴僕。最主要的工作是照顧後宮眾多「嬪妃」,此外也要陪伴年幼的皇子皇女,管理宮殿與庭園,擔任皇帝秘書,事實上要做的工作相當多。

  部分人士針對宦官提出批評:

  「他們是人渣,就因為這群宦官,害得中國歷史受到嚴重扭曲。」

  的確有不少宦官濫用地位與特權,禍延世間;然而在另一方面,也有許多宦官對於歷史與文化做出莫大的貢獻。

  例如發明紙張的蔡倫就是二世紀初葉後漢時期的宦官,嚴格考據起來,紙張早在蔡倫之前的遠古時代便已存在,由於製法原始粗糙,經過蔡倫改良之後做出全新的紙質,於是舊有紙張的使用率大為降低,逐漸消聲匿跡。因此直到現在全世界都在使用的紙張,其發明者正是蔡倫。批評宦官的書籍也以紙製成,還不是全靠宦官的幫忙才得以出書。

  與蔡倫齊名的偉大宦官就是十五世紀明朝的鄭和,他比達.伽馬(譯注:Vascoda Gama葡萄牙航海家)快了一百年,率領大型船隊遠航至非洲,帶動貿易與移民熱潮。他的成就甚至成為小說的題材,迄今仍然受到旅居海外的中國人尊為守護神,西元一九九八年被美國選為『千年以來對全世界最具貢獻的百位偉人』的第十四名。

  即使不像蔡倫與鄭和這般成為世界史上的偉人,秦翰也是留名青史的知名宦官。直到他六十四歲去逝之前效命宋王朝始終如一,在沙場建立彪炳戰功,據說全身有四十九處創傷。此外他也具備建設方面的才能,在邊疆一帶搭建要塞,監督皇宮重大建築。他向來德高望重,部下均樂意為他奔命,據說他去逝之時,士兵們痛哭哀嚎。

  曹杞長年從軍,一直在北方與西方邊境帶兵作戰,到了中年晉升朝廷重臣,他的女兒被選為宋朝第四代皇帝仁宗的皇后,身為父親的他受封為吳王,獲贈「國舅(皇帝義父)」稱號,亦即「曹國舅」。

  然而曹杞厭倦了宮廷內部的權力鬥爭,深感榮華富貴的虛幻無常,有一天突然拋棄一切地位遠離開封,換上道士裝束,隱居深山致力於修道成仙,最後何時何地、如何去世均無人知曉,身為曹彬的五男、同時是皇后生父,後半生卻沒有留下任何記錄。

  Ⅲ

  趙匡胤成為皇帝之初,開封廣為流傳內容聳動的預言書,宰相趙普詢問:「這該如何是好?」趙匡胤笑著回答:「毋需理會。」朝廷也就跟著不聞不問,豈料這內容聳動的預言書更為猖獗,令趙普大感不悅。

  「微臣以為此事不容小覷,必須全面禁止不當預言書的出版,嚴懲作者才是,不知聖上意下如何?」

  「無論如何都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嗎?」

  「繼續放任下去將無法收拾。」

  「那麼請卿家把那預言書拿來,朕自有考量。」

  一接過預言書,趙匡胤便拆掉書上的縫線,將內頁全部打散,然後胡亂重新組合之後再交給趙普。

  「按照朕的方式製作一百冊預言書,散布到整個開封城。」

  拆散又重組的預言書根本就看不懂內容在寫些什麼,愈讀就愈發覺得好笑,到後來眾不屑一顧,預言書黯然消褪,就這樣趙匡胤未曾處罰任何人,成功截斷不當預言書的流行。

  趙匡胤猝死之後,胞弟趙匡義繼任成為皇帝,積極鏟除不當預言書的存在,不僅開封,凡是全天下的算命仙與預言家一律逮捕,全面禁止預言書的出版,違抗者處死,手段雷厲風行。數百人鋃鐺入獄,將不當預言書與招搖撞騙的預言家掃蕩殆盡。

  由這次事件便可清楚分辨出趙匡胤與趙匡義在個性的不同,眾人畏懼並尊敬弟弟趙匡義,而最得人緣的是胸襟廣闊的哥哥趙匡胤。趙匡胤遲遲未處死愛妻之弟王繼勳,這是身為皇帝昭然若揭的錯誤,眾人固然對王繼勳恨之入骨,卻不曾責備趙匡胤。

  相較起當今皇帝趙匡義,曹杞實際上十分崇拜先皇趙匡胤,也滿心期待趙匡胤之子武功郡王.德昭成為皇帝的那一天到來,然而德昭前幾天已經被叔父趙匡義逼得走投無路而死於非命。曹杞對於德昭的遭遇同情不已,也不由自主對皇帝趙匡義心存芥蒂。

  這份芥蒂長期在內心滋長,終而導致曹杞棄官成仙,不過這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那你們究竟是為了什麼才到開封?不、難道說不久會發生狀況嗎?」

  白龍王回答曹杞的問題。

  「一個名為殺人祭鬼的集團企圖在開封製造事端,他們擄拐嬰兒獻給摩駝當祭品。」

  「摩駝是……」

  「就是上個月出現在涿州城的怪物。」

  「此、此話當真?」

  曹杞的嗓音轉尖,當時涿州城裡赫然出現六隻手的怪物殘殺了數百名士兵,曹杞不只一次在惡夢之中夢見那隻怪物。

  秦翰從桌面探出上半身。

  「那個集團的實際情況究竟為何?幕後主使者又是何人?」

  「這問題問的好。」

  白龍王大搖大擺地答道,一手夾起油酥塞進嘴裡,葡萄乾的芳香在口中擴散開來。

  「實際情況尚未完全明朗,不過有件事情已經確定。」

  「此話怎講?」

  曹杞也探出身子,白龍王啜了一口茶,不急不徐地回答:

  「他們是前年二月在洛陽處死的孝明皇后之弟王繼勳的餘孽。」

  「……什麼!」

  曹杞與秦翰異口同聲大叫出來,惹得佇在遠處牆邊的大伯投以愕然的視線。注意到外人反應的曹杞連咳了幾聲,重新坐回原位。

  「此事關係重大,你當真肯定?我們相相信你的話嗎?」

  「信與不信全憑二位的自由,不過,此事如果不假,勢必關係重大,愈早採取行動愈好。」

  白龍王以手巾擦拭黏了密糖的手,黑龍王則雙手捧住茶碗,津津有味地盯著眼前兩名武將。

  秦翰輕嘆一口氣。

  「按理說來自然是愈快採取行動愈好,然而官衙(政府機關)的效率向來稱不上迅速確實,若是我們能夠掌握足以說服高層官員的證據就好了。」

  「證據啊……」

  白龍王有識人的眼力,他判斷將這二人帶到永福觀會見兄長應該不會有所影響,於是吩咐茶館把全部的點心包起來讓他帶走,然後領著曹杞與秦翰返回永福觀……

  接著在聽完年輕醫師.馮文智的敘述之後,秦翰用力點頭,重新換了個表情。

  「馮大夫實在智勇過人,倘若您有意在開封行醫為業,我們可以負責牽線,聘請你入宮。」

  「承蒙大人關照。」

  馮文智這時還只是個默默無名的一介穎師,日後晉升尚藥奉御(皇室御醫),成為史書所記載的宋初七大名醫之一。

  「好,事不宜遲,我立即向父親、不、樞密使報告,勢必將殺人祭鬼斬革除根。」

  他並未說『一網打盡』,要實現這句話必須等五十年以後。

  當時為亂涿州城的巨大邪神倘若在中秋八月十五日出現在開封的話--

  秦翰與曹杞禁不住全身打顫,涿州城裡全是禁軍(正規軍)的將兵,然而開封卻有上百萬男女老幼。

  「很抱歉打擾各位,等事情告一段落,我們必定擇日登門拜訪。」

  秦翰謙恭地低頭行禮,與曹杞行色匆匆地踏出永福觀。

  黑龍王帶著讚賞的表情目送宦官武將的背影離去。

  「那位秦大人生得真美麗,雖然還比不上二哥。」

  「不過個性比二哥好太多了。」

  白龍王以這句話答腔,隨即緊張地左顧右盼。紅龍王與青龍王一同走到永福觀門外,送走年輕武將,沒聽到白龍王這句話。只見他們把數箱裝有若干文書的藤箱捆在車上,交由曹杞運送。

  太真王夫人開始清理上桌上的茶具。

  「曹杞是曹彬第五個兒子對吧,他的女兒將來會成為仁宗皇帝的皇后,而他也晉升皇室一員,受封吳王,後來捨棄名利地位修道成仙,現在的他正是八仙之一的曹國舅年輕時的模樣。」

  「哦,原來他就是曹國舅啊。」

  白龍王大表讚佩。

  「這麼說來目前的八仙只有七個人,等於是七仙囉。」

  「七仙也好,八仙也罷,我只希望他們不要無端介入,否則事情會變得更加複雜。」

  返回屋內的紅龍王做下如此評論,白龍王則露出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離開座位。

  「我上街去巡視狀況。」

  就在白龍王今天內第三次跑出永福觀的同時,皇宮產生動靜。

  皇帝趙匡義傳喚太子太保趙普進宮,兩位歷史巨頭的會晤在宮內的睿思殿進行。

  Ⅳ

  「久違了,太保。」

  趙匡義寒暄的語氣顯得有些不自然。

  「謝聖上關心,願聖上龍體安泰。」

  趙普從容不迫地作揖行禮。趙普被貶下宰相之位是四年前的事情,自那時以來,趙普連一次都不曾被傳喚進宮。

  「……朕的弟弟,廷美你應該知道吧。」

  趙匡義略顯急躁地迅速進入正題。

  「是的,微臣知道。」

  「朕冊封他當晉王了。」

  趙匡義想看看趙普會作何反應,然而趙普默不作聲又面無表情地靜待皇帝下一句話,趙匡義不得不把話接下去。

  「目前我朝尚未冊立皇太子,晉王的地位僅次於朕,朕在登基之前的地位也是晉王,這次冊廷美為晉王,自是代表認同他為朕的繼承人。」

  一呼一吸之後繼續說道:

  「因此朕的意將政治與軍事上占了相當分量的大權交由廷美掌理,身為未來的皇帝有必要趁現在開始累積經驗與實績……」

  趙匡義舔舐唇瓣。

  「不知卿家對此事有何看法?」

  這句話給人一種『終於說出口了』的感覺。

  趙普必恭必敬作揖作禮,卻依然緘默不語,時間一點一滴流逝,趙匡義等得心煩氣躁起來,正想打破這令人難耐的沉默之際,趙普點算開了口。

  「恕微臣表達一已愚見。」

  「……說吧。」

  「微臣斗膽,敢問聖上是否打算重蹈太祖陛下的覆轍?」

  「重蹈覆轍……?」

  太祖陛下意即先皇趙匡胤生前並未冊立皇太子,當他摔死之際,由於皇太子並不存在,因此掌握最高實權的趙匡義便得以強行登基。原本皇位是由父傳子,結果演變成兄傳弟的模式,這個結果引發朝廷內部產生齟齬,導致武功郡王.德昭自殺身亡。

  「……朕明白卿家的意思,卿家所言甚是,那樣的悲劇發生一次就夠受的了。」

  趙匡義低笑,他並不希望侄兒的命運發生在自己兒子身上。

  「朕封卿家為梁國公,兼任司徒與待中,明朝重返廟堂。」

  廟堂是政治用語,意指朝廷。等於將最高地位授與貴族,讓宰相重回政府。

  「恢復你在太祖陛下在位時的原有地位。」

  趙匡義補充道,代表趙普的地位完全復原。

  向來冷徹剛毅的大宰相在此時想必胸中百感交集,喉嚨深處發出喀的一聲,聲音微微顫抖著。

  「微臣前半生效力太祖陛下,底定天下,後半生將為聖上鞠躬盡瘁,共創太平之世。」

  十數天前,趙普也曾經對闖入私宅的不速之客說過相同的話,當然趙普本身已經不復記憶,無論他是否記得,在面對任何人都傳遞不變的想法,代表趙普的信念與抱負堅定不可動搖。

  趙匡義微瞇起眼,頷首表示:

  「一切拜託你了,梁國公。」

  這一天可說是奠定了宋王朝未來百餘年的和平與繁榮基礎,同時也決定了另一個人的命運,成為全新政治體制絆腳石的晉王趙廷美,必須毫不留情地加以除去。

  撥擢成為晉王一事反而令趙廷美內心畏縮不已,一旦出了什麼比漏,可能就會以此為借口被迫下台,恐怕連性命都不保更遑論地位了。就這樣每天處在不安焦慮之中,猜想身旁的部下,甚至是婢女們該不會是朝廷暗中派來監視他的。

  其實趙廷美根本沒有必要害怕失敗,因為就算他沒有發生失敗也會被逼下台去。

  此外德昭的弟弟德芳的命運也一樣。

  德芳體弱多病,自從大哥德昭自殺身亡之後便一病不起,成天擔憂會被毒殺,用膳或吃藥都格外格高警覺,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要持續到何時……。

  月娘攀上了開封的天空。

  這是一個外形渾圓飽滿、銀光閃耀亮眼的滿月,陰曆是根據月亮的圓缺所制定,因此每個月固定第一日是新月,第十五日是滿月。

  滿月當中最漂亮的滿月就是中秋八月十五,秋意盎然,空氣澄澈、乾濕適中,涼風遍野,穹蒼無聲無息地由完美無缺的青色轉為接近深邃濃黑的深藍。

  家家戶戶與街道上陸續燃起燈火,黃河流經的大平原正中央出現了一個不夜城。在酒樓三樓或者寬廣的庭院裡,富裕人家一邊聆聽音樂一邊仰望滿月,窮困人家也打開窗戶,沐浴在由房屋之間流瀉而下的月光之中。

  「幸好天氣晴朗,陰天裡的明月再怎麼看就是少了明月的氣氛。」

  遠處傳來小孩子活潑響亮的嬉鬧聲,他們大概會興奮得一整晚睡不著覺。

  然而就在當晚--

  「我的小孩不見了。」

  「我的小孩也是,究竟跑哪兒去了?」

  「有沒有看到我的小孩?」

  父母的呼喊此起彼落,聲音因不安而顫抖。有些母親開始哽咽起來,去年中秋節從未發生過這種事。

  「看樣子已經開始了。」

  白龍王蹙起眉心,他心裡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殺人祭鬼信徒到處綁架小孩,以當成活人祭品獻給邪神摩駝。

  「那邊,我的小孩在那邊!」

  順著一個哀嚎的母親的把尖看過去,正好望見一個偉岸大漢的背影逐漸遠去,左側扛著一個小孩,右手揮動匕首驅散群眾。

  白龍王立即拔腿快步直追而上。

  Ⅴ

  位於開封地底細的龐大地下水道深處,麻沸散藥效過後,摩駝在巖台上痛苦掙扎著。

  疼痛與高熱盤踞了摩駝的整顆頭部,上顎的長槍已經撥除,然而原本縫合的傷合再度裂開,毒血與膿液流進口腔內,更是加劇摩駝的痛苦與不適感。

  摩駝張開口吐出毒血與膿液,沾到了一個殺人祭鬼信徒,這名男子當場高聲慘叫,痛得在地上打滾,同伴連忙拿水潑往他的身上,然而這個男子的皮膚已經焦爛,冒出好幾顆水泡。

  「可惡,怎麼會這樣,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潛伏在開封地底的一群殺人祭鬼信徒在這半個月來霉運連連,簡直就像遇上了『多事之秋』。摩駝的傷勢一日不痊癒,他們就得不到庇護,不僅如此,由於摩駝痛苦到幾近錯亂,已經有接近半數的信徒被殺傷,再這樣下去,開封城內外的殺人祭鬼信徒可能會被自己的守護神全部毀滅。

  「喂,大事不好了。」

  一個夾雜著悲鳴的聲音傳來,前往地面綁架小孩的其中一名男子折了回來,惹得留在地底的同伴們投以帶刺的責難目光。

  「手上什麼也沒有,你居然還有臉回來?」

  「現在不是追究這件事的時候。」

  男子氣喘吁吁。

  「街上到處有禁軍(正規軍)士兵站崗。」

  「今天是中秋滿月,士兵本來就會通宵式備。」

  「可是他們異口同聲念育著玉傘聖咒。」

  殺人祭鬼信徒為之嘩然,眾人以緊繃的心情面面相覷,一名看似幹部的男人大吼:

  「有什麼好怕的,那群士兵既沒有靈力也沒有法力,無論他們念育多少遍玉傘聖咒絕對不會生效,究竟是哪個傢伙出的餿主意……」

  此時震耳欲聾的咆哮撼動著石壁。

  殺人祭鬼信徒詫異地望向聲音的方位,只見鎖鏈化為黑影迸散開來,摩駝的巨體由台座上坐起,六隻手臂在半空劃動,宛若彈跳的大蛇一般。

  「啊、啊、摩駝大神……」

  搖搖晃晃走下台座的摩駝吐出大量毒血,一面瞪視著殺人祭鬼信徒一面挪動腳步。

  此時在地面上,曹杞與秦翰緊握劍柄,擺出架勢以護衛一名初老武將,他們從左右包夾,佇立在滿月之下,城壁之上的正是樞密使曹彬。

  「這個咒文會奏效嗎?」

  曹杞稍顯不放心地說道,秦翰則答腔:

  「根據永福觀的道長們表示,無論如何平凡之人均有微量的靈力,一旦十萬將士同聲念誦咒文,靈力就會增幅,形成莫大的力量。」

  況且,十萬人當中,每百人或千人就會出現一個具有較強的靈力,只要他們發揮一已的力量,將可強化全體的靈力,如此一來自然會出現相當於數名神仙同時念誦咒文的效果。

  「仔細想來,印刷術還真是方便,相同內容的書籍,只消數日便能製出千冊。」

  樞密使.曹彬手上也捧了本『玉傘聖咒』低喃著。

  宋朝這個時代發現了全世界最早的活字印刷,因此相同內容的書籍能夠大量印製,由於紙跟印刷術都是由中國人發明,直到千年之後電子刊物發明之前,人類的文明若是缺了中國人的這項發明根本無法存續下去。

  從洛陽回來後已經十天,青龍王與紅龍王並未虛度這段時日。他們將『玉傘聖咒』交給製本工房,付出高額費用,囑咐工房火速趕印。終於在中秋十五完成千冊。

  在永福觀受托運送千冊咒文的曹杞與秦翰快馬走訪樞密使.曹彬,在極短的時間做成對策。對『玉傘聖咒』分發給千識字的士兵,一個朗讀,百名士兵跟著唱和。不到半日,一切準備就緒,由此可見全軍貫徹曹彬威令的程度。

  最好能夠出現肉眼看得見的效果,曹杞才在心裡這麼想著。

  「……出現了!」

  士兵們的驚叫直達明月。

  就在這時,接近城壁的地面隆起,石板迸開,一個龐然黑影爬出地面,在灰蒙蒙的煙塵之中站直了身子,如同一具邪氣的魔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17 09:06 PM

第十章 《月下決戰》

  Ⅰ

  寄宿在開封城內永福觀裡的客人顯得十分忙碌。

  今晚終於要離開人界,黑龍王呼喚六仙。

  「各位準備好了嗎?現在就要出門了。」

  這時六仙禮貌地排成一列向黑龍王垂頭行禮,它們淚眼汪汪,一個輪一個致詞。

  『小的一行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小的一行沒有資格要求追隨龍王大人到天界,因此今晚與龍王大人們道別,請龍王大人們永保平安。』

  『往後只要見著月兒便會想起幾位龍王大人。』

  『小的一行與諸位龍王大人不同,壽命是有限的,即使時間短暫,能夠服侍龍王大人左右實屬萬幸。』

  黑龍王大吃一驚,因為他現在已經跟六仙相處得十分融洽,理所當然想帶它們一起回天界。

  「各位,你們稍待片刻,先別急著離開。」

  留下這句話,黑龍王趕去詢問長兄。

  「六仙該怎麼辦?要把它們留在這裡嗎?」

  被黑龍王這麼一問,青龍王頓時無法作答。中斷與紅龍王和太真王夫人的商議,青龍王喧著略顯深思的表情望向黑龍王。

  「你想帶六仙回天界嗎?」

  「是的。」

  「它們是低等地仙,即使帶回天界也不可能不老不死,數年後便會生老病死。季卿,你有辦法看著它們死去嗎?」

  這次輪到黑龍王無法立即回答。

  天仙是長生不老,享受著永恆的生命與年輕外貌,冷眼旁觀歷史的變化。然而六仙這種低等地仙就不一樣了,即便天界的環境與技術能夠或多或少延長它們的壽命,但畢竟是有極限的。黑龍王並未顧慮到這一點,被點醒之後的黑龍王當場沉默下來。

  「怎麼了?季卿。」

  青龍王的語氣分不清是體貼還是嚴厲,他顧及黑龍王的心情是體貼,另一方面不允許逃避,正視現實,要求黑龍王為自己的決定負責是嚴厲。青龍王希望黑龍王想清楚自己是否做好了死別的心理準備。

  黑龍王終於開口說話,他正眼凝視長兄答道:

  「請帶六仙回天界,我會照顧它們,等到它們死去,我也會替它們掃墓。」

  「說得好。」

  青龍王露出微笑,嚴厲消失了,只留下體貼。

  「叔卿也會很高興吧,那六仙就交給你了,我接著還有事情要忙,必須先去向這裡的馬先生道別才行。」

  馬先生是主持這座永福觀的老道長,太真王夫人向黑龍王詳加說明。

  「那位道長本名叫做馬希振,從來不向外人透露自己的真正身份,據說他是楚國的王族。」

  「哦,王族啊。」

  楚國是在二十八年前遭到滅亡的南方國家,以產茶聞名,並外銷其它國家,有「茶葉王國」的美稱。馬希振是國王的長子,德高望重,不喜權力鬥爭,轉而成為道士,不料登基為王的王弟反過來覬覦他的性命,不得已只有遠離故國出外流浪。

  離開故國已經過了四十九年,馬希振年近八十歲,由於長年的修行,外表看起來只有六十歲左右。當初他毅然放棄皇位,將繼承權禪讓給弟弟,自己選擇成為道士,代表他生性曠達淡泊,老人仙風道骨的體格,給人一種如同白鶴一般清雅的印象。

  青龍王將手邊所有的銀子搜集起來,總共有三百兩以上,今天離開人界之後就用不著了,所以全部留給永福觀作為布施,青龍王以布包好銀子,前往老道長的房室。

  「馬先生,在下特地前來道別。」

  「啊啊,各位準備離開了嗎?」

  「將近一個月以來,給您添了不少麻煩。」

  「哪兒的話,熱鬧一點比較好,而且老身還相當羨慕你們。」

  「咦?」

  「你們兄弟之間感情實在很好。」

  「不敢當。」

  青龍王胸中有著輕微的刺痛。依照「生逢其時」的說法,他眼前的這位老道長理當成為楚國二十餘州的國王。雖然他主動將王位讓給弟弟,豈知心胸狹隘的弟弟忌憚兄長的人望,打算派遺軍隊加以殺害。千鈞一髮之際,接獲熱心人士密報的馬希振得以逃過一劫,不得已拋棄手足與故國的馬希振內心不知作何想法。

  「范先生,請到這邊來。」

  老道長.馬希振推開門招呼一個年輕男子入內,對方似乎是個南抵達開封的旅行者,身上的旅行裝備都還來不及放下。

  「這位施主初到此地,姓范,華原人,為了學習繪畫前來京城。」

  「在下范中正,字仲立,還請多多關照。」

  為人看來溫順善良。

  「我會安排他使用你們住過的房室,沒關係吧。」

  「請不必客氣,還有這些銀兩希望留給道觀以備不時之需。」

  在一陣推施之後,老道長邊道謝邊接過銀兩,於是青龍王也返回自己的房室,準備立即出門,這時太真王夫人探出頭來。

  「需要我幫忙嗎?伯卿大人。」

  「不用了,已經打理得差不多了,對了,太真王夫人,你在人界的事情已經辦妥了嗎?」

  「差不多辦妥了。」

  太真王夫人的笑容宛如含苞待放的桂花。

  「我這次下凡,是娘吩咐我多方協助在人界的龍王大人們。」

  「啊……」青龍王不噤輕喊出聲,為自己的愚昧面紅耳赤。

  「我在此為西王母傳話:龍王大人們無論身處天界或人界,只要諸位循正道前進,崑崙永遠接納龍王大人們。」

  「惶恐之至,不知如何聊表感激之情。」

  就在青龍王鄭重其事地表示慚愧之際,早先跑到市街的白龍王四處打擊殺人祭鬼信徒,並一路朝目的地開寶寺前進。

  對於白龍王而言,以精銳的禁軍為對手還說得過去,收拾這群殘暴有餘、訓練不足的殺人祭鬼信徒實在不過癮。

  「讓你們受點皮肉傷就該偷笑了。」

  白龍王擺出一副游刃有餘的姿態大放闕詞,接著只見刀劍棍棒呼嘯襲來,白龍王如同飛燕般縱身躍起閃過攻擊,接著在半空翻了一圈,從空中踢中一名男子的胸口,男子飛出五步以外的距離,撞倒了另外兩名同夥一同摔跌在地。

  這時白龍王單手撐地,以此為支點旋轉身子,伸長了腳一口氣砍掃五個人。

  就算被活捉,殺人祭鬼信徒也不見得會多感激,一旦判定有罪,絕對是死刑無疑。殺害多名嬰兒作為獻給邪神當祭品的人,不會笨到誤認為自己可以僥幸躲過一死,即便是皇后之弟王繼勳最後也是論刑處死。

  Ⅱ

  現身於地面的摩駝身高長達五丈左右,遠比三層豪華酒樓來得更高。月光將它的頭角映照得閃閃發亮,它甩動著六隻巨臂,嘴角淌著毒血,邁開大步往皇道走去。皇道是兩側種植了優美的行道樹與水路發達的開封主要大道,現在樹木被掃倒,掛有燈籠的攤販被踏平,景象一片殘破。

  從地面以至城牆上方所有的箭頭均集中在摩駝身上,眨眼之間數百支箭命中摩駝卻逐一被反彈回來,全部射向地面。如此一來在地面竄逃的人們很可能遭到流矢攻擊。因此曹彬命令士兵暫緩使用弓箭。

  「它似乎朝著北方的作坊前進。」

  作坊(譯注:北宋政府在東京開封設立了『廣備攻城作』,為生產軍用物資的大型兵工廠,分為十一作。)是開封城內的國立兵器工廠,南北各一處,專製劍、弓箭、弩、炮(投石器)、甲胄、槍、矛、鞍等等所有軍事用品。光是北方的作坊裡就有大約四千二百名工匠(技術人員),一年僅僅弓箭的產量就有一千六百五十萬支。

  這還算好,最糟糕的是作坊生產還兼保管火藥。大多是用於祭祀時的煙火。軍事用途比較少見,不過危險性一樣高。倘若摩駝闖進作坊引燃火藥,開封將整個陷入火海。

  「噢噢,呼延贊將軍的鐵騎隊已經擺開陣式阻擋邪神的去路了。」

  秦翰指向皇道。

  呼延贊所率領的鐵騎隊曾經在高梁河戰場上與遼軍的精銳部隊互別苗頭,戰鬥實力堅強,然而這裡是開封城內,並非涉無人煙的曠野,中秋夜在人潮洶湧的街道上騎馬奔馳勢必造成重大混亂。

  因此呼延贊命令鐵騎隊整齊排列在路邊,高聲朗誦玉傘聖咒,在摩駝的去處築起一道牆。

  「我實在是很不喜歡這種咬文嚼字的咒文,既然是樞密使的密集那就只在硬著頭皮去做……不過,喂、怎麼一點效果也沒有,是不是應該小聲念才對呀?」

  「對不起,有些字不會念。」

  「不用功的懶蟲,拿來我看看!唔嗯、這個……糟糕,我也不會念。」

  雖然發生這種令人冷汗直流的場面,所幸最後還是克服了所有問題,成功阻斷摩駝的去路。

  這時玉傘聖咒的念誦聲已經化為肉眼看不見的銅牆鐵壁團團圍住摩駝,奇妙的是,這道牆是會移動的。

  摩駝一往東走,東邊念誦玉傘聖咒的聲音便跟著提高,念咒的聲音打在摩駝身上,摩駝受不了這種不適感受,於是改向西行,接著輪到西邊提高念誦玉傘聖咒的聲音,讓摩駝痛苦不堪,被迫改變方向。

  上萬名士兵配合著摩駝的移動在街道穿梭,擋在摩駝前方念頭誦玉傘聖咒,他們是如何採取如此迅速確實的行動呢?

  處在沸騰的痛苦與狂暴的怒氣之中,摩駝注意到這個奇妙的現象。

  開封城內最高的開寶寺高塔,在離地三百六十尺的高處可見燈籠的光亮就像夜空中的一顆紅星。摩駝一往東,光點就往東,摩駝一向西,光點就向西,就是那個燈籠指揮著地面的士兵,發現此點的摩駝怒聲咆吼。

  摩駝開始朝著玉寶寺高塔筆直前進。

  如果摩駝沒有劇痛纏身,一定會故意跑來跑去企圖混淆視聽,然而在涿州為兩位龍王所傷之後,摩駝已經無法冷靜思考。

  喉嚨深處的劇痛整個爆開,紅黑色的烈焰從頭部延燒到頸部,血與膿滴答滴答流出,溢滿了整了口腔,這種感覺簡直是無法形容的惡心。

  以前不知活活撕裂了幾千人、幾萬人,扯斷手腳,掏挖內臟,吃人肉喝人血,其中萬以嬰兒與胎兒最可口,犧牲者的恐懼與痛苦是摩駝最大的快樂。

  而這個快樂現在化為數萬人的痛苦打著摩駝。

  附身王繼勳的稜騰原本就是斷斷續續傳來聯絡,但這幾天則是完全失去消息,該不會是被人消滅了吧?雖然無暇深思,卻有著隱約的不安,使得摩駝的情緒更加混亂。

  開寶寺高塔上,提著燈籠的白龍王向青龍王說道:

  「我說大哥,把摩駝引過來也就罷了,如果它正面衝過來撞毀高塔怎麼辦?!」

  「唔嗯,應該不會有事才對。」

  開寶寺高塔的完成費時八年,根據記載,這段期間從未發生過倒塌或重新開工的情形。

  「大哥,想不到你會這麼粗心大意,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是曾經倒塌過,所以才會花了八年時間興建完成的。」

  「如果真是如此,就表示高塔倒塌已成歷史上既定的事實,再想下去也無濟於事,別管這麼多了。」

  一遇到緊要關頭,大哥居然比我還大膽,白龍王心想,手上握好燈籠,確認一路排山倒海,筆直衝過來的摩駝的位置。

  「來了,大哥。」

  白龍王的語氣激昂,愈是處在危險的情境,白龍王的心情就會愈顯亢奮。

  「只要把它解決掉,就可以無憂無慮返回天界,玉帝跟天庭也沒有理由責備我人干涉人界。」

  「把燈籠吹熄吧,要是引發火災就不好了。」

  「好,吹熄了。」

  「可不要反被做掉才好,那時收拾一個稜騰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大哥您就甭瞎操心了,咦?摩駝那傢伙跑哪兒去了……?」

  白龍王眨了眨眼,微微探出身子,他感覺摩駝的巨軀似乎突然消失了。

  下一瞬間,摩駝來到兩位龍王眼前。

  摩駝費了不少工夫走近開寶寺高塔,一發現可憎的敵人就站在塔頂,不顧磨人的劇痛,一口氣往前躍過半裡的距離直接跳上高塔。

  「哇、哪有這樣的?違規!」

  「你跟它說這麼多做什麼!」

  現在的確不是時候。

  摩駝四隻手臂攫住高塔,另外兩隻分別抓向青龍王跟白龍王。

  不料白龍王這般厲害角色居然出了紕漏,他還來不及閃躲就被摩駝的鉤爪揪住衣領,整個人被攫向半空,兩腳騰空。

  青龍王的劍光一閃,鉤爪便散落一地鏗鏘作響,白龍王恢復自由之後立刻跳上屋簷。

  出手救了弟弟的青龍王背部卻遭受摩駝強烈的一掌,他整個人從屋簷被打飛,翻了一圈之後墜下三百六十尺下方的地面。

  「大哥!」

  一道青白色閃光包圍著整座高塔。

  Ⅲ

  泛著青光的洪水宛若數億顆飛濺而起的青玉。

  這道強烈刺眼的青光明顯壓過滿月的光亮,恐怕數百萬開封居民當中會有半數的視線由滿月轉移到開寶寺高塔。

  城牆上的禁軍將兵們全數望向高塔,甚至連一向沉著穩重、從未心浮氣躁的曹彬也不自覺想衝上城牆頂端。其他將兵則爭先恐後登上城牆頂端,指向泛著青白光芒的高塔發出驚叫。

  守護在曹彬左右的秦翰與曹杞也手持劍柄,快步奔上城牆頂端。

  「啊啊、那是……」

  秦翰的聲音被曹杞更大的音量抹消。

  「那不是龍嗎?」

  不需曹杞說明,環繞著開寶寺高塔的異形神獸正是在夜晚也發出耀眼青光的龍。

  青龍王碩長的軀體遠遠超越高塔的高度,頭部與前肢位於此高塔更高的位置,彷彿要抱住整座高塔奔向月亮。

  包括曹彬在內的將兵們驚駭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是定睛眺望著月下的青龍。十萬名士兵之中完全記了繼續念頭誦玉傘聖咒,無視長官的命令跪拜在地上的就不知道有幾千人。

  籠罩著全開封的沉默被一陣接近狂風的咆哮所打破。

  曹彬等人再度見識到令人不可思議的光景。原本緊抓著高塔的摩駝巨軀開始浮起,全身劇烈掙扎,六隻巨臂猛力晃動,發出狼狽的咆吼,很顯然這個動作不是它自願的。

  隨著摩駝的巨體飄浮而上,青龍王也緩緩爬升高度,動作充滿了力感與優美,看得出是來自它自身的意志,不曉得現場有多少人可以辨認出接近青龍頭部的地方乘坐著一名少年。

  白龍王左手握住青龍的角,右手拔出劍,這把劍並非人界的凡劍,而是具有靈力的天界寶劍.七星劍。

  「大哥!把摩駝引離開封!」

  青龍不藉語言而以行動回應。

  青龍的靈力能夠操縱人界的重力,讓摩駝的巨軀飛上半空,摩駝在夜空中不斷翻滾,毫無抵抗之力。經過滿月之下開封上空,筆直運往東方,載著少年的青龍則悠然地緊跟在後,一身龍鱗閃耀著美麗的光輝。

  曹彬、曹杞、秦翰仰望頭頂,默默地目送龍影離去。

  地面的永福觀走出三個人與六隻動物緊隨青龍而去,然而走在地面根本追不上,黑龍王向太真王夫人問道:

  「仙雕怎麼不來?」

  「晚上不行,它們再怎麼樣也是鳥。」

  「啊、原來如此。」

  鳥類在夜晚是完全看不見的,當時乘當在仙鵰運送的竹籃裡前往洛陽之際,也必須等到破曉才能出發。

  「現在只有一個方法。」

  紅龍王態度冷靜。

  他抬眼望向逃過倒塌一劫的開寶寺高塔一邊說道:

  「就是從高塔跳下去。」

  白龍王眼下有個銀色的大圓盤昌瑩閃耀。

  那是中秋滿月,之所以會出現在下方乃是因為月亮映照在一個寬廣的水面,是不是來到海上了?不過白龍王想錯了。

  「大哥,這裡是哪裡?」

  「梁山泊。」

  「哦,原來是這裡啊!」

  梁山泊在一百四十年後成為《水滸傳》的舞台,泊指的是深度較淺的湖。梁山泊南山有三百里,東西有百裡,面積是日本琵琶湖的六、七倍,是個大得驚人的湖泊。

  白晝可見數百艘漁船在湖面捕魚,現在是夜晚所以看不到半個人或船。湖面就像一面巨大的鏡子,映照出夜空裡的明月。

  「在這裡就可以好好大顯身手一番,大哥,把摩駝放下來。」

  不知青龍內心做何想法,只見它默不作聲接受三弟的頤指氣使。如果從千尺以上的高度把摩駝的巨軀直接丟下,恐怕會把淺湖的底部撞出一個洞。所以青龍王往湖面徐徐放下摩駝,直到最後二十尺才解除重力的制禦。

  摩駝的巨軀落下,濺起一道混合了泥巴的盛大水柱,那是靠近湖岸,是葦草茂盛的沼澤地帶,在葦草裡熟睡的數百只水鳥紛紛飛起來,並發出驚訝與抗議的鳴叫。

  「抱歉抱歉,馬上就結束了。」

  白龍王踩在青龍的背上,水平舉著七星劍。

  「大哥,解決摩駝時,它體內的毒液流出來會不會污染湖水啊?」

  「哦,想不到你也會注意到這一點?」

  「幹嘛扯這麼遠,究竟是怎樣啦?」

  「使用天界的武器,它的身體屆時會化成灰燼,梁山泊有黃河的水流進流出,這些灰很快就會沖走,無須操心。」

  「那我就動手囉!」

  月光之下白龍王的人影高高躍起。

  隨著震懾天地的咆吼,摩駝甩動六隻巨臂呼嘯作響,只要稍微被它的拳頭擦過,白龍王的身何可能頓時被壓扁,化為血肉模糊的一團。然而白龍王在穿梭中翻了一圈,跳到摩駝左肩。

  七星劍同時一閃。

  摩駝三隻左臂當中最上頭的一隻噴出毒血飛向半空,瞬間又在半空化為灰燼,如同一道小瀑布傾注水面。

  白龍王已經不在摩駝肩上,他往摩駝的肩頭一踩,像隻沒有翅膀的小鳥再度飛回青龍背部。

  『你還在玩什麼啊?』

  一道心靈感應斥責道,並非來自青龍。白龍王回過頭,看見月光下,湖面上以優美的姿態迎面飛來的正是紅龍王,他變身之後緊追青龍而來。

  「啊,六仙也來啦!抓緊哦,小心不要掉下去了。」

  也難怪白龍王會這麼提醒六仙,因為它們興奮地搖著尾巴,差點就重心不穩、失去平衡。

  黑龍王喊道:

  「三哥,六仙也要跟我們一起回天界哦!」

  白龍王露出一副『這不是廢話嗎?』的表情。

  「這是當然啦,未來再過幾年之後,你跟我就替它們辦個隆重的葬禮,知道嗎?」

  這時提到葬禮並不代表不吉利,隆重的葬禮在中國正是最高敬意的表現,甚至有些地方在習俗是在生前就購買豪華的棺木。

  「我知道。」

  『現在就有一個葬禮要辦。』

  『沒錯,先替摩駝辦葬禮。』

  化為龍身的兄長如此催促,讓白龍王愉快地笑了起來。

  「對了,季卿,你跳到這邊來。」

  白龍王向小弟伸出手。

  二頭龍在空中接近,青玉色的龍鱗與紅玉色的龍鱗一接觸,便發出涼風撩撥風鈴般的玲瓏音色。

  黑龍王毫無懼色地由紅龍身上站起來,雖然稍稍踉蹌了一、二步,仍然在月光之中跳起,整個人站到青龍身上。

  白龍王抓住小弟的手,讓他坐在自己前面。

  「我在洛陽砍下稜騰的頭,這次輪到你來表現。」

  「可以嗎?」

  「來,七星劍借你用,可以省下不少力氣,試試看。」

  「謝謝。」

  黑曜石般的瞳孔閃著光芒,黑龍王從兄長手上接過七星劍。

  青龍緩緩挪動碩長的身軀飛近摩駝,摩駝仍舊胡亂揮動著五隻手臂,要是被它的鉤爪碰到,黑龍王會被當場撒裂。

  「急急召喚汝名以告天下,遠離速去,急急如律令!」

  黑龍縱身躍起,以澄澈的聲音做下宣告,一鼓作氣砍下七星劍。

  他表現出來的功力遠超過史長們的預期,七星劍不偏不倚地擊中當時涿州城裡白龍王在摩駝頭頂造成的傷口。

  留下一聲咆吼,摩駝全身在霎時灰飛煙滅,散落湖面,大量灰燼打在湖面發出驟雨般的聲響。

  黑龍王的身體浮在半空中,原本有可能摔落梁山泊的水面,現在卻像根羽毛飄了起了,這是來自青龍運用靈力的關係。

  黑龍王返回青龍背部,白龍王才把他攙扶著,紅龍背上便撒出百張寫有玉傘聖咒的符咒,如同暴風雪一般飛落,這是太真王夫人特地準備起來以防萬一。

  「如此一來摩駝就不能復活,至於根絕殺人祭鬼信徒這件事,就得靠人界的為政者了。」

  說著,太真王夫人仰望明月。

  「現在已經三更了。」

  「天路就要開了。」

  灑落的月光猶如從天飛散的百億寶石,無論天仙或地仙沐浴其中都能增強靈力,亦能治愈傷勢。二頭巨龍不緩不急蠕動著身軀往西方飛去。

  Ⅳ

  青與紅二頭巨龍再度現身於開封上空。

  天路已然開啟,二龍清楚望見通往天界的銀砂色之路,只要沿著此路而上,一介人身亦能抵達天界。

  二龍來到皇宮正上方,壯闊的建築吱嘎作響。

  一名宦官手忙腳亂地奔進睿思殿。

  「聖、聖上,龍正望著宮殿,該如何是好?」

  宦官露出一副隨時都會停止呼吸的表情緊抱著朱紅色的圓柱。

  「無須動搖,天龍特來向地龍致敬,朕理當接受。」

  不愧是史上屈指可數的英明有為的皇帝才會擁有如此氣度,趙匡義臉色雖然蒼白,並未方寸大亂,所謂「地龍」正是皇帝之意。

  「神龍啊,歡迎你的到來,你在任何意見,朕洗耳恭聽。」

  透過欄桿傳出的聲音沒有一絲顫抖,待在青龍背上的白龍與黑龍王面面相覷,不曉得大哥會如何應付這個自以為與龍王平起平坐的人類,只希望二哥不要氣得吼出「放肆!」

  青龍王深邃的碧眼直視皇帝。

  『趙匡義啊,不、趙光義,或者應該稱呼你趙炅?』

  心靈感應在皇帝腦中響起。

  『你曾經改了二次名諱,每改一次,就日益沾染權力的毒氣,算我白救你一命了。』

  「休說戲言,朕何時接受過你的救助了。」

  趙匡義的語氣開始打顫,並非來自恐懼,而是自尊心受到傷害的憤怒。趙匡義完全不知當時在高梁河敗走之際,正是青龍王拯救他擺脫耶律休哥的窮追不捨,也難怪他會動怒。

  『不記得也罷,我無意以恩人自居,你具有統治人界的器量,或多或少占染上毒氣亦是無可厚非!』

  「那是當然,朕根本沒有錯。」

  『然而,只可惜你的獨生子承受不住毒氣。』

  青龍的心靈感應顯得沉重。

  強烈的聲響回蕩在腦口,趙匡義微微摒住氣息。

  「這話是什麼意思?你究竟想說什麼?」

  『不久你就知道了。』

  青龍抽離身軀,緩緩飛離睿思殿。

  『你奠定穩固的基礎,讓天下黎民得以誼歌一百五十年的和平與繁榮,你創造出偉大巨永垂不朽的功績只是另一方面犧牲也伴隨而來。』

  「犧牲是在所難免,相較起亂世,太平盛世的犧牲可說微不足道。」

  趙匡義昂揚地挺起胸膛。

  『言之有理,沒有犧牲就沒有收獲,然而犧牲他人還無動於衷就談不上剛毅堅強。再會了,希望你是真正的剛毅堅強。』

  「朕不需要回就你的希望,你若是無意祝福朕的治世就速速離去,待在天界靜靜觀看。」

  不知是否聽見了趙匡義的話,二頭龍已經載著三個人與六隻動物徐徐攀上天路。

  巨龍在中秋明月的襯托下,翱翔於夢之都.開封的夜空之中。

  「哦……真是壯觀。」

  數萬人讚嘆著抬眼瞻仰。

  永福觀二樓有三個人影,邊斟酒邊入神地觀賞天上的明月與飛龍。他們他別是道士馬希振、醫師馮文智、畫家范中正。

  「范先生,你能不能把這個景色畫成一幅畫?」

  馮文智滿面通紅,興奮地指著月亮。

  「技法生疏,難為難為。」

  范中正溫和地答道,他大概無法想像由於這份恬靜自適的個性,使得他在千年之後被譽為中國史上評價最高的畫家「范寬」。

  ……人界過了六個年頭,雍熙二年(西元九八五年)九月九日。

  這一天適逢「重陽節」--

  皇帝.趙匡義與諸位重臣齊聚皇宮的紫宸殿,舉行賞菊宴會,出度者多達百餘名,文官首席為趙普,武官首席為曹彬。一萬朵以上的雛菊遍布大廳,在濃郁的花香之中,熱鬧的宴會一直持續到日落之後,令趙匡義心滿意足。

  他的弟弟廷美與侄兒德芳已經不在人世。

  廷美被指控二度策劃暗殺皇帝,被褫奪晉王的地位,流放並軟禁在房州一地,最後憂憤而死,據說他的死狀相當接近毒殺。

  武功郡王.德昭之弟德芳在兄長死後,終日恐懼自己可能遭到毒殺,逐漸不用飯也不吃藥。有一天家貓喝了水突然暴斃,他見狀之後連水也不敢喝,結果虛弱得從床上摔死,正確的說法應該是被人發現他倒在床邊氣絕身亡。

  這樣的黑暗面並潰以動搖趙匡義的治世,宋朝民生殷富,國庫收入高達唐朝全盛時期的五倍。

  趙匡義的滿足感與日俱增,直到一名朝臣慌慌張張前來稟報。

  「啟稟聖上,楚王府發生火災了。」

  楚王府是趙匡義之子元佐的房舍,此時他已經成為楚王。趙匡義聞言大驚,立即扔下銀杯站起身來。

  趙普與曹彬隨侍左右,驅馬趕往楚王府。夜空一片焦紅,豪華的宅邸慘遭祝融肆虐,風一吹,灼熱的火粉大量撒下,數百名士兵正努力滅火。

  「楚王人在何處?」

  跳下馬背的趙匡義很快發現兒子的所在,他愣站在路旁,茫然若失地盯著火災現場。趙匡義快步走上前,隨即聽見元佐以發狂般的口吻大喊大叫:

  「啊啊、日新堂兄、德芳堂兄、請原諒小王,請不要責罵小王,小王什麼都不知道,小王不是為了自己想當皇帝而逼死你們。」

  元佐口中提到的三個人是叔父趙廷美、堂兄趙德昭、趙德芳,曹彬與趙普也發現這一點。

  「德崇……」

  趙匡義總算叫出兒子的小名,然而元佐完全無視父親的存在,拼命朝著肉眼看不見的人呼喊。

  「請原諒我、原諒我……」

  「德崇!」

  父親的厲聲震得元佐終於挪動視線,望向父親的臉,但下一瞬間,他卻像個受到驚嚇的幼兒嘶聲尖叫。

  「哇……」

  「德崇,振作點!」

  「啊啊,饒命啊,父皇,請不要殺兒臣。」

  「你在胡說些什麼,冷靜點。」

  趙趙匡義拍打兒子的肩頭,元佐不斷高聲嚎叫,表情驚恐地扭動著身軀。

  「請不要殺兒臣,兒臣一點都不想要皇位,不會威脅父皇的地位,所以請不要殺兒臣……」

  「德崇!」

  趙匡義哀吟著,一道全新的戰栗冷冷地刷過背脊,迫使他不得不恍然大司,叔父趙廷美、堂兄趙德昭與德芳淒慘的死狀令元佐深受打擊,憂鬱過度導致心神錯亂。

  「德崇……」

  「父皇,饒了兒臣,請不要殺兒臣……」

  「朕……朕最疼愛的就是你,將來也想讓你繼位成為皇帝,所以……所以……德崇啊……」

  趙匡義的聲音哽咽打顫,在無限的懊悔與痛苦的交相折磨之中,趙匡義緊緊抱住了掙扎不已的兒子。

  兩名重臣默默不語地守候著悲傷的皇帝。

  曹彬的表情有著椎心的沉痛,眾人皆知他是如何偉大的將軍,對宋王朝如何鞠躬盡瘁,無論是當時或者後世。然而開國皇帝.趙匡胤之子與第二代皇帝.趙匡義之子他都救不了。

  趙普的表情則是冷酷嚴峻,對他而言,皇帝只不過是為了實現五百年來難得一見的稀有政治構想的一介道具罷了,他的臉上彷彿寫著:「無法承受權力毒氣之人,就沒有資格生存在權力核心。」

  元佐被剝奪楚王之位,受到軟禁,在其父趙匡義駕崩之後便恢復自由之身,再次被封為楚王,然而他的心病終身未曾治癒,一直在朝廷的監視之下,六十二歲結束毫無作為的人生,當時已是仁宗皇帝的時代,不久之後冊封為吳王的曹杞也由朝廷一去不復返……

  Ⅴ

  ……人界又經過了千年以上的歲月。

  位於宋朝京城開封往東約二知公里的日本歷史都城京都市,目前在晚秋的冷空氣緊緊包圍之中,迎接夕陽西下。

  自從富士山發生繼江戶時代.寶永四年(西元一七○七年)以來的盛大噴火,東京受到濃煙與火山灰的影響完全喪失了首都機能;相形之下,完整無傷的關西地方在日本國內政治與經濟上的分量也日漸提升,國外航線班機均集中在關西機場,各國大使館的功能也移向大阪總領事館。連接日本東西的交通網由於東海道新干線與東名高速道路的損毀,日本海沿岸全面癱瘓。火山灰終日飄落不停,電視台電波混亂,手機也不能使用,東京儼然而了國內的孤城。

  京都市左京區的共和學院的學生宿舍裡擠進了總計十名客人跟一隻動物。竜堂始、竜堂續、竜堂終、竜堂余、鳥羽茉理、蜃海三郎、虹川耕平、水池真彥、黃世建、王伯仁等十個,動物指的是一只名為松永良彥的小狗。

  這時又多了一位瑤姬,不過黃世建、王伯仁、蜃海、虹川、水池等五人對此並不知情,黃世建與王甘拜下風仁前往神戶拜訪朋友,蜃海等三個則到京都市仙搜集情報。

  新聞記者出身的蜃海、警察出身的虹川、自衛隊出身的水池這三人組回來之後,正準備享用管理員準備的晚餐之際,竜堂續在此時出現。

  「蜃海先生,有沒有找到適合開辦公室的地方?」

  「有,在百萬遍(譯注:日本京都市左京區的知恩寺別稱)那一帶有個不錯的大樓,裡面摻雜了一大堆流行雜誌編輯室與律師事務所,不過交通方便,房租也不會太貴。」

  「要馬上租上來嗎?」

  「不,不必操之過急,還得先問問房東要不要租給我們這群來歷不明的人。」

  等過一流報社的記者先生正想露出苦笑,臨時又收了回去。

  「對了,據說東京發生一件怪事。」

  「東京?除了富士山噴火的事件以外嗎?」

  「嗯,瑞士網路上到處流傳一個謠言,聽說首相失蹤了。」

  「失蹤?」

  續微聳起肩,接著輪到虹川說明。

  「因為已經整整二十小時,首相官邸聯絡完全中斷,官房長官(譯注:相當於內閣秘書長)與官邸的記者團均無從得知首相去處,眾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我想,會不會是他們聯合把首相藏了起來?」

  水池咒罵著。

  「官邸記者團跟政府連成一氣操縱情報,一群從官房保密費裡抽取零用錢的狗奴才,或許他們串通起來圖謀不軌。」

  「如果趙是如此,也不知道他們這麼做的理由,就在富士山大爆發的緊要關頭,首相為什麼會與官邸斷絕聯絡?總不能用『反正首相怎麼無能,不在反而省事』這種話在自我安慰吧?!」

  虹川轉著脖子,續則以纖長的指尖捏住下顎思忖片刻。

  「這樣好了,我現在要回二樓與新來的客人繼續談事情,等你們用完飯後就請上樓來。」

  「那再等二、三十分鐘分們就上樓去。」

  續離開後,三人繼續用飯,正確說來應該是他們剛才一直飲酒作樂,到現在才動起筷子。虹川打開電視,綜藝節目的畫面正好中斷,插播臨時新聞。

  「……首相因為急性腦溢血病倒,目前已經緊急送往東京近郊醫院,住院之際,首相特別指示農林水產大臣(譯注:相當於農牧漁業部長)代理臨時首相,在野黨將於今日之內舉行高最幹部五人會議,預定選出同位大臣為繼任首相,請看本台新聞詳盡報導……」

  「什麼?!」

  水池低喊,蜃海與虹川也放下筷子盯著畫面不放。目前東京電視台無法播放節目,於是大阪電視台在重播一般節目的同時插播新聞。

  「……此外並於首相住院以及病況,為保護當事人的穩私權一概不予公開。」

  水池差點就把嘴裡的啤酒噴往電視。

  「聽見了沒?保護隱私權耶!」

  「首相緊急住院,負責治療的醫院與病況一律不公開,這是先進國家所做的事情嗎?」

  虹川聳聳肩,蜃海原本手上拿著筷子不動,視線集中在一點,接著重重嘆了一口氣並放下筷子。

  「真糟糕。」

  「你是指什麼糟糕?」

  「各種方面,首先是繼任人選,在野黨明明不乏其他人材,卻偏偏選上農從水產大臣。」

  蜃海仰起頭,水池好奇地問道:

  「喂喂、我不像你當過記者,對政治人物那麼清楚,那個農林水產大臣有那麼不成材嗎?」

  蜃海帶著與幽默無緣的表情頷首。

  「是啊!跟那種人比較起來,所有首相看起來都成了聖人君子。」

  「有這麼嚴重嗎……」

  水池忍著不笑出聲,蜃海繼續說道:

  「深海魚的腦袋、跳蚤的心臟、九官鳥的舌頭、大猩猩的臂力、海狗的下半身,以上是美國通信社特派員對此人的評論,他與黑道幫派關係密切,也因為買春行為遭到檢舉,涉嫌多起貪污疑案,動輒對黨內女職員毛手毛腳,是出了名的騷擾狂。」

  「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的確很糟糕。不過話又說回來,我最想不透的是為什麼這種人可以當上大臣?」

  虹川邊思索邊開口說道:

  「首相信院的醫院跟病況一概不予透露,根據這個狀況來看,說穿了就是生死不明,對嗎?這個消息是由政府單方面發布,完全沒有經過外界確認與證明。」

  「也對。」

  「這搞不好是政變。」

  「政變?!」

  水池與蜃海異口同聲驚叫,虹川則一臉嚴肅。

  「趁著富士山噴火的混亂之際在密室進行的政變,稱為不流血政變也行。」

  「唔嗯,現在要做出結論還嫌太早,你的推論聽起來就跟一千年前的中國如出一轍,真不敢相信會發生在二十一世紀。」

  「其他電視台有沒有播放新聞?」

  「對哦,找找看就知道了。」

  手持遙控器變換頻道,又找到一個正在播放新聞的節目。

  「什麼嘛,原來是關西的地方新聞啊。」

  正想轉台,虹川的手停了下來。畫面裡播報記者的臉跳到一棟古色古香的三層樓白色建築,很像是博物館或美術館。

  「……本日上午九點時分,大阪市天王寺區內的國立歷史民俗博物館被竊賊入侵,這名竊賊看似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女性,赤手把展示櫃的玻璃敲破,搶走了國家指定為一級文化財產的安土桃山(譯注:一五七三--一五九八年,織田信長與豐臣秀吉掌權的時代)前期.南蠻(譯注:日本對葡萄牙、西班牙的稱呼。)風格七彩重鎖胄。留下詭異的笑聲後揚長而去,遭到犯人挾持的前首相則被警衛救出,後續消息請繼續鎖定相關報導……」

  聽著記者的長篇大論,三人不禁面面相覷,從彼此的表情發現了不祥的烏雲。

  「喂,這該不會是……」

  「被搶走的是西班牙風格的華麗鎧甲對吧?!」

  此時三人腦海當中同時閃爍著一個刺眼的固有名詞霓虹燈,但三人都未說出口,因為他們陷入一種荒誕的危機感,害怕說出口的同時,那個名詞會超越時空,化為一個少生生的真人出現。

  「就我們三個在這裡絞盡腦汁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到二樓去吧,跟大家一起商量比較能做出具有建設性的結論。」

  水池對虹川的提議點頭如搗蒜。

  「說的也是,大家應該一起共患難才對,這才叫做同志嘛。」

  聽完這段對話,蜃海頭一個從餐桌筆直站起身。

  三人想必是產生相當大的動搖,連電視也沒關就走出飯廳,氫彈來不及注意到電視畫面繼續播出的最新消息。

  「……受到富士山在爆發影響而降灰不止的關東地方四處流傳著許多未經確認的情報,加深當地居民的不安,據說這二天在神奈川縣的美軍厚木基地周邊約三百名當地居民下落不明,經過警方調查,確認一百多戶民家空無一人,就連門窗也沒關,推測可能是遠走避難,不過目前尚未完全查明……」




《竜堂兄弟座談會.中華夢幻篇》


  余:這次是中國幻想事故耶。

  續:內容是第九集的接續。

  終:本來還以為八仙也會出場,結果沒有。

  始:要是讓八仙出場,寫一千頁也寫不完,只好忍痛割愛了。

  終:原來如此,不過這次從一開始我的出場次數就相當多,一百分裡給作者五十分。

  續:為什麼不給滿分?

  終:因為我本來以為可以表現得很帥氣,誰知道成了被五仙跟怪貓老太婆戲弄的對象……

  余:對了,終哥哥是湯麵的白吃白喝王對吧。

  終:不是白吃白喝王,是快吃王!

  始:這種事沒什麼好得意的。

  終:不,這種名號一定要糾正到完全正確無誤才行。

  續:提起正確無誤,這篇作品的確花了不少功夫進行考據,老實說我有點不放心。

  始:聽說作者一反以往的懶散,努力埋頭用功。

  余:宋朝的餐館真的是使用銀製的碗盤嗎?

  始:是真的。

  續:所有史料的說法都一致,只是不太清楚是從宋朝的何時開始使用。

  終:如此一來,也解開了作者長年以來的疑問。

  余:怎麼說?

  續:作者在小時候讀「水滸傳」的時候,一直有個地方不太明白。

  始:小說裡有好幾段情節都描述到闖進餐館的盜賊把碗盤踏扁或壓平之後帶走。

  終:這樣根本看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嘛。

  續:讀了好幾本日本人譯作的「水滸傳」,卻沒有一本針對這個現象加以解釋,余:這次努力用功之後,總算恍然大悟。

  始:當時作者不禁感慨「原來是銀子做的啊,難怪。」

  續:雖然是作者個人的疑問,不過總算還是解開了多年來的疑惑。

  終:貨幣單位沒有錯吧。

  始:嚴格說來,銀子跟銅錢是不同的,而且制度也相當複雜,沒辦法寫得太詳細。

  續:沒辦法,又沒有經濟史的教科書,只有根據平凡社東洋文庫「中國講談選」的注解來說明,故事應該交待得過去吧?!

  余:對了,最後一章的最後一節是現代日本篇耶。

  續:那個部分是接續第十集的內容。

  終:換句話說,第十三集就是現代日本篇。

  始:第十一集跟第十二集都是以外傳形式進行,終於回到正篇了。

  終:這個故事有正篇這種玩意兒嗎?

  續:終跟作者實在太健忘了,這個故事好歹還是有正篇的。

  余:這次的故事真是出人意料之外。

  始:「出人意料之外」?

  終:什麼意思啊?

  余:呃,也就是充滿了戲劇性嘛。

  續:有嗎?

  余:因為首相換人了。

  終:啊,原來如此。

  續:這麼說來倒也沒錯。

  始:說得也是,從第一集到現在,這部作品裡的首相一直沒換過。

  余:瞧,我沒說錯吧。

  始:嗯,虧你注意到這個細節。

  終:其實我也不是完全沒發現。

  始:剛剛叫著「啊、原來如此」的人是誰?

  終:哎呀,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個變化還真是重大,覺得有點不敢相信。

  余:這樣說換就換真的沒關係嗎?

  續:你們兩個聽好了。日本是神之國,首相跟黑道幫派的幫主都是由大老們在密室裡商量之後選出來的,像美國、法國那種由人民光明正大透過選舉選出領導者就是惡魔之國。

  終:神之國啊,每次被大哥、二哥欺負時,我就覺得「這個國家的神佛都死光了」。

  始:你信的是不窮神嗎?

  終:嗯,是啊,老是在壞事上靈「研」。

  始:靈「驗」,不用功的懶蟲。

  余:這一集首相換人,下一集就按照這個情況去發展嗎?

  續:不曉得,反正作者脾氣一向古怪,有可能要我們去救人。

  始:救人?首相嗎?

  續:是啊。

  余:也許是被關在某個地方也說不定。

  終:幹嘛把首相關起來?做這種事有什麼好處?

  續:因為日本是神之國。

  始:意思是什麼怪事都可能發生嗎?

  續:近代國家的常識與民主社會的道德觀是不適用在日本的。

  余:真的要去救嗎?

  終:我才不要,這麼做究竟能得到什麼好處?

  續:對新首相的嘲諷啊。

  始:新舊兩位首相各自主張自己的正統性,也許會發生一場醜態百出的爭執。

  余:好厲害,變成南北朝了。

  終:唔嗯,吵架有時也滿有看頭的……

  續:的確挺有趣的。

  始:你們不要自己亂猜,富士山的噴火還沒結束,還有很多事情必須去處理。

  續:說的也是,把首相的事情擱一邊去吧。

  余:接著要去東京嗎?

  始:去了要做什麼呢?就算是為了確認共和學院跟鳥羽家是否安然無恙,這段路程也是困難重重。

  終:厚木基地周邊好像發生怪事,另外牛種的前線指揮官已經換成共工了對吧?!(正確地說是由共工換成了欽鴀,作者怎麼這麼健忘,真替他擔心--追夢注)

  續:之前應該提過,不過此事只有讀者才知道,作品裡的我們毫不知情。

  余:故事中的人物還真是不方便。

  始:這次的情形也有些特殊,我們外在一千年前的世界裡,對於當時的歷史狀況跟之後發生的事件都有大致上的瞭解,然而當時的人是完全不知情的。

  終:可是我也是完全不知情啊!

  續:很好很好,你就只知道吃當時還沒發明出來的月餅。

  終:嗯,嘰哩順嚕。

  始:這個狀聲字用得很刻意哦。

  余:這次有幾個人的遭遇很可憐,可是我們卻無能為力。

  終:的確值得同情。

  續:故事裡面出現的所有食物你都吃遍了嗎?!

  終:下次我會覺得烏龍茶好可怕。

  始:還在中國幻想世界裡面沒出來呀?!

  續:終是在單口相聲的世界裡。

  余:這次有好多歷史人物出現,他們都是真有其人嗎?

  始:只要是以固定名詞出現的人物都是確有其人。

  余:德昭、德芳跟隨元佐都好可憐。

  始:歷史原本就是難以捉摸。經過一百八十年之後,趙匡義的直系子孫血統斷絕,然而遭遇淒慘的德芳的子孫卻在之後成了宋朝皇帝。

  終:原本如此,也就是說受到欺淩的人的子孫在最後終於報仇雪恨,嗯,滿不錯的結局。

  續:瞧你的眼神好像有話要說的樣子。

  終:沒有啦,我絕對不會祈求大哥、二哥總有一天遭到報應,只希望大家一同邁向光明的未來。

  續:這樣吧,第十三集「拯救首相秘密大作戰」就交給終去完成好了。

  始:從博物館搶走甲胄的犯人也交給你去對付吧。

  終:等…等一下,怎麼會突然做出這種結論啊!當真就這樣迎接二十世紀尾聲嗎?

  續:沒錯。

  余:各位,讓我們在預定二十一世紀初出版的第十三集裡再會吧。


  二十世紀最後一年七月

  人類滅亡一年後



  --創龍傳.卷十二《龍王風雲錄》 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頁: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