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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5-17 12:12 AM

木村航 -【串刺少女.三】詛咒傳說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8-6 07:59 PM 編輯


【內容簡介】
某天突然被詛咒之劍所串刺的佐佐岡支惠卻依然平安地存活了下來。被稱為「串刺少女」的她,眼前出現一名能夠解除串刺詛咒的少女——遙。但解除詛咒,也意味著必須犧牲遙所擁有的幸運……收錄與童子守家三姊弟相遇前的短篇小故事,充滿歡笑與淚水的人情義理故事,感動的完結篇!!
【作者簡介】
木村航
日本小說家,岩手縣釜石市出生。自言蓬萊學園1990年度畢業,以茗荷屋甚六的名義為遊戲撰寫劇本。作品後記的怪異廣為人知,經常以奇特的詛咒詛咒只看後記不買書的讀者,實例請看「今集金後記」。出道作品為2003年的《秘神大作戦 歌う虛》,作品有《黏黏妖美少女》(ぺとぺとさん)、《串刺少女》(串刺しヘルパーさされさん)和《ジャンクル!》等。

原日文書名:串刺しヘルパーさされさん3 呪われレジェンド 原所屬文庫:HJ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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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5-18 11:33 PM

  角色介紹

  佐佐岡支惠
  人稱「串刺少女小刺」。持有咒障支援資格的管家。

  夏羅
  小刺的隨行監護官,貓咪造型的機形生化體。

  童子守聖
  被詛咒與祝福所糾纏的童子守家之繼承人。

  童子守崇
  聖的弟弟,小名「崇」。個性溫和。

  童子守安尼洛
  與聖、崇無血緣關係的弟弟,小名尼洛。

  新井久音
  尼洛的隨行監護官,蜘蛛女造型的機形生化體。

  席爾法
  童子守家的寵物,雖看起來身形龐大,卻很膽小。

  天花真名美
  聖所屬戲劇社的前輩,相當好管閒事。

  蘆原道生
  聖的青梅竹馬,現在成為了同學,兩人間關係匪淺。

  金魚缸
  不時想將聖吸進去的詛咒煤介物。

  運動鞋
  離不開祟的雙腳,導致他無法一個人回家的詛咒媒介物。

  基格納斯
  尼洛的詛咒媒介物。會化身成天鵝型機械魔物的馬桶。

  自西而來的點滴

  一

  「吾等非神。」

  豪雨之中,阻斷小刺去路的怪異身影嚴正地說道。

  黑暗中看不清對方的樣貌。

  以灰色陰雨天空為背景,只看見需抬頭仰望的巨大黑影,浮現在定格住的小刺眼前。

  「吾等乃命運之力。」

  傳入耳中的聲音不知為何,並不只有一個。

  就像是有裝飾彩繪玻璃的教堂,虔誠的信徒蜂擁而至。齊聲歌頌湯麵還是麵線什麼的調調。或是於護摩壇獻上祈禱的和尚們,如同油蟬般奏鳴的誦經聲。小刺不禁聯想到這些事物。

  一句話,無數的聲音。男、女、老、少,充滿聲音、聲音、聲音。

  響徹著如同咒文般力量的聲音聲音聲音聲音聲音聲音。從聳立於她眼前的怪異傢伙的喉間朗朗湧出,無視於豪雨聲,朝小刺席捲而來。

  「是的。吾為力量。」

  如電流般的衝擊。令小刺全身動彈不得。

  「但,行使及決斷,為制裁之業。正因為身負重責之業,非神亦無名如吾等,無法隨心之所願。」

  他緩緩高舉至頭上的手中,握有一把劍。

  全身長約一公尺。劍的外觀就像是從哪個遺跡被挖掘出來似的。

  遍佈於雙刀劍身的紋路,被深紅色光芒的火焰所包覆。「制裁之業,其為托付予人類之子!」

  以十分沉穩、而又帶有些憐憫的語調宣告道,那身影隨之移動。

  一道蒼白的閃電,斬裂了灰暗的天空。

  那竄流而來的前端,與劍鋒相互重疊,往小刺的胸口——

  「唔喔喔喔喔喔!?」

  小刺大叫著跳了起來。

  「哇——!?」

  「噗喔耶耶耶!?」

  穿著睡衣的三歲孩童尖叫著跳開。從棉被裡滾了出來,緊緊抓住一旁的天鵝造型馬桶。

  「唔喔……?是、是作夢?」

  小刺輕聲說著,拭了拭遍佈臉上的汗水。

  相擁於榻榻米上的三歲孩童和馬桶生氣地說道:

  「嚇我一大跳耶——!」

  「噗嘎、噗嘎!」

  「抱歉啦,小尼洛、基格納斯。」

  小刺朝兩方笑了笑。望向枕邊的時鐘,時間正值半夜。

  外頭風雨交加,打在日前剛修復好的童子守家屋頂上,發出使人戰慄的聲響。

  小刺和尼洛的寢室,是間八個榻榻米大小的和室,點著微亮的橙色光線。那是日光燈上所附,看起來有些廉價的小燈泡發出的光芒。怕黑的尼洛。總是會點著小夜燈睡覺。

  在那橙色的光芒之上。有股鮮艷的紅光,飄蕩於小刺的眼前。

  尼洛一臉擔心地探出身子。盯著小刺的胸口瞧。

  「在痛嗎?」

  「沒什麼啦,跟以前一樣的氣候病。因為風雨變得比較嚴重……」

  小刺皺起臉笑了笑,輕輕將手按在自己正火紅燃燒的胸口上。

  小刺自己將代替睡衣的T恤修改成開了個前洞的設計。

  劍柄突出於衣服前的縫隙。正如同剛才夢境中所看見的詛咒之劍,從小刺的胸口正中央串刺出背部。

  那把劍之上,緩緩燃起赤紅色的光芒。看起來像是火焰,但毫不炎熱反而還帶著些冰涼的觸感。

  「小刺,你從剛剛開始就看起來好難過的樣子,會痛的話別硬撐喔!」

  三歲孩童神情認真地向她問道,小刺帶著笑容回答:

  「我只是作了個夢而已啦!」

  「你作惡夢了嗎?沒想到小刺這麼膽小耶!」

  「小刺,你不要緊吧?」

  從緊閉的和室門之外,傳來男孩擔心的呼喚聲。

  「唔喔,小崇?不好意思,連你房間都聽得見啊?」

  小刺連忙打開紙門,探頭望向鄰室的客廳。

  乍看甚至像是名少女的小學高年級生——崇他憂心忡忡地站在門外。他身上所著的睡衣,與弟弟尼洛穿的是同一款式。是相當高級的上等貨。

  在崇的身邊,是只下半身窩在像聖誕靴般長靴中的黑貓娃娃。閃閃發光的雙眼直瞪著詛咒之劍,它開口說道:

  「你想起什麼了嗎,小刺?」

  「……該怎麼說呢,我也記不清楚了。作夢嘛,馬上就忘了啦。」

  小刺皺著眉,露出了微笑。

  「不過啊,夏羅。那可真是個怪夢呢,我只清楚地記得這點——」

  「嗯……」

  黑貓夏羅這麼答道之後,沉下了眼光。陷入思考。

  崇眨著惺忪的睡眼。戴上眼鏡朝小刺問道:

  「小刺。你在雨天時好像都特別不舒服呢?那把劍上的詛咒,跟下雨有什麼樣的關係嗎……?」

  「誰知道呢,這點連我也摸不著頭緒。總而言之這把劍可說是來歷不明。究竟是針對什麼而來。根本沒人知道……」

  一邊這麼回答,小刺的腦海中一邊浮現了朦朧不清的情景。

  在夢中所看到的那件豪雨之中所發生的事。已顯得有些模糊的光景,難道會是三年前的那個夏日,被詛咒之劍所串刺時的記憶嗎……?

  不過,所謂夢中的記憶,越是要追尋,就越是遠離。

  「我也不知道,想不起來了……」

  「小刺,有件事我想先確認一下。」

  隨著有力且冷澈的聲音響起,一名身著長睡衣的少女步入了客廳,看來似乎剛從一樓的寢室走下來。將手中的兩件雨衣置於桌上,直視著小刺,少女說道:

  「看光芒好像越來越亮了,感覺似乎比以前還嚴重?」

  「唔喔?可、可能真的是這樣吧……」

  「以這樣的狀況,你還能繼續以前那樣的工作嗎?」

  「那還用說,你看——我這不是活力十足嗎!」

  小刺在棉被上擺出了各種英勇姿勢。

  「還是一樣光有氣勢,只會虛張聲勢呢。話先說在前頭,我已經受夠你那莽撞的行為了。」

  「喂,聖,也用不著這麼說話吧……」

  崇帶著歎息聲說道,轉頭望向少女——他的姊姊·聖。

  「我只是想確認事實而已。」

  聖穿上一件帶來的雨衣繼續說道:

  「……你也看過氣象預報了吧?這陣子將接連有幾個颱風來襲。小刺要是身體不適,我們也必須想些防台措施呀。」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話說回來,聖小姐。你要出門嗎?」

  「我去院子一下。崇,你過來幫我。」

  聖將另一件雨衣遞向她的弟弟。崇心照不宣似的點了點頭。

  「要去帶席爾法進來吧?」

  「氣象說雨會一直下到早上,它又那麼膽小。」

  「我去放它進來!」

  小刺馬上接道。聖蹙著眉望向她。

  「你真的不要緊嗎?被雨淋到不是會更痛……」

  「我沒問題的啦!」

  小刺連雨衣都沒穿,便往庭院飛奔而去。

  應該說,不巧這個家裡,並沒有能夠包裹住串刺之劍的雨衣。

  ——菊級咒感者·佐佐岡支惠。

  人稱,串刺少女·小刺。

  她專門接受派遣至深受詛咒之苦的家庭。擔任咒障支援的管家。

  小刺和黑貓搭檔,夏羅為了照顧童子守家的孩子們。從這個夏天開始居住於他們家工作。

  聖、崇、尼洛這三個孩子,被稱為受詛咒的孩子們。三人都是各自受到無可抵禦之詛咒的咒感者。

  這個家庭忙碌的雙親們由於諸多原因,現在也因工作而不在家中。

  小刺代替童子守家的大人,擔任照顧這幾位受詛咒的孩子們的工作。

  九月已過了一大半。小刺來到這個家中,也度過兩個月的時間了。

  在這段期間,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件,其中也包括了一些重要的大事。

  這麼一提,小剌以前也曾像這樣奔入風雨之中。那時,童子守家的宅邸遭到嚴重的破壞……

  門口的燈光微微照亮現在已被修後的童子守家建築。

  四個並列的捨庫——保管被寄放物品倉庫的白色外牆,在黑暗之中散發出一中詭異的存在感。

  大門的玄關外,搭蓋了兩座並排的小狗屋。一個是新蓋的,大型的米克斯犬席爾法從那之中飛奔出來。

  「汪嗚汪嗚汪嗚!?」

  瞬間還以為它是因為高興的關係,但席爾法的尾巴卻是朝內側捲曲。他高聲吠叫著,拚命扯著鐵鏈,一副想遠離小刺的模樣。

  小刺露出了苦笑,望著在雨中熊熊燃燒的火紅光芒。

  「這樣啊,你也怕這把劍嗎?……唔喔?」

  被鐵鏈五花大綁的金魚缸,從另一個狗屋之中咕隆咕隆地滾了出來。金魚缸之中滿溢著深黑色的海水,它似乎毫不畏懼小刺身上那把劍,像要過來撒嬌般地湊近她的腳邊。

  它就是聖的咒障物——也就是詛咒媒介物。

  「你也覺得很寂寞嗎……?」

  小刺低聲說道。她回過了頭,對上微微開啟玄開大門,從門縫間向外望的聖的目光。聖彆扭地將臉別開,說道:

  「……也讓它進來吧。」

  「沒問題!」

  小刺開始幫被詛咒的金魚缸鬆開鐵鏈。

  崇走出大門,穿著雨衣經過她身旁。大聲叫著席爾法。

  就在這同一時刻……

  在星空之下,如同要追趕颱風的腳步般,有輛由九州向東行駛的夜行列車。

  在列車的客房之一,一位少女坐在車鋪上,出神地望著窗外。

  萬家燈火飛馳而過,宛如流星般美麗。

  以那繁星為背景,少女的臉龐浮現於窗戶的玻璃之上。

  看起來不像是小學生,但以國中生來看卻又有些過於稚氣。

  她的頭上戴著髮箍,頭髮整潔且直順,長至背部。

  白皙的肌膚、額角微寬、渾圓的臉部輪廓。黑亮的眼瞳、略低的鼻子以及櫻桃小嘴。

  只要在頭上裝兩個三角形的耳朵飾品,好像就能扮演成某長壽奇幻貓兒的角色,有著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相貌。

  她身旁沒有同行者。

  行李似乎也只有置於身旁的一個運動包包而已。

  要說是能獲准一個人單獨旅行的年紀,倒也不是說不過去。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名少女身上擁有一種奇妙的氣息。

  最令人感到奇特的是她左手中所持的銀色點滴架。

  它正被使用中。

  在點滴架頂端T字形掛鉤的一側。所剩無幾的葡萄糖溶液輸液袋,隨著疾駛中列車的節奏搖擺。

  輸液管消失於少女肩上的披肩之中,看不出在那其中還有些什麼樣的玄機。

  像拿著魔法杖或其他道具般。住院患者單手拿著使用中的點滴架,卡噠卡噠地推著走,這是在醫院常見到的光景。

  但這裡是夜行列車的客房,而且少女的樣子也絲毫不像是一名病患。

  身著前開式罩衫。肩頭上披著柔軟輕盈的棉質披肩,下半身穿著便於活動的褲裙,腳上是拖鞋式的涼鞋。一身就算突然起身跑步也不足為奇的裝扮,肌膚的色澤也相當紅潤。鼓鼓的肉嫩臉頰。透出健康的粉紅色。

  不過卻不知她手中為何持著點滴架。

  少女緩緩一瞥袋中所剩餘的點滴輸液,面無表情地取出身旁運動包中的替換輸液袋,進行準備工作。其後,由舊袋子的尾端將輸液管拔除。俐落地替換為T字掛鉤另一端掛著的新輸液袋。

  輸液節奏性地一滴滴向下落。

  確認過點滴的頻率後,少女再度將目光轉向窗外的夜景。

  「再等一下喔,我馬上就過去。」

  少女低聲呢喃著,臉上浮現出精神十足的笑容。那是個與方才呆望著窗外,面無表情的她相比,充滿著堅強意志的笑臉。

  二

  翌日。是颱風過境之後的大晴天。

  風仍然很強,未完全消失的雲朵,快速地在藍天上移動。

  由於是非假日,聖和崇一同穿著學校制服上學去。他們兩人分別是私立凱瑟西亞學院的國中部二年級、以及小學部四年級的學生。

  而小刺、尼洛和席爾法也一起送他們出門。

  「路上請慢走!」

  咻!

  小刺精神十足地彎腰鞠躬,身後的串刺之劍,發出一陣掃過風的聲響。

  在她身旁,尼洛也跟著做一樣的動作。

  「路上請慢走!咻!」

  連劍的聲音都跟著學進去了。

  「汪嗚汪嗚!」

  大型犬席爾法,則是立於新建的狗屋前奮力地搖著它的尾巴。

  此時,從一旁的舊狗屋之中,受到詛咒的金魚缸緩緩現身。

  「嗷嗚!?」

  席爾法嚇得夾著尾巴,迅速躲到小刺的身後。

  小刺也立刻舉起早已準備好的捕魚網,捉住了金魚缸。

  「聖小姐,請放心,這傢伙就交給我來處理吧!」

  「……」聖滿臉通紅,頭也不回地挺著胸膛往前疾行。

  崇一邊面向後方倒著走,一邊朝小刺一行人高興地揮手。

  「我們走羅——之後的處理就交給你了——」「別這樣!很丟臉……」

  聖尖銳地低聲說道。

  崇露出了苦笑。「有什麼關係,打個招呼而已。你不覺得被送出門很開心嗎?」

  「別把你自己的喜好加在我身上。看看你,好好向著前面走吧?」

  「我知道啦。」

  崇腳一踏,轉身向前。此時,不合腳的低年級用鞋,瞬間輕輕地從他腳上脫落。

  在那之下還穿有另一雙尺寸剛好的運動鞋,所以倒還不成問題。

  穿舊的鞋子像狗兒似的,蹦蹦跳跳追上了崇,飛回到他的腳上。

  「我啊,總覺得這陣子,都快忘記這雙鞋子是詛咒媒介物的事了呢。」

  崇輕聲說道,聖聽了哼地一聲冷笑道:

  「你還是這麼天真哪,明明還常踩到它跌倒的說。這可不是能隨便說著玩的事耶!」

  「這點我也知道……」

  他的目光落向腳下,看著從小學二年級開始就一直陪伴著他的詛咒運動鞋。鞋後跟被踩得扁扁的。鞋尖也變得很寬。與其說是鞋子,不如說像個像奇妙幻想生物般的乾貨。

  「……都變得這麼破破爛爛的了,也真佩服它還能這樣每天陪著我呢。」

  「我就說你根本是會錯意了。」

  聖嚴肅地望著弟弟快速說道:

  「它才不是在陪著你,是纏著你吧?崇,你可別忘了那雙鞋上有迷路的詛咒。只要它這樣咬著你兩腳不放。你就沒辦法一個人回家。這樣你也無所謂?」

  「也不是無所謂……」

  「既然是這樣,那就必須有所行動啊。不過只是梅等級的詛咒而已嘛,身為名門童子守家的一員。應該沒有理由無法克服這種程度的詛咒吧?」

  「我知道了啦!」

  崇止住了腳步,瞪著聖說道:

  「我在不久之前。不是連重疊穿著兩雙鞋都做不到嗎?我也確實有在進步了,不要擺起架子嫌東嫌西啦。」

  聖的臉頰出現紅暈,一邊環視著週遭,一邊小聲說道:

  「不要那麼大聲!」

  兩人前往通學搭乘的公車站牌的路上。四周也有一定數量的路人,其中有人一臉訝然地盯著他們兩人看。

  崇深呼吸,拿下眼鏡重新戴上。歎了口氣。然後對聖問道:

  「你覺得很丟臉嗎?」

  「那當然哪,在大馬路上吵架,也太難看了!」

  「你自己有注意到嗎?聖最在意的,其實是世人的眼光吧?」

  「什…………你說這什麼放肆的話!?」

  「難道不是嗎。我覺得能若無其事,還帶著得意說自己什麼名不名門的,比在大馬路上吵架來得丟臉多了。你以為你是誰呀?」

  「講話放尊重點,崇,你這是在否定童子守家的使命嗎!?」

  聖帶著險惡的表情說道。但,崇仍毫不退讓。

  「那是過去某人所背負的使命,並不是我們自己選擇的道路。就像聖常說的,那只是他們編造的故事,就算你老話重提,我也完全不覺得引以自豪,更沒有心去繼承那種使命!」

  「那就隨便你,你就這樣永遠拖著小學二年級生的鞋子走路,一直迷路下去好了!」

  「用不著你費心,你自己才是,就一直躲在金魚缸裡吧!」

  「真沒禮貌,我可是用自己的雙腳走在路上!」

  哼,崇冷笑了一聲說道:

  「那也不是靠你自己的力量吧?不是因為有小刺在的關係嗎?」

  「你說什……!?」

  「要是沒有小刺在的話,聖的金魚缸也不可能會在狗屋裡乖乖待著吧?所以。你才會去在意小刺的身體狀況不是嗎?你不覺得自己這樣太狡猾了?」

  「你可真敢這麼說……!?」

  聖鐵青著臉,崇的聲音也帶著些微的顫抖。

  「因為你這樣不都是為了自己嗎?不要把小刺當作便利的道具一樣,而且……」

  崇躊躇著。繼續說道:

  「我們,也不可能一直都在一起啊!」

  「我、我知道呀!原本和小刺的契約,也是請她住在這裡幫忙到暑假結束為止……」

  「後來是聖跟她續約的吧?」

  「你可別忘了,崇。你和尼洛也有試圖挽留她吧?」

  「不過,現在是聖最依賴她。」

  「你是故意想惹我生氣嗎!?」

  「先找架吵的人是聖你自己吧!」

  「不管你了,我要跟你絕交!」

  「這話是我要說的!」

  兩人同時把頭一別,以賽跑般的腳步走向公車站牌。

  三

  終於到了午休時間。

  私立凱瑟西亞學院並沒有提供營養午餐。學生們在不同的場所享用便當。或於餐廳、小賣店中選擇各人所喜好的食物。

  聖在大晴天時,總是一邊凝望著中央校舍中庭的噴水池,一邊吃午餐,而地點也幾乎相同。莊嚴的哥德式廊柱。階梯延伸向中庭,她喜歡坐在最上面的一階。

  這天她也來到了最喜歡的這個地方。從這兒可以清楚地看見噴水池中央,正傾著大壺的女神像側臉。與哥德式建築顯得不搭調的希臘裸女雕像。從這個角度看來,和母親十分神似。

  她正要打開便當袋,卻忽然看見崇的身影。

  崇坐在噴水池邊,便當打開放在腿上,正開心地和身旁的朋友聊天。而且,對方還是個女孩子。

  心情不知為何煩躁了起來,聖不禁對這樣的自己感到驚訝。

  今天早上兩人的鬥嘴。就像一場激烈的攻防戰……

  ——那也不是靠你自己的力量吧?

  崇的話有如一把威力十足的利劍,貫穿過聖的胸口,她現在仍能感受到沉重的痛楚。

  當她歎了口氣,打開便當的同時,又被一個討厭的傢伙叫住了。

  「你果然在這裡,聖。」

  「……午安,真名美學姊。」

  國中部三年級,身為戲劇社社長的天花真名美,和平常一樣露出了做作的笑容。狀甚親密地走近她身邊,直盯著聖的腿上瞧。

  「哎呀,好美味的樣子。聖,你會自己做菜呀?」

  「不……」

  「啊,也是啦。你們家有佐佐岡小姐在嘛。」

  「我至少也會做些飯團之類的……」

  她正要認真地提出反駁,卻未料令自己越來越丟臉,聖別過了臉去果不其然,真名美雙眼閃閃發亮地問道:

  「你現在每天早上也會拿飯團給蘆原嗎?」

  「沒有,我已經沒有這樣做了。」

  她明明知道的,聖心裡這麼想,並感到一陣焦躁不堪。她與青梅竹馬道生之間複雜的關係,也因為真名美一時興起設計的各種謠言和陷阱,變得更加混亂了。

  也不知道她有沒有這樣的自覺,不、就算她有所自覺,似乎不知何謂罪惡感的真名美,依然還是毫不客氣地在聖的旁邊坐下並說道:

  「佐佐岡小姐的廚藝不知道怎麼樣?我可以嘗嘗看嗎?」

  「……請便。」

  聖好像突然喪失了食慾一樣,將便當盒遞到真名美手中。

  真名美喜出望外,毫不客氣地拿起筷子東戳西戳。而且誇張地大聲嚷嚷。炒牛蒡絲如何如何,時而蛤飴煮又怎樣怎樣,說話的動作和表情,令人不禁懷疑附近是不是有台攝影機正對著她。

  「啊啊,這咖哩口味的炸餛飩!酥酥脆脆又多汁。真是絕品美食,聖,你不吃嗎?」

  「……」

  咖哩的香味的確引起了她的食慾,不過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叫對方把便當還來。

  「你可以全部吃完的,天花學姊。」

  「哎呀真不好意思,不過真的很好吃呢——可不可以請佐佐岡小姐也來住在我們家呢?」

  「不可能。」

  對於自己的回答之快。聖又再度感到驚訝。

  真名美略有深意地微笑著,邊傾著頭向聖間道:

  「你果然捨不得她離開呢——?」

  「不、不是的……應該說,那個人也不是個普通的管家,她是專門協助咒感感者的。」

  「這點就沒問題了,只要能解開她身上的詛咒就行了吧?」

  「咦……?」

  真名美以閃亮且水汪汪的眼睛,湊近直盯著聖,並恍然以陶醉的語調呢喃道:

  「我就是會忍不住想幫不畏困苦的人加油。尤其是像佐佐岡小姐有著那樣可憐遭遇的人,我會希望她一定要過得很幸福呢。」

  「等一下……天花學姊?你這次又打算做什麼…………」

  「這·是·秘·密。」

  真名美帶著燦爛的微笑站起身,小跳步地走下中庭,一路跑向了噴水池,她兩手高舉著便當,直喊著崇的名字。

  「小崇——!我拿到這個了——」

  聖看見崇驚訝地抬起頭來了,瞬間與她目光交匯。

  在那同時,崇突然低下了頭,慌忙地翻著制服的口袋。

  「……!」

  聖站了起來,瞪著真名美和崇。

  真名美又在計劃著些什麼了。而且,這次還打算連崇也一起捲進來。

  看來真名美抱持著「善意」,似乎想對小刺身上的詛咒做些什麼。

  我應該阻止她才對。

  心裡雖這麼想,但今天早上發生的爭執,令她心存芥蒂。

  「……隨她愛怎麼做吧,詛咒哪有那麼容易就能解開的?」

  聖輕聲低語著,如同逃跑般地離開了現場。

  「哎呀小崇,有你的電話呢!」

  真名美不知為何眼中閃爍著光芒,跑到他身旁說道。

  那令人無法招架的氣勢,令低頭正要從制服口袋拿出手機來的崇抬起頭來,因不詳的預感而無法動彈。

  「呃、呃嗯——……」

  「比起我想的還快啊——是因為颱風亂了行程嗎?平常應該是會遲到才對,客人真難得呢。來,快點接吧,小崇。應該不會是什麼可疑人物吧?」

  「可、可疑人物是指……?」

  看著聖離去的背影,崇變得更加不安。他戰戰兢兢地望向響個不停的手機的來電號碼,頓時鬆了口氣。

  「……是家裡打來的。」

  「哎呀。」

  真名美的表情顯得有些失望。

  「那,崇,待會兒見了。」

  坐在崇旁邊的女學生站起身來,朝真名美行禮之後便跑著離開了。

  「哎呀哎呀,

  「是這麼回事呀,嗯——……」

  見真名美眼中的神采又逐漸恢復,令崇感到一陣恐懼。

  「不是的,我們是在商量學生會的事情,我好歹也是個學級委員!」「你也用不著害臊呀,小崇。學生會的活動,可真是浪漫哪——」

  「……」

  崇因不安而顫抖,他將手機湊到了耳邊。

  「啊。喂喂?是小崇嗎?」

  『小刺……』

  電話那頭的聲音夾雜著歎息。「怎麼啦,聽起來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便當吃完了嗎?」

  『吃到一半。』

  站在客廳電話旁的小刺,抬頭看了看掛在牆上的時鐘,笑道:「原來是肚子餓了,待會兒可要好好吃完哪。話說回來,聖她還在吃飯嗎?」『……不、不知道耶。剛才好像還在我附近的樣子。』

  「她不肯接手機。」

  『聖在學校會關機呀,她在這種小地方都太守規矩了。怎麼了嗎?』

  「真傷腦筋啊……嗯……哎,告訴小崇也行啦。其實是剛才阿浩叔來家裡定期檢查,發現保管東西的倉庫,屋瓦好像有些地方壞掉了。」

  「咦,是幾號倉庫?……一號?有漏雨嗎?……那有必要確認倉庫裡的狀況了,不行讓一般人看到……」

  真名美一臉興致盎然的表情。把耳朵湊近手機。

  崇雖然想逃,但吃剩的便當還擱在兩腿上。他坐在噴水池邊慢慢移動屁股,試圖遠離真名美,迅速地向小刺說道:

  「總之,等回去再討論吧。我也會轉達給聖的。掰掰。」

  他慌忙切掉電話,朝真名美詢問道:

  「天花學姊?聖去了哪裡呢?」

  「誰知道呢?她好像有什麼煩惱的樣子……喔呵呵呵……會發展出什麼樣的劇情呢。真是令人期待呀。」

  「……劇情?」

  他低聲重複道,心頭襲上一陣強烈的不祥預感。此時,手中的手機又再度響起來電鈴聲。從畫面上看來,是個沒見過的號碼。

  看到那個來電號碼,真名美興致勃勃似的說道:

  「打來了,來吧。小崇,命運的終章終於要開始了!」

  「命運……是、是指什麼。我完全聽不……」

  「放心吧。早退的申請,交給我就行了。」

  「早、早退……!?誰啊?」

  「那還用說,你跟聖,還有我啊。快點,接電話吧!」

  「……」

  雖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崇還是下定決心接了電話。

  「喂?」

  『午安。』

  有些含糊不清的女孩子說話聲,從手機那頭傳來。

  『我現在到車站了,可以請您過來接我嗎?』

  「耶?車、車站?」

  『麻煩請快一點過來。我昨晚幾乎沒有睡覺……』

  「不,等一下。你是誰啊?」

  『……』

  「喂?喂,你聽得到嗎?」

  崇斜眼觀察真名美的表情,試著呼喚著對方。

  真名美食慾旺盛地大口吃著便當,並豎起耳朵聆聽情況。

  電話那頭的女孩子,不悅似的低聲回道:

  『聽說您是佐佐岡支惠小姐的關係人,請問是真的嗎?』

  「關、關係人……!?」

  『您沒有聽說過關於遙的事情嗎?』

  「遙、遙……小姐?聽說?聽誰說?」

  「借我一下吧,小崇。」

  「啊。」

  還來不及回話,手機就被搶了過去,真名美笑容滿面地說道:

  「您好。我是天花,真是辛苦您遠道而來了。我們會盡快去迎接您。咦?是,那絕對沒問題。」

  「什、什麼東西絕對沒問題……!?」

  崇感到不寒而慄。

  真名美臉上掛著燦爛的微笑,轉向另一方。朝對方說道:

  「正如前陣子與您聯絡時一樣,她的情況相當危急,要幫助她全都取決於勇氣與決心,以及您的氣魄。」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其實是……」

  像要說悄悄話般地壓低了聲音,真名美面帶微笑,對著崇輕聲耳語。

  聽到她所說的話後,崇陷入無言之中。

  四

  在那天下午的兩點過後。

  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咚噗!

  在童子守家玄關的舊狗屋前,隨著不祥的物體滾動聲,被詛咒的金魚缸悠然現身。雖然它被鐵鏈緊緊捆住,卻也因此散發出一種異樣的魄力。

  「滾出來啦!?儘管放馬過來——!」

  「噗嘎!」

  尼洛和基格納斯,在一旁舉著捕魚網待機。

  兩者身後則是嚇得渾身發抖的席爾法。

  「交給你羅,小尼洛。要好好監視它,別讓這傢伙又給逃了!」

  庭院裡正忙著收衣服的小刺,努力抵抗著吹來的強風向他說道。

  「沒問題——!」

  尼洛強而有力地回答道,接著忽然朝門口的方向一望。

  剛好有郵差正要送信過來。

  「有信耶——!基格納斯,這裡就交給你了!」

  「噗喔,噗喔耶耶!?」

  尼洛欣喜萬分地往信箱跑了過去。被單獨留在原地的詛咒馬桶,一臉「怎麼這樣……」的表情嗚噎著。「哎呀哎呀,你的主人可真是個花心鬼呢,基格納斯。」

  小刺苦笑道。馬桶垂頭喪氣地發出淒涼的叫聲。

  「噗啊嗚哇……」

  「有了——!寄給我的信——!」尼洛兩手各拿著一封信,跑往小刺的身旁。

  航空郵件的繪圖明信片,和一個畫有奇異圖案的信封。

  「是媽媽跟千彩寄來的吧?」

  「小刺,幫我念——」

  「等我摺好衣服之後羅。其他的信呢…………」

  童子守家的父親·封太郎是一名作家。每日眾多的郵件中,多數是贈閱的書籍以及各種文件。那些信件被丟在庭院裡,被颱風過後的強風吹得四處飛舞。

  「要整理好呀——!?」

  「沒問題——!你們這些信,等我一下——!」

  小刺十分慌張,尼洛則是很開心似的在庭院中追著信件團團轉。

  咕咚咕咚……咚碰!

  詛咒金魚缸乘機扯著鐵鏈,開始激烈掙扎。

  「噗嘎啊!?」

  「嗽嗚、嗽嗚嗷嗚!?」

  基格納斯驚慌失措,席爾法更是顯得慌亂。

  「到底在吵些什麼啊……?」

  夏羅走出了家門。它一臉想睡的神情。還閉著一隻眼睛。

  小刺兩手抱著信件和衣服叫道:

  「別杵在那兒偷懶,你也來幫忙啊!」

  「這種小事還用不著我出馬吧。平常不也是這樣嗎……嗯?」

  說著——黑貓幾乎要閉上的雙眼,突然睜得老大。

  小刺察覺到事情有異,順著夏羅的視線往大門的方向看去。

  一輛國產的高級休旅車與其招搖的外表相反,如小偷般靈巧無聲地出現,在大門口停了下來。

  「唔喔喔?」

  「好棒的車喔,是跟封太郎的工作有關係的人來了嗎?」

  小刺和尼洛,都望著車出了神。

  這時,後座的車門打開,出現身著凱瑟西亞學院制服的人物。

  「是真名美——!崇也在耶——!」

  「不只他們兩人。」

  夏羅敏銳地低聲說道,然後瞥向小刺。

  「你有感覺到些什麼嗎,小刺?」

  「……嗯,夏羅。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你也注意到了啊?」

  小刺回答著,全身湧起一股騷動不安的違和感。

  原本感咒性較強的小刺,身處於高等級的詛咒之前,就會像武者的皮膚能夠感知強敵的氣息般。感受到壓力……

  「這跟詛咒不一樣?有種更為不同的……我有過這種感覺,之前也曾經在某個地方……」

  真名美和崇,在車輛旁站著,像在等待誰從車子上下來。

  相對於露出興奮期待的笑容的真名美,崇則是一臉躊躇的神情,不安似的交互望著小刺和車子。

  「到底是誰坐在車上……?」

  小刺兩手滿滿抱著剛洗好的床單和剛送到的信件,凝望著車中,想看清來者何人。

  此時——從車門開啟的後座,一根T字形的銀色金屬棒突出於車外。T字橫棒的尖端呈掛鉤狀。

  「點、點滴架!?難道……!?」

  「果然是這樣。」

  小刺不再出聲,夏羅則咬著牙般呢喃道。

  隨著點滴架之後,出現了一位少女。她左手高高舉起,將使用中的輸液袋捧在上方。輸液管的前端雖消失於被披肩遮掩住的胸口,但無疑是正在使用中。

  「那是什麼!?好厲害——!?」

  尼洛眼睛睜得大大的,往少女走近了幾步。

  少女三兩下就調整好點滴架的高度,望向了小刺。

  「唔喔……!?」

  「好久不見了,佐佐岡支惠小姐。很高興看到你依然是不死之身。」

  儘管有些口齒不清。少女仍有如面臨決鬥的武者般,充滿氣魄地說道。

  小刺一言不發,啪嗒啪嗒地朝少女跑近數步。然後表情變得又哭又笑,輕聲說道:

  「……你也是,小遙。你看來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她叫小遙啊?小刺,她是你的朋友嗎?」

  尼洛感到不可思議似的問道。

  小刺眼神閃爍。露出一副像是偷吃被抓到般的害臊與忸怩的表情。迅速回答:

  「不是啦,小尼洛。小遙跟我是……像手足一樣的關係……」

  「手足!?她是小刺的妹妹嗎!?」

  尼洛驚訝地大叫,但馬上一副好像知情達理的模樣點了點頭。

  「那就是沒有血緣關係了對嗎?我對這種事可是很瞭解的喔!」

  「那倒是……」

  小刺臉上現出苦笑。持著點滴的少女小遙,面無表情地瞥了尼洛一眼後,開口說道:

  「這位小少爺也是咒感者嗎?」

  「耶……?」

  「你可真清楚,我叫作童子守安尼洛,是松級的咒感者,很厲害吧!」

  小刺眨巴著眼睛,尼洛則挺起了胸脯。

  遙直直望向小刺,用力地點了好幾次頭說道:

  「你每天一定都很忙吧,佐佐岡小姐。不過請放心,你馬上就能輕鬆許多了。小遙很快就會減輕你的負擔。」

  「你、你在說什麼啊……?」

  「我有件事想請問一下,遠見遙小姐。」

  夏羅敏銳地問道。

  「您的家人沒有與您一同來到這裡嗎?」

  「是的,夏羅先生。小遙是一個人從長崎過來的。幸好一路上也很輕鬆。祝命者如果有所希望,許多事都能依自己的期望進行呢。」

  「祝命者……?」

  尼洛喃喃低語,望向遙握在手中的點滴架。遙露出了笑容。

  「沒錯,這就是小遙的祝福媒介物,賦予不死之身的點滴。」

  「不死之身!?好厲害——!」

  「不過,這一切馬上就要結束了。小遙是來捨棄這不會死去的生命的。」

  「咦……?」

  尼洛一時說不出話來。小刺呃恍然大悟,緊張地望著遙。

  「等一下!小遙。你、該不會……」

  「沒錯,佐佐岡小姐。小遙是為了將你從那個可怕的詛咒之中解救出來,特地一個人來到這裡的,因為……」

  遙雙手緊緊握住點滴架,直視著小刺宣言道:

  「我是你的分身啊!」

  語畢。她像拿著把長槍似的舉起點滴架。往小刺所在的方向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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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5-18 11:37 PM

   詛咒的追跡

  一

  「嗚喔喔喔……等、等等等等等等!?」

  「不論你說什麼都沒有用的!」

  遙全力衝刺,朝小刺突擊。

  小刺手上的衣服和郵件散落一地。她驚慌地想往後退,但被床單絆住了腳,一屁股跌坐在地。

  「哇……等等、暫停……!」

  「你就接受吧,我祝福語的力量!」

  遙的點滴架一躍而起。朝著貫穿小刺胸口的那把詛咒之劍的劍柄——

  劈、鏗鏗鏗鏗!

  「呀!」

  「唔喔!?」

  一陣閃光掃過。

  在詛咒與祝福媒介彼此撞擊的瞬間,尖銳的金屬聲伴隨著光芒與強風,朝小刺和遙席捲而來。

  就宛如兩個媒介物正相互排斥著對方。

  往後方跳去的遙,以瞬間圍繞著白色炫目光芒的點滴架充當手杖,站穩了腳步,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望著小刺。

  「為什麼……?佐佐岡小姐,我們不是彼此的分身嗎?」

  「好像是這樣沒錯啦……」

  小刺迅速站起身,擺出了警戒的架勢,但仍無法隱藏內心的動搖。胸口的利劍發出深紅色的光芒,無視於晴朗的午後陽光,鮮明地熊熊燃燒著。

  遙直瞪著夏羅說道:

  「分身是詛咒的雙子。兩者的精氣壓,應該擁有完全相反的特性吧?」

  「你說的沒錯。」

  黑貓沉穩地點了點頭。遙則繼續迅速說道:

  「同為分身的兩人,只要彼此的媒介物互相撞擊,精氣壓的異常偏差就會抵銷,使詛咒消失。是這樣沒錯吧?」

  「理論上是這樣的。」

  「那為什麼佐佐岡小姐的劍,還串刺在她身上呢……」

  「嗯……這的確是相當有趣的特例。」

  夏羅大大地點了點頭說道。

  「這不是佩服的時候吧……」

  「這跟當初說好的不一樣!小遙是為了佐佐岡小姐。才抱著決心來到這裡的!」

  小刺和遙各自發出了不同的叫聲。

  不過,夏羅隨即悠悠回答道:

  「這點能夠想到幾種可能性……對了,例如像那把封印的劍鞘。」

  「耶!?啊、這個……」

  小刺轉頭望向了自己的背部。

  劍從柄頭至劍鋒,全長約一公尺。大部分的劍身。長長突出於她的背後。暴露在外十分危險,因此以塑膠製的劍鞘覆於其上。

  看起來是把十分不起眼的劍鞘,但它可是精技製品——運用最先進精氣加工技術所製成的封印道具。它注入了祝福的能量,以抑制詛咒的力量。雖然這方面的效果,小刺平時並未實際體驗……

  「你是說這道具還是有用的?」

  遙再度執起點滴架,瞪向了小刺。

  「這樣的話就只要將封印的劍鞘拔起來就行了吧!」

  「唔喔!?不要啊、小遙,等一……」

  小刺身子朝向後方,小跑步著逃了開去。

  遙手拿點滴架朝小刺追去,試圖繞到她的身後,她大叫著:

  「天花小姐,小崇,請幫助我,這是為了幫助佐佐岡小姐啊!」

  「我知道了!」

  真名美立刻回答,十分熱心地衝進庭院裡。

  但崇卻是困惑似的呆立在原地。

  有如籃球選手般,正張開兩手牽制小刺的真名美,對著崇尖聲叫道:

  「你怎麼了,小崇!這都是為了佐佐岡小姐好啊!」

  「不,呃——……這、這樣真的好嗎——!?」

  「一點都不好,這還用得著我說嗎!?」

  「果然……」

  聽到小刺的回答,崇深深歎了口氣。

  忽然,遙露出嚴肅的神情,對崇說道:

  「你不願意幫我嗎?要是佐佐岡小姐身上的詛咒解開了,你會很傷腦筋嗎?」

  「我、我可沒這麼說……」

  「果然跟天花小姐告訴我的一樣,你們童子守家的人,非常地依賴佐佐岡小姐,壓搾和利用她強大的詛咒力量,只顧著自己享樂!」

  「哪、哪有這種事……」

  崇如同受到一記重擊般臉色發白,望向真名美,後者只將目光別開。

  「哎呀,我有說得那麼嚴重嗎?」

  「真名美小姐,小遙也是,說話也該分點輕重吧!」

  小刺停下了腳步。瞪著遙說道:

  「我是不知道對他們來說,那是算依賴還是損失啦,不過你沒有必要多管閒事,我菊級咒感者·佐佐岡支惠,被輕易穿刺過心臟,又拾起了一度失去的靈魂和生命,能幫上大家的忙,是我再大也不過的希望,胸前這把不得大意的詛咒之刀,我一不小心碰到就會劃傷手,割傷了看到血又會難過得哭出來。但是光哭也改變不了什麼,傷口塗上口水過個幾天就會好了。受傷、癒合又再受傷。最後在這掉下的眼淚和流過的血,都將不會是白費的人世間。它會化為表示因果的珠簾,碰觸讓它發出聲音,或出於本身的聲響,心靈的聲音吭當作響,互相鳴擊、渴求,俗話說一隻碗敲不響啊。喔喔——?小遙,這就是這無常的人世之中,所謂的宿命啊!」

  「什……!?」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哎呀?」

  小刺聽了差點跌倒,此時真名美拍著手,眼眶濕潤地說道:

  「BRAVP——!真是太了不起了,佐佐岡小姐。你就算犧牲自我,也要為世界、為人群盡一己之力!不過。你不需要再勉強自己了,你說是不是呢,遠見小姐?」

  「就……就是說呀,小遙會幫你解除詛咒的!」

  遙臉頰湧現紅潮,如此宣言道。

  尼洛瞄了一眼他剛收到的寶貝信件,接著望向了小刺和遙。

  「小刺和小遙,你們之前也曾經見過面吧?」

  「是的,安尼洛。雖然那時候我們就此分別……但現在既然得知佐佐岡小姐的遭遇,我就不能當作什麼都沒看到!」

  遙以熱切的眼光望著小刺說道。

  小刺像要避開遙那樣的視線般,將臉別了開來,瞪著真名美說:

  「你這次又有什麼企圖了?」

  「哎呀,這話可真是失禮呢。說企圖也太難聽了吧。的確,調查遠見遙小姐的個人情報,並與她取得聯絡。是我個人的意思。」

  「你少多管閒事了!」

  「我說佐佐岡小姐。我可是為了你好,才做了這麼多調查的喲?而這都是因為聽說你的老家,是從前生產支惠印的守護貼紙而聞名的佐佐岡印刷。發現時我可真是嚇了一大跳呢——」

  「那、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是啊、是啊,我明白的。佐佐岡小姐。對你而言那是不堪回首的舊傷口,是不願想起的回憶……但是,如果無法跨越那層阻礙,你就看不到未來了呀!」

  「她在說什麼啊?」

  尼洛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向夏羅問道。黑貓只是苦笑。

  「要是用聖小姐的說法來說的話,應該就叫作她在『自己編故事』吧?」

  「那把劍,佐佐岡小姐,它將你束縛於悲慘的境遇之中!」

  真名美強而有力且充滿自信地指著小刺說道。另一隻手卻悄悄地、但也緊緊地握住預防詛咒的防禦護符。

  「現在正是將你從詛咒之中解放的大好時機,這全是出自於我的慈悲、善心、以及無償而純粹的行為啊。喔呵呵呵呵……」

  真名美陶醉著仰望天空,自顧自地一個人發出恐怖的笑聲。

  遙也焦急地一邊逐漸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一邊對著小刺說道。「佐佐岡小姐。你應該能夠更早從詛咒中解放出來的才對。但卻以這副模樣一直在努力……小遙真的無法忍受這一點!」

  「所以,我都說那叫多管閒事了!」

  小刺慘叫似的提高了音量。

  「我只要像現在這樣就好了,只要能幫上別人的忙,我就很滿足了!」

  「哎……多麼地堅強呀……」

  真名美又是淚眼汪汪。遙的臉色則慢慢轉為蒼白,表情相當嚴肅。

  「為什麼呢?你是說就算繼續被詛咒也無所謂嗎!?」

  尼洛像突然想到些什麼似的說道:

  「才不會無所謂呢!小刺每次在下雨天的時候,不是都很痛嗎!」

  「小尼洛,你也就別插嘴了……」

  小刺一臉慌張地說道。尼洛聽了不滿地鼓起小臉。

  「不要把我當小孩子啦——!」

  「唔喔喔……!?」

  小刺顯得有些退縮,眼睛瞄往基格納斯所在的方向。

  被詛咒的馬桶佇在金魚缸旁,與席爾法一同觀察著它的行動,目前似乎沒有胡鬧的打算。

  遙如同打算說給自己聽似的。低聲細語道:

  「是啊。人是擁有自我和意志的生物,這都是為了自立。不只是安尼洛,誰都不會想被當作小孩子對待的。不依賴任何人,自己的事由自己來決定。這才是身為人所應該擁有的姿態吧。」

  瞥向繚繞著光芒的祝福點滴架一眼,遙瞬間緊緊地抿起了嘴唇。而後望著小刺叫道:

  「佐佐岡小姐,你就算不被那樣的詛咒所束縛,也能夠生存下去。你可以選擇自由啊!」

  「…………」

  小刺無言以對,只能望著突刺至眼前的點滴架,與在那前端搖晃著的輸液袋。

  「不過……」

  崇戰戰兢兢地看著遙的臉開口說道。

  二

  「不過,這麼做的話遙會怎麼樣呢?」

  從下了真名美家的高級休旅車之後,就這樣沒有移動過半步的崇,始終站在原地。

  面前就是童子守家的大門,從那兒可以清楚看見庭院內的景象。

  小刺的臉、和遙的臉,都完全掌握於他的視野之中。但仍有些遙遠,算不上適合談論敏感話題的距離。

  崇為了將話語清楚地傳達給對方,提高嗓門大聲說道:

  「接觸到同是分身的對方,雖然能讓詛咒消失,但是連祝福也會跟著消失吧?」

  「小遙無所謂的。」

  遙毅然決然地說。

  小刺的臉有些扭曲,但立刻又轉為有些壓抑的表情向遙問道:

  「……發生什麼事了嗎?」

  「不是的,佐佐岡小姐。並沒有任何的改變。我每天過的,是再普通也不過、平凡至極的生活……是啊,最不合常理的,應該是我本身。」

  「遙!」

  傳來箭或盾都無法阻擋的叫聲,遙只是微微傾著頭,望向崇的方向。

  「那麼,你的祝福媒介……點滴賦予不死之身的效果,果然…………」

  「是的,小崇。小遙是依賴著它而生存的,多虧了這詛咒的力量。」

  「既然這樣的話,要是小刺的……詛咒解開了……」

  「我剛才應該也說過了吧?」

  遙輕鬆地笑了笑,將視線從崇身上轉移至天空。

  「小遙是來捨棄這不會死去的生命的。解除佐佐岡小姐身上的詛咒、拔去那把可怕的劍、同時也拔掉這點滴管。」

  「如果那樣做,會變得怎麼樣呢?」

  「只是回到我原本的姿態而已。」

  輕聲呢喃,遙直直地望向了小刺。

  「你知道嗎,佐佐岡小姐?待在床上的生活,其實意外地輕鬆呢?因為通往未來的,就只有那一條路而已。」

  小刺像要擠出聲音似的低聲回答:

  「我決不允許事情變成那樣,我也辦不到!」

  遙只是笑容滿面,乾脆地答道:

  「就算你辦不到,遙一樣也會動手的。協助的工作就交給你了,天花小姐!」

  「我會幫助你的!」

  「開什麼玩笑!?」

  遙和真名美兩人卯起勁,追著逃跑的小刺團團轉。

  「夏羅,你不去阻止她們嗎……」

  佇足在路中央慌了手腳的崇,對著夏羅說道。

  黑貓好整以暇地趴在玄關前。幾乎一動也不動。它閉起一隻眼睛,伸展開的鬍鬚小幅度震動著。看不出來它究竟有沒有聽到崇說的話。

  尼洛好奇地用指尖戳戳夏羅的鬍鬚。

  「你在睡覺啊?」

  「嗯?不要吵我啦……」

  崇向正對尼洛抱怨的黑貓叫道:

  「夏羅!兩名分身之間的接觸,是不可以擅自行動的吧?應該需要監護人的同意,或是很多其他的規定吧。放著她們不管沒關係嗎……」

  「哎。我都說別吵我了!」

  「哇!?」

  尼洛被突然睜大眼睛的夏羅給嚇了一跳。連忙向後閃。

  黑貓直盯著擺出防禦姿態的崇說道:

  「我也有我的任務。既然你都這麼說了,就自己想想辦法吧!」

  「耶耶……!?可是,這不是夏羅的工作嗎……」

  「別看我這樣,我也是很忙的!」

  「……」

  崇一聲不吭,咬著唇別過了臉去,目光轉向了小刺。

  在庭院中四處逃竄的小刺。留意著不將背對向身後追來的兩人。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樣的緣故,她們之間始終無法拉開距離,最後甚至被逼到了庭院的角落。

  望著她的身影,崇的心中湧現了幾個不同的聲音。

  ——不要把小刺當作便利的道具一樣!

  ——我們也不可能一直都在一起啊!

  這些嚴厲的詞句,正是崇自己曾經對聖說過的話。

  但是現在,崇對於即將失去小刺一事,竟也感到如此地害怕。

  「……」

  崇咬緊牙根,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腳上。

  他穿著凱瑟西亞學院的制式用鞋。

  另一雙被詛咒的運動鞋,正緊咬於他的腳尖上,從小學二年級起就糾纏他至今,扁扁的、破破爛爛的、看起來簡直跟野狗一樣的鞋子。

  因為這雙鞋,崇連朝向眼前的家門跨出一步,都會感到遲疑。

  遙的說話聲在他的耳畔響起。

  ——人是擁有自我和意志的生物,這都是為了自立。

  ——不依賴任何人,自己的事由自己來決定。

  這些話都和崇本身所演出的舞台劇台詞不謀而合。

  ——走到世界的盡頭。到世界的每個角落,走遍天涯海角!

  那天晚上即興說出的這些台詞。確實包含著他本身所擁有的決心。

  「我哪裡也都能去。去我想去的地方。甚至是走遍天涯海角。」

  崇自言自語般地低語道。接著將臉抬了起來。

  大門就在面前。門的另一方就是童子守家的宅邸。並排著四座保管東西的倉庫,和兩座小狗屋,都清楚地映入他的眼簾。

  「走了,我要到那裡!」

  崇一股作氣,跨出大大的一步。

  就在那當下——

  咻嚕!

  「哇!」

  原本要踏出去的腳,被一股奇妙的彈力給擋了回來,就這樣飄浮在空中。

  同時,還踩在地上的另一隻腳,擅自一圈圈地疾速回轉了起來。

  受詛咒的運動鞋。發揮了詛咒的力量。

  崇就像在冰上表演花式溜冰一樣,當場不停地旋轉。

  「哇!哇!哇哇哇哇……!?」

  為什麼……難道是我的決心還不夠嗎……

  驚慌失措地處於快速回轉的視野正中心,崇感到絕望了。

  「唔喔,小崇!?」

  聽見那聲音的瞬間,崇無法克制地大叫出聲。

  「小刺……啊、啊……啊啊——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啊啊——!?」

  停下來了。

  他背對家門,正面對著車,車的後方是馬路。護欄的另一端與人行道旁成了對列,河堤邊沿路種植著柳樹。

  高高地踢著腳步向前走的崇。突然往前方直直突進。

  「哇哇哇哇……!」

  三兩下就踩過國產高級休旅車的引擎蓋。迅速地向前衝。

  他聽到背後傳來小刺呼喚他的聲音。

  「小崇,你要去哪呀!?」

  「你問我我也……啊、啊哇,等等,那邊不行啊——!?」

  童子守家建於河川旁的河堤之上,也就是說,他能夠到達的地方只有一個。

  「哇啊啊啊啊——!?」

  崇的眼前出現了一片藍色天空。

  在空中又翻了個身,最後換成了端神川的河面景致。

  要掉下去了!

  三

  「小崇!」

  小刺大叫著跑了出去。

  小刺大叫著跑了出去。

  她莽莽撞撞地打算切過阻擋她去路的遙和真名美兩人正中間。

  「讓開讓開!」

  「呀!?」

  真名美迅速地跳開,雙手小心地握住了她的防禦護符。

  「會痛的話就對不起啦!」

  遙將點滴架當作防身用的鐵叉般,向前舉起。

  「喔喔!?」

  小刺見狀,打算直接跳過去。

  但,腳卻不小心纏到了輸液管。

  「喔哇!」

  「啊……!」

  往前方趴倒的小刺身後,傳來遙的叫聲。

  在這同時,輸液灑落在小刺的腳上。

  「唔喔…………」

  小刺變成匍匐在地的姿勢,於是馬上抬起了頭。

  她望向一把攫住柳樹垂下的枝條,總算是能踩到河堤邊緣的崇。他的兩腳看起來仍擅自動來動去,胡亂在空中踢著。但他的眼睛,卻直直地望著小刺的方向。

  「小、小刺——!?後面、後面哪——!」

  「呶喔!?」

  她回頭向後望,看到地面上扭動著的長形物體。在午後的陽光下顯得閃閃發光。

  是輸液管。它的兩端已脫離了整個點滴的裝置。

  掉落在一旁,裝有葡萄糖溶液的輸液袋,看起來就像只被海浪打上岸的水母。

  有些濡濕的地面上。飄散著一股淡淡的香甜氣味。

  而在那方,遙正當場僵立在原地。

  她的神情呆然,左手像拿著枴杖般,倚著已失去光芒,變回原本的銀色的點滴架。右手伸進了披肩當中,摸著剛才與輸液管相系的位置附近。似乎正好位於左鎖骨的周圍。

  「小遙!」

  小刺慌慌張張地站起身。正想衝到她身邊。

  「哇哇哇!」

  聽到慘叫聲。小刺又立刻回過了頭。

  崇正抓住柳樹的枝條,揮動著雙腳在空中畫圈圈。要是一放手,不知道會朝向河裡或是大馬路上猛衝。

  小刺一時呆立在原地。

  要選擇哪一邊?遙、還是崇?這瞬間令人難以抉擇。

  此時。崇以毅然地大聲叫道:

  「小刺!遙那邊就——!」

  交給你了——可能是想這麼說吧。但話還沒說完,崇就放開了柳樹枝,迅速地在馬路上往前直行。

  「小崇!?」

  「沒關係的——!我過一會兒就回來!!」

  沒過多久。崇的叫聲便漸行漸遠。

  「硬要逞英雄……真教人拿他沒轍!」

  小刺苦笑著,將目光轉移到遙的身上。

  她正蹲在地上將輸液管重新繫好。深黑色的眼瞳像是要擊退小刺的視線般。帶著堅毅的光芒回望著她。她將輸液管的一端固定在鎖骨附近之後,將另一端接續於輸液袋上,但遙幾乎完全不需看著自己的手邊。憑著觸感快速且無誤地完成了所有的動作。

  「這樣的日子都已經過了三年了,會習慣這些動作也是理所當然。」

  她快速地輕聲呢喃道,小刺露出了苦澀的微笑。

  遙的臉上也浮現略顯疲態的笑容,匆地將視線轉開,悠悠說道:

  「連頭髮也留長了。」

  「是啊。比去年看到的時候還長了許多呢,這模樣很適合你!」

  遙有些訝異地望著小刺。黑色眼瞳中充滿著猶豫。

  小刺不知該如何回應那樣的眼神。逃避般地轉過身子,跑向一旁的空地,牽出了自己的腳踏車。

  「你要去追他嗎,小刺!」

  「小尼洛!監視金魚缸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沒問題——!」

  她全速衝過庭院,騎出了大門口。

  她下了坡道,往街道的方向騎去,小小的背影逐漸遠離。

  「小崇——!」

  小刺知道後方有輛車追了過來,甚至毫無回頭確認的必要就知道,那當然是真名美的國產高級休旅車。車子迅速地開到小刺的身旁,兩車並駕齊驅,這時後方的窗戶打了開來,由車內傳來真名美的聲音:

  「太了不起了,佐佐岡小姐!在這最後的最後,依然盡忠職守,為了僱主全力奔走!真是派遣管家的楷模啊——」

  「少在那亂講話了,要真是最後的話。小崇還犯得著迷路嗎?我身上的詛咒我自己最清楚,要是真這麼輕易被解開,也很令人傷腦筋哪。不好意思,真名美小姐,拜託你以後也別再多管閒事了。快帶著小遙,早點回去吧。」

  「這個提議,你要不要直接跟遠見小姐說說看?不過不巧得很,她現在並不在車裡喔。」

  「耶……?」

  確實如此,在車內並沒有看到遙的身影。

  「你把她一個人留在那裡?」

  「怎麼會呢。她也一起跟來啦。」

  「咦咦……!?」

  小刺回頭一望。這下串刺之劍由於迎風的壓力。一時變得難以控制。空氣形成的屏障左右著腳踏車籠頭,開始蛇行的她,也同時發現了背後的那個身影。

  是遙。

  正奔馳著。

  她兩手持著點滴架的模樣,怎麼看都像極了大名出遊時,在前方高舉著大旗的家臣。喝、喝、喝、喝,充滿安定感與節奏的跑法。不吵也不鬧地追趕而至。遙以自己的腳力,逐漸縮短與小刺的腳踏車之間的距離。

  「嗚喔喔喔!?這、這傢伙怎麼回事……」

  真名美開心似的翻閱著一本疑似調查記錄的記事本,邊說道:

  「根據我的調查,遠見遙小姐在去年與今年,連續兩屆以受邀選手的身份參加市民馬拉松比賽。都獲得了很高的名次喔。奇跡的點滴跑者這個名號,也算是小有名聲,甚至被成為時傳說中的勇者呢。」

  「我第一次聽到……這可真是了不起呢!」

  小刺打從心底發出欽佩的感歎。

  那聲音應也傳到了遙的耳中,但少女臉上的表情依舊充滿著陰霾。她帶著撲克臉,腳步絲毫不懈地緊追而來,視線直盯著小刺身上的那把劍。

  真名美試探般地問道:

  「以我的調查看來,佐佐岡小姐。聽說你跟遠見小姐相遇,正好是去年的這個時期。那時。遠見小姐應該已經擁有『點滴跑者』這個名號了。她沒有跟你提起過嗎?」

  「那孩子,倒是什麼也沒說呢。」

  「這樣的話,那時候你們都聊些什麼呢?」

  「聊些什麼……?也沒什麼啦,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應該不是這樣的吧?」

  真名美一副快從車窗探出身來的模樣,眼中閃閃發光,向小刺詢問道:

  「分身之間的會面,一定都伴隨著不凡的糾葛,和充滿感動的戲劇性,再怎麼說,一方受到了詛咒,但另一方卻是被祝福的。而且這種現象。可說是……一連串事件的開端呢!」

  正如真名美所言。

  精氣壓的異常偏差——也就是在詛咒或祝福發生的同時,會引起稱為咒震波的現象。咒震波將影響周圍的精力場,連帶生成新的咒感者或祝命者。

  分身們處在這樣的現象當中,也將產生一件相當重要的事實。

  被稱為「詛咒的雙子」的分身,依咒感者或祝命者任何一方的出現,會發生連鎖的效應,兩者的精氣壓將呈現完全相反的數值,如果相互碰觸,則有可能抵銷彼此異常的精氣壓。

  雖說分身之間背負著如此重要的相互關係,但對成為分身的咒感者及祝命者而言。卻是完全的偶然。素昧平生的外人,在某天可能突然就被左右彼此一生的命運之繩捆綁在一起。

  簡單說就是事故。不知身在何處的某人,因眾多理由背負了詛咒或祝福之後所產生的效應,甚或就如同真名美所說的,是一連串事件的開端。分身就是這樣的存在。

  真是毫無道理,甚至可說是不合邏輯。

  但這卻是在現實生活中所發生的事。

  「佐佐岡小姐,你跟遠見小姐之間,究竟都談了些什麼……我十分感興趣呢,可以說給我聽聽嗎?」

  真名美興致勃勃地以眼光暗示著。

  小刺別開那樣的視線,將臉轉回正前方,奮力踩著腳踏車踏板。

  不過再怎麼用力踩,自然擺脫不了一旁的車輛。

  休旅車寂靜無聲地又滑到了小刺的身旁。坐在後座、連滴汗也沒流,兩手緊握著昂貴防禦護符的真名美,以悄悄話般的口吻低聲向她說道:

  「難道,兩位是聊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嗎?」

  「你這大小姐的興趣可真是邪惡……」

  「佐佐岡小姐,在前一次的會面之中。是你對遠見小姐的家人提出咒障狀態平准化的預測吧?也就是說,是你自己向對方說明,打算就這樣背負著詛咒過生活。我說的沒錯吧?」

  「那又怎麼樣!?」

  與提高聲量的小刺成反比,真名美小小聲地繼續問道:

  「對了,遠見小姐的雙親。好像都是醫生的樣子?」

  「咦?啊啊,聽說是這樣沒錯……」

  「而且。」

  說著,真名美意味深長地往上盯著她瞧

  「雖然這樣說有點失禮,沒想到佐佐岡印刷,遇上了這麼令人同情的遭遇……」

  「什、什麼!?」

  「好像是因為欠下一大筆的債務,導致破產的?」

  「這倒也沒說錯啦……」

  「聽說佐佐岡小姐的父親。一個人到了東北地方的護符工廠工作?」

  「為什麼你連這種事都知道……」

  「母親邊照顧著佐佐岡小姐的弟妹,邊從事兼職的工作吧。這真是太了不起了——」

  「……」

  「……佐佐岡小姐?」

  在片刻的沉默之後,真名美笑著輕聲說道:

  「你一定很需要錢吧?」

  小刺的腦中,因憤怒而變得一片空白。

  「你在說什麼鬼話……」在她大叫的同時,串刺之劍發出一陣沉重的刺痛感,令小刺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哎呀,好可怕!」

  真名美將防禦護符按在額頭上,躲進了車內。但她的視線從未離開小刺身上,仔細地上下打量著她。

  小刺將頭伸進車子裡,朝她怒吼:

  「開什麼玩笑!喔喔——大小姐,我佐佐岡支惠可是個堂堂江戶兒女山!要時做出背地裡受惠才接受了詛咒這種事,我可沒辦法跟神佛、閻羅王及列祖列宗交代呀!要是我跟錢財這種東西這麼有緣分的話,會連買巧克力的消費稅都不收嗎?說句老實話,這可是我最大的優點了。你不要亂編些奇怪的謠言!」

  真名美莞爾一笑,說道:

  「哎呀。我可是什麼都還沒說喔?是你自己……」

  「說話別太過分了!」

  「那我問你,佐佐岡小姐。我剛才說的,有關你跟遠見小姐之間的事情,全都是事實不是嗎?」

  「這、這個嘛……」

  「從我敘述的事實當中,你對自己解讀出的意義說了這麼一長串,我也很傷腦筋呀?要是聖的話,她一定會說,『你不要自己編些故事!』……而大發雷霆吧?」

  「……」

  小刺頓時接不了話。

  分身,是可以賣錢的。

  這一點的確已成為默許的常識,為絕大多數人們所瞭解。

  咒感者與祝命者雖然會因哪一方是最初的產生原因,而造成情況有所不同,但一旦要解除詛咒之時,實際情況則會是「交涉結果必須對祝命者一方絕對有利」。考慮到雙方的經濟狀況、社會上的地位、以及其他各式各樣的敏感要素,到最後幾乎都會成為一樁交易。

  當然,那並不是在法律上所應給予的義務性謝酬。

  甚至反而曾有過「強行要求謝酬,視為同等於恐嚇罪」的判例出現。

  這些事實,也可說反映出這個根深蒂固的問題。

  祝命者能夠以自身所得到的詛咒,作為財產來「販賣」。

  或不以販賣。而是支付給咒感者一方「使用費」、「權利費」來確保能夠持續擁有名為「祝福」的財產。在這樣的情況下。咒感者必須一直背負著詛咒過日子,因此似乎也有以「叨擾費」這樣的名目來收取費用的事實。

  甚至當分身之間的交涉進展得不順利、意見分歧之時,大多會認為是在金錢方面無法取得協調所造成的。

  再怎麼說,牽扯到利益的問題,很容易化為一種禁忌。深深地沉到隱密的爛泥巴池底。那爛泥的表面平常看起來平靜且沉穩,但偶爾會咕咕噗噗地湧出滿溢著惡臭氣體的泡泡。

  小刺也打算與那些人一樣,選擇相同的生存之道。

  但真名美所說的話,深深令她感到有所體認。

  沼地的氣泡。是根本不存在的幻影……用聖的話來形容的話,正可說是「編造的故事」,漂浮在空無一物的空中。

  串刺少女,佐佐岡支惠。

  不試圖解除這悲慘的詛咒而置之不理,這在世人的眼中看來是極為不自然的。

  況且在與分身(十分幸運地!)相遇,與(安然無事地在雙方同意的情況之下!)相互溝通過後,這就更是令人感到無法置信了。

  如果出現了這樣的事例,那也必定曾經有過「交易」。

  ……如此這般,世人就是這麼認定的。

  那樣的結構也較為自然,對任何人來說都清楚易懂。

  事情如果是這樣的話——

  小刺踩著踏板的速度漸趨緩慢,她回過了頭。

  遠見遙的身影追在身後,比她所想的距離還要再來得遠一些。

  小刺注意到在她黑色的雙眸之中,浮現了與剛才截然不同的神情。

  遙看起來顯得茫然失措。她堅定的決心正動搖不已,充滿著猶豫。

  小刺的心裡是這麼覺得的。

  「你都聽到了吧,小遙?我剛才大吼大叫的……」

  「……」

  遙無言地點了點頭,小刺露出微笑。

  「放心吧,我是絕對不會允許交易這種事的。」

  遙目光游移,臉頰染上了朱色的紅暈。

  果然如此——小刺想著。

  遙恐怕在與小刺相遇之後的這一年間,一直都感到耿耿於懷。

  自己的生命,會不會是用錢買來的?

  小刺的一生陷入被詛咒的境遇,雖有著各種不同的理由。但終歸一句,難道不是因為貧富之間的差距嗎?

  這跟以前的奴隸買賣。又有什麼不同呢?

  遙一直為這樣的事情感到苦惱吧。

  也因此她才瞞著雙親,遠道由九州只身前來。

  因為這件事無法和父母親商量。和尋求任何的協助。

  「我不要緊的。跟一年前我對你說的一樣,沒有其他的理由。」

  「……」

  遙眨了眨雙眼。真名美則是出神般地喃喃自語:

  「也就是說,在一年前見面時,你們之間果然有些關鍵性的對話吧。」

  小刺毫不理會真名美,只直視著遙繼續說道:

  「你所得到的祝福是屬於你的,你就抬頭挺胸,好好使用它吧,」

  「……」

  遙一臉茫然,緩緩止下了腳步。

  真名美的表情似乎還意猶未盡,來回交互望向小刺和遙。

  「哎呀。這話題已經結束了嗎?」

  橫瞥了真名美一眼後,小刺露出笑容說:

  「嘿嘿,真可惜呢,真名美小姐!我可不適合你期待的那種熱情場面啊。」

  真名美一派輕鬆地笑著說道:

  「真的是這樣嗎?到頭來,佐佐岡小姐。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一年前跟遠見小姐見面的時候,到底談了些什麼?」

  「沒什麼啦,就跟我平常說的話一樣呀。」

  小刺轉過身,望向前方的道路。

  她已經快要追上崇的腳步了。

  「這條得來不易的性命,可不能隨便輕忽啊。只要能夠幫上誰的忙,我就感到滿足了。好——就再跑一趟吧!」

  小刺用力踩著踏板,往崇的身後追去。

  四

  崇已經累得筋疲力盡了,但詛咒的運動鞋卻絲毫不肯停下來,只能繼續向前走。這雙鞋一旦邁開步伐,要讓它停下來,就必須由家人牽住崇的手,否則就只有到他倒下。無法動彈的那一刻為止。

  下了坡道,進入城鎮,崇沿著街道一步步前進,逐漸看到一所國中。那是公立平和一中,當他通過校門前時,有個少年的聲音呼喚著他:

  「崇,你怎麼了?」

  「道、道生——……」

  兩手拿著足球,身著運動衣的少年——菅原道生,從操場跑了過來,一臉驚訝地望向崇的身後。

  崇知道這也不是沒有原因的,看到一名小學生被腳踏車、休旅車、和一名拿著點滴的馬松選手浩浩蕩蕩追趕而來,任誰都會感到驚訝。一般人甚至還會遠遠避開。

  不過道生畢竟已經習慣了這等場面。只要是住在童子守家附近的鄰居,對於詛咒與祝福所引起的騷動,似乎都有著某種程度的免疫。

  道生將足球擲向操場,向練習中的同伴們說了聲「不好意思,我先離開了」後,便像個孩子似的跟在崇的身旁也跑了起來。

  「你要去哪裡?」

  「你這麼問……我也……」

  「為什麼還穿著制服?是還沒回家嗎?」

  「因為發生不少麻煩事……」

  「好像是啊,來。」

  極為理所當然似的,道生朝崇伸出了右手。

  「抓著我,一起回去吧。」

  「啊,謝、謝謝,不好意思……」崇兩手緊緊抓住道生的右手。

  但是腳步卻依然沒有停止。而是以道生為中心點,一圈圈地原地旋轉了起來。

  「哇哇哇哇……」

  「好奇怪啊,平常只要牽住你,它應該就會安靜下來了……」

  「小崇!」

  小刺乘著腳踏車疾駛而至,真名美的車也隨之停在一旁。

  「小、小、小刺——」

  「怎麼回事,這是?」

  下了車的真名美,驚訝不已地躲在車門後說道:

  「難道,不會是詛咒的力量變強了吧……!?」

  「不、不會吧——!?」

  「崇,你到底想去哪裡?」

  道生以冷靜的口氣說道。崇回答的聲音幾乎形同慘叫:

  「別問我,問問這雙鞋吧!」

  「你冷靜點,詛咒總是有目標的吧?」

  「咦……」

  「詛咒的物品。與持有者本身的煩惱和願望相互呼應。既然是這樣,崇。你的願望一定跟詛咒有所關連。仔細想想吧,你覺得這雙鞋子,想把你帶到哪裡去?」

  「我的鞋子……?這點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崇露出了苦笑。

  「不是想去哪裡,我只是單純……」

  單純地不想回到那個家而已。

  話到了嘴邊,崇卻又吞了回去。

  道生正以溫和的目光凝視著他。

  面對著這樣一雙眼睛,崇害怕說出答案。

  強烈的自我厭惡感,令他的胸口開始沉重地翻攪了起來。

  複雜的感情糾葛、倉庫裡存放著被封印的保管物、和出身名門什麼的。他打從心底想逃離那些東西。也正因為如此,才會大言不慚地對聖講出那些說教般的話……

  他不想承認。他害怕如果真的說出口,似乎在那瞬間,一切就會成為事實。

  道生緊緊握住崇的手。不斷轉著圈,但溫和的表情絲毫未變,依然望著他。然後輕聲開口,語中帶點寂寞:

  「因為你不想回家。所以才停不下來的吧?」

  「咦……?」

  一語中的。崇因為很難為情地被看穿真心話。而打了個寒顫。

  但是道生的表情沒有一絲的輕蔑,反而帶著像要鼓勵他般的溫柔。

  「……現在的你跟以往已經不一樣了,詛咒的目標應該也變得不一樣了。」

  「……」

  跟以往已經不一樣了?什麼意思?

  自己的詛咒是因為「不想回家」、「想逃開」所造成的,崇一直這麼認為。

  不過,重新仔細想想,這的確有點奇怪。

  如果為了不想回家而到處迷路,是不可能只因為家人牽住手,就這麼乖乖跟著回去的。家人,是家的一部分。是比建築物、比倉庫都要來得敏感、麻煩的存在。被這樣的東西牽住手時,將之甩掉並逃開,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這麼說來——

  「我……這雙鞋子……」

  「……你仔細想想我說的話。」

  道生的一字一句,輕易滑入崇的心中。

  因為不想回家,所以才停不下來。

  一直以來,並不是這樣的。

  正是因為想回去,所以才會四處迷路。

  正是因為知道會有一雙手朝自己伸過來。

  被那雙手帶回家,才是崇一直以來心中某個角落所期盼的事情。

  那麼現在呢?

  詛咒的運動鞋,打算將崇帶到哪兒去?

  或者應該說,自己到底想去哪裡呢?

  認真想想,童子守崇,這樣的我。究竟期望著些什麼?

  崇如此自間著,開始回想至今所經驗過的許多事情。

  但仍是摸不著頭緒。

  既然如此——

  「我要實驗。」

  崇閉上雙眼,放開了道生的手,他突然宛若被拋出去似的加速前進,朝向某處大步邁開步伐。

  「小崇!?」

  「你要去哪?崇——!」

  小刺和道生齊聲叫著。崇自暴自棄似的回答道:

  「我要看看自己會走到哪裡——!」

  「小崇,你難道就這樣閉著眼睛……!?」

  真名美那一如往常誇張的口吻,也被他拋在身後。

  向前走。

  不斷向前走。

  其實他也很害怕,前方的道路,當然也有通往端神川的河面般,完全相反的毀滅性可能。

  但是,這雙鞋不想回家的話,就只能走向另一個地方。

  雖然不知道最後會走到哪裡,至少現在沒跌倒、沒滾落、也沒撞到東西。還能繼續向前走。他也感覺到自己正微妙地反覆變換著方向,而不是埋著頭一味向前衝。雖然閉著眼睛,倒是沿著道路平安前進著。

  這樣下去。一定能到達某個地方。

  想確認在那兒等著他的究竟是什麼。

  是邂逅?重逢?還是——

  「什麼!?」

  一陣尖銳的少女聲音。如同摑了崇一巴掌,將他從夢境之中打醒。

  崇反射性地睜開了眼睛。

  聖雙手插腰,凶神惡煞般地站在面前。眼神險惡地盯著他瞧。

  「嗚耶耶耶——!?」

  「什麼啊,你那是什麼表情什麼叫聲什麼反應啊!」

  「呃、不是、因為。這個嘛……」

  隨著聲音慢慢變小,他的腳步也漸趨緩慢,最後終於突然停了下來,站在原地。

  就在聖的正前方。

  「這、這裡就是終點了嗎——!?」

  崇頓時感到全身虛脫,攀在聖的身上,當場跌坐在地。

  追在崇身後而來的道生,向聖問道:

  「你也早退?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我才想問這句話呢,道生。大白天的辦什麼遊行?」

  聖眼神銳利地掃過緊跟在崇後方的小刺、真名美、以及遙,接著以零下幾百度似的冷冰冰態度歎息道:

  「是我的判斷出錯了。要是一開始我就早點回去,也不會變得這麼混亂……」

  「所以我才說,要一起幫你提出早退申請的啊。」

  真名美厚著臉皮說道。

  聖又再度大大歎了口氣後。瞪向了小刺。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等回到家請你好好解釋清楚。」

  「呶喔…………看、看來事情好像是越來越麻煩了……」

  在苦笑著的小刺正前方,滋滋滋……巫女造型的機形生化體從空中垂了下來,靈巧地行了個禮。說道:

  「這件事,就由我新井久音來為您說明吧……遠見遙小姐,我正好也有事情必須告訴您。」

  「……?」

  跟在隊列最後面的遙,將祝福的點滴架抱近身旁,有些不安地望著新井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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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5-18 11:39 PM

  正義、惡、與另一種

  一

  有如老式的CG模擬影像,在粗粒子的格狀精力場圖表上,聳立著尖塔般的小山。上面記錄著名為「遙·T」的識別標誌。

  夏羅閉著單眼,立起來的尾巴前端不停擺動,改變圖表上的視點位置。

  標示著「遙·T」記號的小山丘旁,有個低如深谷般的洞。

  在那洞的圖示上方記錄著「支惠·S」,將其修改為「小刺·S」之後,夏羅將識別標誌的檔案傳送至伺服端。圖示的命名權在於資料紀錄者手中。這是隨行監護官這種毫無報酬的職務中。極少數的特權。

  傳送完成之後,夏羅晃著長長的鬍鬚,從精氣壓檔案資料庫再度下載精力場的紀錄圖像。

  連續數千枚大量的圖像資料以動畫的形態顯示,呈現詳細且精確的紀錄。在那圖像的一角,有個與時間和座標並列,記錄者「夏羅·G」的記號。

  識別標誌「遙·T」和「小刺·S」的再次會面,以及「衝擊」。作為史無前例的事件被詳細地紀錄下來。今後逐一觀察事件的發展,並盡可能地記錄下來,是相關當局符派給它的命令。

  記錄影像之中,圖表上的山丘和深洞,一瞬間完全互相重疊。

  但是馬上就分開了。

  圖像上記載著從那之後疑似衝擊餘波的精氣壓,更加擴散干擾至週遭的精力場。

  「你還在睡呀,夏羅?」

  「呣呣……?」

  睜開眼睛,一樓和室的燈不知何時被打開。尼洛近身盯著窩在房間角落的夏羅的臉。

  「真是愛睡鬼!都快吃晚餐了耶?」

  「是嗎,今天過得可真快呢。」

  夏羅以長尾巴的前端由靴子裡取出懷表,瞥向表面低聲說道。然後向尼洛詢問:

  「遙小姐現在人在哪裡?」

  「她在二樓啊。我正要去叫她下來。基格納斯,走吧!」

  「噗嘎!」

  它聽著聲勢浩大地跑上樓梯的腳步聲,夏羅又再度闔上了單眼,開始下載新的圖像資料。

  記錄者「奧拉克妮·G」所編寫的紀錄之中。保存著剛才馬路追逐之行的經過。(譯註:「奧拉克妮」,希臘神話中的蜘蛛女)

  時間就在稍早於夏羅開始下載新圖像之前……

  在童子守家的二樓和室,「奧拉克妮·G」,新井久音的身影也正好出現。

  「交換用的輸液袋,我幫您帶過來了——」

  滋滋滋……似乎是因為她挾在巫女服袖子裡的物品的關係,從天花板垂下來的動作也由於重量而顯得搖搖晃晃。幾乎看不出一丁點兒蜘蛛的安靜模樣,看起來反而活像用筷子夾住了吸滿關東煮高湯的豆腐包。

  伸直雙腿坐在榻榻米上的遠見遙,面無表情地抬起頭,開口說道:

  「真是謝謝您,可以使用信用卡支付嗎?」

  「是的,這點沒有問題——不過不過,這個價格還真是昂貴呢。」

  遙臉上帶著微笑,卻輕輕歎了口氣回答道:

  「要是輸液不會減少,或是能無限量供應的話就方便多了。」

  「不過不過,遙小姐這樣也很厲害呢,還能跑馬拉松之類的!」

  揮動著小手,新井久音為她打氣般地說道。

  遙似乎有點害羞地轉過了臉。

  「那是……父親鼓勵我參加的。要是沒去就好了。」

  「咦咦……為什麼?」

  「……有很多原因,都是些無趣的理由。」

  此時從樓下跑了上來的尼洛和基格納斯,從紙門外喊著:

  「小遙——!吃飯囉——!」

  「噗嘎!」

  「好的。」

  對著面無表情地回答,邊開始替換輸液袋的遙,新井久音在她耳旁悄聲說道:

  「您的雙親明天會搭乘飛機來到這裡。不過。因為下一個颱風已經慢慢接近了……所以預定的班機有可能會停航呢。今天晚上就接受童子守家的好意,在這個房間暫住一宿也……」

  「……果然。我還是去找間旅館比較好吧。」

  看見遙說這句話的表情有些不滿,新井九音陷入了沉思。

  其實,天花真名美也曾提出「請務必來寒舍暫住幾天」的邀請,不過卻被遙和聖異口同聲地拒絕了。真名美的表情顯得相當不甘心,但遙的決心絲毫不為所動。或許在她心中也有些什麼想法吧。

  「……不過,話說回來……」

  遙湊近盯著新井九音的眼睛。詢問道:

  「關於今天由我父親執刀的手術,有任何相關的消息嗎?」

  「啊啊?不,沒有收到……」

  「嗯,沒關係。」

  輕聲說道,遙有些心虛似的別過了瞼。

  「聖——快走了啦——根本就是一片黑嘛——」

  在一號倉庫之中,崇兩手持著大型手電筒。哀求似的大叫。

  「別在那發牢騷了。」

  聖一手拿著小型的手電筒。站在折梯上,正確認著排放在靠近天花板的高架上的物品狀態。

  架上排列的是在某處被人丟棄……不,是被寄放的,想忘卻忘不了,充滿著回憶的種種物品。因為有成為詛咒物品的可能,才像這樣在一定期間之內,封印在倉庫當中。然後,當寄放物的存在被所有人遺忘之時。再打開倉庫設法處理掉。這就是童子守家代代相傳的使命。

  「今天不先好好檢查過一遍。怎麼知道能不能在下次颱風來之前修好?」

  「可是啊——不是規定說只有大白天才能進來倉庫嗎——」

  「反正那都是以前的人擅自訂下的規矩吧?」

  相對於聖語氣中帶刺地回答,崇有些彆扭地說道:

  「你還在因為今天早上的事生氣啊?」

  「啊,對喔,我是說過絕交這個字吧?從現在起你不准超過這條線。」

  「對不起啦——好不好?不要這樣啦——」

  「啊——吵死了。」

  聖歎了口氣,豁出去似的說道:

  「從剛才開始就喵喵喵喵——的,說話聲音像只棄貓一樣,拜託你別這樣好不好,很噁心耶。你在撒什麼嬌啊?」

  「因為——」

  「別太過分了!好啦。這裡由我一個人來處理就好,你就趕快回到明亮的家裡,陪那位拿著點滴的大小姐一起玩好了?」

  「話、話也用不著這麼說吧……」

  「我最——討厭那種類型的人了!頭那麼大,又愛賣弄小聰明,自我意識過剩,又狂妄,光說不做,而且還是個智慧犯!」

  「智、智慧犯……!?」

  「難道不是嗎?看準由父親執刀的重要手術當天離家出走,再怎麼想都太卑鄙了。雖然或許是想讓家人沒辦法追過來,但如果因此影響到手術的話,她又該打算怎麼負責呢?」

  「這話是沒錯啦……」

  「什麼嘛,崇,你想幫那位大小姐說話?」

  「……因為,遙也不是光說不做呀。她也有付諸行動不是嗎?」

  「那根本只能叫作亂來。」

  「她想幫小刺解除詛咒的想法,也是真心的啊。」

  「那只是她單方面這樣相信的吧?這種作法太任性了!」

  「但她可是拼上性命這麼做的呀!?」

  「什……」

  單手扶在折梯下端。抬頭望向悶不吭聲的聖,崇繼續說道:

  「遙的祝福物品跟小刺的劍是不一樣的。那跟我、聖、尼洛,和大多數人的詛咒物品一樣,是日常生活中會用到的東西。那代表著什麼意思,你應該知道吧?」

  「那、那是……」

  「既然是這樣,就不難想像遙平常必須用到點滴的理由了吧,那個人,以前一直都得躺在床上過日子啊!她不可能會想回到那樣的生活,卻為了小刺,鼓起勇氣來到這裡!」

  「事情真的會是這樣馬?」

  聖哼地笑了一聲,站在折梯上盤起雙臂,將臉別開崇的視線。

  崇以尖銳,但也帶有些微不安的聲音說道:

  「什麼嘛,這種若有所指的姿勢。你到底想說什麼,聖!?」

  「那我問你啊,崇。你覺得割腕的人,需要勇氣嗎?」

  「咦……」

  「你所說的,不就是這麼回事嗎?」

  從架上拿起一個老舊的木箱,望著它的箱蓋,聖淡然地說道:

  「要捨棄不死之身的生命而回到病床上,乍聽之下好像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不過簡單來說,只需要一句話就足以解釋。」

  她打開箱蓋,從那蓋子上方露出了一半的臉望向崇。

  「想讓自己輕鬆下來……她想這麼說呢,那位大小姐。」

  「怎、怎麼這麼說,太過分了!」

  「我和她誰比較過分?崇,你仔細想想看。小刺的詛咒,就算因為那位大小姐而解除了,在小刺身上取而代之的會不會是另一種詛咒?一種名為罪惡感的詛咒。」

  「……」

  從不發一語的崇手中所延伸出的光線,瞬間掃過倉庫的地面。

  「幫我壓好梯子。」

  聖合上木箱的蓋子,拿著它走下折梯。

  崇低頭照她所說的話做,邊輕聲低語:

  「……話說回來,那把劍要是解除了詛咒,會怎麼樣呢?」

  「咦?」

  「小刺身上的劍啊。如果詛咒解除,就能拔起來了嗎?這樣的話……哎,聖。」

  崇抬起頭來,迅速說道:

  「那把劍會怎麼樣呢?小刺她應該不要緊吧?」

  「……」

  聖默默無語地下了折梯,率先走出了一號倉庫。

  「喂,聖等一下,那是什麼?可以把它拿出去嗎?」

  崇追了上去,盯著停住腳步的聖手中的木箱。

  「這個沒關係,這也算是我們家的財產吧。」

  「財產?」

  「這是祖母的日記。」

  「咦……可以看嗎?」

  「必須處理掉的物品,應該全都已經處理好了。一切都遵照遺言的指示,不過,其中只留下了這個,收在沒有上鎖的箱子裡。」

  「可是,它是放在存放保管物的倉庫裡耶……?」

  「是啊,沒錯,而且還是一號倉庫。」

  聖回頭望向敞開的一號倉庫大門,咬著牙般低聲說道:

  「收藏保管物品的四座倉庫,每當輪替童子守家的繼承人時,就會有一座倉庫被封印,而開啟另外一座。這裡是當我繼承這個家時,預定應該打開的倉庫……將日記放在這個地方,一定有些什麼意義吧。」

  「那,祖母她是故意……?」

  「沒錯。崇。我認為她是想讓我讀這本日記……來,過來幫我把門關起來吧。」

  二

  當天的晚餐,比往常的時間提早了一些。小刺挺著胸脯說道:

  「今天晚上是手卷壽司!大家都多吃點吧!」

  客廳桌子上擺滿了各式佳餚,片狀起司、照燒雞肉、炸薯條等東西也被當作壽司料擺放在餐桌上。

  「好厲害——!跟速食店一樣耶!」

  「我說啊。小尼洛。我本來是想做成壽司吧的啦——」

  尼洛朝端正坐在桌角上的夏羅問道:

  「壽司吧是什麼東西啊?」

  「你該不會打算聽我說關於那種野蠻美國文化的事吧?」

  「野蠻是什麼東西啊?」

  「牛排還得要求嚼勁的傢伙們就是了。」

  尼洛一臉不解地盤起了手,向蹲在他腳下的天鵝型馬桶說道:

  「吶、基格納斯。夏羅怎麼老是說些難懂的話啊?」

  「噗嘎!」

  它貌似深有同感地直點著頭,

  小刺卯起勁來向聖問道:

  「怎麼樣。大小姐?對壽司吧手卷壽司的感想?」

  「我只能說你好像很努力在學這些,不過也沒必要勉強自己吧。」

  聖一邊毫不猶豫地開動,一邊這麼說道。

  小刺有點沮喪似的垂下了肩膀,悄聲向崇說著:

  「是還少了些什麼嗎?」

  「沒這回事啦,她看起來不是很高興嗎?」

  「是這樣就好了……」

  「小刺——幫我卷——!!」

  尼洛從桌上採出身子叫道。

  小刺一邊準備著他喜歡的壽司料,一邊偷偷地瞥向遙臉上的表情。

  她手中拿著海苔和筷子,猶豫地巡視著桌上。黑色的眼睛顯得閃閃發亮。

  小剌微微露出了笑容。

  「你餓了吧,小遙?多吃一點哪!」

  「謝謝你。」

  遙明快地回答後,將筷子放了下來,身體伸向前,拿著公用的湯匙挖了些淋上法式醬料的酪梨鮪魚沙拉。

  這樣的動作,使她身上的披肩向前方敞開,露出胸前的部位。

  鈕扣式襯打開至第二顆扣子,能隱約看到她鎖骨的線條,沿著那線條往下移。輸液管潛入她胸口處。管子的前端接續著哪裡、又是如何連結的。小刺就無法看得很清楚。

  尼洛毫不客氣地湊近了臉,盯著遙的胸口處看。

  「好厲害——這個打針的東西是怎麼弄的?」

  「喂,尼洛!」

  崇馬上小聲斥責他,帶著一絲不安的表情觀察遙的反應。

  「……」

  遙面無表情地看了看尼洛。完成了捲好沙拉的壽司。咬了一口。然後,一手緩緩地解開了胸前的鈕扣。

  「哇!」

  「這是什麼!」

  崇連忙移開視線,尼洛則是目不轉睛地盯著看。

  遙衣服裡並沒有穿內衣。鎖骨處嵌入了塑膠製的導管,輸液管似乎就是接續在這個導管。

  「好奇怪的打針方法喔!」

  「這叫作留置導管。」

  「留置導管!?好厲害——!」

  尼洛宛若看到超級勇者的必殺技一樣,興致勃勃地說道。他的眼神之中,忽然充滿像是頓悟了一切的哲學家神情。

  「留置導管還真是方便呢。這樣的話就不會痛了吧?打針的時候,刺下去跟拔起來的時候都好痛。我可是知道得很清楚的喔!」

  「嗯。可能真的是這樣子也說不定。」

  遙輕聲說道,望向了小刺胸前的那把劍。

  像是受到遙的影響般,尼洛也跟著望了過去,而聖也是一樣。別開臉的崇也察覺到氣氛有異,神情驚訝地望了小刺一眼。隨即馬上又低下了頭。

  「唔喔喔……!?怎、怎麼了啊。大家?」

  「拔起來的時候……會痛嗎?」

  尼洛小聲地說,詢問似的看著夏羅。

  黑貓並沒有回答,正專注地吹涼放了麵線的清湯。

  「有什麼不好,會痛才是活著的證據吧?」

  聖乾脆地說道,斜眼望著遙。著手開始包她的手卷壽司。

  「我記得你之前曾經這麼說過吧,小刺。」

  「嘿嘿。你記得可真清楚啊,大小姐。」

  「你還說了很多其他的呢。雖然也不知道你自己還記不記得……」

  原本低著頭的崇,訝異般地抬起頭來望著聖。

  把原本要說出口的話又吞了回去的聖。有點生氣似的雙頰暈紅,直勾勾地瞪著崇。

  崇露出微笑。開口催促道:

  「還記不記得?是什麼呀,聖?你不是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沒事。」

  聖大口咬著手卷壽司。啪沙啪沙地,傳出海苔的酥脆聲響。

  崇看起來似乎越來越開心了,乾咳了一聲,轉向遙所在的位置。

  「這麼說來,我也想起了一件事呢,遙。」

  「……?」

  遙歪著頭,露出疑惑的樣子。

  崇自豪般地挺起了胸膛說道:

  「只要活著,人就能夠改變,也一定能夠創造出新的事物……這是不知道在哪裡的某人所說的話啦。你不覺得這段話很不錯嗎?」

  「別、別這樣啦,小崇……」

  小刺的臉瞬時紅了起來。

  崇以自信滿滿的神情,朝小刺和聖點了點頭。似乎是想說「交給我吧!」然後,他再度望向遙。

  相互凝視,心意相通。遙打從心底層露了笑容,向他道謝。

  ……如果崇的心裡是這麼想的話,這等於完全背叛了他的期盼。

  「只要活著是嗎?」

  遙輕聲回應道,別開了目光。並迅速地做好手卷壽司開始享用。

  「咦……?呃、遙?你有聽到我剛才說的話嗎?」

  崇似乎有點受傷,小心翼翼地問道,但對方卻完全無視。

  聖則是在旁說著風涼話。

  「……你也快點吃吧?別在那自己說些感人的故事了。」

  「……」

  小刺帶著苦笑,拍了拍崇難堪地垂著的肩頭。

  遙默默吃著她的晚餐,似乎沒有所謂好惡的區別。

  三

  「打起精神來嘛,小崇!」

  小刺在餐後一邊洗著碗,一邊說道。

  崇站在她身旁擦著餐具。意志消沉地歎了口氣。

  「我太天真了,還盡說些好像很了不起的話……」

  「什麼嘛,就算白忙一場,也是一種學習呀。你比起那些觀察雙方形勢再行動、或是什麼都不做,只知道逃避的傢伙來得有男子氣概多了!」

  「可是,我連梅等級的詛咒都克服不了,只能依賴小刺跟聖的幫忙。這一點都沒有說服力啊。而且,還做出了傷害遙的事……」

  「傷害她?」

  崇停下拭著盤子的動作,望向反問他的小刺。

  「遙想捨棄不死之身的決心。她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卻還不負責任地說些活著活著什麼的……」

  「這有什麼不對?你說的話不都是理所當然嗎?」

  「可是,小刺。我沒辦法賭上自己的性命啊。」

  「別老愛說些莫名奇妙的話了啦。」

  小刺苦笑著,用濡濕的指尖戳了一下崇的額頭。

  「那不是很好嗎,這可是你活著的證據呀!」

  「別再捉弄我了啦!」

  「只要活著,也就是還保有賭注的籌碼。你的生命可要好好珍惜著啊。」

  「而且啊。小崇,我得先跟你說清楚。小遙她根本沒有所謂的賭上自己性命呀。那孩子賭的是面子,被世人牽著鼻子走,真是可憐吶。」

  「……?」

  崇感到十分困惑,小刺所說的話令他費解,但他也躊躇著不知該從何問起。

  小刺又再度開始清洗餐具。她的側臉上,掃過以往從未見過的一絲陰霾。而串刺之劍的劍柄,有束紅光如煙霧般輕飄飄地緩緩上升。

  「你會痛吧,小刺?」

  「這沒什麼,跟平常一樣啦,我只能選擇跟它同進退啊。」

  這樣下去真的好嗎……崇正想這麼問,卻不由得噤了聲。

  如果要回答他這個問題,就不能不考慮到有關遙的事。

  聖在自己房間內盯著電腦螢幕看。陷入了沉思。

  在檢索頁面打入的關鍵字是「點滴」和「馬拉松」。意外地出現了大量的搜尋結果。在檢索順位之中排在上方的,是伴隨著揭露遠見遙的真實姓名、大頭照、與詳細個人情報。所帶來的譭謗與中傷。

  這些大量且偏激的情報內容,聖沒空一一進行確認,況且她也沒那個耐性和力氣。主要是因為感覺好像會被詛咒似的,每個發言都暴露出惡意、好奇、和自我意識過剩、不堪入目的污穢言詞。要是看了這些東西,要把它忘記也是件麻煩事,聖光是這麼想,就忍不住跟著歎氣。

  不過,真要調查的話,面對這些東西自然是無可避免的。

  聖開始著手分析發表遙相關文章的網站形式。

  有相關文章的全是些個人部落格。或匿名討論的網站。由各大媒體機構所營運的新聞網站,極少能看見遠見遙的相關報導。就算有,也只列出一行姓名,記載於馬拉松大會的前幾名得獎者名單之中。

  聖想像著遙跑步時的模樣。

  持著銀色的點滴架,夾雜在領先的群眾之中,默默向前跑的少女跑者。

  再怎麼想,這畫面都太過具有衝擊性了。

  為什麼媒體沒有報導出來?明明是個如此吸引人的題材?

  點滴跑者的「傳說」,為何僅止於「默默無名」呢?

  這個疑問的答案。已存在於聖的心中。雖然她並不想認同這樣的結論,但已是令人理解這一切。相反的,令人不解的是……

  「那位拿著點滴的大小姐,為什麼會想去參加馬拉松?」

  她悄聲呢喃著。但卻只浮現令她感到害怕的答案。

  「哎,算了,我也沒必要去在意那些。」

  聖像要甩開那些想法般地說道,將電腦關了機。

  然後,攤開從一號倉庫拿出的祖母的日記本。

  被舊書散發的氣味所包圍,聖馬上沉浸於過去的世界當中。

  不久……她臉色發白,喃喃說道:

  「怎麼會……」

  其後翻開了自己的記事本,專心地開始寫些東西。

  「崇他不是壞人喔。」

  尼洛跨坐在漂浮於浴池裡的基格納斯背上說道。

  「不過。他只是有點不解風情,馬上就會得意起來,又是個膽小鬼,真是拿他沒辦法。你就別跟他計較了喔,小遙!」

  「……我也沒有放在心上。」

  衝著蓮蓬頭。遙以一臉無所謂的神情回答道。

  「小遙。你不泡澡呀?」

  「是的。」

  「真好——我也比較喜歡沖澡,不過小刺那傢伙很囉嗦的。」

  「身上裝著留置導管,洗澡時很麻煩的。只能淋浴,盡量不能讓這附近接觸到熱水。」

  轉過身來背向牆壁,遙指著自己的鎖骨附近。那裡貼著四方形的透明防水貼紙,保護著輸液管和嵌入胸口的導管。

  「好厲害——那是防護壁嗎?」

  「是類似的東西沒錯。不過只能防止水滲進去而已。」

  「我可以摸摸看嗎?」

  「請便。」

  遙止住了蓮蓬頭放回架上。接著蹲下了身。

  「好棒——!」

  開心地叫著從浴池飛奔出來的尼洛,小手不只停在防水貼紙之上,還一邊那裡摸摸這裡捏捏,一邊說道:

  「小遙還是個小孩子呢,不吃多一點是不會長大的喔!」

  「好、好癢……」

  「噗嘎、噗嘎!」

  基格納斯一臉爭風吃醋的模樣,不甘願地來回徘徊在相互嬉鬧的遙和尼洛身邊。

  遙出神地望著基格納斯的行動,開口說道:

  「安尼洛,你很喜歡基格納斯吧?」

  「那——當然。這傢伙可是我的好搭檔呢。」

  「噗嘎!——!

  尼洛和基格納斯不約而同地挺起了胸膛。

  遙有些羨慕似的露出了微笑,再度問道:

  「你也很喜歡佐佐岡小姐嗎?」

  臉上浮現得意的笑容,尼洛回答道:

  「那不是用喜歡或討厭就能形容的等級喔?我跟小刺是好夥伴、同一國的,有麻煩的時候會互相幫忙。正義就是這樣的東西。對吧,基格納斯?」

  「噗嘎!」

  「……」

  遙站起身來背向尼洛,並倒了些洗髮精在手中,開始洗頭。

  望著遙的背影,尼洛疑惑地說道。

  「怎麼了?小遙,你生氣了嗎?」

  「……我只是有點失望,原來安尼洛是正義的化身啊。」

  「那是什麼意思!?難道小遙是站在惡那一邊的嗎!?」

  「大概吧。」

  「為什麼,小遙在做壞事嗎?那樣的話,你就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就是因為這樣想,我才會來到這裡的。」

  遙低聲囁嚅著。但話語被水勢強大的淋浴聲掩蓋,似乎沒有傳到尼洛的耳中。

  「回答我啊,小遙,我啊,沒辦法放著壞事不管的!」

  「別生氣啊,安尼洛。我們不也是同伴嗎?」

  「咦……?可是小遙,不是站在惡的那一邊嗎?」

  「那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秘密之一。」

  遙仍背對著一臉困惑的尼洛,以含著笑意的聲音說道:

  「正義和邪惡會互相爭鬥,是因為他們彼此是同伴的關係。」

  「你、你在說什麼啊!?同伴應該是感情很好的才對呀——!?」

  「因為感情好才互相爭鬥的。對方不爭氣的部分、討人厭的部分,都像自己的事一般,就是因為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才會吵架的呀。」

  「是、是這樣嗎!?」

  「噗嘎啊……?」

  被焦急的尼洛這麼一問,基格納斯歪了歪頭。似乎也是有聽沒有懂。

  遙右手扶著牆壁,垂下了頭,用蓮蓬頭沖洗著一頭長髮。左手緊緊握著帶進浴室來的點滴架。

  「這樣啊,我知道了!」

  尼洛的聲音裡夾雜著興奮之情。

  「正義和惡如果是同伴的話,世界上所——有的人就全都是同伴了,如果是同伴,那就算吵架,也一定會和好的,小遙好厲害喔——!」

  「……」

  遙沉默地止住了蓮蓬頭,抬起身體。兩手擰著濕漉漉的頭髮說道。

  「還有另外一種。在這世上,除了正義和惡的另一種。」

  「咦……?那、那是什麼啊?」

  「普通人。」

  「耶——……!?」

  尼洛的表情,就像收到了不想要的禮物一樣。

  「這樣啊。看來安尼洛還不太懂的樣子……真好。」

  遙丟下這句話後,連望都不望尼洛一眼。逕自走出了浴室。

  四

  「……小遙她是這麼說的啊,原來如此……」

  在一樓的和室陪著尼洛入睡,小刺頻頻點頭說道。

  基格納斯乖乖地蹲在房間的角落。沒看見夏羅的身影,不過那也是常有的事了。黑貓娃娃正待在客廳或廚房,縮進靴子裡睡覺,

  「沒想到小刺這——麼厲害,你聽得懂小遙說的話呀?」

  「那句沒想到是多餘的啦。是啊,譬如說像真名美小姐那樣。就叫作普通人吧。」

  「真名美?……她也不太普通啊?」

  「不過,她還是個普通人。那種類型可以隨她喜歡變換成正義或是惡的一面,不只是她一個人這樣而已,這世間的人們呀。大家都是這個樣子的。」

  「……連小刺都說些好難懂的話喔,我聽不懂啦——」

  「抱歉抱歉。」

  小刺笑著安撫他,但尼洛似乎不太領情。

  「小遙跟小刺都好奇怪喔!正義跟惡是同伴,普通人卻是另一種嗎?不也是同伴嗎?這樣太奇怪了。」

  「是啊。大家都應該好好相處才行。小尼洛,你喜歡正義嗎?」

  「那——當然!」

  「好,那我們約定好了,我和你是正義的使者,如果發現有人遇到麻煩,不管在什麼時候、在哪裡,都一定要伸出援手幫助他,知道嗎?」

  「沒問題——!」

  聽得他高興地叫著,但尼洛卻又突然轉為認真的神情,碰觸小刺身上的劍柄。然後朝小刺耳語道:

  「你之前說過,如果基格納斯的詛咒解除了,就會變成一個普通的馬桶吧?」

  「耶?啊啊,應該是吧。」

  「那,如果小刺的詛咒解開的話,這把劍也會變成一把普通的劍吧?」

  「這個嘛……我也不太確定耶。」

  「小刺。如果詛咒解開的話,這把劍送給我好不好?」

  「什麼——!?」

  「噓——!小刺,不要那麼大聲!這是我的秘密願望耶!」

  尼洛一臉正經地說道,小刺這才回過神來。

  「你要這東西做什麼呀?」

  「正義的使者,需要用來戰鬥的武器呀!如果是這把劍的話……!」

  「會重到你拿不動喔?」

  「我會長大,會好好鍛煉身體,正義的任務,會永遠繼續下去的!」

  「……你是打算跟什麼魔物之類的傢伙大打一架啊?」

  小刺幾乎要笑了出來,但卻事與願違。

  尼洛敏感地察覺到氣氛有異,倏地抽回了手,氣沖沖地說道:

  「既然有惡,就得去收拾它吧!?」

  「用揮、用砍,打倒對方就能夠解決的對手,那也不是真正的惡啊。」

  「那,真正的惡又是怎麼樣的?」

  「這個嘛……更軟趴趴的、沒什麼觸感、想看清楚又會瞬間消失、又腥又臭、一種模糊不清的東西。」

  「我完全聽不懂——!?」

  「對了。大概就像是黴菌那樣的東西吧。當我們察覺到時,它早已經展開攻勢,甚至是利用我們呢。」

  「黴菌啊,我之前已經得過腮腺炎了喔!」

  「這樣啊。那你就不會再得到那種病啦,太好了。」

  「我知道,是因為我有免疫抗體的關係呀!」

  「呶喔。是這樣嗎?這個字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小刺笑了,靜靜輕撫著尼洛那頭柔軟的金髮。

  聲音越壓越低,尼洛以認真不已的口吻問道:

  「吶、小刺?小遙是被惡的黴菌傳染了。才會站在惡的那一邊嗎?」

  「……可能是吧。」

  「那,我們應該要幫助她啊,該怎麼做才好呢?」

  「這問題可就難了。」

  「應該問說——小遙是哪一種惡呀?她看起來不太像壞人耶?」

  「……我說啊,小尼洛。所謂的惡,它可是很狡猾的呢。」

  天氣放晴了。氣象預報也報道,離下一個颱風來襲還有一小段時間。

  但詛咒之劍卻化為疼痛的集合體。開始逐漸膨脹。

  小刺設法不顯露出痛苦的表情與聲音,邊緩緩地撫著尼洛的頭髮,靜靜低語道:

  「自己一個人偷偷謀取利益。這就是惡。我爸爸一直都是這麼告訴我的。」

  「這樣啊,那小遙她在做些什麼狡猾的事情嗎?」

  「在做什麼……應該說在想些什麼吧,小遙。」

  「……是那個像打針一樣的東西嗎?留置導管,就是惡嗎?」

  小刺無言地點了點頭。

  祝福的媒介物,不死之身的點滴——

  尼洛的表情變得越來越嚴肅,他推開了小刺的劍柄,從棉被上站起身來。

  「小遙她生病了呀!」

  「是啊。」

  小刺也慢慢站了起來,微笑著緊緊握住劍柄。

  「……但是啊。小尼洛。普通人是不會擁有不死之身的生命的。」

  「跟那個沒關係吧,小遙她不是惡的化身,」

  「那難道會是正義嗎?」

  「打針的東西是正義!它不是幫助了小遙嗎!」

  「可是,小遙的祝福只能幫助她自己一個人吧?」

  「那又有哪裡不對了!」

  「吶、小尼洛,所謂的正義,是指能夠幫助別人。除了自己,不能幫上其他任何人的忙,那就不叫作正義了。」

  「可是,小遙她……不是惡啊!」

  「……你能夠這麼想是很了不起的事呢,小尼洛。等到你長大了、瞭解世事之後,也別忘記自己曾說過的話喔。」

  「我怎麼可能知道那麼久以後的事!現在,小遙她一直很煩惱啊!」

  「唔喔……!?這個嘛……」

  「所以我們必須幫助她,去幫小遙,現在馬上就去!」

  「這倒也是……」

  「小刺?怎麼了嗎?」

  由紙門外傳來崇擔心似的聲音。

  小刺微笑著,摸摸尼洛的頭。以沉穩的口氣回答道:

  「沒什麼。只是講些無聊的話題,晚安,小崇……來,該睡了,小尼洛。明天阿浩叔好像會來修倉庫喔。」

  「那才不千我的事,我們走,基格納斯!」

  「噗啊喔耶?」

  基格納斯歪著頭,望向猛然站起身的尼洛。

  小刺也連忙開著玩笑,打算伸手抱住尼洛。

  「你想去哪裡呀?不會要說去芬蘭之類的吧?」

  「是秘密任務!你就乖乖先睡覺吧,小刺!」

  臉上浮現一絲得意的笑容,尼洛拉開了紙門,朝和室外飛奔而去。

  正立於門外的崇,與小刺瞬間交換了個眼神。

  然後,兩人同時往尼洛的身後追去。

  尼洛邊跑上階梯,邊向基格納斯說道:

  「基格納斯,你負責看守這裡,別讓他們過來!」

  「噗嘎!」

  「唔喔……!?」

  就這麼定定地蹲在階梯上的基格納斯。三白眼直直盯著小刺和崇不放。

  尼洛到了二樓後,駐足於走廊上,左右飄移目光。

  聖的房間是左手邊的洋房,房門正緊閉著。

  而正對面的和室,則是遙所暫住的房間。

  尼洛躡步通過走廊,以手掌啪嗒啪嗒地拍擊著和室的紙門。

  「小遙,你睡了嗎?」

  尼洛低聲問道,但卻沒有任何回應。他輕輕敞開紙門,往和室中一望。

  棉被裡是空的,枕邊擺著一個運動包包。

  「……?」尼洛闔上紙門,走近聖的房間,悄悄將耳朵湊在門上。

  聖冷冰冰的嗓音從房裡傳了出來。

  「我完全不懂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你說謊!」

  一個簡潔而有力的聲音——是遙。

  尼洛屏著息,傾耳靜聽。遙的聲音雖然不大,但語調分明,透過房門傳了過來。

  「你應該知道的,童子守聖小姐。我是祝命者,而你是咒感者,這兩者可以說都是一樣的。所以願望必定也是相同吧?」

  「請你不要擅自決定!至少,我不像你有那種自曝其短的興趣!」

  「自曝其短……?」

  「表現出自己有多可憐,讓世人都站在你這邊的策略呀。」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遙的聲音沉了下來。

  聖的回答刻意似的顯得十分強硬,以嘲諷般的語氣說道:

  「傳說中的點滴跑者,在世人口中都是怎麼說的,你該不會什麼都不知道吧?」

  「……那是父親……」

  「你是說依照父親所指示。接受幫他打廣告的提議嗎?但那卻完全造成了反效果。被捧到飛上天的幼稚女。媒體方面禮貌地無視於這樣的宣傳,不過對網路上的溝鼠們來說,卻是美味的腐臭起司啊。」

  「太過分了,你也沒有必要說成這樣吧。」

  「不說得這麼直接,我想你也不會懂吧?你難道沒辦法預測事情會變成這樣嗎?太誇張了吧,你和你的父親都是。從難治之症奇跡似的回復健康,已經變得這麼有精神了!……只要這麼說並出現在人前,世人們就會為此鼓掌喝采,難道你真的是這麼想嗎?」

  「……」

  微微可以聽見陷入沉默的遙,帶著許紊亂的氣息。

  聖大大地歎了口氣,以筋疲力盡似的口吻說道:

  「的確,事情也有那樣發展的可能性吧,如果你是一名可憐的咒感者的話。但是很可惜的,你是一名祝命者,幸運的勝利者。成功者是世人的公敵、幸福的人是恬不知恥的蠢蛋。已經注定所有人都會因此而抨擊你了。」

  「小遙才不是什麼幸福的人!」

  遙以嘶啞的聲音,尖銳地說道。

  但回應的聲音,卻如同要摑她一巴掌般地毫不留情。

  「這跟你本身幸不幸福並沒有關係。你看起來是什麼樣子,世人是怎麼看待你的。重要的就只有這一點。」

  「……」

  「你試著想想看,遠見遙小姐。如果中了彩卷的頭獎,你會到處去告訴別人嗎?一般亦說。應該都會隱瞞吧?」

  「……」

  「你至今所做的事,就是像這樣。如此醜惡、不知羞恥地炫耀自己的幸運!」

  「才不是!」

  尼洛大叫著,推開門衝進了聖的房間。

  那叫聲連樓下也聽得一清二楚。

  小刺和崇相視對方,同時點了點頭,然後一鼓作氣往階梯上方猛衝。

  「走啦,基格納斯,小尼洛遇到危機了!」

  「一起上去吧,跟在我們後面!」

  「噗嘎啊!」

  聖位於被大量書籍包圍的房間正中心,雙腿交疊地坐在書桌前。

  遙佇立著,祝福的點滴架有如不太可靠的武器般,緊握於手中。

  對峙著的兩人,都身穿著家居服。

  飛奔到兩人之間的尼洛穿著他所喜愛的睡衣,像要保護遙似的擋在她面前,瞪著聖大叫道:

  「聖,你要道歉,向小遙道歉!」

  「我可不記得自己有做過什麼非道歉不可的事。」

  面對替換交叉著雙腿,帶著攻擊性微笑的聖,尼洛的心情與話語一傾而出。

  「聖跟小遙不是一樣的嗎,都是孤零零的。很寂寞,只是想要朋友而已不是嗎!」

  「……你說什麼?」

  聖的微笑失去了自信,逃避似的站了起身。

  但尼洛仍毫不退讓。

  「不是這樣嗎?因為寂寞,才會寫出皮諾丘與人魚公主的故事吧!?」

  「那是……」聖臉色蒼白,難為情似的游移著目光。

  遙滿臉疑惑地向尼洛問道。

  「皮諾丘與……你說什麼?」

  「皮諾丘與人魚公主,聖想出來的故事!是平和藝術祭的得獎作品喔!」

  「藝術祭!?」

  「聖想創造傳說,之前你自己也這麼說的!」

  「那是天花學姊說的吧!?我從沒說過這種話。」

  「就算你沒說過也一樣啊,聖負責劇本、導演跟主演呢!」「嗯——?看來你還蠻引人注目的嘛?」

  遙放開了點滴架,略有深意般得意地笑著望向聖。

  聖顯得越來越慌張,瞪著尼洛低聲說道:

  「你就別再多嘴了。」

  「可是,你跟小遙是一樣的吧?因為想要跟大家好好相處,皮諾丘和人魚公主,也想從又深又暗的海底到寬廣的陸地上來呀,不是這樣嗎,聖……」

  「事、事情才沒有你說的那麼單純!那還包含了各種意義和象徵……」

  無視於連忙開始述說各種藉口的聖,遙向尼洛詢問道:

  「是什麼樣的故事呢?皮諾丘與人魚公主,最後怎麼樣了?」

  「他們相親相愛,最後私奔了。」

  「私奔,喔喔——?」

  「什、什麼呀,那種誇張又故意的反應……」

  「沒什麼好害羞的,聖!只管前進就行了,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走遍天涯海角!」

  尼洛說道……而另一個聲音在他的身後高聲唱和著:

  「走到世界的盡頭,到世界的每個角落,走遍天涯海角!」

  尼洛驚訝地別過了頭。

  崇帶著一臉難為情的笑容,就站在走廊上。

  在他的身旁,小刺也帶著微笑。昏暗的走廊之中,升起一股搖曳的紅色光芒。

  尼洛生氣地叫道:

  「你們上來做什麼!?」

  「唔喔……!?」

  尼洛跑向有些退縮的小刺說道:

  「很痛吧,小刺!?這裡就交給我來處理,你乖乖去睡覺啦——!」

  「……小尼洛,你原本就這麼打算……?」

  「那當然,我是正義的使者。沒辦法丟下遇到麻煩的人不管呀!」

  尼洛洋洋得意地說道。往探頭探腦的基格納斯頭上就是一記。

  「噗啊!?」

  「你要好好監視嘛——!」

  崇帶著苦笑向前走了幾步,交互望著聖和遙問道:「你們兩個人,單獨在談些什麼啊?」

  「我不知道,是她突然就開始說些莫名奇妙的話。我可是很忙的。」

  轉向另一方丟下這句話的聖身旁,書桌上正攤著一本筆記。

  遙神情緊繃地望著小刺,以堅定的口吻說道:

  「我也不是打算說些難以理解的事。佐佐岡小姐。小遙……還是想解除你的詛咒,或者應該說,希望你能讓我解開詛咒。拜託你。」

  「耶!?」

  「為什麼!?」

  小刺與尼洛齊聲問道,只見遙露出了寂寞的微笑。

  「這純粹是小遙任性的請求。」

  她如此回答道,腳步像輕輕飄浮在空中般,大步地朝小刺逼近。

  「唔喔喔……!?等、等一下等一下……」

  「我不會再讓你逃走了!」

  遙正要往小刺一躍而去,腳卻被尼洛使盡全力般緊緊抱住。

  「不可以這樣——!」

  「放開我,安尼洛!」

  「不行,你不要動,尼洛。崇,你也去阻止她,快點!」

  聖以嚴厲的口吻說道。

  「咦、咦咦……」

  崇雖然滿懷不安。但也展開行動,伸手握住了點滴架。

  小刺退至走廊的盡頭,整個人貼在牆上直冒冷汗。

  走上階梯的夏羅,從她腳邊探出頭來,閉著單眼環視週遭。

  「到底在吵些什麼啊?」

  「噗噗嘎,噗耶喔耶!」

  基格納斯開始比手畫腳,打算說明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嗯嗯……聽不懂……」

  「為什麼要阻止我!?」

  遙環顧尼洛等人一圈,以詰問般的語氣問道。

  「你們這些人,果然不肯放佐佐岡小姐離開嗎……」

  「怎、怎麼可能——!?」

  「我怎麼可能置之不理!如果沒有了祝福,你就會……」

  「小遙想成為一個普通人!想變回一個普通的病人!」

  「什、什麼……」

  「好猛喔……!?」

  崇和尼洛聽得目瞪口呆,當場無言。

  但,小刺痛苦般扭曲著臉,兩手握住劍柄。邊低聲說道:

  「小遙。在床上過活的話,你就不能把頭髮留長了。」

  「就算是那樣也沒關係。」

  「也沒什麼機會能沖澡了喔。」

  「那也沒辦法。」

  「你不想跟大家一塊兒吃飯嗎?」

  「我可以放棄。」

  「你不是很喜歡跑步嗎?」

  「都不用了!」

  「你的父親和母親會傷心難過的喔?」

  「總比被世人、被整個家族的人怨恨要來得好!」

  遙的大叫聲。擊退了現場的所有聲音。

  在那片寂靜之中。隱約聽見陣陣嗚咽聲。

  「……唔嗚、唔……」小刺所發出的聲音,就像有只長了利爪的手要從喉嚨深處爬出來。

  尼洛擔心地望向小刺。

  「很痛嗎!?」

  「這是我……活著的證據!」

  「就算得這麼忍耐!」

  遙大聲叫著。

  「佐佐岡小姐,就算這樣你還是想活下去嗎……」

  「那還用得著說嗎!」

  「為什麼!?」

  「因為我還能幫得上忙!」

  「你真好啊,就能這麼不愧對於世人!」

  小刺的神情緩和了下來。尼洛目不轉睛地抬頭仰望著遙的面孔。

  「小、小遙……!?」

  她似乎已無視於尼洛的存在,閃閃發光的眼神化為無數銀色的劍刀,就像要深深穿透小刺。那視線銳利地轉向了聖,遙開口說道:

  「我就告訴你吧,聖小姐。父親曾經對小遙說過。成為得了相同疾病的孩子們的希望吧。以跑步來證明他們仍擁有未來。但是,小遙也知道那不過是謊言,看著我的大家,心裡也都很清楚。」

  「大家……?」

  「醫院裡的大家。」

  「……」

  聖緩緩向後退。兩手抓住書桌的邊緣。

  遙面無表情地繼續低聲說道:

  「今天也有手術要進行,是由父親執刀。不知道結果怎麼樣了。」

  「是你的朋友嗎?」

  問話的尼洛,聲音微微顫抖著。

  「我們以前感情很好。」

  答話的遙並沒有望著尼洛,而是直盯著小刺不放。

  「佐佐岡小姐。你有自己的使命,你是被需要的。所以你能夠好好活下去,就算再辛苦、再痛、再難過都無所謂。可是,小遙什麼都沒有。」

  「小……遙……」

  「小刺!不要勉強自己了,你的臉色……」

  遙對著小刺的叫聲,打斷了崇的話。

  「我好羨慕你!」

  「……!」

  宛若被這句話擊退般。小刺再度向後退。

  但那裡是走廊的盡頭,後方已無路可退了。

  「嗚喔……」

  「小刺……」

  在回頭一望的尼洛眼前,小刺直直向下落——

  「嗄啊啊!」

  咻劈劈劈!咻啪,嘰哩嘰哩嘰哩……

  夏羅伸出長長的尾巴,纏住了小刺的右手。倒在階梯上的小刺臉色發白。額上直冒冷汗。緊握住劍柄的左手正不住顫抖。

  身上那把劍的劍鞘已抽離了一半。看來是跌倒時碰巧鬆脫的。

  「唔,嘰,嘰嘰……」

  被小刺的重量拖過去的夏羅,眼看也要跟著掉了下去,它伸出兩掌的利爪,嵌入走廊的地板中。尼洛迅速跑向夏羅,並使勁押住它。

  「加油啊,夏羅……!!」

  正當他叫出口的瞬間,遙輕盈地躍過了尼洛的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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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5-18 11:40 PM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5-18 11:45 PM 編輯

  流星與風暴

  一

  「不行!」

  聖大聲叫道。

  這時遙已經跳過了橫躺著的小刺上方,繞到了她的身後。

  「噗嗯嘎啊——!?」

  在遙的腳邊,天鵝馬桶造型的基格納斯,擺動著四肢滾落下了階梯。它本來似乎是想助小刺一臂之力,但階梯太過狹窄,令馬桶的手腳(不過也只是能稍微振翅的小小翅膀和平坦的腳蹼)笨拙地繞著圈子。

  噹!

  此時,點滴架撐向階梯旁的牆壁,止住了腳步。遙以跳舞般的模樣朝她的方向轉了過去。眼前正是小刺的後背。

  詛咒之劍正突出於她的身後。半露在外的刀身,散發著陣陣光芒。

  「對不起了,佐佐岡小姐!」

  遙單手拔掉封印的劍鞘,往階梯下丟去。

  遙陷於被席捲而起的業火包圍住的錯覺之中,令她動作瞬間僵直。

  迸發出的是如此猛烈、如此火紅的光芒。

  燃燒中的刀身是鋼鐵的漆黑色。沿著蜿蜒在上頭的奇妙紋路流動,持續地散發出紅色的強烈光芒。

  「唔……!?」

  刺眼的光線使遙瞇起了雙眼,但她仍兩手舉起點滴架,朝著刀身就是一擊。

  劈·鏗——!

  閃光相互衝擊,一陣疾風隨之捲起。

  遙輕易地被吹飛了起來。飄浮在半空中。

  她剎那間感受到酥麻般的解放感。

  能從所有的束縛之中解放,得到自由了——她是這麼想的。

  但那樣的畫面就如同一張快照閃過,輕飄飄地被吹跑而消失。

  其後等待著她的是墜落感。

  與隨之席捲而來,壓倒性的寂寞。

  她閉上雙眼,眼中充滿了祖母綠的殘像。在那鮮艷的混沌之中浮浮沉沉的幾個場面,似乎就是傳聞中的回憶走馬燈。在死前的瞬間誰都會看到的,人生中超高速壓縮,超精華版的倒轉現象。

  挑高的純白病房,規律的點滴液,隔著隔離衣、防護帽和口罩,只以雙眼打量著她的醫護人員們。與鄰床間的隔簾,像加進許多牛奶的紅茶顏色,每當它偶爾被掀開,映入眼簾的必然是整理得毫無折痕的床單,和疊放整齊的寢具。

  現在,在無止境地掉落的遙腦中所閃過的畫面,幾乎都是像這樣的情景。

  是這樣的東西啊。她這麼想著。我還以為會是什麼樣的畫面呢。

  想掩蓋毫無變化的白色與白色與白色與白色的連鎖,卻無法完全掩飾,帶著平淡中間色的隔簾。在它的另一頭什麼也沒有。這邊也同樣什麼都沒有。完全不可能有什麼令人感到新奇的事物。

  她一直望著像這樣的光景,如偷兒般靜悄悄地呼吸著。

  這就是遙原本的一生。

  當她領悟到的瞬間——

  「不要啊啊啊——!」

  從她喉中嘶喊而出的叫聲,被席捲全身的猛烈衝擊所阻斷。

  就在這同時,傳出了另一個叫聲。

  「嗚噗嗯咕!?」

  「……!?」

  她睜開雙眼,一整片金黃色的光芒正包圍著遙。

  一隻巨大的鳥兒(或應該說,鳥型機械體)。展開的翅膀前端嵌進了階梯旁的牆壁之中,硬生生撐在半空中,而遙正好俯身落在那機械體型的背上。

  兩手緊緊握住了點滴架。

  它仍持續被脈動著的白色光芒所包圍。

  「為什麼……?」

  在遙喃喃自語的同時,尼洛的聲音自她頭上降臨。

  「基格納斯!做得好——!」

  「噗唔嗯嘎啊——!」

  金色的大鳥自豪似的弓起了長長的頸子,高聲發出啼叫。

  那的確是基格納斯的聲音,遙不禁愣住了。

  「這……連這也是詛咒嗎?」

  包裹著點滴架的光芒不但沒有減弱,脈動的節奏反而越來越快速,亮度也隨之增加,甚至逐漸掩蓋過變身後基格納斯週遭的金色光芒。

  「這樣不是太奇怪了嗎!」

  遙站起了起來,抬頭望著方才滾落的階梯上方。

  小刺也正試圖要站起身。

  她雙手握住劍柄,屏氣凝神,顫抖著抬起臉,眼神中充滿了不安。

  直到看見遙的瞬間,她才輕輕露出了溫柔的微笑。

  太好了……小刺的眼神中這麼說道。

  那道目光直直穿刺了遙,將她粉碎、擊潰。但仍殘存了些深黑色般的不明物質並未消失,衝出遙的喉嚨跳了出來。

  「你這叛徒!」

  身體一震,小刺臉上的笑容被粉碎了。

  正當遙這麼想的同時,席捲而起的深紅色火焰籠罩住小刺,掩藏住她的表情。

  不會有錯的。小刺的詛咒並沒有消失。為他人盡一己之力,名為正義的詛咒!

  而遙身上的祝福也依然厚臉皮地杵在原地不動!

  「隨便你好了,你就好好去貫徹正義吧!被詛咒、被眾人喜愛、就這樣繼續活下去吧,因為你最喜歡自己了呀!」

  「小、小遙……」

  小刺擠出了聲音。在熊熊燃燒的光芒之中,想要開口說些什麼。

  但她不想聽。隨著心中波濤洶湧的情緒,遙高高舉起了點滴架。

  「我已經受夠了!」

  她往下一揮朝著基格納斯的背部使盡全力地敲擊、折斷它!

  ——她是這麼打算的,但卻辦不到。

  遙的手在顫抖。不,不只是手,那不僅僅能以發抖來形容。她動彈不得,恐懼、恐懼、這就是恐懼啊!

  「劍鞘!」

  被聖的聲音喚回神,遙驚訝地望著小刺的身影。

  火焰緩緩地……向上延燒,集結。

  朦朧不清的黑色剪影在燃燒的光芒之中浮現,橫越的熾熱劍身與扭曲掙扎的身影相互交叉,更顯得格外醒目。

  宛若黑白相間的十字架。

  痛苦掙扎著的直線,和冷峻不為所動的橫線,交織成被詛咒的命運的象徵。

  這情景使得童子守家的階梯變得像個奇怪的祭壇。

  遙將原本高高舉起的點滴架抱近胸前。傾斜地拿著它。原本極為厭惡、應該已經捨棄掉的這個物品。現在就像是能擊退邪惡的魔物的神聖武器一樣。

  夏羅的聲音,冷冷地從火焰的另一方問道:

  「小刺,你想起來了嗎?」

  回答它的聲音,似乎是人的說話聲。但那卻是十分不像出自於人類,冗長且毫無喘息的叫聲。有如海浪、如脈搏般、互相扭曲、推擠,形成許多叫聲的集合體。

  「快點!快去拿封印的劍鞘!」

  聖發出悲痛的叫喊,被那聲音當頭棒喝的遙,感到自己全身都失去了力氣。

  拔去封印的劍鞘並丟下階梯的人,就是遙。它一定就在樓下的某處吧。

  現在能夠去拿的人也只有遙和基格納斯兩者而已。

  但她卻動彈不得。因為恐懼。

  基格納斯也絲毫沒有移動的跡象。甚至還彎起了細長的頸子,貼近遙的身旁,疑惑似的凝望著小刺的身影。

  「小刺。你是……小刺嗎?還是,擁有其他名字的存在?」

  夏羅以更加沉穩的語氣問道。

  此時,聖倒抽了一口氣。尖聲說著:

  「也就是說,你早就知道這把劍的原形了?」

  「喔?那麼你也……?」

  「這是怎麼一回事!?」

  遙叫出聲來。

  「佐佐岡小姐的劍,到底是什麼東西!?為什麼沒辦法解開詛咒呢……」

  「那是……」

  聖躊躇著回答道。就在這句話之後……

  「吾等非詛咒,亦非祝福。」

  從深紅色光芒之中,傳出了嚴峻的說話聲。

  許許多多的聲音相互重疊,在那當中。也包括了小刺的聲音。

  「你是說……那不是詛咒!?」

  遙毫不思索地往前一踏,反問著聲音。

  「正是。吾等僅為命運,及力量。而現托付所擇人之子。吾等之所有力量,為制裁之行使,賦予其手、目、心,及其生命。」

  「制裁,是什麼……?到底要制裁些什麼呢……」

  「人心之澄淨,亦或污穢。」

  「那又是為了什麼……」

  「以此確認人世之終末,明定賞罰。」

  遙霎時說不出話來。

  詛咒之劍——她一直都是這麼想的,大家都一樣。

  不,正確來說或許並不能說「大家都一樣」。似乎也有幾個人心裡早就有個底了,如夏羅、聖等人。或許,連小刺本身也知道?

  只要相信從那深紅色光芒之中傳出的聲音。

  小刺的劍是制裁之劍。

  為了預言這個世界的終末……這麼一來。這件事再怎麼想都是不容小覷的。

  幾個疑問在她的腦海中接連不斷地湧現。

  但遙只問了一個她心中最在意的疑惑。

  「要怎麼去制裁呢?」

  「托付予吾等所擇人之子,即佐佐岡支惠之手、目、心,與其生命。」

  「我不懂,這麼模糊不清的答案……」

  她站起身來,幾乎要跌倒了。以點滴架充當手杖牢牢地握住,遙繼續問道:

  「那佐佐岡小姐會變得怎麼樣?」

  聲音回答了。

  「其為瑣事,毋須特此一問。」

  「……瑣事?」

  「就是不重要的事情。不需要特別問這種事。他是這樣說的。」

  聖迅速地低聲說道。

  遙隨即叫了起來:

  「這關係到一個人的生命!怎會是什麼不重要的事情!」

  聲音回答道。

  「世事亦無是非之分。」

  在這個聲音之中,無庸置疑地也包括了小刺本身的聲音。

  遙想著,自己應該開口說些什麼的。但卻喉嚨堵塞,舌頭僵硬,她沒辦法好好站著,只得攀著點滴架,就這麼滑著跌坐了下去。

  她好害怕。

  制裁之劍自然是令人畏懼的。

  這座點滴架就是能與其對峙的武器。但緊握時感到過於纖細,揮動它覺得太過輕盈,往前一擊又顯得十分脆弱。

  然而比什麼都醒目的。是它正散發出光芒,並且帶著脈動。

  隨著遙本身心跳的快速節奏,蒼白地燃燒,又微微轉暗,就這樣不斷重複。

  燃燒、轉暗、燃燒、轉暗、燃燒、轉暗、燃燒。

  就這樣重複、重複,接續著耀眼光輝和黯淡明亮的節奏,不斷重複。

  對現在的遙來說,這樣的事實是無可抗拒的恐懼。

  因為害怕到無計可施,她將點滴架抱在懷裡,像要將它包裹住似的將臉湊近。邊移動著屁股,緩緩退向後方。

  在火焰之中。黑白相間的十字架不住痛苦地抽動著身軀。

  每當那可怕的死亡之舞為之一震。熾熱的劍便用力、用力地,如同黑色的木樁般,從直線向外錯開、脫離、拔除。

  是的,緩緩地拔離。

  制裁之劍,正逐漸離開被貫穿的佐佐岡支惠的身體。

  「小刺!」

  聖尖聲叫著。在這同時,崇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尼洛!?」

  遙向前探出了身體。基格納斯也低聲鳴叫,開始全身扭動。

  在階梯上掃過正熾烈燃燒的深紅色發光體,尼洛小小的身影使勁全力疾速鑽了過去,直線跑下階梯。

  「噗啊嗚喔耶!?噗啊嗚啊!」

  要拔出撞進牆壁的翅膀似乎有些困難,基格納斯狂亂地搖晃著身軀。

  「呀啊!」

  遙緊緊抓住基格納斯的背部。

  「找到了!」

  尼洛大聲叫道。他兩手高高捧著封印的劍鞘,匆匆忙忙地登上階梯。

  遙也清楚地看見了他的動作。但她就是怎麼也動不了。

  尼洛在小刺的身旁停下了步伐,擺好架勢。不對,應該說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夠、夠不到——!?」

  以三歲小孩的身高。要把小刺胸前貫穿至背部的劍收進鞘中,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

  但是,遙卻由於害怕從基格納斯的背上摔落,只能一直緊抓住它不放。

  「尼洛,這邊!」

  聲音響起的同時,崇的一隻手從深紅色發光體旁伸了出來。

  尼洛跑上前去,將劍鞘小心地交至崇的手中。

  遙深吸了一口氣,緊握住的點滴架早已被汗水濡濕。

  「小刺!你不要動!」

  崇的叫聲,頓時被掩蓋——

  「唔·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聲音流竄於屋內,令整個家裡咯嗒咯嗒地震盪。

  宛若將叫喊聲化整為一束的,是那把正在燃燒的劍。

  終於,劍抽離了她的身體。

  光芒逐漸收回刀身上。雙手高高將劍舉於頭上,少女的身影也隨之出現在眾人眼前,一點兒傷口也沒有的光滑肌膚,健康的胴體正赤裸著。

  「小、小刺!?」

  就站在少女身旁的崇,慌張地叫道,並馬上將目光別開了。

  佐佐岡支惠微微睜開闔起的雙眼。表情茫然地似乎想開口說些什麼。

  在那瞬間,遙發現在小刺的身後有道銀光閃爍。

  「喝呀!」

  隨著必殺般的氣魄,夏羅朝小刺跳了出去。

  在它的眼前,崇正將封印的劍鞘伸向小刺。

  劈咻!

  夏羅兩掌中的利爪發出尖銳的光芒。貫穿劍鞘,輕易地將它粉碎。

  但,突擊的氣勢被打斷,一度著地的黑貓,目光仍停留於小刺身上叫道:

  「別妨礙我!」

  「夏羅!?難道,你想把小刺她……!?」

  「……這是任務!」

  「不行——!」

  尼洛叫著,往立成大字型的小刺腳邊一抱。

  仔細一瞧,他又驚訝地後退了幾步,喃喃說道:

  「好冰……」

  此時,基格納斯終於將翅膀由牆上拔了出來。

  「噗嗯嘎啊啊——!」

  基格納斯打算在空中調整方向,笨拙地開始拍動著它的羽翼。

  狂風捲起,世界為之回轉。遙拼了命地緊抓住大鳥的背部。

  在視野的角落,她看見制裁之劍發出一陣閃光。

  鏗轟!

  隨著這聲轟響。遙全身被無形的強風所襲擊,使她難以呼吸。

  其後,她又感到牽往反方向似的暴風聲橫掃過身旁。

  「哇啊啊啊!?」

  就在遙的眼前,尼洛被狂風捲了上去。

  「噗嘎!?」

  基格納斯吃了一驚,微微地傾斜著身子,總算是安靜了下來。

  在沒有時間思考的情況下,遙反射性地展開了行動。

  她將點滴架伸向飄浮在空中的尼洛身旁。

  尼洛的小手抓住了前端的T字形掛鉤。

  她看見宛如在空中游泳般的尼洛後方,天花板破了個洞。如果人能像子彈那樣飛出屋子的話,那個洞就正好是像那樣的大小吧。風,就從那個破洞往夜空中吹了出去。

  遙將尼洛拉近身旁,緊緊抱住他,牢牢地攀在基格納斯的背上。

  風勢終於減弱,低鳴的轟聲似乎逐漸朝向某處遠離。

  遙抬頭望向階梯之上。

  夏羅與俯趴在它身上的崇,心驚膽顫地抬起臉來,環顧四周。

  抱頭坐在走廊上的聖,懷中擁著一本老舊的筆記本。也顫抖著拾起目光。當她看見遙時。忽地垂下了眼簾,又再度巡視著週遭。

  沒有其他人在了。

  「小刺。」

  尼洛孤零零地囁嚅著,抬頭仰望上方的破洞。

  「她走了。」

  二

  在那瞬間。能首當其衝將發生的事件留存在紀錄中的客觀檔案,就屬氣象局的天氣觀測氣壓指數了。

  正好在這個時期,三個颱風預計將連續登陸日本列島。這天晚上介於第一與第二號颱風之間,在關東地方出現了氣壓數值的分水嶺。

  在那分水嶺的正中央貫穿了一個深形的巨洞,第四號颱風,忽然就這麼出現了。

  因前所未聞的異常現象。被取名為「佛比登(Forbidden)」的颱風,氣象衛星影像在正中央所映出的黑點,在那其中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

  公安調查廳所保有的極秘檔案之中,記錄了在那瞬間精力場的變動,和前後在數分鐘之間顯示事態經過的精力場圖表。

  記錄者為「夏羅·G」以及「奧拉克妮·G」。

  分析兩者所記錄下來的資料,結果顯示識別標誌「小刺·S」精力場的深洞從圖表之上消失的同時,佛比登颱風也隨之出現。

  另一方面,關於識別標誌「遙·T」精氣壓的部分,並沒有看到任何變化。

  對於這樣的事實,專家間的解釋也為之分歧,持續了一段長時間的議論。

  被視為最有力的一個假設,解釋起因出自於識別標誌「小刺·S」所持有的咒障物的特異性,引起了不正常的現象。

  關於這個咒障物品。沒有任何的官方資料存在。

  不過,在其後「一號倉庫日記」。也就是在研究者間聞名的已故者·童子守忘的遺物筆記當中,有著這樣的記載。

  『傳說中。有把劍為了預言這個國家的終末而生。

  那把劍沒有名稱、也沒有銘刻。其性如鐵,又如同水銀,未定之形委身於暴風之中,化為雨露,也化為閃雷。

  在人們的心靈困惑、混亂之時。它將由某處現身,為了行使制裁之任務。

  為了制裁,它選上了一名活祭品。

  劍隨著暴風躍向活祭品。貫刺其胸,以評斷靈魂的淨穢。

  若是擁有澄淨靈魂者,即為吉兆。如為污穢者,自然情況相反,預言將出現不詳之結果。

  無論是吉或凶,傳聞被選為活祭品之人的生命,將為劍所奪取,如露水般消逝,其手、眼、心將隸屬於劍,成為制裁之使徒。

  那麼。所謂制裁為何?

  假設預言之結果實屬不祥,將其凶兆祈求為祥瑞之過程,又需要什麼樣如咒術般的方法?

  對於這些事,我不得而知,也毫無瞭解的意願。

  行使制裁者畢竟為其劍本身,並非我、與身為同胞的人之子所能預先料想到的事態。

  無計可施的事,就算知曉也毫無意義。

  只是徒增忘卻的辛苦罷了。』

  這裡所記載的「劍」,與識別標誌「小刺·S」所持有的咒障物是相同的東西,如此說法幾乎已成定論。

  那麼,識別標誌「小刺·S」所面對的命運將會如何?語言之吉凶又是如何?

  知道事實的。只有極為少數的人們。

  三

  「放開我,我要去找小刺!」

  尼洛在吊網中胡亂掙扎叫道。

  撒下那片網的新井久音,由於他吵鬧的舉動在空中被甩來甩去。

  「尼洛先生,冷靜、冷靜點啊…………」

  「吵——死了,我才不會再相信機型生化體這種東西——!」

  「噗嘎、噗啊咕、噗咯噗嘎!」

  恢復馬桶姿態的基格納斯也激烈地叫著,像是在為尼洛辯護一樣。

  坐在電視前的聖,無言地調高了音量。

  這裡是童子守家的客廳。

  報導即時新聞的電視畫面中,顯示著平和市上空突然出現的颱風形勢圖,但現在屋外卻是安靜得令人感到詭異。

  那是由於這裡正位在颱風眼的中心。

  遙趴在短短幾個小時前,還排放著自製手卷壽司的桌上,一動也不動。立於她身旁的點滴架,一點一滴地維持著穩定的節奏。

  夏羅窩在同一張桌子上,閉著單只眼睛。

  從剛才就在室內來回踱步的崇,停下了腳步。向夏羅問道:

  「還沒有處理完嗎?」

  「再怎麼說,精力場圖表的資料量相當龐大,影像化處理是很花時間的。」

  「不快點的話。事情可能就難以挽回了……」

  「那就別妨礙我。」

  「……你還真能這麼冷靜啊。明、明明都做出了那樣的事……」

  「真不知道你是怎麼看待我的。崇。我話先說在前頭,保護監察官的職責,是在一旁守護咒感者,並不是無條件的保護她。如果有必要,也會使用到利爪或細刀的。」

  「也可以不需要用到那些東西啊,是你的話應該辦得到才對!」

  「嗯……這倒也是。」

  「既然這樣的話!」

  「別說了,崇!」

  聖直盯著電視,冷冷地說道。

  「為什麼!?」

  「那是它的工作……大概吧。」

  「……工作?」

  崇低聲呢喃道,望向了夏羅。黑貓保持沉默,一動也不動。

  他又抬頭看著空中的新井久音,蜘蛛巫女連忙別開了視線。

  「也就是說,那是一種試驗?」

  崇輕聲說著,幾乎要笑了出來。

  「來歷不明的詛咒物品。傳說中的制裁之劍。那種東西是否真的存在,論誰也沒辦法確定。所以,實驗是必要的。就是這麼回事吧?」

  黑貓牽了牽單邊的臉頰,露出笑意。

  蜘蛛巫女轉過身背向崇。在它一手撒下的網中,尼洛叫著:

  「叛徒——!!」

  「不是的。」

  遙低聲說道,抬起了略顯僵硬的臉龐。

  「夏羅先生和新井久音小姐,只是完成屬於他們的任務而已。真正的叛徒,或許就連他本身。也在不知不覺間被蒙蔽了吧。」

  「你說的是誰呢?」

  聖直勾勾地瞪著遙。回望向那樣的目光,遙淡然答道:

  「我們可真是相似呢。」

  「誰跟你……!」

  在聖叫出聲的同時,夏羅睜開雙眼,目光為之一閃。

  「圖像處理完畢,進行投影。」

  從它眼中延伸而出的光線,在客廳的一面牆上映照出畫面。

  那是有後方所拍攝,小刺裸身赤體的半立體影像。

  畫面從尼洛抱向小刺腳邊,卻又嚇一跳似的往後退開來的地方開始。

  在那之後,小刺的全身浮現了蜿蜒曲折的紅色圖紋。

  與刻劃在刀身上的紋路相同,宛若群蛇、又形同相互交纏的籐蔓,如擴張於紙面上的火焰般,逐漸覆於小刺白皙的肌膚之上。是的,彷彿劍與肉體合而為一的情景——

  剎那之間,紋路發出了強烈的閃光。

  這時,如紡錘般嘰哩嘰哩地旋轉,紋路收斂成細細的線條。

  小刺的身體被捲入圖紋之中,化為一條紅色的捻繩,如龍之子般朝天際飛去。

  影像就這麼結束了,夏羅的眼睛也恢復成平時的模樣。

  「到底去哪裡了……」

  尼洛囁嚅道。又開始搖晃著吊網。

  「吶!我們去找她啦,吶!」

  夏羅垂下了目光,冷酷地答道:

  「我已經持續偵測過精力場圖表上的精氣壓變動情形,但遺憾的是,並沒有發現近似於小刺的任何資料。」

  「我不會上當的——!小刺她不可能會不見的!」

  尼洛並沒有哭,而是表現出十分生氣的模樣。就算與全世界為敵也無所謂似的。以挑釁的眼神直瞪著夏羅。

  「我們約好了,說好要去芬蘭找媽媽,我要跟小剌一起去,我跟她約好了——!」

  「……」

  夏羅宛如祈禱般闔上了雙眼。

  尼洛圓滾滾的大眼睛之中,此時才第一次浮現某種恐懼的神色。

  「啊……怎、怎麼……怎麼會……」

  「一定沒問題的,尼洛!」

  崇開口說道。雖然那聲音自然也帶著無法止息的顫抖。

  尼洛以求助般的眼神望向了崇。

  崇回望著他,微微地笑了一下,說道:

  「小刺會遵守約定,不會不見的。她一定會回來!」

  「就是說嘛!」

  「別說些毫無根據的話,崇。」

  聖一邊看著電視,一邊如此說道。

  這短短的一句話,使尼洛的神情再度蒙上陰影,崇的顫抖顯得越來越激烈,那顫動並非出自不安或恐懼,而是由於極度的憤怒。

  「你這膽小鬼!」

  「你說什麼……?」

  崇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向訝異地轉過頭來的聖身邊,一手指著她的鼻尖。

  「就算沒有根據!有的話也非說不可!」

  「那不就是在說謊了嗎……」

  「能對一切都毫無謊言地活著,我還沒有那麼堅強!」

  「什……!?」

  「這世上沒有任何一件事是毫無意義的,聖。你常這麼說對吧。我覺得這句話說得一點仇沒錯。不過,有的意義也會有毫無意義的意義存在啊。就算是事實,也會有幫不上忙的時候。與其這樣!還不如選擇有用的謊言!」

  「可是謊言就只是謊言啊!?」

  「也有也有會實現的謊言啊!那叫做希望!」

  「無法實現的願望。那只能叫作殘忍而已吧!」

  「總比被壓抑到連動都動不了來得好太多了吧!」

  聖顯得有些退縮。

  遙則是倒抽了一口氣。

  尼洛緊握住雙拳,默默點著頭。

  而夏羅則睜開原本闔上了的雙眼。

  「那麼,你看看這個吧!」

  聖將老舊的筆記本推向崇的面前。那是祖母所留下的日記。

  「要我看……?」

  「這是祖母所留存下來的紀錄,上面寫著關於制裁之劍的事。這就是小刺她已經不會再回來的……證據。」

  聖表情帶著些許動搖,將筆記本遞到了崇的手中。

  崇讀著已看得出攤開痕跡的那一頁。

  「什麼嘛。」

  接著,露出了笑容。

  聽到那聲音的聖,驚訝地抬起臉來,困惑地望著崇。

  「你……為什麼會是這種表情?那裡面寫的是……」

  「無計可施的事,就算知曉也毫無意義,只是徒增忘卻的辛苦罷了……嗎。真像祖母的作風哪。這的確是她會說的話呢。」

  「聖才該讓頭腦降降溫吧,你仔細想過了嗎?」

  「……想什麼?」

  「祖母她把這本日記收藏在一號倉庫的理由。」

  「那還用說嗎,是因為想讓我讀這本日記啊。」

  「是呀。可是,為什麼?」

  「那是……大概,早就預想到可能會發生這種事……」

  「你是說她早就預測到小刺的事情?這個推理恐怕有困難吧?祖母她不可能擁有什麼預知能力啊!」

  「……」

  聖無言以對,陷入了沉思。

  尼洛不滿地掙扎著說道:

  「我聽不懂啦——!?用我也聽得懂的話說嘛——」

  「抱歉抱歉。這本筆記上寫的啊,是……」

  崇將關於制裁之劍的記述,大略說明了一遍。

  不只是尼洛,遙和夏羅、新井久音、就連基格納斯也津津有味地聽著。

  「……內容就是這樣。」

  「嗯,真有趣哪。那麼,崇。我有件事想問你。」

  夏羅說道。

  「你們的祖母,忘小姐,她留下日記的理由究竟是什麼?」

  「就像剛才所說的啊,她想讓聖閱讀這本日記。」

  「無計可施的事……嗎?像文字間所提及的。這種行為難道沒有違背童子守家所肩負的使命嗎?」

  「那是即使如此,都必須讓我們知道的事。」

  「喔?」

  「制裁之劍一定不像我們所想的那麼稀有。在我們所不知道的地方,說不定也經常性地出現。我覺得正因為是這樣,祖母才會在這本日記上記錄下來。制裁之劍確實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並不是只有某人必須獨自背負的特殊命運。因此。我們也應該去瞭解這件事。」

  聖尖銳地打斷了他的話。

  「知道了又能怎麼樣?我們明明什麼也做不到。」

  「我們能思考啊。」

  「那只會生成另一個新的詛咒而已!」

  輕輕地歎了口氣,崇對著聖微笑。

  「沒辦法的啊,我們已經知道該怎麼思考了。就算再怎麼被詛咒,都沒辦法停止,也不能停止。」

  聖頓時結舌無語,雙頰緋紅地叫道:

  「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你還不是只出一張嘴!」

  崇的身體為之一震,笑容如受到打擊般地消逝,但他仍朝聖瞪了回去,說道:

  「那我去去就回來!」

  聖發出了「咦」的聲音,神情顯得不知所措。

  崇往電視上的颱風情報瞥了一眼。奔出了客廳。

  四

  崇從玄關飛奔而出,跑往庭院大門的路上。被詛咒的運動鞋蹦蹦跳跳地跟了上來。緊咬在他的雙腳之上。

  這時,家門前正好停放著一輛卡車,阿浩叔和道生相偕下了車。大概是聽到剛才小刺離開時的巨響,前來探視情況的吧。

  崇向阿浩打了個招呼,只簡單說明階梯附近的牆壁和天花板壞掉的事,沒有特別談到事情的經過,對方也沒有詢問的意思。這個家因為受到詛咒的關係,屋子壞掉的事也已經見怪不怪了。

  「你要去哪,崇?」

  道生都這麼問了,他也不可能就這樣置之不理。

  「我去接她回來。」

  「這是實驗嗎?」

  「是實行。」

  「知道了,路上小心哪。」

  道生微笑著乾脆地說道。輕輕拍了拍崇的肩頭。

  他點點頭,朝著大門之外。大大地跨出一步。

  然後轉身面向家的方向。

  在澄澈的夜空下,阿浩的背影悠然走向透著光亮的童子守家宅邸。席爾法從小狗屋飛奔出來,搖著它的尾巴。道生望向崇,一邊蹲在大狗面前撫著它的頭。

  這裡是我的家。我會回到這裡的。

  但是,我的使命並不是一直「待在這裡」。

  對這樣自己說道,崇下定決心般地往前踏出了一步。

  咻嚕哩嚕哩!

  運動鞋上的詛咒立刻就發動了。往反方向迅速地邁開了步伐,崇緊握雙拳,小小比了一個勝利的姿勢。

  向前走。

  一直向前走。

  當回過神來,崇發現遠見遙正並列著走在他的身旁。

  「我也要一起去,可以嗎?」

  「謝謝你,我想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那個人現在在哪裡,小崇知道嗎?」

  「不知道。不過,這玩意兒一定會告訴我們的。」

  崇面露微笑,低頭望著自己腳下正蹦蹦跳跳向前走的詛咒運動鞋。

  遙有些不安似的說道。

  「這是雙詛咒的鞋子……吧?真的能夠相信它嗎?」

  「我害怕和家人分開,所以這鞋子才會受到詛咒的。和現在不在家裡的人牽起手來,一起回去。我終於明白那是屬於我的使命,也同時是一種詛咒。」

  「家人……?」

  遙像是感到不可思議般地反問道。

  「如果說那是種撒嬌。或許也沒錯吧……」

  崇微笑著,凝視著前方的夜路。

  有道銀白色的牆。那是燈火在風雨之中被暈染開的模樣。

  在平和市上空忽然出現的颱風眼,界線就在此處。

  「要往前衝了,遙。」

  「佐佐岡小姐。她就在那裡面吧?」

  「大概……已經不在了吧。」

  「……?」

  遙疑惑地望著崇的神情,在進到雨之壁另一端的同時,瞬間轉變成痛苦的表情。

  驚人的狂風暴雨。

  強風捲飛了輸液袋,像是想奪走它似的。輸液管揮動著發出聲響,打在遙的臉上,她像是守護著兩者般,雙手將它們抱在懷中。遙的步調絲毫未減,緊緊跟在崇的身旁,提高了音量,以沉著冷靜的口吻呼喊著:

  「要去哪裡啊?」

  「去這雙鞋想到的地方!應該說大概已經……」

  崇抬頭仰望著空中,高聲詠唱祖母的日記中所寫的文句:

  「那把劍沒有名稱、也沒有銘刻,其性如鐵,又如同水銀,未定之形委身於暴風之中,化為雨露!也化為閃雷!」

  呼喔喔喔喔喔喔喔,風的聲響,似乎回應著這段話語。

  唰啊啊啊啊啊啊啊,雨彷若夾雜著嘻鬧的神情,打在兩人身上。

  崇全身迎擊自天空降臨而來的力量,大聲叫道:

  「這陣風雨就是制裁之劍!」

  「你說什麼……?」

  「你也看到了吧,剛才夏羅所拍攝的畫面,制裁之劍,能夠改變樣貌,能變成狂風、暴雨。一定也能變成閃電的!」

  「這樣的話……」

  遙低聲說著,突然抱住崇的手,靠了過去。

  「哇哇!?怎、怎麼了……」

  「差不多可以停下來了吧?」

  「……」

  崇點了點頭。此時,一直擅自跳上跳下的腳,也正好突然止住了。

  暴風雨將站在原地不動的崇和遙重重包圍,更加變本加厲。

  將身體湊近彼此,仰望著天,腳踏大地忍耐著風雨的肆虐,渺小的兩人就這麼站在其中。

  「我們,現在……在佐佐岡小姐的身體裡吧?」

  遙輕聲問道,崇回答:

  「是啊。這暴風雨如果是制裁之劍的話,那就應該也等於是小刺才對。她改變了樣貌,現在就在這裡。」

  「她能回到原來的樣子嗎?」

  「我不知道。但是,一定有那樣的可能性。不然。我的運動鞋也不會把我們帶到這裡來的,問題是……」

  崇盡可能想冷靜地繼續說下去,不過聲音裡仍帶著一絲絲的顫抖。

  「小刺她能不能意識到我們在這裡。」

  「……」

  遙輕輕鬆開了抱著崇的雙手。

  兩人原本緊貼的身體,微微地拉開了距離。

  那道空隙間吹進了強烈的狂風,翻弄著輸液袋和管線。

  「遙……?」

  「我要試試看,她能不能夠意識到。」

  遙冷靜地說道,雙手握住了點滴架,高高往空中舉起。

  那上面縈繞著一陣光芒,脈動著,並開始散發出白色的亮光。

  那道光,少女確實地感受到了。

  好刺眼,好溫暖。感到有些疼痛、羞澀,讓人十分在意。

  走吧,到那裡去。

  當她心中這麼想,但有個聲音阻止了她。

  「人之子啊。」

  「行使制裁。」

  「完成所托付的任務。」

  許多、許多的聲音。聲音聲音聲音聲音聲音。

  過去。完成了許多次的制裁行動。

  每次都有一位人之子受串刺之劍貫穿,被賦予制裁的使命。

  一人、又一人、接連不斷的人們……至今已有無數的人。

  在那接連不斷的靈魂連鎖之中,也包括了少女的存在。

  「行使制裁。」「行使制裁。」

  呼喚著她的只有一句話,卻重疊著無數的聲音。

  那麼,心呢?

  沒有一個是相同的。

  行使制裁,聲音們如此訴說著。那麼該制裁的是什麼?又該怎麼去行使?

  她不知道。

  雖然不知道,但光芒持續點亮。

  她覺得好舒服。

  蒼白地燃燒著,又微微轉暗,光的節奏不斷重複。

  燃燒、轉暗、燃燒、轉暗、燃燒、轉暗、燃燒。

  就這樣重複、重複、光線不斷重複,不帶任何的急躁。

  只是存在於那裡。

  就算只是這樣也好。少女心中如此想著。

  現在,像是被光所召喚而來,另一道光芒自天空疾馳而來。

  金色的光線,就像太陽一樣——

  「小遙——!」

  化為巨鳥的基格納斯剛降落至地面,尼洛就宛如從它背上起飛般奔了過來,緊緊抱住遙。突然。他驚訝似的說道:

  「好熱!小遙,你該不會生病了吧?」

  「我沒事的,安尼洛。」

  「可是……」

  「不是小遙身上很熱。是尼洛自己變冷了。」

  「這樣啊!」

  尼洛恍然大悟般地點點頭,全身朝遙貼了過去。

  「好溫暖喔——!」

  「……」

  遙單手撫著尼洛的背,望向從基格納斯身上降落的同伴。首先是夏羅,新井久音也跟著一起。

  最後下來的是聖,她緩緩下至地面,有些惱怒地看著遙:

  「很簡單易懂的記號嘛?」

  「那就太好了。」

  遙面帶微笑。聖則是不甘心似的別過了臉。

  這時尼洛抬起頭來。神情嚴肅地向遙問道:

  「找到小刺了嗎?」

  遙正打算搖頭。卻又仔細想了想。微微地笑著。

  「沒問題的。一定馬上就會……不,或許早就已經找到了。」

  在說完這句話的瞬間,一陣閃光襲來,雷聲轟隆作響。

  遙尖叫著。抱緊了尼洛。

  崇大聲叫道:

  「小刺——!」

  裸身、半睜著雙眼、站成大字型的少女,將雙手中的劍立於地面,出現在遙的眼前。

  遙搖著抱在懷裡的尼洛,笑著說道:

  「……你看吧!」

  「小刺——!」

  夏羅迅速地跑上前,擺出宛如蠍子般的架勢,將遙一行人掩護於身後。尼洛叫道:

  「住手——!!不要欺負小刺——!」

  「佐佐岡支惠早就已經死了,串刺少女小刺也已經消失。站在這裡的,是制裁之劍,無名的力量與命運。」

  「不應該是那樣的!」

  崇往前站了出去,強而有力地說道:

  「小刺她沒有死,就算被串刺過身體,她也一直活得好好的。」

  「那是因為詛咒的力量所造成的吧。」

  「既然如此,那麼重要的事,祖母不可能沒有寫下來的!」

  「唔唔……!?」

  夏羅不發一語,崇則繼續說道:

  「制裁之劍的出現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但是按照常理,在被劍刺穿的瞬間,一切就結束了,應該馬上就會行使制裁。會選擇被稱為劍的物品,也或許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吧,為了在瞬間結束一切……」

  「那麼,你是要說小刺的情況是例外嗎?但為什麼只有小刺?」

  「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因為……靈魂的性質不同吧。」

  「笑死人了,人類的靈魂是不會有什麼差別性的。」

  「那,還有其他的原因可以說明嗎?」

  「唔……」

  夏羅頓時陷入了沉默。

  小刺……亦或是看起來與她相似的少女,立於原地一動也不動。

  打破沉默的人,是聖。

  「就像崇所說的,這個人,就是我們所認識的小刺!」

  聖呢喃般地這麼說道,轉頭望向了遙。

  「因為,她隨著記號來到這裡了呀。」

  「……」

  遙點了點頭。將高舉著的點滴架,輕輕地放下地面。

  尼洛從遙的懷中跳了出去,定定地站在小刺的面前。以十分認真的神情凝視著劍,而後抬起頭來說道:

  「可以送我媽?」

  哼……的一聲,少女笑了。

  「不行,小尼洛,這傢伙可不能給你啊。」

  「為什麼?詛咒還沒有解除嗎?」

  「是啊。在中途……正要實行制裁的時候,就不小心被叫過來了嘛。」

  小刺難為情地笑著,然後望向了遙。

  「小遙,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不是嗎?」

  「……你知道嘛,真厲害。」

  遙想展露笑容,但卻不如所願。她深深吸了口氣說道:

  「我想向你道歉,佐佐岡小姐。你不是什麼叛徒,只是以被賦予的生命,努力活著而已……叛徒,其實是我才對。」

  「耶?怎、怎麼回事?」

  小刺慌慌張張地問道,那口氣和表情跟平常的她一模一樣,遙不禁笑了出來。而內心的話,與笑聲一同傾訴。

  「我一直裝作沒有察覺到,欺騙了自己。不過,現在我終於明白了。我對死亡感到恐懼,我害怕自己的生命……就這樣消失……!」

  「你真傻,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小刺笑著這麼說道,風雨拍擊著她抬頭仰望天空的臉龐。

  「啊啊,這陣暴風雨可真強哪,得快點讓它停下來才行。」

  「佐佐岡小姐,小遙……可以繼續活下去嗎?」

  「吶、小遙。雨是水。風是空氣,這兩者都很重要,但有時也會形成暴風雨,做些壞事。所謂的人心,也是像這樣。這世上總是紛擾不斷,右或左、白與黑。都是可以輕鬆互相替換的。不過啊,在總算是這樣生存下來的世界上,也有那麼一丁點兒好處的啊。這樣又有什麼不好呢,對不對?」

  說話的聲音顯得沉穩冷靜,似乎也有幾分是說給自己聽的。

  遙使勁握緊了手中的但禍點滴架。

  「……我不知道。現在,我還是沒辦法接受這樣的事情。可是,小遙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小刺露出開朗的笑容說道:

  「那就好啦。好吧,接下來……」

  她再度緩緩地拿起劍。朝天舉起。

  尼洛後退了幾步,抓緊了遙並說道:

  「真、真的要嗎,制裁!?」

  「不完成的話,看來暴風雨是不會停的啊!」

  夏羅再度擺出警戒姿態,像要制止它的行動般,崇高聲問道:

  「小刺!告訴我,你為什麼還能夠活著!?」

  「什麼嘛,這可是很丟臉的事呢。因為我啊,沒辦法去制裁別人,也難以決定是吉是凶,只能半調子的被串刺著,算算也這麼活過三年了。不過,這一切,也只到今晚為止。」

  「咦……!?」

  「你打算做什麼,小刺?」

  崇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夏羅全身帶著殺氣。

  遙與尼洛互相緊緊擁抱。

  聖握緊了拳頭。

  在狂風肆虐的暴風雨之下——

  「人哪,有生來注定該去完成的本分。」

  小刺臉上帶著豁然的笑容,說道:

  「我能夠去制裁的,就只有我自己。」

  將制裁之劍反手一拿,小刺一鼓作氣地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終章   受詛咒的傳說

  一

  收錄在氣象廳資料庫中關於佛比登颱風的記錄,任誰都可以自由地閱覽。

  它在某個時刻突然出現,又在僅僅一小時左右之後消失得無影無蹤,包括了偵測到的氣壓和瞬間最大風速相當強烈,被害程度卻比想像中還來得輕微許多這一點,徹頭徹尾是個屬於特例的奇妙颱風。

  而另一方面。在這個颱風消滅的同時,日本全國都能觀測到的大規模流星雨的相關報告,完全無視於官方的天文觀測機構,而是集中隸屬成為都市傳說方面的話題被拿出來討論。

  彙集相關目擊證詞,推測的流星雨是在佛比登颱風消滅之後,從平和市附近朝天頂上升,在平流層附近像煙火般在空中綻放大型的花朵後,往地面方向降落的光景。

  多數的流星,似乎並沒有在大氣層燃燒殆盡,而降臨到了地表上。

  所確認完成的降落地點,全都位於「人類的前胸。」

  如子彈般迎面飛來的流星,帶給那些人們胸口一陣尖銳的刺痛。但同時也令他們感到「如沖了個熱水澡後」的清爽感受。

  關於伴隨這陣流星雨而來的精力場變動等等影響,公安調查廳並沒有發表任何言論。

  但根據相關人士的情報得知,在佛比登颱風出現的同時,之前確認在精力場圖表上消滅的某個徵兆,在颱風消失的同時又再度復活。也有說法指出這件事與流星雨之間的相關性。但詳細情形仍屬不明。

  二

  「小刺!?」

  聖大叫著直奔了過去。

  在暴風雨之下。這時平和市正處於黑夜,接近午夜時分,因此太陽還位於遠方。立定在那深沉暗闇之中的小刺全身赤裸,從胸口至背部串刺而出的制裁之劍,湧出了深紅色的光芒。

  「唔,唔,喔,喔喔,喔喔喔喔……!!」

  忍受著激烈疼痛而直立著的小刺,全身的紋路進發出紅光並隨之流動。那光景宛如風、雲、水的奔流,亦或是鮮血。

  如同從神話世界之中現身,充斥著野蠻且殘酷的身影。站在這樣一個人物之前,任誰都會為之屏息,就算有人想逃跑也不足為奇。

  但聖卻毫不猶豫地跑上前去,抱緊了小刺。

  「笨蛋,騙子,你這個叛徒!」

  「聖、聖小姐……?」

  「這是你得來不易的生命吧!?你不是說過要好好珍惜的嗎!?」

  「……嘿嘿,原來我還說過這種話啊?」

  小刺靜靜地微笑著,闔上了雙眼,她的雙腿好像失去了力氣。

  打算抱住她卻支撐不了重量,眼看就要一起跌倒的聖尖聲叫著:

  「小刺!!你振作點!!」

  崇、尼洛也跑向了小刺,扶著她,呼喚著她好多、好多次。

  遙的身體完全動不了,她只能立在原地凝視著。

  夏羅收起了利爪和細劍,往後退了一步,閉起了單眼。新井久音的八隻眼睛,也各自閃爍著不同的光芒,注視著小刺。

  小刺痛苦似的輕聲喘息著,「唔……」發出了些微的聲音往後仰。

  她全身的紅色紋路,咻嚕嚕嚕嚕嚕……地迅速移動著,集中往胸口的那把劍上,被吸進了劍身之中。劍變得十分熾熱,脈動著耀眼的白光。

  在看到那道光之節奏的瞬間。遙移動了腳步。

  遙手上仍緊握住點滴架,跑向了小刺身旁,近距離地注視著串刺之劍的劍身。

  劍蒼白地閃耀著,隨後又轉為深沉的紅色,點滴架也隨著燃燒、轉暗。

  重複、不斷重複的兩個節奏,最後終於合而為一。

  遙像要潛進深沉而冰冷的水底般,大大吸了口氣,接著停止呼吸。然後伸出她的手,去觸碰散發出白光的劍身。

  在那瞬間——

  咻唰……!!

  集中於制裁之劍的光芒,隨之發出一陣巨響,往天空的方向飛了出去。

  「呀!」

  遙嚇得跌坐在地,抬頭仰望上方。

  光芒在一瞬間消失於夜空的彼方,經過之處,天空隨之放晴。暴風的雨雲宛如充飽氣的氣球,被化為細針的光線刺破。

  遙出神地望著這樣的情景。

  半晌,夜空中無數的流星,形同無限大的煙火綻放於天空,漫天灑落。

  在那流星之中。也有幾顆往他們一行人的胸口飛來。

  瞬間貫穿。遙。

  聖。

  崇。

  尼洛。

  夏羅。

  新井久音

  甚至也包括基格納斯。

  以及——

  「啊,好痛!」

  小刺也被其中一顆星擊中,發出短促的叫聲,抬起頭來。

  「小刺!?」

  聖像看到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般大聲叫道。

  她的表情看來像是十分驚訝,小刺見狀,將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胸口上。

  在那裡的。,是把串刺之劍。

  「嗚喔…………這、這下可糗了……!」

  難為情地用手遮東掩西。小刺滿臉通紅地說道:

  「不好意思,有沒有什麼可以穿的東西呀?」

  「你……你……在說什麼啊!?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吧!」

  聖站了起身,以不知所措的表情怒吼道。

  「該怎麼辦啊,這把劍……制裁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那種事,也不是我能決定的啊。」

  「不是那個問題吧……」

  「哎呀,等一下……總之……」

  仍閉著單眼的夏羅,交互望著小刺和遙說道:

  「小刺,你選擇了懷抱著那把劍繼續活下去,對吧?」

  「哎。至少我像這樣被刺穿的話,就不會出現下一個活祭品了吧。」

  小刺大剌剌地說道。

  聖像拿她沒轍似的笑了出來。

  「你從一開始就這麼打算……」

  「是我接受了這傢伙,就得一直陪它走下去啊。」

  小刺大無畏地笑著,望向遙說道:

  「對吧?」

  「……是的!」

  點點頭。遙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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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5-18 11:46 PM

  串刺少女小刺番外篇

  電擊!芙露芙露教會·受詛咒的修女事件

  一

  在聖誕歌聲響起的黃昏街角,傳出一陣陣中氣十足的叫聲——

  「來喔,這邊在募款喔,募款募款——」

  「一塊錢也可以!誠意最重要,」

  笑容似乎有點恐怖的一群人,全員都燙成卷毛,頸上掛著十字架,身披布條。在那布條之上。意外工整的字跡寫著——

  『修女·瑪格麗特救助會』

  看來是這個團體的名稱,不過似乎有些欠缺漢字跟文辭上的造詣。

  夾雜在這奇特的團隊之中,一位身材高佻,看來挺老實的青年,嘶啞著聲音叫道:

  「我們重要的教會。可能就要從此消失了,請各位發揮善心,幫幫我們。」

  他身上的布條和十字架與團體間的相同,只有髮型是短髮造型,黑框眼鏡下的雙眼顯得閃閃發亮。

  「不方便捐款的話,署名也可以……」

  『救助會』團體中的一人,高揚起厚厚一卷紙束,好笑著說道:

  「來,盆公說的就是這個唷——咱們的樂園,請求讓芙露芙露教會繼續經營的署名活動,正如火如荼、如日中天地進行中——我們不會濫用個人情報的喔!」

  老實說,真的是毫無說服力。

  行人們全都別開了視線,迅速繞路離開。

  『救助會』團員的表情,也逐漸變得越來越險惡。

  「你們少在那給我裝作沒看到——!」

  「老子記住你們這些傢伙的長相了——!」

  「啊啊,這下完蛋了……」

  帶著眼鏡的少年,盆公。抱著頭蹲下了身。

  此時——

  「真拿你們沒辦法,把兩手伸出來吧!」

  「咦……?」

  自頭上傳來一陣威風凜凜的聲音,盆公抬起臉來,仰身往後一傾,「唔哇……!?」

  「嚇了你一跳是吧?」

  友善地笑著的是一名看起來像高中生的活潑少女。她站在盆公的眼前,正拿出一個滿佈蔓草圖案的零錢包(珠扣造型)。

  少女正被串刺著。

  時值寒冬,她卻身著薄衣和迷你裙。豐滿隆起的胸部十分醒目。在那下方,約是在胸口的位置有一把看似古董的雙刀劍刺穿至她的背部。

  盆公屏息凝視著那把劍,戰戰兢兢地向少女問道:

  「……你,是咒感者吧?」

  「就如同你所看到的這副詛咒模樣啊。來,這邊是我全部的財產了。拿去吧,你這小偷——!」

  串刺少女天真爛漫地笑著說道,將零錢包倒過來搖晃。

  在盆公連忙遞出的兩掌之中。錢包中的銅板叮鈐噹啷地落了下來。

  「哇哇哇……」

  「夏羅,你也把身上的值錢東西給交出來!」

  「少得意忘形了,小刺。」

  長靴一蹦一蹦地跳了過來,窩在裡頭的黑貓布偶,看來似乎是只出自精氣加工技術的機形生化體。

  「下次發薪已經是年末的事了,在那之前你打算怎麼辦?」

  「你在說什麼傻話啊,我可是個江戶兒女,錢財不留過夜的。」

  小刺挺胸說道,夏羅則是放棄似的歎了口氣。

  「哎呀哎呀,水跟電又要被停用了……」

  「總會有辦法的啦。掰啦,你們也要加油喔!」

  「請等一下!」

  盆公站起身來,叫住了小刺。

  「耶?還有什麼事嗎?」

  「你叫作……小刺吧?或許這麼說很失禮,你的咒感者等級……詛咒的強度,是不是菊級呢?」

  「啊,沒錯,是特別等級喔!」

  小刺若無其事地回答,就連黑貓夏羅也得意似的挺起了胸膛說道:

  「嗯。正因為如此,才會任命我為隨行監護官。擔任高等級咒感者小刺的夥伴哪。」

  盆公神情緊繃地點了點頭。

  「果然是這樣……小刺,跟我一起去教會一趟吧。」

  「去教會……?」

  「我們最重要的教會、和修女,需要你的幫助。」

  二

  「就是這裡。」

  小刺跟隨著盆公所抵達的,是位於城外的一棟老舊小型建築。

  緊閉的門扉上,如行雲流水般書寫的字體,夏羅以道地法文的發音流利地念道。

  「eglisefleurdelyse……芙露迪莉潔教會嗎。」

  「因為不太好念,我們團裡就自己簡稱成芙露芙露教會了。」

  「還真是棟老舊的建築呢。」

  「這是大正時代的建築物,在震災、和東京大空襲時都奇跡似的平安無事,因此還傳說受到了神的庇護……但是現在……」

  太陽早已西沉,教會中一片昏暗。

  「難道是出門了嗎?」

  「修女她很少外出的。而且現在是傍晚的祈禱時間……」

  『救助會』團體的成員們,依照慣例般地整列在緊閉的大門前。

  「祈禱代表,出動!」

  站在最前方的團員往前踏出了一步,擺出運動選手宣誓時的姿勢說道。

  團體中的同伴們,則是為他鼓掌叫好。

  「去吧——馬莎!」

  「馬莎大哥,衝啊——!」

  「好——!俺現在馬上就過去,心愛的修女——!等等俺吧——!」

  馬莎帶著沙灘搶旗競賽的選手般的氣勢衝了出去,感覺就像要撞向那緊閉的門扉。

  原本以為在眼前的門竟自動敞開了——

  咻劈哩啪哩唰唰!

  教會整體建築物被蒼白的閃電所籠罩,散發著耀眼的光芒。

  「咿咿啊喔哇喔哇!?」

  正打算突入的馬莎,被電光所包圍,整個人跳起舞來。

  「馬莎——!?」

  「噗咻嗚嗚嗚嗚……」

  原本就頂著一頭卷毛的馬莎,這下髮型變成更爆更卷的阿福羅頭,倒臥在路上,嘴裡還噴著黑煙。

  「俺、俺已經拼了命,沒任何悔恨啦。看、看來今晚、也能睡個好覺……」

  他帶著滿足笑容,翻起了白眼。

  「啊!大哥——!你真是條漢子啊——!」

  「好!這次輪到俺啦!」

  咻劈哩啪哩唰唰!

  「呃啊咿呀咕啊!?」

  『救助會』團體的成員們一個個試圖衝進教會,卻全都被擊退了。

  「唔、唔喔喔…………怎麼回事啊,這是……」

  在連忙往後退的小刺身旁。夏羅冷靜地將右手對向教會。掌中的肉蹼散發出彩虹色的光芒,於空中形成題不出數值與圖表的立體影像,

  「精氣壓八八五赫克普尼馬。是竹等級的咒障物件。所以才稱為被詛咒的教會啊。」

  「這、這是報應吧……」

  小刺看得說不出話來,盆公垂頭喪氣地說道:

  「也因為這個緣故,信徒們都離開了……剩下的只有我們這群人。瓦斯跟水電也被停了……」

  「唔唔,看來不能當作是身外事啦,小刺?」

  「一點兒也沒錯。也就是說,那位修女她是……」

  「是的,小刺。她是一名咒感者。」

  此時,在教會的入口處,出現了一名披著白色頭巾的人影。

  「修女——!」

  「瑪格麗特啊啊——!」

  『救助會』的團員們騷動著站了起來。

  不知為何。閃電華麗地一閃而過,蒼白地照亮了修女的身影。

  她有著一頭如波浪般的淡金色頭髮、隱含著憂愁的藍色雙眼、牛奶色的肌膚加上櫻桃般的紅唇。修女將十字架緊握於手中,在胸前閃閃發亮。

  「啊啊,各位,請不要再做無意義的嘗試了。這個詛咒是沒有辦法解除的!」

  「別說些這麼令人傷心的話啦!」

  「今晚,俺一定會到你的身邊!」

  咻劈哩啪哩唰唰!

  咻劈哩啪哩唰唰!

  咻劈哩啪哩唰唰!

  全滅。

  「啊啊神呀,惡魔呀,以及世間的眾人啊,請赦免他們吧。」

  修女悲傷地垂下了雙肩。輕聲訴說著。

  「我們走吧,小刺。」

  盆公走在前方拉超小刺的手,往教會的方向邁開了步伐。

  「唔喔……能、能不能等一下啊。那個劈哩劈哩啪哩啪哩的……」

  「我們不會有事的。晚安,修女!」

  「晚安,盆子。」

  「盆……子!?」

  「我其實是個女孩子,現在念國中二年級。」

  盆公……不,盆子有些害羞似的嘶啞著嗓子說道。

  小刺就被這麼拉著手,平安無事地站在修女的身旁。完全沒發生像剛才劈哩劈哩或啪哩啪哩的情形。



  「這是怎麼回事呀?」

  「修女身上的詛咒,只有在男性接近時才會發動的。」

  咻劈哩啪哩唰唰!

  「喵呀啊啊啊!?」

  「啊……」

  從後頭跟上的黑貓夏羅,咚地一聲倒在小刺的腳邊。

  盆子不可思議似的喃喃說道:

  「夏羅也不行啊……可是,好奇怪喔,小刺強力的詛咒,應該能抵消掉修女身上的詛咒才對啊……」

  「原——來如此,你是這麼打算的啊?」

  「給你添麻煩了嗎?」

  高挑的盆子擔心似的微微彎下腰,望著小刺的臉。

  「沒這回事啦。我是咒障支援管家……詛咒問題的專家啊。多虧這把可怕的劍貫穿胸口的詛咒,大部分的詛咒都能因此抵銷掉。如果這樣的我也能幫上忙的話……我願意協助你。」

  「那,你肯幫助我們了嗎……」

  「那當然,不過啊,彼此之間要夠親近,抵銷詛咒的效果才會出現。」

  「也就是說,只要小刺跟修女成為好朋友就可以了吧?」

  盆子帶著充滿期盼的眼神望向修女,心有所思地低聲說道:

  「這樣的話,詛咒就會被抵銷,又能像以前……修女,又能回到像父親的身體還硬朗時那樣,大家都喜歡聚集在這裡的教會了。」

  但修女卻神情憂鬱地低下了頭。

  「這種事是被允許的嗎?這個罪孽深重的我……」

  看到她的模樣。盆子悲傷地緊緊鎖眉,將目光轉移到小刺身上。

  小刺無言而用力地點了點頭。

  三

  翌日早晨,在天亮前——

  「早——安,我是管家佐佐岡支惠!我來幫忙了!」

  站在芙露芙露教會緊閉的大門前。小刺元氣十足地喊著。

  她身旁自然也出現了夏羅的身影,黑貓娃娃眼神迷濛地說道:

  「喵喝喵喝……再怎麼說都用不著這麼一大早就跑過來吧……」

  「你在說什麼啊,從老早以前麵包店、豆腐店跟寺院,早起可是做生意的規矩,教會也跟那些差不多吧。還不快醒醒。愛熬夜的傢伙,」

  這時大門敞開,修女,瑪格麗特出現在他們眼前。

  「唔喔喔……!?」

  小刺的臉不知為何紅了起來,原本神情恍惚的夏羅。眼睛也瞬間睜得老大。

  修女身著一襲淡粉紅色的連身睡衣。上披一條橄欖色毛毯,像個想睡的孩子般揉著眼睛,那慵懶而毫無防備的模樣,就算由小刺來看,也覺得格外性感。

  「你是,昨天晚上的……啊、呼啊啊……」

  修女掩著嘴角,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淚水從她的眼眶滾落。

  「嗚喔!抱歉,你還在休息嗎?」

  「我不太習慣早起,又有低血壓。雖然也常會覺得自己得振作起來才行……」

  修女以茫然的表情說著,伸出纖細的手指拭去頰上的淚珠。彷彿還半處在夢境中的眼神停留於小刺身上,緩緩凝聚了焦點。

  「呶喔喔……!?」

  感到像要被修女那雙如湖水般湛藍的大眼睛給吸進去似的,小刺不加思索地往後退了退。

  此時,修女的眼神忽然顯得慌亂不定,用毛毯緊緊地包裹住身體。

  「那、那個,不好意思佐佐岡小姐。我真是的,這副隨便的模樣……」

  「快別這麼說,我才覺得不好意思呢,因為今天有工作上的預定,想在有空的時間過來看看,才會這麼一大早就跑了過來。」

  「是派遣管家的工作嗎?」

  小刺點點頭,強而有力地說道:

  「是份很有意思的工作。正因為是這樣子的我,也才能夠幫得上忙!」

  修女牛奶色的雙頰。逐漸轉為像水蜜桃般的粉紅。

  「……佐佐岡小姐。你願意幫助我嗎?」

  「那還用說!」

  「我好高興……那個……我……先去換個衣服,」

  難為情地輕聲說道,修女輕盈轉身而去,消失在建築物之中。

  被留在原地的小刺,大大呼了口氣並拭去汗水,與夏羅對望了一眼。

  「啊——總覺得。真是位格外誘人的修女哪……」

  「嗯。真是所謂的蛇蠍美人。擁有媚惑男性的宿命的美女啊。」

  「那群傢伙們會興奮成那樣的心情,我終於懂了,在種種意義上,可真是無法令人置之不理啊。」

  「讓兩位久等了,請進。」

  裡頭傳來修女的呼喚聲,小刺踏入了教會的建築物之中。

  夏羅在門口處止步,以閃著光的雙眼往屋內采視。

  天明前的禮拜堂顯得微微昏暗。

  站在中央的修女一身樸素的裝束,手中持著蠟燭。

  飄搖的燭火在小巧整潔的室內生成充滿神秘感的陰影。

  「這可真是棟了不起的建築啊,就算被列入校外教學的參觀行程中也不奇怪。」

  「父親在生氣經常這麼說神賦予了他兩樣寶物,意識這棟教會,另一個是……他的女兒。」

  修女呢喃般地說道,邊走向了禮拜堂的角落。

  蠟燭的燈火,照亮了裝飾在那裡的一張照片。

  是修女。身穿一套女性套裝。開朗地笑著。在她的身旁,是一位頂著御茶水博士般髮型的慈祥老人。(譯註:「御茶水博士」,出自手塚治蟲筆下的漫畫人物。)

  「這是你的……父親嗎?」

  「這是考上大學時拍的紀念照,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呢……」

  「冒昧請教一下,你是就讀於哪所學校?」

  站在仍未闔上的大門口,夏羅詢問道,

  修女不知為何,臉頰染上紅暈,害羞似的低下頭回答:

  「我就讀於廣尾,念的是日本文學……」

  「原來如此。主攻的論文是?」

  「吉、吉屋信子老師的作品……」

  「嗯嗯。是我的資料庫裡沒有紀錄的人名哪。」

  「哈啾!」

  修女可愛地打了個噴嚏。

  小刺連忙問道:

  「唔喔,你會冷嗎,抱歉我沒留意到。夏羅,把那扇門關上!」

  「你、你那是什麼口氣啊……!我好歹也是你的監護官喔,你是打算拆伙了是吧!?」

  「愛說笑!這麼不甘心的話,就放馬過來試試看哪!」

  「這可是你說的……!」

  咻劈哩啪哩唰唰!

  在夏羅跳進室內的同時,詛咒的電擊隨之閃過。

  「喵、喵、喵呀啊啊啊!?」

  「唔喔喔……果然,還是不行呀……」

  小刺露出了苦笑。

  似乎還是沒那麼簡單就能解除修女身上的詛咒。

  修女感傷地歎了口氣,目光轉移到照片之上。

  「父親將原本是孤兒的我慈祥地撫養長大。我卻來不及回報他的恩情,還沒有等到我畢業,他就蒙主召喚……」

  她環顧禮拜堂一圈,低聲訴說著。

  「我,是不是連這座教會也守護不了呢……」

  注視著那充滿憂愁的側臉,小刺以信心十足的口吻保證道:

  「真讓人無法坐視不管啊,我會協助你的,總之,先來個大掃除怎麼樣?」

  「你幫了我一個大忙呢,佐佐岡小姐。」

  修女帶著近似魔性美般充滿魅力的笑容如此說道。

  四

  從此之後。小刺和夏羅便趁著工作時間的空檔,頻繁地前往芙露芙露教會。

  當然,這是她利用私人時間進行的義工活動。

  雖是這麼說,但對瑪格麗特修女而言,那倒並不算是急需協助的嚴重詛咒。

  因為經濟問題,而被停用的水電等這些生活物資,反而是更令她頭痛的難題。

  「俗話說,不工作的人……什麼什麼來著的。我說啊,修女,你要不要去找些打工試試看啊?」

  「那麼可怕的事……」

  「可怕……」

  「佐佐岡小姐,你是說要我在陌生的人群之中工作嗎?」

  深不見底的藍色眼眸凝視著小刺,修女如叮嚀般地說道:

  「世間的人們,看到我這副絕倫的美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你難道無法想像嗎?」

  「呃,這個嘛……」

  這種話也不該由自己說吧,小刺腦海中也不是沒這麼想過。

  不過,這近似於無禮的發言,倒也的確有它的道理在……令人不得不為之點頭。修女的美貌程度就是如此超越人類之所知。

  但是,話是這樣說,日子也不能就這麼過下去。目前也需要生活費。

  因此——

  「來喔募款募款!很便宜很便宜的,只要區區的五元十元,免消費稅,現在還附贈小禮物!讓你摸一下的特別大放送,來!來——大家都過來看看喔!」

  像這樣,擔任在街角拉客的工作。

  在她身旁拿著署名用紙的盆子,以一臉微妙的表情笑著說道:

  「呃——小禮物是指……?」

  「就是這傢伙啦!」

  說罷,小刺挺起了胸脯。在她玲瓏有致的胸口,詛咒之劍的劍柄,正形成指著盆子鼻尖的角度,神氣地聳立著。

  「啊、是劍哪……呼——嚇我一跳。」

  「嘿嘿,做生意、做生意嘛。謝謝惠顧,」

  把零錢投進募款箱裡的人們,都稀奇似的摸了摸詛咒之劍。

  「小心點啊,一不留神,會割到手流血喔!」

  「小刺,你還真能適應啊……」

  盆子不禁啞然失笑。

  「總得過活的嘛。倒是盆子,你有乖乖去上學嗎?」

  「哎,總得去的……」

  「什麼嘛,回答的這麼不清不楚。國中二年級的女孩子,應該有一堆要做的事吧?」

  盆子有些生氣似的回答: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救助會』團體的那些人根本靠不住,只能靠我們來保護芙露芙露教會了。」

  「你可真是卯足了勁哪。」

  「那裡是個很安靜的地方吧。坐在那小小的禮拜堂裡聽聽講道,心情就能沉澱下來。要是時間能就這樣停止該有多好,我心裡總這麼想。」

  表情顯得深有所感,盆子小小聲地歎了口氣,繼續說道:

  「但是自從先前的神父過世之後。那裡的氣氛就變得很不一樣。」

  「這倒也是啦。站在祭壇上主持彌撒的,是御茶水博士或是修女,那可就差得多了。」

  「盆子比起瑪格麗特修女,比較喜歡之前的神父嗎?」

  夏羅這麼問道,盆子頓時顯得驚慌失措,

  「我、我……那種小事,怎麼樣都好不是嗎!」

  「你在慌張些什麼呀?」

  「才不是!與其說那個……呃,我也可以稍微摸一下看看嗎?」

  「嗯嗯。沒關係啊,讓你摸到劍身變薄都行!」

  盆子一臉緊張的表情,心驚膽顫地將手指栘至小刺胸前的劍上。

  「嗚哇啊……很麻煩吧,這個。」

  「那當然啦。不過,這也不是簡單就能捨棄掉的東西。背負著包袱小包袱大包袱往前走,這就是所謂的人生吶。」

  「……」

  盆子低下了頭,默默說道:

  「詛咒,都是有目標的吧?」

  「耶?」

  依盆子的高度,她必須往下望著小刺,但卻絲毫感受不出任何威勢感。在她眼鏡後方明亮閃爍的雙眼,不安的游移,少女快速地說道:

  「詛咒,是出自於人的思念對吧?想實現卻無法如願的希望和無法擺脫掉的執念,都會形成詛咒。所以,詛咒是有目標的,只要實現目標,詛咒就會消失。我是這麼聽說的,這樣的說法有錯嗎?」

  「沒錯,盆子小姐,那的確是一般的說法。」

  負責回答的夏羅微微點了點頭,盆子聽了繼續說道:

  「如果是這樣的話……小刺,封在那把劍之中的詛咒,它的目標到底是什麼呢?」

  「這個嘛……我也不太清楚耶……」

  「不清楚?是還沒有找到事實真相嗎?還是,難道……毫無意義的詛咒,也存在於這個世界?」

  「我也不知道啊,完全……」

  小刺陷入了沉默。

  輪到夏羅開口問道:

  「盆子小姐。看來你對於修女受到詛咒的原因,好像有些什麼想法?方便的話可以說給我們聽聽嗎?」

  「……我不知道,我不會只憑自己的想像,就說些不負責任的話,」

  盆子帶著固執的表情答道,目光落在手中的署名用紙上,上面寫著訴求讓芙露芙露教會繼續經營的內容。

  「但是,無論如何,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就算小刺的力量能一時削弱詛咒,也沒辦法真正解決問題。應該是這樣吧?」

  「這倒也是沒錯,修女本身如果無法克服詛咒的話……」

  「我認為光只有克服是不行的。」

  「耶……?」

  「因為。那是我們自己本身的想法,那不也只是自我滿足而已嗎?自己心裡接受,卻無法得到周圍的認同的話,結果還是一樣的。」

  「……」

  小刺和夏羅,無言地互望著對方。

  盆子似乎有著什麼無法抹去的煩惱,而那樣的煩惱,使她與修女的沒有互相重疊。

  「小刺、夏羅,我覺得,我們不能再倚賴他人的善意了。」

  盆子抬起頭來,強而有力地說道:

  「我們必須更加積極地行動,這樣的話,一定能找到另一個新的所在地。小刺,請你幫助我。」

  「好,終於等到這一刻啦——你有什麼好主意呢?」

  五

  「您——好,我是芙露芙露教會的人——!無論撿垃圾清水溝遛狗,什麼都能免費為您服務!」

  就這樣,小刺與夏羅在附近的每家每戶到處打招呼問安。

  想當然爾,她身上掛著『救助會』團體的布條和十字架。雖然有點礙手礙腳的,但也是沒辦法的事,這也是形象策略中的一環。

  這是藉由幫忙而獲取對方好感,以達成協助訴求讓教會繼續經營的作戰計劃。

  提案者盆子(亦作盆公)也在學校放學之後。立刻趕過來支援。

  『救助會』團體的成員們,也心不甘情不願地陪著她們一起。不過,團員間的向心力極差,且怨言不斷。

  「再怎麼說咱們也……」

  「這麼冷的天氣,竟然要幫忙清什麼水溝……」

  「請別再抱怨了,芙露芙露教會需要的是提升形象啊。」

  一邊辛勤地工作著,盆子一邊說道:

  「問題是在於世人的眼光,宗教的生命是保有廉潔的形象,如果被認為儘是做些壞事的話。那就完蛋了。這點對我們來說,從一開始就很不利吧?再怎麼說,平時的所作所為是那樣……」

  「盆子。這話說得可真狠哪,」

  小刺一副佩服的模樣,露出了苦笑。

  但盆子的臉上並沒有出現笑容。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常進出芙露芙露教會,沒辦法忍受它就這樣消失。得做些什麼救救它才行……」

  「耶——真拚命哪。其他的人,大家也都從很久以前就常到教會了嗎?」

  被小刺這麼一問,『救助會』的團員們難為情似的別開了目光。

  「不、那個、我是最近……」

  「瑪格麗特成為修女之後……」

  「哼哼」一聲,盆子嗤之以鼻,並得意似的笑著。

  「根本就是追星族嘛。」

  「呿!明明是個國中生小鬼,還一副了不起的樣子……」

  「對修女熱切瘋狂的思念,咱們可是不會輸給你的……」

  「不過,在這裡面我的粉絲經歷是最長的,你們可要敬老尊賢哪。」

  「呃,粉絲的經歷是……」

  小刺覺得越聽越脫力。

  站在稍遠處看他們清水溝的夏羅,從鞋跟處伸出的纖長尾巴變化成「?」的形狀,說道:

  「也就是說芙露芙露教會從以前就深受地方上人們的喜愛?既然是這樣,盆子小姐,除了你以外,應該也有從前代神父時期就經常出入教會的人吧?」

  「那當然了。」

  「那些人為什麼不再來到教會了?修女的詛咒,只會對男性產生作用。應該不至於沒有女性的信徒存在吧?」

  「那是因為,那個……許多形象上的因素……」

  盆子有些含糊其辭,不住斜眼瞄著『救助會』團體的成員們。

  「……是怎樣,喂!」

  「現在是咱們的錯就對了。啊?」

  「我可沒這麼說。」

  盆子豁出去般地深吸了口氣,迅速說道:

  「不過。我覺得每到彌撒時就騎著改裝機車轟隆作響,就是原因所在。」

  「我告訴你,那個是愛的表現啦!」

  「沒錯沒錯,這叫強硬派的風格啦!」

  「關上住家的燈,大家一起揮舞起螢光棒也算嗎?」

  「我都說了,那是愛的表現啦!」

  「沒錯沒錯,咱們只是想開心迎合一下大家嘛!」

  「齊聲大叫『小瑪格麗麗——!』之類的也算嗎?」

  「那除了愛的表現以外還會是什麼啦!」

  「沒錯沒錯,那是出自真心又單純的愛的呼喚哪!」

  「我是無所謂啦。不過。我覺得多少也該考慮一下,別帶給週遭的人麻煩。」「你說什麼,喂!?」

  「說我們的愛是麻煩就對了,啊?」

  「喔唷,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別吵了啦,別吵了,」

  小刺連忙介入其中。

  這時,從另一方——

  「原來在這種地方,你啊,」

  「呃嗯!?是我老媽!」

  「我家老婆也在!」

  幾位女性集體跑了過來,包圍住驚慌逃竄的『救助會』團員們,神情險惡地朝他們逼近。

  「你在搞什麼,不去工作,也沒去打柏青哥!」

  「哎呀,那個……這是為了愛與信仰……」

  「少在那胡說八道,你八成又被那個色情修女給迷昏頭了吧。」

  「自己家的水溝明明一次都沒幫忙掃過……」

  「吶、達令。我們家的小廣,明年就要上幼稚園了耶!?」

  「愛是可以。要談信仰也沒問題。不過比起那些,更重要的是賺錢哪,賺錢!」

  「唔嗚——」

  「呃呃——」

  『救助會』團體的成員們個個擺出一副無顏見江東父老的表情,被女子軍團拖著走,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此時,女子軍團眼神銳利地朝盆子和小刺一瞥。然後意味深長地默默互相點點頭,迅速離開現場。

  「唔喔……?這感覺還真差耶。」

  「嗯,看來瑪格麗特修女,相當引起人們反感哪。」

  「真的得想點辦法才行……」

  盆子深深歎了口氣說道。

  六

  小刺等一行人早早完成受人所托的勞動工作,正走向芙露芙露教會,盆子也跟著一起。

  「也就是說是因為那群傢伙的緣故,女性信徒也跟著離開了啊……」

  小刺邊走邊說道。

  夏羅蹦蹦跳跳地前進並回答:

  「嗯,也可以理解她為什麼會受到抗拒男性的詛咒了。難道就不能趕走他們嗎?」

  「修女她反對這麼做。說神會包容任何人,而不是拒絕……」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而且,現在虔誠的信徒,就只剩下我跟那些人而已了……」

  「唔喔?你看前面。」

  小刺指向前方的芙露芙露教會露出了苦笑。

  籠罩在夕陽中的建築物前方,隱約看見聚集了一群人。

  「是團裡的那些人。還真有毅力呢——那些傢伙今晚也衝勁十足啊。」

  「等等,小刺。好像有點不對勁。」

  盆子止住了腳步,盯著人群以緊張的聲音說道:

  「他們沒有整列成排。」

  「唔喔!?的確……」

  此時,從人群之中,傳來尖銳的呼喊聲。

  「朋子!」

  「爸爸!?」

  盆子急得連忙閃躲。

  一名身穿西裝的男性跑了過來,以訓斥的口吻迅速說道。

  「你果然來這裡了。補習班有聯絡過我,說從這個月開始你就沒去上課了對吧?虧我還付了那麼貴的學費……」

  「學費……有那種錢的話,我寧願花在幫助修女上面!」

  「你說這是什麼話,那麼伶牙俐齒的。真丟人,你難道就不能更像個女孩子家嗎!」

  「我也想啊,如果真能辦得到的話!」

  「你只是還不夠努力而已。走,我們回去吧。」

  盆子甩開父親打算握住她的手叫道:

  「爸爸你根本什麼也不懂!」

  盆子的父親,聲音微微顫抖著。

  「你竟然跟我頂嘴,朋子?從前的你比現在乖巧多了啊。看來,你最近好像交了些壞朋友……」

  眼鏡倏然一閃,盆子的父親瞥了小刺和夏羅一眼,視線又轉到芙露芙露教會的建築上。

  此話一出,在聚集於教會前的人潮之中,引起一陣混亂的騷動。

  「等一下,這話我可不能當沒聽到啊!」

  「口口聲聲壞朋友,你是在說我家那口子?」

  「很敢說嘛,啊……」

  一聽到那聲音,小刺馬上警覺到:

  「唔喔,女人……也就是說……」

  「嗯。是『救助會』的女子軍團吧。」

  夏羅冷靜地頻頻點頭。

  「怎麼不出聲啊?喂!」

  「有沒有××啊你,說話呀!」

  來自女子軍團的攻擊顯然比正宗『救助會』的團員們還來得魄力十足。言詞一個比一個尖銳。幾乎像在難登大堂之雅的戰場千錘百煉過,個個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樣。

  盆子的父親立刻轉為怯懦的吞吞吐吐狀態。

  「不、那個……我沒有那個意思……」

  「那又是哪個意思呀?」

  「這我倒要問個清楚啦,了不起的知識分子呀!」

  「唔喔——等一下等一下,別再吵下去了啦!」

  小刺輕巧地鑽進了人群之中出面仲裁。

  「你是誰啊……唔呀!?」

  「這傢伙怎麼還能活!?」

  「最近這傢伙都在這附近東晃西晃的,我之前也看過她。」

  『救助會』的女子軍團們,陷入困惑似的彼此交換著耳語。

  「嘿嘿!就像各位所看到的這副串刺模樣,照理來說我應該老早就死了,卻不知怎麼的又撿回了這條小命。要是還能幫上點忙就感激不盡了。吶、那邊的大小姐大媽大嬸們,能不能看在這串刺之劍的面子上,今天就先在這裡和平收場呀?」

  女性成員們頓時議論紛紛,

  「出現了個奇怪的傢伙,怎麼辦?」

  「哼,我們豈能退讓。這問題可是攸關死活的。我家那口子迷上了那間破爛教會裡的色情修女,變得都不肯好好工作了。」

  「我家裡的情況也是呀。」

  「唷。串刺小姑娘。難道你能替我們解決這麻煩哪?」

  「呶喔喔…………」

  小刺不由得感到退縮。對方好歹也賭上了每天的生活。氣勢上完全就不一樣。除了不可能聽聽漂亮話就算了,光憑幾句話說說也沒辦法如她們的願。

  盆子的父親突然恢復起精神,對女性成員們和氣地說道:

  「大家也為了那叫瑪格麗特什麼的修女感到相當困擾?那麼我們就算是同夥了。同是受害者,就應該同心協力,把這座教會趕離這裡不是嗎!」

  「嗯——?這樣啊……」

  「這種時候,先把知識分子納為己方,或許也不錯呢?」

  「什、什麼啊…………」

  小刺不由得驚呆了。

  夏羅也將長長的尾巴變成「!」的形狀,感佩般地喃喃自語:

  「唔唔……女人真是敵不過利誘啊……」

  盆子的父親迅速地掌握了女子軍團。

  「那麼。往後就和我一起向那座教會提出抗議吧!」

  「好耶好耶——」

  「上啊上啊——」

  「別這樣啦,爸爸,這不是修女的錯,全是因為詛咒造成的!」

  望都不望拚命解釋的盆子一眼。她的父親大步地走向教會。

  此時,在那裡的是——

  「豈能讓你們稱心如意!」

  猛烈的噪音響起,改裝機車集團接二連三地疾馳而至——是『救助會』的團員們。他們身上也自然配戴著布條和十字架,看起來像剛寫好的墨水字,也十分鮮艷地佇立於旗幟上。

  『修女·馬咯力特小姐,愛愛☆救世會』

  文字和詞彙的程度都令人無話可說,這真可算是他們團體文化的精髓了。

  女子軍團散發出絕望般的陰沉氣息,並歎道:

  「你都幾歲的人了,還這麼丟人現眼的……」

  「少在那浪費錢了,不如拿去幫我們家的小廣買盒蠟筆吧!」

  「吵、吵死了——!男人的浪漫你們根本不懂——!」

  「特攻超贊,劈哩啪哩來吧!」

  「馬上就到你身邊啦,心愛的修女——!」

  「呶喔喔……!?真、真是莫名奇妙啦——!」

  這下連小刺也頭大了起來了。

  但盆子仍毫不退縮,毫無猶豫地奔上前去,張開雙臂站在教會門口。毅然瞪視著衝上前來的所有混亂事態,叫道:

  「不准過來,我不會讓任何一個人過去的,」

  「你在做什麼呀,朋子。別做些傻事了!」

  「我不是任爸爸擺佈的傀儡!」

  「這傢伙,盆公!你打算背叛我們嗎……」

  「我是站在修女那一邊的!」

  在那瞬間。芙露芙露教會的建築被蒼白的閃光所包圍。門緩緩地開啟了。

  站在那裡的是瑪格麗特修女。

  「別……再說了……」

  白色的頭巾遮掩在嘴旁,修女像要擠出聲音似的輕聲囁嚅。

  「請您往後退!」

  盆子將修女保護於身後,機敏地說道。但修女卻搖了搖頭。

  「不,盆子,我不能讓你和大家繼續再為我犧牲了。因為,這個詛咒是對這罪孽深重的我的懲罰啊。」

  「修女……?」

  盆子臉上滿溢著不安的表情,回過了頭。

  仰望著她的臉,修女痛苦似的露出微笑。

  「你長大了呢,盆子。」

  「咦……?」

  修女幾乎以使盡全力的氣魄與衝勁,跳向反應訝然的盆子懷裡,就這樣全身倚靠著她。

  「啊!?咦、等一下……」

  「我一直都好喜歡你,盆子,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對你……!」

  「咦、咦咦——!?」

  七

  一片啞然……在場的所有人,全都為之無言,毫無反應地定格住。

  其中只有修女一全身顫抖地。將臉埋在盆子的胸前,繼續著她的告白。

  「我想起來了,你小時候那天真的模樣,你總是端正地坐在禮拜堂的席位上,總是以熱切的眼神,注視著擔任父親助手的我。從那時候開始。我就覺得你真是個氣宇非凡的孩子……啊啊,我是多麼地罪孽深重呀。」

  「修、修女…………」

  盆子乾啞著聲音輕聲喚道。

  修女推開她的胸膛,往後退入了教會,輕巧地立於禮拜堂之中,激烈的雷電再度閃過,狂亂地映襯出少女的艷麗身影。

  「我知道自己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為了念大學。而離開父親身邊,也是覺得這或許能成為一個改變的契機吧。但是……這四年間有所改變的,卻只有盆子你一個人,變得那麼帥……根本就是犯規啊!」

  「修女……」

  「不要過來!罪孽深重的我,應該背負著這個罪過,悄悄地消失在黑暗之中。那是最適合我的懲罰了!不過,最後還能夠見到你,能說出我的心意……真是太好了。」

  「修女!」

  「再見了,盆子!」

  修女轉過身去,正要奔向教會之中。

  「給我等一下!」

  小刺清厲的呼聲。令修女止住了腳步。

  「喔喔喔,這位修女小姐啊,可別自己胡亂說些夢話啊。我不知道那算是罪孽還垃圾什麼的。找到了自以為合理的解釋,就覺得自己怎麼那麼悲慘,啊啊好可憐好不幸,眼淚滴滴答答地直落,你把自己當成悲劇中的女主角嗎?少開玩笑了,省省吧,這樣未免也太難看了!」

  「什、什…………」

  盆子迅速地飛奔過去,扶住了腳步蹣跚、幾乎快跌倒的修女。

  「你還好吧!?」

  「盆子……」

  眼神一轉。以銳利的目光望向小刺,盆子說道:

  「小刺,別再責怪修女了。她也一直都很痛苦的!」

  「說什麼傻話啊,喔喔。盆公、盆子、朋子美眉啊,你想說的話,不也堆得像山、像海一樣多嗎?」

  「我、我……」

  「想說的話,就趁能說的時候說,不然的話,你可會沒辦法繼續往前走喔!」

  「……」

  盆子表情變得充滿決心,近距離凝視著修女的雙眼。

  「盆子……?」

  「修女。我……我,沒有更多想說的話了。因為……」

  盆子結結巴巴地說道,將修女緊抱在懷中,並發出一陣長長的歎息。

  「因為,全部都被你先說完了啊。你這樣太狡滑了,修女!」

  「盆子!」

  修女把臉埋在盆子的胸懷之中。

  兩人緊緊擁抱的身影。也不知該形容為莊嚴神聖或妖氣逼人。總之散發出一陣陣非比尋常的力量。連籠罩著整座教會的閃光,也莫名變得如同帶著稠度般滴落。

  在場的一行人,都被這副光景所震懾,頓時默默無語地守候著兩人。

  「唔唔……盆子小姐的煩惱,原來就是這件事啊……」

  夏羅低聲說著。像要掩飾害臊似的乾咳了幾聲。

  「我不允許,我絕對不允許!」

  盆子的父親叫著。

  『救助會』團體的成員們也開始紛紛騷動起來。

  「沒錯沒錯,絕對不允許!」

  「俺的小瑪格麗特,怎能交給盆子……嗚嘎!?」

  那傢伙乖乖閉上了嘴。他被處於女子軍團中的姊姊給用力揪住了特攻服的領口。

  「給我安靜看好,現在,正是精彩的時候啊……」

  「嗚咳咳咳……姊、姊,你在哭?」

  「吵死人了你——!我感動又有啥好奇怪的啊啊……」

  「咕呃、呃。會死人的,死、死、死……」

  放眼望去,『救助會』女子軍團中神情險惡的大姐頭們,全——都一臉出神的陶醉表情,入迷地望著舞台……不,禮拜堂中的光景。

  「真是太登對了呀,那兩個人……」

  「一——直以來都忍耐著,終於能夠結合了……」

  「決定了!我要支持那兩個人!」

  「我也是我也是!」

  「大家要不要一起組織個親衛隊呀?」

  「這事當然不能交給那些臭男人!」

  「首先,來幫忙募款吧!」

  每位女性的眼神裡都閃亮亮地發著光。

  「這、這到底是…………」

  夏羅的尾巴變成了「?」字形。

  小刺笑了出來。

  「女人哪,也是抱持著夢、浪漫和幻想而生的啊。」

  「俺無法接受啊——!」

  『救助會』團體的成員們,自暴自棄似的吶喊著,就這麼衝進了教堂。

  咻劈哩啪哩唰唰!

  咻劈哩啪哩唰唰!

  咻劈哩啪哩唰唰!

  「看來只有他們真的是沒救了……」

  小刺露出了苦笑。

  盆子和修女的身影,在閃光中看起來似乎融合成了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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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5-18 11:48 PM

  驚異!詛咒的金色熊貓·街頭咬人事件

  一

  在聖誕歌聲熱鬧響起的日暮街角,傳出了一陣女性的尖叫。

  路過的人們都驚訝地停下了腳步,帶著不安環顧著週遭。

  「怎麼了怎麼了!?」

  「在哪裡啊?」

  「那邊!」

  其中一人指著小巷的暗處。

  相互糾結的兩個身影。

  一位是身穿套裝的年輕女性。

  而另一位——不,另一隻是……

  「那、那是什麼啊!?」

  「呼咕,呼咕呼咕!」

  飢餓的野獸,正發出用鼻子哼氣般的聲響。

  另一個則是隻怪獸。

  女性的背影看起來軟綿綿地失去了力氣,整個人攤在怪獸的身上。

  她沒有了頭。

  怪獸襲擊而至的一張大嘴,像咬住鯛魚燒般。正緊緊叼著她的頭。

  「那是……」

  「難道是……」

  在蔓草圖案披風上的,是一顆極不搭調的純白色大頭。閃閃發亮的眼珠子周圍有一圈鑲邊,微動著的耳朵是黑色。

  那副模樣,再怎麼看都像是——

  「熊貓?」

  「哎呀,可是,總覺得它的頭是四方形的。」

  「機器熊貓?」

  圍觀的人們小聲地交換著耳語。

  此時,忽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叫聲。

  「讓開讓開!交給我就對啦!」

  一位少女威勢十足地說著。就這麼衝進了現場。

  看見那少女的模樣後,在場的旁觀者都嚇得紛紛閃避。

  「什、什麼啊。那傢伙……」

  少女被串刺著。

  一把全長一公尺左右的劍,正從少女的胸口處貫穿至背部。

  「她怎麼還能活……?」

  「難道是咒感者嗎?」

  圍觀者好奇的目光移到了少女身上。

  串刺少女連正眼都不瞧週遭一眼,直直往熊貓所在的方向衝去。

  「你這魔物有所覺悟吧!」

  「呼咕……?」

  食人熊貓驚訝地抬起頭來。望著少女。這時,在與大頭寬度相當的大嘴之中,超級華麗的金色光芒一閃而過。

  「唔喔,金牙……喔喔……」

  串刺少女的腳一絆,差點跌倒。

  「呼咕咕!?」

  熊貓見狀,不知為何也驚慌似的發出了叫聲,作勢奔上前去。

  而被襲擊的女性的頭,就這樣從熊貓的嘴裡滑了出來。正常地與身體接緊著,似乎只是深深被吞了進去,而並不是被一口咬斷了。

  「喔喔唔!?」

  串刺少女連忙趨前。抱起軟趴趴地倒臥在路上的女性被害者。

  「喂,你振作一點!」

  「唔、唔唔——嗯……」

  女性動了動身子。看起來沒有受任何傷,生命跡象也沒有絲毫異狀。

  食人熊貓趁機轉過了身,高大的身軀迅速縮水,以頭位於較低位置的前傾姿勢,如滑行般跑進了小巷裡。

  「這傢伙給我等一下!」

  串刺少女將女性橫放於路面上,追著熊貓跑。

  但是——

  嚓嘰哩嘰哩嘰哩,嘰,嘰——……

  「呶喔喔……!?」

  正當她即將衝出小巷的轉角時,串刺之劍竟卡住了。

  「動、動不了……可惡,給我等一下,你這傢伙!」

  食人熊貓早已消失無蹤。

  「你還真慘哪……」

  一隻窩在長靴裡的黑貓娃娃蹦蹦跳跳地出現,朝串刺少女說道:

  「小刺,你被詛咒之劍刺穿後,也已經過了好一陣子。差不多也該習慣自己身體的大小和處理方法了。通過狹窄的地方,就要用敬禮的姿勢讓劍直立著!要我說幾次這是最基本的……」

  「我知道啦,真是有夠囉嗦的!」

  「我也不想說這些啊,不過沒辦法。這就是身為隨行監護官的工作。」

  「喔——喔——多謝啦,說教就免了,夏羅,你先負責照顧好她吧。」

  被稱為小刺的串刺少女,辛苦地轉著方向邊向黑貓說道。

  被熊貓襲擊的女性,一臉茫然地正要站起身來。

  「失禮了。」

  黑貓夏羅將一隻手的掌心對準了她。

  內藏於肉球中的裝置啟動,在夏羅的手掌上方顯示出立體影像。如同電視新聞秀中時常能看見像分析結果一覽那樣的影像。

  「精氣壓測定結束,果然不出所料,這起事件似乎與詛咒有所關聯。」

  小刺急著想回過頭去。她一邊用力磨蹭著包裹詛咒之劍的塑膠製劍鞘,一邊向夏羅問道:

  「怎麼回事?難道,那個人也被詛咒……變成咒感者了嗎?」

  「這名女性身上的精氣壓,比平均值稍微高出一點,處於被祝福的小小幸運狀態。

  「Bonsoir·Mademoiselle,您現在的感覺如何?」(譯註:您好,這位小姐。」)

  夏羅一副裝腔作勢的模樣。向被襲擊的女性問道。

  女性茫然地仰望著天空回答:

  「這麼說來。總覺得心情好像輕鬆了不少呷啪。直到剛才為止。都因為歲末年終的緊湊行程而感到殺氣騰騰的……不過現在好像鬆了口氣一樣呷啪……」

  與奇怪的語尾詞沒有任何不諧調感,她的臉上浮現了欣喜般的微笑。

  「看來這個人被貓熊襲擊後,成為了幸運狀態這點是無庸置疑的。」

  夏羅輕聲低語,纖長的尾巴柔軟地擺動。描繪出「?」的形狀。

  「是詛咒的食人貓熊。還是祝福的金牙貓熊……呢?」

  「不管是哪種,都超詭異的。到底是什麼啊,那傢伙的目的呢?」

  被卡在小巷中,小刺也歪著頭。整理著思緒低聲說道:

  「詛咒通常都有所目的。像我這把劍一樣來歷不明,是例外中的例外……是這樣沒錯吧,夏羅?」

  「嗯,這真是個有趣的案例……唔?」

  此時,一名小女孩從圍觀的人群中衝了出來。

  她頭紮馬尾,戴著無框眼鏡,臉上帶著苦惱的神情。看來是個小學高年級生,似乎是正從補習班回家的路上。胸前還抱著裝滿參考書的布質書包。

  「唔喔喔……」

  女孩跑進了小巷,強硬地穿越小刺身邊,直往深處而去。

  「你要去哪!?很危險哎!」

  女孩轉頭瞥了小刺一眼,並未停下腳步,而消失在小巷內。

  「跑了……到底要做什麼啊,那孩子。該不會是那熊貓的飼主吧。」

  「雖然令人在意,但還是以工作為優先吧。」

  盯著用尾巴從長靴裡取出的懷表,夏羅低聲說道。

  「已經超過預約時間四分鐘了,客戶應該也等得不耐煩了吧。」

  「唔喔。糟糕……怎麼又遲到了啦……」

  小刺急著從小巷裡逃脫,開始顯得手忙腳亂。就算是這副德性,她畢竟算是詛咒的直門派遣管家,平常也相當忙碌。

  「嗯?好像踩到了什麼。夏羅,可以幫我看看腳下嗎?」

  黑貓以纖長尾巴的前端,拾起了那樣東西。

  「是護身符。交通安全、通學平安……變態退散?哎呀哎呀,這社會還真是糟糕。」

  「是剛才那個女孩掉的嗎?」

  「唔,總之先替她保管吧。」

  夏羅將護身符收進了長靴裡。

  二

  翌日,在月曆上看來是個平凡的日子。

  不過,在極少數的地方,已經開始舉辦早了十天的聖誕派對。

  「來來來,一如往常的香蕉跳樓大拍賣……開玩笑的!」

  綁著頭巾、身穿祭典短褂的小刺,被堆積在狹小舞台上的香蕉山所包圍,興高采烈地揮動著手中的摺扇。

  「不收你錢的啦,聖誕禮物大放送!」

  在養老院的餐廳會堂中擠滿了老年人們,以緩——和的節奏在下面鼓掌喝采。

  餐廳的牆上貼著「聖誕聯歡會」的橫布條,上面點綴著手中製作的裝飾品。由於設施在日程上的安排。這天就成了地方性的聖誕節。

  喜歡熱鬧活動的小刺,以義工的身份參加了這次的活動。順道一提,香蕉是小刺隸屬的管家派遣事務所提供的伴手禮。

  「來,夏羅,你去髮香蕉。」

  「為什麼我得做這種雜事……」

  一大堆沒辦法完全塞進長靴裡,露在靴子口的香蕉,就像一把黃色的花束。處於那正中央黑漆漆的夏羅,小聲地自言自語道:

  「現、現在要是生氣的話就是騎士道之恥了……男人必須保持優雅的微笑。」

  夏羅拼了命讓臉上微微浮現出笑容。將香蕉四處分送給老人們。

  不過。它的笑臉不自然到開始抽筋。臉上就像開了個大大的裂縫,露出一排尖銳利齒。一看就是個不祥之物,像要到處散佈惡夢般。

  膽小的老人們,都像快哭出來似的別開了視線。收下香蕉的手也帶著微微的顫抖。

  「唔喔,糟糕……!?」

  小刺連忙跑到夏羅身邊,將它抱了起來,邊向周圍的老人們陪笑臉。

  「抱歉抱歉,讓您看到這麼不吉利的東西。喂,夏羅,你的笑容是驚悚的代名詞,會帶給人們困擾的。別再笑了!」

  「沒禮貌——!呣咕咕……」

  小刺一手摀住了黑貓的嘴,頻頻點頭道歉,邊躲到舞台後方。

  這時。等待下一個出場的表演者,已經站在那裡待機了。

  是名又瘦又高、身形纖細的男性。他塗成一臉白色,晝著小丑妝。服裝則是急轉直下的不起眼造型,看起來總覺得會上去表演中國拳法之類的。

  那位小丑突然立正站好,直盯著小刺和夏羅看,

  「唔喔喔……!?怎、怎麼了嗎?」

  小刺陪笑臉的表情跟著僵住。

  對方並沒有回答,似乎很緊張的樣子,看起來年歲已大,在白色妝容下滿佈皺紋的臉,浮現一層濕答答的汗水。

  「您、您哪裡覺得不舒服嗎……?」

  「……」

  老小丑不可思議似的眨著眼睛,然後指向自己的臉。如詢問似的微微傾著頭。

  你對我有沒有印象呢?

  他無言地以手勢如此詢問著。

  「咦…………那個、不好意思,我們在哪裡見過嗎?」

  小丑迅速地搖了搖頭。

  不、不,沒有,你當然不會認得的。

  以姿勢這麼說道的小丑。全身的緊張感瞬間解除,如橡實般充滿光澤的雙眼,停留在夏羅的身上。

  「喵喵……?」

  小丑不知為何,必恭必敬地彎下腰來,將臉湊近夏羅,露齒而笑。那是帶著點哀愁、滑稽,如「賣藝」般的笑容。

  「唔喵喵?」

  被那笑容所牽引,夏羅也呲牙裂嘴,詭異地笑了起來。

  「……」

  小丑稍微動了動眉毛。但光是這樣,臉上就表露出安慰對方的神情。骨瘦如柴的手溫柔地撫著夏羅的頭,明顯地是在為它加油打氣。

  夏羅不滿地僵起了臉。

  小丑仍舊不發一語,深深一鞠躬,走上了餐廳會堂的舞台。

  小刺和夏羅的視線,緊追著他的身影不放。

  「他是誰啊……?」

  「沒禮貌的傢伙。什麼嘛,那個態度。一副好像我很可憐的樣子。」

  「辛苦你了,小刺!」

  設施的女性職員來到他們身旁。循小刺的目光望去,「啊啊」一聲點了點頭,職員帶著閒話家常般的口氣說道。

  「那個人叫作托波,是個默劇演員喔。」

  「總覺得這名字聽起來跟假名一樣哪。」

  「他總是站在街角,靠討些小錢過生活。每年盂蘭盆節和歲末時舉辦的活動,他都會自願來當義工呢。」

  舞台上的托波,一揮手就變身成了聖誕老人。

  他所演出的,是一名可憐的聖誕老人的遭遇。故事中,麋鹿逃跑了,他也沒辦法準備玩具,能當作禮物的,除了飛吻以外什麼也沒有。

  「總覺得這故事好淒涼啊……」

  「他似乎沒有親人,連說話都很困難的樣子……」

  職員同情似的說道。

  「……」

  小刺也無言地注視著老小丑的熱烈演出。此時,夏羅冷冷說道:

  「現在可不是悠閒看表演的時候啊,小刺。你想刷新連續遲到的記錄嗎?」

  「嗚喔?糟糕!」

  派遣管家的工作,基本上是採用時間固定的預約制。小刺這天也有相關工作的預定。能夠幫忙照顧受詛咒所困擾的客戶,這樣的人才是很稀有的,所以她每天也都相當忙碌。

  職員一邊憐憫地望向小刺的胸口(或應該說是那把劍),一邊說道:

  「今天就先好好休息一下再過去吧?」

  「對咒感者客戶來說,這跟盂蘭盆節和歲末都沒什麼關係的。我改天會再過來!」

  小刺急忙步往玄關,夏羅也跳到了地板上,蹦蹦跳跳地追在她身後。

  途中的走廊上,裝飾了幾幅裱框的照片。那些是在設施內所舉辦的活動,和前來探視者的紀念照。

  「……嗯?」

  小刺在其中一張照片前停下了腳步。

  元旦所拍攝的一副景象,圍成一圈的老人們,中央正跳著獅子舞。

  在那張照片的角落,一名吹著小竹笛的女孩,吸引了小刺的目光。

  「她難道是,昨天晚上的……?」

  馬尾和眼鏡。帶有幾分怒意的面容。

  「我不會認錯的,是那個追著金牙貓熊跑掉的孩子。」

  「小刺!你的伴手禮!」

  職員手裡拿著一盒鮮奶油蛋糕追了上來。

  「喔喔,來得正好啊。」

  小刺向職員詢問,關於照片上那位小女孩的事。

  「你說小瑞嗎?啊啊,我當然認識啊。她的爺爺是鄉鎮會長呢,每年元旦都會帶兒童會來這邊表演獅子舞。不過明年可就沒辦法了呀。」

  「為什麼?」

  「兩三天前,這孩子家裡遭小偷,保管得好好的獅子頭被偷走了。」

  「這世上還真有這麼奇怪的小偷呢。」

  「好像是個代代相傳的重要物品。大概是覺得能以高價出售給愛好者吧?」

  小刺向職員道過謝後,走出了門口。

  「喂,夏羅。你撿到的護身符呢?」

  「我是覺得應該拿到派出所才對……」

  纖長的尾巴從長靴中拿出了護身符,夏羅說道:

  「不過你應該不是這麼想的吧?」

  「你不也很在意嗎?金色熊貓跟小瑞之間的關聯。」

  「多多少少吧。」

  三

  年末的時鐘以倍速模式快轉。一眨眼的工夫,聖誕節的腳步也逐漸逼近。

  大馬路上的家電用品量販店,正陳列著歲末大拍賣的宣傳。展示在店門口吸引人潮的大型液晶電視前,聚集了一大票人群。

  正好是晚間新聞的時段,報導著最近引起話題的事件,陽春的字幕映在整個大型畫面上。

  『動機不明!?在街頭連續皎人的過路魔·金色熊貓·目的是詛咒或祝福?』

  在人群之中,也包括瑞神情嚴肅地盯著電視的身影。

  『第七起的事件,就在這裡發生。』

  現場連線記者的報導,微妙地搭配著聽起來有點蠢的背景音樂。

  『被襲擊的是住在這附近的五十幾歲男性,G先生。謎之過路魔,金色熊貓從逃跑的G先生身後撲了過來,緊咬住他的腰部不放。』

  G先生的背影。以變聲處理後的尖銳語調提出證言:

  『從那次之後,我長年的腰痛不知道為什麼變得舒眼多了。去檢查過後,才發現這不就是幸福狀態嗎。感覺是件好事,卻又覺得有點恐怖……』

  「……」

  無框眼鏡後方,瑞的目光變得越來越銳利。

  「小瑞!」

  聽到一陣突如其來的呼喚,瑞這才回過神來。

  小刺揮著手跑到她身旁,夏羅也緊跟在後。

  「……」

  瑞尷尬似的沉下了瞼。

  週遭的人們,都目不轉睛地望著朝瑞直奔而來的小刺和夏羅。

  「嘿嘿,各位。聖誕快樂,唷,小瑞,你還記得我嗎?」

  「……之前晚上的那位?」

  瑞警戒似的說道。

  「我是佐佐岡支惠,人稱串刺少女小刺,然後,這傢伙叫作夏羅。」

  小刺像平常一樣挺直身體,展示出身上的那把劍,帶著毫無陰霾的笑容,報上了自己的姓名。

  「你有什麼事嗎?」

  「嗯。想說把你掉的東西交還給你。」

  夏羅靈巧地運用纖長的尾巴,將護身符遞向瑞手中。

  「謝……謝謝你。」

  「用不著道謝,我只是做理所當然的事而已!」

  夏羅自豪般地說道。

  小刺將目光轉往人群的方向。

  「喔,是熊貓的新聞啊。那傢伙,最近幾乎每天都會出現哪——」

  「……」

  瑞緊緊闔上了嘴巴。

  連線記者以輕佻的口吻繼續說道:

  『被襲擊就很幸運的過路魔,謎之金色熊貓。它的真面目是?目的是?我也一直有著肩膀酸痛和便秘的煩惱,可以幫我咬一咬這裡跟這裡嗎……拜託你了,笑熊貓!』

  「好奇特的過路魔啊,大概是受到詛咒了吧,不過目的又是什麼呢……」

  「我也想知道啊。」

  「受到詛咒了吧,不過目的又是什麼呢……」

  小刺露出了調皮的笑容。

  瑞閉上了小嘴、垂下眼簾,微微點頭致意,像逃跑般地步離了現場。

  「等一下啦,你是剛從補習班下課回家嗎?」

  小刺一派輕鬆地搭著話。跟著追上瑞的腳步。夏羅也隨著一起。

  「那個……可不可以請你不要跟著我?」

  「別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嘛,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

  「哎哎,別跟我客氣了啦。」

  「我要大叫了喔。」

  「你也不想引人注目不是嗎?」

  「咦……」

  小刺低聲向瑞問道:

  「你追到了嗎?那天晚上。你追過去的那只亮晶晶的金牙傢伙。」

  「……」

  瑞在一瞬間幾乎止住了腳步,但馬上又加速前進,鄭重其事地說道:

  「我什麼都不知道。」

  「是嗎?你可是帶著正經八百、義無反顧的表情追上去的說。」

  「單純只是因為有興趣而已。」

  「引起這麼大的騷動,或許會出現所謂的從眾效應吧。不過,那天晚上所發生的是第一起事件。更何況你只是一名小女生。會無緣無故對路過的事件那麼拚命嗎?」

  「……」

  瑞陷入一陣沉默之中。

  小刺擔心似的望著她的側臉輕聲說道:

  「吶,小瑞。你該不會是被詛咒了吧?」

  「我……?」

  「被奇怪的詛咒操縱,而做出非常理的舉動。也是常有的事,難道,你被那隻金牙的傢伙給操縱了嗎?」

  瑞露出微笑,放慢了步伐。

  「不要緊的,我並沒有受到詛咒。只是……」

  「只是?」

  瑞躊躇似的說道。

  「……只是,覺得從以前就認識……的人,跟那事件好像有什麼關係……」

  「是誰呀?」

  「我不能說。」

  「你在袒護那個人嗎?」

  「怎麼可能。」

  瑞低下了頭。脫口而出。

  「我最討感那傢伙了。」

  「耶……?」

  瑞止住腳步,濡濕的雙眼亮晶晶地瞪著小刺說道:

  「那是我們從小的孽緣。他總是惹我哭。要是這樣下去就能擺脫掉,我搞不好什麼都願意做。」

  小刺臉上浮現了有些哀傷的微笑,

  「你說這些話是認真的嗎?」

  「……」

  瑞抹去了表情,背過臉去。「其實你很擔心那個人吧?所以才那樣奮不顧身地追了上去。」

  「……」

  「別悶不吭聲了,你也說說話吧!」

  小刺逼近了瑞的身邊。

  此時——

  有個人輕巧地介入了兩人之間。

  四

  是那位塗白了臉的老小丑。

  「唔喔…………托波先生!?」

  將瑞袒護於身後的老小丑,像責備般地朝小刺與夏羅擺動著食指。

  不可以欺負女孩子唷……

  「嘿嘿,我是有點太超過了啦。」

  小刺苦笑著,抓了抓頭。

  瑞帶著困惑的神情往後退,不解地交互望著托波和小刺兩人。

  「小刺,他是你認識的人嗎?」

  「咦?啊啊,小瑞不認識托波先生嗎?」

  托波戰戰兢兢地回頭望著瑞,不安似的指著自己的臉。

  你,不認識我嗎?

  瑞傾著頭。小聲地回答道:

  「對不起,我沒有什麼印象……」

  托波帶著如同失望、又像是鬆了口氣的微笑,大大歎了口氣。

  「您正要去工作嗎?」

  托波點點頭回應小刺的問話,指向一處街角。

  那兒放置著一個竹編的四角形箱籠。上面連著背負用的帶子,應該就是古代行商人運送貨物時所使用,像行囊那樣的東西吧。旁邊還倒置著一頂圓頂禮帽。

  「那兒是你的舞台嗎?」

  托波難為情地點了點頭。

  此時,帽子被北風吹倒了。裡面討來的少許零錢,也隨之撒落在四周。

  托波慌慌張張地奔了過去,彎著高瘦的身軀追著銅板跑。

  「可不能袖手旁觀。我過去幫忙!」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哎哎。」

  小刺和夏羅也一起追趕起銅板來了。

  在聖誕燈飾的照耀下,地上的銅板閃爍著光芒,並混雜著五顏六色的細長人影。在那之中,一個綁著馬尾的投影,也像條敏捷的魚兒般加入了現場。

  「喔唷、唷、唷……」

  一枚五元銅板,滾進了行李下方。

  小刺打算將它撿起來,她的手伸向行囊。

  咚的一聲,拿起來意外地沉重。

  「咦……?」

  小刺眨巴著雙眼。

  「……」

  托波一把擒住了他的行囊。

  「唔喔喔……怎、怎麼回事?」

  以強奪般的氣勢將行囊拿回並迅速背好,托波低著面孔,斜眼打量著小刺的表情。

  「是這麼重要的東西呀……?」

  瑞一副不可思議似的說道。

  小刺則是向托波低頭致歉。

  「真不好意思,我沒經過同意就碰了它。那是你重要的賺錢工具吧?」

  「……」

  塗白的臉上浮現出汗水來。

  瑞感到更加不可思議似的說道:

  「默劇也會用到道具呀?」

  「呃,因為……裡面好像有什麼東西耶。出乎意料是個很重的東西……對吧,托波先生?」

  「!」

  托波背過臉去。逃跑似的離開了現場。

  「他是怎麼了,簡直像藏了什麼不妙的東西一樣……等等?」

  小刺望向了瑞。

  瑞一臉緊張的神情,直直注視著托波的背影。

  「小瑞,你們家裡遭小偷是在金色熊貓出現之前的事吧?」

  小刺這麼一問,瑞的目光便顯得游移不定。

  「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件事?」「我無意間聽說的啦。被偷走的東西,找回來了嗎?」

  「那種東西就算不回來……」

  瑞別過了臉,目光卻像承認了什麼似的,動也不動。小刺循著瑞的視線望去。

  那裡聳立著一株街頭盡不的聖誕樹。大小和外觀都很普通。毫無任何奇特之處的商品。

  「那棵樹怎麼了嗎?」

  「不,沒有,沒什麼。只是想到原來馬上就是聖誕夜了……」

  瑞以找尋藉口的語氣回答後,點頭行了個禮,跑著離去。

  小刺和夏羅面面相覷。

  「你覺得呢?」

  「雖然令人在意……小刺,你是個管家,不是偵探。可別再多管閒事了!」

  「呿!知道了啦。可是啊……」

  往瑞離去的方向一瞥,小刺喃喃說道:

  「那孩子到底在煩惱些什麼呢?」

  夏羅露出了沉著的微笑沒有回答。

  五

  「是雪……嗎?」

  剛出了咒感者客戶的家門,小刺抬頭仰望著夜空。

  「可惜得很,好像是凍雨吧。」

  原本似乎打算冷冷地回答她的夏羅,聲音因寒冷而帶著顫抖。

  「真可惜啊——難得的聖誕夜,能稍微妝點上一些銀色就好了!」

  呼著純白的氣息,小刺笑著說道。

  就算今天是聖誕夜,派遣管家依然沒有休假,這天夜晚她一如往常地結束工作,但比平常的時間來得晚了些。夏羅用尾巴取出懷表時,多費了點功夫。

  「你凍僵了嗎?」

  小刺將夏羅抱在懷中,撫著它的頭,快步地踏上歸途。

  小刺在寒冬之中仍穿著一身薄衫。突出於胸口的劍柄。輕飄飄地纏繞著如幻影般的紅色坐芒。

  「看來今天晚上有得你痛了,小刺!」

  「什麼嘛,氣候病我老早就習慣了。」

  車輛咻咻地交會而過。不過,路上往來的行人倒並不多。

  敏銳的人都早已躲到一些溫暖又明亮的場所,正被美食與愉悅的事物所包圍吧。

  「咦?喂,夏羅,你看。」

  兩位警官正站在連鎖速食店的燈光下。

  在他們面前有位垂著頭、紮著馬尾的小女孩。

  「是瑞小姐呢,你怎麼打算,小刺?」

  「沒什麼打不打算的,聖誕快樂——!」

  小刺嚴肅的表情轉變為笑容,開朗地揮著手,往瑞的身旁跑去。

  瑞訝然抬起臉來。

  警官們看見小刺。皆為之色變。

  「怎麼回事,你們!」

  「放下那把武器!」

  「嘿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這傢伙可是把刺進去就拔不出來的詛咒之劍呢。唷!小瑞,聖誕快樂!」

  「你好,小刺。」

  啊啊——又被你抓到了……像如此說道,瑞別開了視線回應。

  夏羅把用尾巴從長靴中取出的ID卡,出示給警官看。

  「隨行監護官?啊啊,咒感者的……」

  「你們認識這名女孩嗎?」

  警官們以傲慢的態度向小刺說道。

  「稍微打過幾次照面。」

  小剌蹲了下來,與瑞的視線齊平,微笑著詢問道:

  「怎麼啦,小瑞。補習班該不會也得加班吧?還是,你跟誰約好要見面呢?」

  瑞依然別著臉回答她。

  「不是的……今天晚上,一定會出現。我一直這麼覺得。」

  「出現?誰啊?」

  「那個跟我有段孽緣的朋友。」

  此時,小刺的身後傳來一陣聲響。

  「呼咕咕咕咕!」

  瑞抬起了小臉,警官們採取戒備狀態。

  「唔喔……!?」

  小刺也跟著站起身來,回頭一望。

  向一行人跑近的黑白色大頭,像響板般分成上下兩半,張得大大的嘴巴之中,金色的光輝一閃而過。

  「金色熊貓!?」

  警官們執起了警棍。

  「糟糕!」

  小刺連忙展開雙臂,試圖制止警官。

  「唔喵……!?」

  被拋了出去的夏羅,在潮濕的路面上滑行,最後總算是平安降落了。

  然而比它還快,瑞早已朝向金色熊貓飛奔而去。

  「笨蛋!少傻傻的出來亂晃了!」

  瑞朝向金色熊貓怒吼著。

  「呼咕……?」

  熊貓顯得退怯,踩了個空當場僵立住。繪有蔓草圖案的長斗篷在北風的吹拂下隨之翻飛,隱約能瞄到一雙穿著功夫褲的腿。

  「快點逃、呀啊……!?」

  瑞踩到路面一滑,幾乎就快要跌倒。

  「呼咕!」

  臉朝下即將跌倒的瑞。金色熊貓立刻抱……抱不住她。

  咚磅!

  「咕呼咕喔——!?」

  被瑞給撲倒的熊貓,也一屁股跌坐在地。

  「痛痛痛痛,啊啊——很痛耶——」

  熊貓發出沙啞的叫聲,呻吟道。

  「耶!?」

  「唔唔……!?」

  小刺與夏羅幾乎同時吃驚地叫出聲來,相視而望。

  「對、對不起,你不要緊吧?」

  瑞擔心般地問道,她迅速抬起身。將裹在熊貓身上的蔓草圖案長斗篷,不假思索地扯了下來。

  在那之下出現的是——

  「托波先生,果然是你啊。」

  小刺帶著苦笑說道。

  老小丑驚慌失措的面孔上,仍塗著白色的妝容。看來他剛才為止都還暴露在凍雨之下,在街頭默默默無言地持續著表演吧。

  那雙削瘦的手腕,沉重地支撐著金色熊貓的頭。

  「這不是……獅子頭嗎!?」

  一名警官訝然說道。

  夏羅裝模作樣地點了點頭。

  「嗯。本來應該是朱紅色的,不過在那之上畫上小丑妝,看起來就跟熊貓沒什麼兩樣了。」

  「原諒我呱,我是一時興起才這麼做的吶,沒有惡意的吶。饒了我呱!」

  托波以淒涼的聲音自白道。

  夏羅的尾巴捲成了「?」形。

  「能說話倒是萬幸,不過其中的意思可真難懂呢。那是什麼語言哪……?」

  「你不知道嗎?那是東北地方的鄉音。以前我家的工廠,也有員工說這種方言呢,真令人懷念哪。」

  小刺感觸良深地說道:

  「那個人也不太愛說話,他說因為故鄉的口音會被別人笑哪。托波先生,您應該也是因為這樣吧?」

  「我嘛……被你猜中啦——真是,傷腦筋了吶……」

  托波難為情地縮起了脖子。金色熊貓也害臊般轉過臉去,耳朵不住微微晃動。

  瑞伸出指尖,戳了戳那只耳朵。

  「好厲害喔,動作的技巧。」

  托波難過地垂著頭。

  「在咱們鄉下地方也有這種菩薩尊呢,咱們都是這麼稱呼獅子舞的!」

  瑞輕撫著熊貓的頭。

  「在東北地方,都是叫菩薩尊啊?」

  「說來有些丟臉,以前我對這還稍微有接觸。可能是因為這緣故吧,看到這尊獅子頭時,手不自覺癢了起來,不知不覺就拿出去啦……」

  瑞露出了微笑。

  「所以,這孩子才會選擇你啊。」

  「選擇……?」

  托波困惑地說著。

  警官們帶著一臉劍拔弩張的表情,走上前去。

  「這麼說來,前陣子不久才剛接到獅子頭遭偷竊的報案哪……」

  「金色熊貓,跟我們去一趟警局。看來,可以慢慢把事情問個清楚啦。」

  「唔喔!?等、等一下啊!」

  小刺上前打算制止警官們。

  「你打算妨凝執行公務?」

  「你們。是金色熊貓的同夥吧?」

  「在說什麼啊,什麼同夥還同袍的,現在那兒不就在解釋重點嗎?只管安靜聽完就好!」

  「不必狡辯了,你也一起來!」

  其中一名警官將手伸向小刺。

  「不准隨便碰我!」

  「你打算抵抗嗎!?」

  在一陣爭論之中——

  咻劈——!

  「唔喔!?」

  隨著一陣尖銳的聲響,覆於串刺之劍上的劍鞘被拔了起來。

  六

  「什、什麼啊,這是……」

  大叫的警官手中,握著詛咒之劍的劍鞘,他抓緊塑膠製有如玩具般的劍鞘,緩緩往後退的身影,被赤紅的光芒所照亮。

  「唔、唔喔喔……」

  小刺伏倒在濡濕的路面上,暴露在外的劍身所散發出紅光的每一次脈動。都令她感受到激烈的疼痛。小刺雙手緊緊握住劍柄,痛苦的叫聲由口中逸出,扭曲著身體。

  夏羅機敏地說道:

  「糟了,把劍收回劍鞘中,快點!」

  「劍、劍鞘……」

  警官不自覺提高了聲調。

  宛如從古代還跡挖掘出的雙刀劍,充滿了份量。風將亂扔在路面上的速食包裝紙,吹飛到朝天聳立的劍刀上。沾濕的紙屑一觸及劍刀,就化為灰般的極小粒子。消失在空中。

  警官慘叫著。

  「我不可能接近那東西啊!」

  「啊——沒用的傢伙,交給我來!」

  夏羅用尾巴接過劍鞘,大步往小刺所在的方向躍去。

  「嘎啊啊!」

  咻劈!唰鏗!

  正要覆上的劍鞘。被詛咒的力量彈開,飛得老遠。

  「嗚喵!?」

  「夏羅!?」

  瑞站了起來,跑到它的身邊。

  「唔唔,我太大意了……就現在的情況看來,劍鞘中所含的祝福能量不足,這樣下去是沒有辦法封印住詛咒的!」

  「沒辦法封印的話,會怎麼樣呢?」

  「這點就沒有人知道了。不過……」

  含糊地嘟噥著。夏羅一起身,將劍鞘拋開。用尾巴拔出了它的細劍取而代之。同時兩掌的利爪如刀般伸長,擺出了備戰姿態。形同一頭巨蠍,獨樹一格的戰鬥架勢。

  「沒什麼好擔心的,瑞小姐。不管發生什麼事。您都會平安無事的。正是為此,我才會一直都待在小刺身邊的。」

  「咦……!?」

  「隨行監護官,毫無例外都是對自己相當有信心的猛將。」

  瑞當場僵立住。

  「也就是說,難道……」

  「你最好不要看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

  夏羅的目光冷冷地閃爍著光芒。

  「唔,唔,喔。喔喔喔……」

  小刺雙膝跪地。身體後仰。發出如野獸般的陣陣吼叫。

  夏羅的細劍,瞬時一閃而過。

  但,比它更快一步——

  「呼咕咕!」

  跑上前去的金色熊貓發出一聲野蠻的咆哮,躍過夏羅的頭頂,往小刺的方向而去。那張大的嘴巴,正銜著詛咒之劍的劍鞘。

  「怎、怎麼會……!?」

  「托波先生!」

  瑞大聲叫道。但得不到任何的回應。

  老小丑已經失去了意識。整個人就掛在飛奔而去的金色熊貓後方,像彗星的尾巴般沿途被牽引。

  金色熊貓帶著有如勇猛獅王的速度以及魄力,一路飛到小刺的背後,然後順利且安靜地將劍鞘覆蓋上火紅劍,將其封印。

  「唔喔……!?」

  微微一震,原本僵直的小刺忽然全身無力,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呼咕,呼呼……」

  金色貓熊滿足似的垂下了耳朵。

  在這同時,托波哀叫著醒了過來,咚的一聲跌坐在地。

  「啊啊——痛死啦,腰、我的腰……」

  「托波先生!」

  瑞奔了過去,用手蹭著老小丑的腰。這一碰,喀啦喀啦地傳出聽來不太妙的聲音。

  「疼、疼呀啊——!」

  「對、對不起!?」

  「唔唔……失禮一下。」

  夏羅收起了劍與利爪,將單手掌心對向金色熊貓,進行精氣壓的測定。

  「唔,這真是非比尋常!」

  警官畏首畏尾地詢問著。

  「是被詛咒了嗎……」

  「恰恰相反,這實在是太幸運了!」

  「什麼……!?」

  警官們都為之啞然。

  夏羅以興致勃勃的口吻說道:

  「金色熊貓……不,瑞小姐家中代代相傳的獅子頭,是具有高等級幸運度的祝福物品。是這無從估計的幸運能量,操縱了扮演小丑的托波先生。夜夜在街角出沒,沉溺於幸運傳播者的三昧之境,並非出自托波先生的意志,而是祝福的獅子頭本身的願望!」

  「怎、怎麼可能有這種事!」

  「竟然被祝福給操縱……」

  「這絕對是有可能發生的,詛咒與祝福,其實只差別在於精氣壓的高低。只要比世間一般人的水平還來得高。的確有可能脫離常軌,像這樣被耍得團團轉。」

  「原——來如此,原因是出在這兒啊。」

  小刺搖著頭邊站超身,苦笑著向托波問道:

  「那,小丑妝也是……?」

  「啊,這個嗎。不好意思,我注意到的時候,就已經變成這副模樣了……」

  看來似乎是被獅子頭所操縱,在無意識間畫上小丑妝的。

  小刺和夏羅互望了對方一眼。

  「唔。難以理解的就是這一點,這無法解釋成是出自於祝福的力量。」

  「……我想,這都是我害的。」

  瑞說道,她輕輕撫摸著被塗成白色的獅子頭。

  「我總是在這孩子面前,一直說自己討厭它。它一定很在意吧,好可憐……」

  「唔,瑞小姐,你為什麼會討厭祝福的獅子頭呢?」

  「因為……臉看起來好恐怖……」

  「唔唔!?」

  黑貓的臉轉為紫色,頓時無言以對。

  瑞並沒有察覺,凝視著眼前的獅子頭說道:

  「每年元旦的時候,第一個被它咬住頭的人都是我。就算再怎麼能討吉利,再怎麼會消災除厄……都還是會不情願吧?因為我一直都被它惹哭啊。這孩子如果也能像聖誕老人一樣,任誰看到都會喜歡的話就好了……我從好——久以前就這麼想……」

  「唔唔……不難瞭解你的心情……」

  夏羅皺著一張臉說道。

  小刺則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也是啦,與其惹人哭,倒不如令人發笑啊。我懂你的心情。」

  撫著畫上小丑臉的獅子頭。小刺深有所感地說道:

  「喂,托你的福,這次真是得救啦。聖誕老人哪,才不會那麼猛的招數呢,謝謝你啦。」

  獅子頭的耳朵,似乎微微地動了一下。

  凍雨不知何時已化成細雪,似乎已開始為街道妝點上淡淡的色彩。

  七

  一周後,在除夕當天——

  在熱鬧擠滿參拜人潮的深夜街道上,出現小刺頭綁著毛巾、身穿祭典半褂的身影,正開朗地招攬生意。

  「來來來,各位有空的話一定要來看看,急著去辦事的話也不會佔用您太多的時間!快來看看快來瞧瞧,歡送歲末超級幸運大放送,想被金色熊貓咬個幾下的先生女士們!痛的地方、癢的地方、覺得沉重的地方,任何地方都能來多被咬幾下,哎——呀,會神奇地變得舒服多,了!大家別客氣,儘管過來瞧瞧!」

  小刺的身旁也包括了夏羅和瑞的身影。不過,卻不見主角金色貓熊。

  開始逐漸聚集的人群。都在東張西望地尋找著熊貓的蹤影。

  「應該差不多了吧。」

  夏羅說道。小刺也隨著點點頭。

  「沒問題!」

  她擺起詭異的姿勢唱著:

  「小——熊貓,Comeon——!」

  「呼咕呼咕喔——!」

  金色熊貓從馬路旁的小巷跳了出來,躍進了人群之中。

  眾人大聲歡呼、鼓掌喝采、笑容、止不住的笑容。

  在那其中東蹦西跳著,金色熊貓本能地探測出人們身體上所煩惱的部位,確確實實地一一咬下去!

  「你看看,小瑞。它一副很高興的樣子呢!」

  「可是,托波先生他真的不要緊嗎?被那樣拖過來又拖過去的,腰應該會痛到抬不起來吧……?」

  「沒什麼啦。這也算是一種贖罪吧。」

  因生活困頓。而萌生去偷東西的念頭。托波承認這的確是事實。

  但,在還沒偷到任何東西之前,反而被獅子頭的祝福所操縱。這些都是咎由自取……在警察局的偵訊室中。托波羞愧地低下了頭這麼說道。

  瑞的祖父得知了事件的始末之後,選擇撤回失竊登記,然後向托波詢問,是否有意願真正嘗試金色熊貓的舞蹈。

  「這真是空前盛況啊。照這個樣子看來,消災解厄的金色熊貓一定會很受歡迎的!」

  小刺笑著說道。

  夏羅慢條斯理地看了看懷表。

  「來準備跨年倒數吧。」

  「好,來了——!」

  小刺大聲地開始倒數秒數。

  人們也跟著唱和。

  金色熊貓輕盈地在空中翻了個觔斗。

  ——新年快樂。

  希望今年也同樣是個美好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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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5-18 11:49 PM

  悲戀!詛咒的夜櫻與魔性的白貓事件

  一

  住宅街的馬路上!一隻看起來像聖誕靴的紅色長靴,正小跳步前進。只見它忽然停下動作,裡面的黑貓娃娃探出了身子,望向前方。

  「唔唔……!?」

  「耶?怎麼啦,夏羅?」

  與黑貓並列而行,一名年約高中的少女,神情驚訝地彎下了身,向貓兒問道。從她背部突刺而出的劍鋒,指向晴朗的春日天空高高聳立。

  少女正被串刺著。全長約一公尺的劍,從她的胸口貫穿至背部。

  被喚為夏羅的黑貓,那雙三白眼令人聯想到刑事劇中的幹練老牌刑警。它正直直地凝視著某樣東西。全身毛皮像觸電般,劈哩啪哩地豎了起來,不過眼見又逐漸變成軟——綿綿的柔和粉紅色。三白眼也像喜劇中的滑稽角色般,失魂落魄地化為愛心的形狀。

  「小刺,我現在終於知道自己誕生在這世界上的理由了!」

  「耶、耶耶……!?」

  名為小刺的串刺少女依循黑貓夏羅的視線,抬頭仰望沿著住宅街而建的老舊籬笆上方。

  「……唔喔?」

  那裡有只純白色的貓咪。

  它的頸上沒有戴項圈,或許是只野貓,但看起來卻又不像是這麼回事。它神態看起來優雅且充滿氣質,閃閃發亮的金色眼睛。在小巧的五宮中顯得特別突出,那雙眼睛瞥了小刺一眼,意味深長似的閃過光芒。

  「唯有那位女士,才是我的Femmefatale,命中注定的對象!噢噢,真是迷人哪,春日的午後陽光,溫暖的微風!」

  (編註:法語宿命的女子之意,又可解釋成蛇蠍美人!)

  「你該不會發燒了吧?」

  「沒有錯,戀愛就是一種疾病。它會突如其來地侵襲你,粉碎你的日常生活,而變幻成為萬花筒。燦爛而充滿了未知,無從預測起,而且。絕不可能讓你變回原本的樣子!」

  「呶喔喔……!?」

  夏羅慷慨激昂的言論,令小刺不由自主地往後退。

  白貓一掉頭,便沿著籬笆跑開了。

  夏羅一蹦一蹦地在路面上跳著,追在白貓身後。想當然爾小刺也跟著追了過去。

  「噢噢,多麼輕盈、優雅而美麗的MonCheri……」(譯註:法語「我的珍寶」)

  「你說文字燒(Monzyayaki)怎麼了?」

  「你還是閉嘴的好!」

  白貓纖瘦的身影,在午後的陽光下向前奔去。它的姿態化為自然的流線,似乎要融入了風中。

  前方終於看到一棟小小的宅邸。透過這棟建築的籬笆,可看到一株高大櫻花樹的枝葉。在被即將綻放的花蕾染成一片煙白的樹枝前,白貓瞬間止住腳步,回頭望向夏羅與小刺。而後,在籬笆的另一端消失了蹤影。

  「請等一下,我心愛的……」

  「麻煩兩位請回吧!」

  「唔唔……!?」

  望著宅邸那方的夏羅,被少女的聲音嚇了一跳,向前摔了個大跤。那身粉紅色的毛皮,也因此變回了原本的黑色。

  「你振作點哪,真是的。」

  小刺苦笑著抱起了夏羅,往宅邸之中望去。

  有對年輕男女,正困惑似的佇立於門口。

  堵在他們兩人前方的,是一名約高中生年紀的少女。長長的黑髮束於背後,手中威風凜凜地持著竹刀,但不知為何額上卻貼了一片退燒用的貼布。少女單刀直入地說道:

  「我們家的櫻花樹是咒障物。無論看起來再美。這棵樹都受到了詛咒……被當作觀光景點會讓我們感到很困擾。」

  「可、可是,我聽說這是株能締結良緣的櫻花樹……不是嗎?」

  「嗯。小哲,你也看到了吧——網路上寫的。」

  年輕男女互望了對方一眼。

  長髮少女用竹刀指向了對方的鼻頭,直言不諱地說:

  「那的確是事實。當花盛開的時候,站在這棵樹前互相凝視的兩人將陷入戀情中。但是那段戀情,據說必定會以悲劇收場。你們希望背負上這樣的詛咒嗎?」

  「這就有點太……」

  「我們回去吧,小哲!」

  兩人轉過身,看到站在那兒一身串刺模樣的小刺。瞬間轉為驚嚇的表情,小刺友善地笑著打招呼。

  「嘿嘿,午安!」

  「午、午安——」

  少年與少女湊近彼此,緊握住對方的手,匆匆忙忙地掉頭離開。

  長髮少女收起了竹刀,像是感到不可思議似的望著小刺的劍,開口問道:

  「你被詛咒了是不是?」

  「喔喔,你可真是明察秋毫。我是每次出場都傻不隆咚的菊級咒感者,佐佐岡支惠,人稱『串刺少女小刺』。你好像有所煩惱的樣子?夏羅,拿平常的那個出來。」

  「……嗯?」

  似乎正茫然望著門的另一方的黑貓娃娃,聽到小刺的喚聲,猛然回神似的挺直了身體,長長的尾巴也變成「!」形。

  「別發呆了啦,快測量一下精氣壓。」

  「我知道啦。稍微失禮一下。」

  它乾咳了幾聲,將右手伸向櫻花樹的樹枝。在手掌的肉球上,表示出數值與圖表的虹色立體影像,顯示出精氣壓——也就是詛咒能量的狀態。

  「以數值上看來,相當於梅等級的詛咒,雖然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問題……不過我想請教一下,這位女士。」

  「請不要以這樣的詞語稱呼我。」

  少女將竹刀擔在肩上。苦笑著說道:

  「我的名字叫作小此木笑子。如你所見是個粗裡粗氣的人,不是什麼女士的。」

  「那麼,笑子小姐。方纔我們所見到的那只白貓,是你們家所飼養的嗎?」

  「貓?啊啊,你說的是小白吧。雖然不是我們家養的,不過經常看到它出現。大概是躲在庭院的角落打盹兒吧。」

  「這樣啊!」

  夏羅原本充滿衝勁,不過馬上轉變為不安的神情。向笑子詢問道:

  「那件事,是真的嗎?你剛才所說,有關悲戀的詛咒……」

  「是的。那是已經流傳了幾十年。這個家中的春季風物詩。不過雖是這麼說。那就像花粉症一樣。完全也沒什麼好值得高興的。」

  「這、這樣啊……」

  夏羅的尾巴軟趴趴地失去了力氣,墜落到地面。不過,卻又馬上直挺挺地立了起來,以充滿熱忱的口吻向笑子說道:

  「不過你儘管放心吧,這邊這位小刺,可也擁有咒障支援資格,是詛咒問題的專家。而在下我,則擔任小刺的隨行監護官。這種程度的詛咒一定能輕易解決的!」

  「那可就幫了我個大忙了。最近像剛才那樣的人們一直來拜訪。實在令人感到困擾。」

  聽了笑子的話,夏羅挺起胸膛說道:

  「要消除詛咒是很簡單的。只要讓我們暫時住進這個家生活就可以了!」

  「喂喂,夏羅。你可別自作主張哪,之前跟其他客戶的約定該怎麼辦?」

  小刺慌張地說道,而夏羅則是這麼回答她:

  「那你就去做另一邊的工作吧。笑子小姐這裡就由我負責!」

  「那也不可能吧。被詛咒的人是我耶,我不在這裡的話,抵銷其他詛咒的效果就……」

  「我能夠克服的,就用愛與熱情!」

  「你正經點吧,夏羅。才不是因為什麼詛咒,你的目的是為了那只白貓吧!」

  「那又怎麼樣!我不認為只有理性才算得上是騎士道!」

  「呶喔喔……!?」

  對著不以為然的小刺,笑子說道:

  「我在春假期間一直都是一個人住在這裡顧家。在這段時間,就算只有晚上也沒有關係。可以請你幫助我們嗎?」

  「咦?只有在睡覺的時候?」

  「那段時間,也是最危險的……」

  「我瞭解了,這把劍,就為你而宣誓吧!」

  夏羅高舉以纖長尾巴所拔出的劍說道。小刺也跟著點頭:

  「哎,如果是只有晚上的話,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笑子對他們深深地一鞠躬。

  「謝謝你們。對了,兩位……喜歡喝酒嗎?」

  「開玩笑,我還未成年呢。既不喝酒也沒賭博!」

  「我雖然也喝葡萄酒,不過真要說的話,還是比較喜歡甜食。」

  「這樣啊。那就有點令人擔心了呢……」

  「耶?這話是什麼意思?」

  「啊啊,沒有!」定沒問題的。如果連詛咒都能夠解除的話,應該用不著擔心才對。」

  笑子低聲呢喃著,將手按在自己的太陽穴上,呼地一聲歎了口氣。

  「你發燒了嗎?」

  「沒有,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面對小刺的詢問,笑子不知為何有些難為情似的回答。

  二

  這天晚上,結束先前客戶預定的工作之後,小刺和夏羅再度造訪笑子所居住的宅邸。小刺手裡提著超級市場的塑膠袋,這些是利用白天笑子交給她的預算,所探買的晚餐食材。

  門開著沒有關上。

  「晚安——!我是佐佐岡——打擾了喔——!」

  「快點啦,小刺。她不是說過直接進去沒關係嗎?」

  夏羅以聯想不到平常冷靜模樣的氣勢衝進了庭院,東張西望地環顧著四周,看來它在找尋野貓小白的身影。

  「沒想到你也有這一天哪,愛情可真是折騰人的東西。」

  苦笑著進到庭院的小刺,在櫻花樹前止住了腳步,抬頭仰望枝頭。

  「花苞比白天開得更大了呢……」

  住宅街的夜晚懸浮著光線的微粒,像是不願沉澱至黑暗的底端,輕飄飄地沉浮著,夜晚這帶著些許虛幻的觀感,令櫻花的白顯得更加曖昧。

  在附近東蹦西跳的貓咪長靴,在櫻花樹的根部停下了動作。

  循著黑貓仰望樹上的視線,小刺看見白貓整潔優雅地趴在一段粗樹枝上。

  夏羅開始唱歌。那應該是首情歌。但因為聽來像是法語,小刺完全聽不懂,於是便將它留在庭院之中。

  小剌朝宅邸的主屋走去,四周連個人的影子都沒有。

  她看見房子的後方透出了燈光。

  那是一座小小的道場。面對著走廊的木門開啟著,能從中看見默默揮動竹刀的笑子身影。同樣是穿著運動服,胸前繡上名門女子高中的校徽,感覺氣勢就是不一樣。

  「晚安,小刺。」

  笑子立刻察覺她的到來,收起竹刀露出了笑容。退燒貼布也已經撕掉了。

  小刺在庭院先向她報備道:

  「那我就先借用一下了。在準備好晚餐之前,就請你先繼續練習吧。」

  「真不好意思呢,我笨手笨腳的,對做菜這種事完全沒轍。」

  「哎呀,這沒什麼啦。」

  燒菜煮飯是小刺平常當管家時就在做的工作,所以也習慣了。快速地料理好餐點,通知她到餐廳用餐,只見拭著汗水走過來的笑子,一臉驚訝的表情。

  「咦,只有一人份的菜嗎……?」

  「派遣管家可不能讓客戶請客的。」

  小刺拿出了自己要吃的泡麵然後抓著頭笑道:

  「說是這樣說啦,可以借我一點點熱水嗎?」

  「……」

  笑子迅速地從小刺手中搶過泡麵,直挺挺地坐在餐廳的榻榻米上,嚴謹地開口說道:

  「那麼,小刺。不,佐佐岡支惠閣下。請你現在馬上加入我們家的道場。」

  「耶?」

  「雖然從很久之前我們就沒有再收弟子了,我也不是道場主人……不過,就這麼辦吧。不然飯會變得不好吃喔。」

  笑子這麼說著,將飯碗遞到小刺的眼前。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來,這是師父獎勵你的晚餐。汝豈有不食之理?」

  「嘿嘿,這位小姐的用詞可真是年代久遠哪。那便恭敬不如從命!」

  用完晚餐,接著就是洗澡時間了。

  「哎呀。笑子小姐。連澡都在這兒洗就太不好意思了啦……」

  「你在說什麼呀,弟子負責來幫師父刷背,是天經地義的事吧。」

  年代悠久的總檜浴場,並沒有想像中那樣寬敞。要是害她受傷可就糟了。小刺戴著封印詛咒之劍的塑膠劍鞘,心驚膽顫地移動著。

  看到她這副模樣,笑子有些孤單地笑著說道:

  「你用不著這麼緊張啦,小刺。反正這個家也馬上就要沒有人住了。就算割壞牆壁跟地板,或是不小心燒起來都沒有關係的。」

  「這麼說來,笑子小姐,你曾經說過自己是留下來看家的是吧?這個家的主人是哪一位……?」

  「是我的祖母,她現在住院了。」

  「這樣啊……那麼道場的主人也是她囉?」

  「是的,小刺。」

  笑子點著頭,彎曲鍛練得十分有力的上臂,露出了小小的肌肉。

  「很厲害吧?我好像不管做什麼事都像極了祖母,明明連煮菜的木杓都沒辦法好好用,卻只喜歡揮舞竹刀……來,差不多該交換啦,這次由我來幫你刷背。」

  「那怎麼行!你也看到了,我背上那把詛咒之劍……」

  「要以劍為對手,我是不會輸的,不可以違抗師父的命令喔。」

  「咦、咦咦——好害羞……」

  夏羅在庭院中,繼續唱著情歌!

  邊聽著那熱情的旋律,小刺與笑子仔細衝去全身的汗水,親密地互幫對方洗身體。

  之後兩人鑽到鋪好的棉被中,聊些天南地北的事,不知不覺地進入了夢鄉。

  當晚,小刺作了個夢——

  三

  ——是個有關賞花會的夢。

  高掛於天空的朦朧月色。成簇盛開的夜櫻有如蒸氣、朝露般,淡然沉浮於地面及夜空。

  夜櫻的周圍,約有二十幾名年輕人在此把酒言歡,應該是歡慶熱鬧的場面。卻不知為何並未聽見任何人的說話聲,只傳來像是來自遠方的微弱歌聲,聽起來好像是法語。

  沒錯。能夠知道這副光景是自己的夢境,或許也因為她聽見了夏羅所唱的情歌吧。

  睡意像浮在水的表面,如果突破水面的張力潛入深處,就能真實地感受到夢的世界。但,於水面上滑過的黑貓之歌。將小刺不知去向的意識與現實世界結合在一起。

  在夢境裡的這場賞花會。不可思議地十分有秩序,令人不禁覺得就算有歌聲或吵鬧聲,也不會給人雜亂無章的印象。每個年輕人都身材高大,神情肅穆。

  小刺在夢中心想,這些人怎麼看都像是道場的門生。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呢?

  根據笑子所說,身為道場主人的祖母應該很久沒有收門生了。如果屬實,弟子們一同賞花的情景,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突然,小刺感受到一股視線。

  在夢境的賞花會盡情享樂的年輕人之中,有個人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小刺。

  看起來真是個頑固的傢伙啊——這就是小刺對他的第一印象。不管是眉毛、脖子、手臂都很粗。一張國字臉,肩膀也很寬,感覺就像是鬼太郎裡的「妖壁」一樣,只是眼睛比他大了點。穿著學生服的腰身也因此顯得格外細瘦,頂著個渾圓光滑的三分頭。(譯註:「妖壁」,日本動畫「鬼太郎」裡貌似一面水泥牆的角色,他的眼睛非常小)

  那名年輕人,突然一下子站了起來。

  撲通!

  小刺的心跳聲大大地震了一下。

  眼見他拿著應是一升瓶裝的日本清酒,大步走向坐在走廊邊的小刺身旁,盤腿坐了下來。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她的心臟一刻也不停歇地跳個不停。

  這是怎麼回事啊,她在半夢半醒之間這麼想著。宛如國中時期跑半馬拉松的最後一小段時那樣,胸口雀躍狂舞。

  年輕人將酒注滿酒杯,不發一語地遞給小刺。

  她將杯子接了過來,一口氣喝光。

  如同滑順的冰水觸感,散發著強烈的香味順喉而下,隨之化為舒暢的灼熱感,一波波傳遞至心臟的脈動。

  年輕人笑著,露出一副像在說「真有你的……」的表情。

  小刺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神色,將酒杯還給那年輕人,並將那只酒瓶強奪來之後,倒滿了酒杯。

  對方也將酒喝乾了。之後又遞還給她酒杯,再倒酒。

  小刺喝完之後,再度遞還酒杯。灼熱感在胸口律動,漸漸感到身體越來越熱。

  這樣的動作一直重覆著。

  不發一語,只是重複、不斷重複——

  四

  ——翌日早晨。在兩普相鄰的棉被上……

  「呶、呶喔喔……」

  不出所料,小刺果然喝個酩酊大醉。

  「真是太大意了……」

  笑子的說話聲也顯得含糊不清。

  兩人都像是剛對酌過一場酒宴般,醉紅了臉。

  「真受不了你們,實在是……」

  只剩夏羅還清醒著,雙眼看來卻比在場的任何人都還想睡,尾巴變成閃電般的鋸齒狀,大發雷霆。

  「在我熬夜唱歌的時候,你們到底做了些什麼……」

  「作了個賞花的夢……」

  「如果這樣就能醉的話,那未免也太省錢了吧!」

  「你在說什——麼呀!你——才是,什麼嘛,明明根本沒人要,你這傢伙還真是不知醒悟——,徹底放棄算了!」

  「你竟敢說這種話——……」

  「別、別再大叫了……」

  笑子從枕邊的小櫃子裡取出退燒用貼布,將它貼在額頭上。

  夏羅帶著一臉不悅的神情說道:

  「你們在夢裡醉得一蹋糊塗,在現實中也成這副模樣。這難道也是櫻花樹的詛咒嗎!?」

  「是的,夏羅先生。這就是這個詛咒最危險的地方。每天每天晚上,當睡著之後就會開始作一模一樣的賞花夢,持續到櫻花凋零為止……」

  「哪有締結良緣,又哪來的悲戀了……」

  「啊,對了。在夢裡出現的……」

  小刺輕聲說道,笑子點了點頭,夾雜著歎息解釋:

  「每次作夢都跟同一個人面對而坐,還喝了個爛醉……我都沒臉見人了!」

  從枕頭上一躍而起,爬行般逼近夏羅的笑子眼中,零零落落地滾下大顆的淚珠。

  「唔唔……!?酒、酒品太差了吧……」

  「我還以為今年終於能一夜無夢地平安睡著了,這跟當初說的不一樣不是嗎,夏羅先生!只要小刺在,不是就能解除詛咒了嗎——!?」

  「呃、這個嘛,唔唔唔唔。」

  原本該是黑貓的夏羅,臉忙著變得一陣青一陣紅。

  已完全清醒了的小刺,狀甚親密地摸著笑子的頭說道:

  「應該說——小師父呀,你真的是咒感者嗎?」

  「誰?我嗎?不是的,咒感者是正在住院的祖母!」

  「什麼——!?這樣根本不可能抵銷什麼詛咒啊!」

  「是、是這樣嗎……?」

  「那當然哪!」

  詛咒等級較高的咒感者,能夠抵銷較低等級的詛咒。不過,為此得伴隨在那名咒感者身旁,彼此間的關係必須要相當親密才行。

  正因如此,就算小刺與笑子再怎麼友好,依然無法期待抵銷詛咒的效果。關鍵人物,其實是笑子那位正在住院的祖母。

  「喔,喔——小師父啊。現在馬上讓我見見那位祖母吧,只要跟那個人感情變好,詛咒就會消失了呀。」

  「可是。她在幾天前失去了意識。現在的情況謝絕會面……」

  「什麼——!?」

  「祖母她……已經沒辦法再回到這個家來了吧。她本身也早已有所覺悟,這次住院的時候也是,說自己如果有個什麼萬一,櫻花樹的詛咒也自然會消失,叫我不用擔心……她笑著這麼說……」

  「笑子小姐很喜歡祖母嗎?」

  夏羅這一問,笑子拭去了眼淚,用力地搖著頭。

  「她算是我的假想敵吧。祖母待人嚴厲,又自私自利,是個很固執的人。而且還很愛慕虛榮……每年春天叫我來這個家,也只是為了炫耀在夢中出現的,自己的男朋友!」

  「男朋友……?是那個大眼妖壁嗎?」

  小黥這麼問道,笑子以凌厲的目光瞪了她一眼。

  「太失禮了,妖壁又沒有頭髮!」

  「要說頭髮,也只有三分頭而已呀……」

  「總比光頭要來得好吧……」

  「唔唔……完全是有聽沒有懂……」

  小刺把在夢中的賞花會上看到年輕人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正苦惱的夏羅。

  「喔喔——?看來那位年輕門生,似乎跟詛咒的目標有所關聯呢。」

  對於夏羅所說的話,小刺也點了點頭。

  「詛咒是有所目標的。從每年你都夢到同樣賞花場景的這點看來,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事,一定就是詛咒的原因。小師父,那個妖……不,那位男朋友。跟你的祖母她,那個……」

  小刺吞吐著沒有說出口。

  庭院裡的櫻花樹,憑附著悲戀的詛咒。

  也就是說,那段戀情的結局是……

  笑子在棉被上端正坐好,清了清喉嚨回答道:

  「那好像是我祖父年輕時候的樣子。」

  「耶?祖父?」

  「據說夢中出現的賞花會,是在我祖母的父親的年代。已經是半世紀前的記憶了。在太平洋戰爭結束後GHQ禁止了劍道的發展。聽說那是場解除禁令的慶祝會之類的。」

  (譯註:「GHQ」,戰後由麥克阿瑟實質統治的「聯軍墾局司令官總司令部」)

  「這段故事可還真是年代久遠呢。」

  「祖母就是在那場宴會,遇見入門剛成為門生的祖父。兩人進展得很快……」

  「最後終於結婚了?」

  「好像是這樣。」

  「這豈不是段良緣嗎?」

  「這個嘛,倒也是沒錯。」

  「哪裡像悲戀了?還是,難道是祖父很早就過世之類的嗎?」

  「他在我所就讀的學校擔任校長一職到退休,在幾年前去世了。告別式會場擠滿了學校的畢業生。辦得相當隆重!」

  「這是什麼呀,哪裡像悲戀的詛咒……」

  小刺驀然驚覺。

  笑子端正地坐著,膝上緊握的雙拳正微微顫抖。

  在這棵樹前相望的兩人將墜落愛河,但是這場戀情,必然將迎向悲傷的離別——小刺想起了笑子之前曾說過的話。

  「你,難道……」

  「你可別誤會了,那個人怎麼樣都跟我無關!」

  雖是這麼說,但誰都看得出她無法掩飾內心的動搖。

  「原來如此。悲戀啊……」

  夏羅感同身受地點著頭。

  少女戀慕著在夢中出現的,已逝祖父年輕時的身影——

  這是不會有結果的戀情。一開始就早已知道,最終將會迎向悲傷的結局。

  「這都是祖母的陰謀!」

  笑子帶著險惡的神情說出了始末。

  「祖母總是跟我說,為了修行,你要讓自己不再夢到那種詛咒之夢。而把我叫了過來。可是,其實她只是想炫耀祖父年輕時的模樣而已。」

  「哈哈,這是在賣弄自己的戀愛史嗎?」

  「而且每天早上,她看到我醉得面紅耳赤,連站都站不穩的時,就會說我懶懶散散啊、又不求上進啊,她自己還不是也是一臉紅通通的!」

  「這祖母還真令人傷腦筋。」

  「如果祖母還拿得起竹刀的話,我好想堂堂一決勝負。徹底打敗她。可是從我懂事的時候開始,她的身體就不如以往,連門生也沒有再增加了……真是個膽小鬼,自己贏了就逃得遠遠的!」

  站成大字形,笑子叫著說出最後一段話。

  「唔喔喔……!?」

  那魄力令小刺連連後退了幾步,緊緊抱住夏羅。黑貓冷靜地詢問道:

  「我有個疑問……笑子小姐。你的祖母跟祖父,兩人之間感情好嗎?」

  笑子訝然地瞪向夏羅,別過臉去脫口說道:

  「他們之前分居,退休之後,祖父馬上就從入贅的這個家裡,逃也似的離開了……」

  「喔喔?發生了什麼事嗎?」

  「聽說是兩人個性不合!」

  「耶——?這也是悲戀的詛咒嗎!?」

  「我怎麼知道!」

  「這故事感覺好像有點前後矛盾哪。」

  夏羅喃喃自語道,瞥了一眼牆上的時鐘,隨後將目光轉向小刺。

  「話說回來,你今天應該也有工作吧?難道打算就這樣滿臉通紅地去打擾客戶嗎?」

  「嗚喔,糟糕……小師父,麻煩浴室借我一用!」

  五

  冷水從頭部衝了下去,但酒意仍未全消。

  「這樣下去可不行呀,在工作時間之前,先去跑一跑流流汗好了。」

  「請等一下。」

  這時,笑子神情凜然地(還貼著退燒貼布)說道。

  「由我來陪你練習吧。走,小刺,現在馬上去道場。」

  「耶……!?」

  因此,小刺被迫拿起竹刀,與笑子並列而立,開始進行揮刀的練習。

  「嘿!嘿!」

  「呃,等一下好不好,被串刺的我還拿著竹刀猛揮,總覺得看起來挺蠹蠢的……」

  「揮刀不是為了耍帥或虛榮,是為了琢磨心靈。」

  「你額頭上的貼布好像快掉了喔。」

  「咦……謝、謝謝你。」

  笑子難為情似的壓著額頭,聲音顯得越發高昂。

  「這跟那是兩回事,要集中精神,小刺——嘿!」

  「既然這樣就看我的吧,喔呀!」

  「看不下去了,我先休息一下!」

  夏羅在道場的走廊邊,窩進長靴中開始補眠。

  這是個晴朗、清新的早晨。

  在揮舞竹刀一段時間並流過汗之後,酒也醒了。小刺端正地坐於木頭地板上,向師父深深低頭致意。

  「非常感謝——!」

  喀吱喀吱,串刺之劍的劍柄擦過了木製地板。

  「唔喔……抱歉抱歉!」

  「你別在意。這座道場,最後也注定會跟祖母一起消失無蹤的!」

  「由笑子你繼承下來怎麼樣?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成為一個好師父的。」

  笑子帶著有些寂寥的微笑回答道:

  「不可能的,我不是那種適合教導別人的人啊,這一點或許就是我最像祖母的地方吧!」

  「你的祖父以前也是老師吧?」

  「是的,他相當受到敬重!」

  「既然是這樣,你一定也有那種資質不是嗎?」

  「我不行的。我跟祖母太過相像。」

  「咦……?」

  「如果是要糾正別人我還做得到。可是,要教育就很困難了,我只有辦法教給對方自己深信不疑的事物,跟祖父他不同。」

  自言自語般說道的笑子,抬起了低垂著的眼簾,對小刺微笑。

  「快去吧,你不是要工作嗎?」

  「唔喔,沒錯!喂,夏羅,馬上給我起來!」

  「喵呣喵呣……再一杯就好……」

  「這傢伙,竟然跟我們做一樣的夢,明明是只公貓!」

  她慌慌張張地準備出門,一把抱起夏羅,往大門口奔去。

  櫻花與昨晚相比更加綻放,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之下。在那柔和的色調當中,她看見白貓正打著小盹的身影。

  「喂,夏羅,你看看。那傢伙果然也喝醉了呀?」

  「唔唔唔……喔喔,,MonCheri……」

  費力地抓住想朝白貓奔去的黑貓,小刺加緊了腳步。

  「工作工作,你等回來再說吧。」

  「請接受我的熱情……!」

  「醉貓一隻,你也去揮揮劍清醒清醒吧。」

  小刺一如往常地從事派遣管家的工作,照顧各處的咒感者們。

  在那段時間內,夏羅一直處於睡夢中。

  「你賺錢還真輕鬆哪——睡覺也能算工作?」

  「只要你沒有引起騷動的話啦。」

  結束工作之後的歸途,夜色已暗。

  兩人的腳步,自然地往笑子家的方向前進。

  「快點。小刺。不早點回去對我所鍾愛的櫻花精靈獻上愛之歌的話……」

  「哎呀哎呀。夏羅,你就真的這麼喜歡那只白貓?」

  「這場戀情,是命中注定的相遇啊!」

  小刺想都沒想地脫口而出。

  「你還真敢說呀,還一副這種表情。」

  如果是平常,黑貓應該會在這時生氣地大叫「你這話太失禮了!」,但這天卻它浮現了優雅(有點恐怖)的微笑,斜眼望向小刺。

  「什、什麼啦……?」

  「從那口氣聽來,小刺。你好像還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戀愛吧。」

  「盡說些念心巴拉的話,快去吹吹涼風清醒一下吧。」

  「這話要我說幾次都行。總有一天你也會懂的,戀愛不是人生中的一部分,而是包括所有。是攫住人生的頸子來回甩動的肉食性動物的利齒。」

  「你還是老愛說些莫明奇妙的話。」

  「的確會這麼覺得吧,對現在的你而言。」

  淡然地說道,黑貓露出了笑容。

  「……盡說些聽來很了不起的話。」

  小刺帶著苦笑,向黑貓問道。

  「吶、夏羅。笑子到底看上那大眼妖壁的哪一點啊?」

  「在那夢境裡出現的年輕人嗎……哎,還是別胡亂批評人家吧。」

  「又想逃避話題了,你這狡猾的傢伙。」

  「跟那個比起來,我還比較在意另一件事。為什麼賞花會的場面以詛咒的形式不斷重複?」

  黑貓閃閃發光的雙眼,望著小刺說道:

  「那個夢,大概是笑子小姐的祖母實際經歷過的事。小刺,你做了那個夢,有什麼感覺?」

  「什麼感覺……我都醉得一蹋糊塗了……」

  「有心跳加速的感覺嗎?」

  小刺的心情,頓時變得有點糟糕。

  「也就是說,你也這麼覺得?」

  「唔。對那名青年感到心跳加速,對我來說還真是個惡夢。不過其中包括了許多暗示倒也是事實。」

  「你還真是拐彎抹角耶。想說什麼,你還是直接說吧!」

  「那我就直說了。」

  已經能看到笑子家的宅邸。夏羅將目光移向探出籬笆的櫻花樹枝說道:

  「那個夢太過美好。而且也太過傷感了。笑子小姐的祖母,她年輕時候的悸動,就以這樣原原本本的形式留存了下來。」

  「所以這才是詛咒不是嗎?因為就算她想忘記,也沒有辦法逃避。」

  「或許是吧,至少她並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奇妙的就是這一點。」

  夏羅的眼神閃爍著光芒。

  「如果我是笑子小姐的祖母,是不會為了炫耀而叫孫女來這裡的。那種場面,與其張揚給別人知道,照理來說應該會想隱瞞才對。」

  「可是,就笑子所說的話來看,她每年都……」

  夏羅對小刺所說的話微微地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應該有些什麼其他的理由才對。笑子小姐想都沒想過的。祖母本身真正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

  「沒錯。而且那個理由,一定與詛咒的目標有著相當大的關聯。」

  「到底是什麼呢。那個所謂真正的理由?」

  「無從而知。在夢裡聽到的對話太過零散了,也難以解釋。」

  「……對話?他有說什麼嗎?」

  小刺試著回溯記憶,但她記得兩人只是不發一語地對酌著。

  夏羅驚訝地說道:

  「這麼說來感覺還真是奇妙。夢中的主角們……笑子小姐的祖父母,兩人只是默默地喝著酒。總覺得對話聲是從那個場面外傳過來的。」

  「從外面傳過來的?都說了些什麼?」

  「一對男女的聲音,嗯,記得是說了……作夢什麼的。」

  「作夢?在夢中說作夢的事?」

  「嗯。其他還聽到了許多零零散散的詞句,不過還是聽不太懂。」

  「詞句?比如說像什麼樣的?」

  「偏見、人造庭園什麼的,跟大和撫子之類的。」

  「……那是什麼啊?」

  「看來有深入調查的必要。」

  櫻花樹枝搖曳,花瓣隨之飄散。同時一個白色的身影在枝葉間跳躍。原本打著盹兒的白貓,似乎已跑離到另一個地方。

  「哎呀哎呀,情歌看來是唱不了啦……」

  夏羅跟著深深地歎了口氣。

  六

  身穿白色浴衣的笑子,露出緊張的神色,端坐於棉被上說道:

  「那麼,我們睡覺吧。」

  「沒問題!」

  換上取代睡衣的T恤跟短褲,小刺也鑽進了笑子隔壁的棉被裡。

  床的擺設跟昨晚相同,兩床棉被比鄰而置。

  唯一與昨晚不同的是,今晚夏羅睡在她們的枕邊。今天的它並沒有唱歌,微略閉上閃閃發亮的雙眼,把頭埋進長靴之中。

  雖然現在睡還有點太早,不過管家這份工作,是靠體力一決勝負的。帶著熟悉的疲憊感,小刺潛入了夢境的水面之中。

  在那裡,是與前一天晚上相同的賞花會現場。

  跟昨晚幾乎完全相似。月色、花兒、夜景、人群都是,看來自櫻花樹被詛咒以來,數十載如一日吧。

  小刺所說的「大眼妖壁」——笑子的祖父的身影,也像看著同一部電影般,手中拿著酒瓶走了過來。

  這時。那位年輕人的嘴巴一動也不動地說著:

  「看來,我真的不適合拿劍。」

  就像在畫面外有位解說員或是旁白似的。但是,卻可以清楚地知道是那位「大眼妖壁」所說的話。

  相對剛才的宣言,少女清晰的回答聲,跟笑子十分相似。

  「捨棄了劍,從今以後你又該相信些什麼?」

  這聲音並不是出自於小刺的口中。而是從某個遠方傳來,類似像回顧般的聲音。那是交織在另一個場面中,這個夢境的主角們的對話。

  「自由與可能性。」

  跟昨晚的夢境相同,「妖壁」遞出了酒杯,邊這麼回答道。

  品嚐著順喉而下的芳香,小刺同時也聽到了少女的回答。

  「那些根本就只是夢想,像通過喉頭就會消失的,飄渺的酒香。」

  「或許真是這樣沒錯,但我認為,正因為是那樣的東西,才能感受到美感。」

  「像那庭院中的櫻花一樣?」

  「是啊。我喜歡花蕾逐漸綻放的時刻。但是卻怕盛開之後的模樣。櫻花並不是為了凋零而綻放的。雖然以前的人都這麼說……」

  「有什麼不對?櫻花是完成了它的使命才凋零的。」

  「那所謂的使命是誰來決定的?那只是人們強行冠上的定義……就像你揮刀舞劍。難道目的就只有一個嗎?」

  吵架了——小刺心中想著。

  那大概是在眼前的這場賞花會之後,笑子的祖父母之間爭論的記憶。不知為何只以聲音的形式再度重現。

  但還是有些奇怪。根據笑子所說,她作了無數次賞花會的夢境,但裡面的主角們一直都是三緘其口。小刺現在想來,昨天的夢確實也是如此。

  那麼為何聲音突然重疊了呢?

  而且對話的部分,比起夏羅在白天小盹時所看到的夢境,逐漸變得更加真實。

  少女——笑子的祖母的聲音,帶著冷冰冰的語調回應道:

  「我不喜歡那種有很多答案的事。」

  「妖壁」則不慌不忙地回答:

  「你想一個人獨自生存下去的話,那倒也無可厚非,但是,世界是如此廣闊。我想讓學生們見識到各種不同的事物。從一開始就決定好。以唯一的答案構築而成的世界,只不過是人造庭園罷了。」

  從他們談話的時間點上看來,笑子的祖父似乎已經就任教職。並且打算放下以往在笑子的道場中所習得的劍術。

  這麼說來,這段對話應是在賞花會許久之後的記憶吧。但眼前的「妖壁」,不論怎麼看都與小刺同年,甚至還比她小也說不定。

  互相斟酒,飲盡。清澈且率真的眼眸,直直地凝視著小刺。

  一陣悸動,紛亂了小刺的心頭。

  像是要破壞這甜美的感覺般,笑子的祖母繼續說道:

  「你的學生們都是些大和撫子般的大小姐吧。她們的本分就是守好一個家庭。照顧好人造庭園,是女性的使命!」

  「會說出這種古板的話,是因為你平常只顧揮刀舞劍的關係嗎?」

  「這根本是偏見!」

  「是你太不知變通了。」

  「我就是固執,真不好意思!」

  「那我問你,你的劍要對抗的敵人又是誰?必須與之戰鬥並擊敗的人是?」

  「不是擊敗,是守護。」

  「這根本就是狡辯。」

  「那你又為何要學習劍道!?」

  「因為在當初是被禁止的。」

  「你就像個小孩一樣!」

  「沒錯。但是我想知道。如果真有所謂的大和魂,我想確認那是什麼樣的東西。然後我終於瞭解了,我並不適合那種精神。」

  「那就請你告訴我吧。所謂的大和魂是什麼?」

  「好逞強跟裝模作樣。」

  「你說的是什麼話,你是在鄙視這個國家的美好傳統……」

  「是啊,那的確事一種美學。但是,美並不只有唯一的答案。而我認為去追尋也太過於越矩了。」

  「人類並不像你所想的那麼堅強。必須要有能夠相信的事物,劍,代表著力量。相信自己的力量,這有什麼不對?」

  「那是你的哲學,跟我不同。」

  「不明事理的傢伙!」

  「在某個層面上來說,你說的或許也沒錯。」

  不知何處響起一陣電子音樂。

  似乎是電話的來電鈴聲。

  與那聲音相重疊,祖母的聲音說著: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喜歡上你這個人呢!」

  「妖壁」將一口飲盡的酒杯,再度遞向小刺,一雙大眼睛微醺。

  「大概,是因為那場宴會的緣故吧。」

  「或許是吧,我一直感到很迷惘。你跟我的事,真的……可是……」

  在冰涼與溫熱的觸感交織下一飲而盡,小刺同時聽見笑子的祖母,以堅決的聲音說道;

  「我的答案,就只有一個。」

  小刺的手,緊握住某人的手。

  眼前賞花會的景致消失了。

  人們、庭院、連朦朧的月色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剩下夜櫻仍存留在原處。

  以及,立於在樹前的,一名青年。

  在他身上已看不到學生服或三分頭的影子。男子的手掌寬大、溫熱,感覺十分溫柔。握著那隻手,小刺的心跳紛亂,甚至感到陣陣苦楚。

  她想著,原來是這樣啊——

  手中的觸感,胸口的悸動。

  這些是夢是幻,是虛或實呢?

  笑子的祖母,想確認這一點。

  自己所選擇的答案,是正確的嗎?

  還是由於在夜櫻的宴會上,所做的虛幻不實的夢呢?

  這個疑問,每當笑子的祖母在與丈夫的感情遭逢考驗時,都令她想重新再問一次吧。

  也正因如此,詛咒的櫻花樹才會無數次地重覆著這場宴會的光景。

  因為這個場面,是一切的起點。

  迷惘、煩惱、爭執。

  其中自然也包括著,心中的悸動。

  都是從夜櫻之下的相遇開始的。

  笑子的祖母,數度經歷這樣的場面。一再確認,而對於自己當時的感情失去了那份確信吧。

  所以,每當春季來臨時,才會叫笑子來到這棟宅邸。

  與自己十分相像的孫女,在昔日年輕祖父的面前,心中會有什麼樣的感觸呢?

  如果感受到心跳悸動,那是由於夢與幻,亦或是出自命運的安排呢?

  或者——甚至是某種詛咒?

  笑子的祖母必然是為了認清這一點。

  所以帶著被孫女所感惡的覺悟。故意讓她看這令人威到面紅耳赤的畫面。

  現在夢中原本停止的時間繼續流動著,青年溫暖的手將小刺抱入懷中。

  這之後不是我能再繼續觀賞的畫面了,她這麼想著。

  小刺選擇浮出了夢境的水面。

  七

  小刺清醒的時候,夏羅已經從長靴中探出頭來,待在昏暗的房間角落,以閃閃發亮的目光注視著她。

  站在那裡正講著電話的笑子,放下了話筒,只說了一句話。

  「醫院通知病危。」

  小刺站起身來,說道:

  「是祖母吧?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開始換裝的笑子背向小刺,以沉著的口吻回答道。

  「可以麻煩你留下來看家嗎?」

  「沒問題!」

  「謝謝你,小刺。還有……」

  稍微猶豫了一下,笑子小聲說著。

  「可別睡著了喔。」

  「我會小心的!」

  不要再繼續夢下去了——笑子是想這麼說。這點小刺也知道得很清楚。

  笑子整理好儀容之後。步出了玄關。小刺與夏羅也出門目送她。

  午夜的櫻花樹蒼白地浮現於黑暗之中,正是花開五分之時。

  在那樹枝上,白貓正徜徉於夢鄉。

  笑子停下了腳步,望著貓兒輕聲說道:

  「那孩子不知會不會跟作人類一樣的夢?」

  「那當然!」

  夏羅如咬著牙般說道:

  「正因如此,不論我獻上多少情歌,她仍然不願醒過來。那位小姐是為了作夢而生,在燦爛盛開的花叢中……追憶著……」

  「你脾氣還真硬啊——愛逞強的精神是全世界共通的嗎?」

  小刺苦笑著抱起夏羅,摸著它的頭。黑貓佯裝若無其事地說道:

  「再怎麼說我都只是個布偶。這場戀情的結局,從最初就早已決定了。」

  像是突然想到了些什麼,小刺說道:

  「這麼說來,笑子。小白這傢伙,簡直就像把我們帶到這個家……不,帶領我們來到這棵櫻花樹下一樣。」

  笑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些什麼,露出有些不甘心似的微笑說著:

  「小白……到底想讓你看到些什麼呢?」

  「大概不是想讓我看到……」

  小刺帶著苦笑回答,望向貫穿了自己胸口的串刺之劍。

  「它是想看看這傢伙吧。」

  「看這把劍……?」

  「它是想確認吧。這把劍為了什麼而戰。是守護,或是爭奪。而……我又為什麼能生存在這世上。」

  「我也想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

  笑子直直地凝視著小刺。

  對上那目光,小刺微笑著:

  「我也在尋找,問題的解答。」

  「……是嗎。」

  笑子神情有些寂寞地微笑著點了點頭,抬頭仰望櫻樹的枝頭,強而有力地說道:

  「一定能夠找到的。小刺你生存的意義。」

  「……」

  小刺默默地點了點頭。

  呼——笑子歎了口氣,往祖母所在的醫院快速地邁開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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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  記

  嗯——輕鬆愉快的輕小說相聲劇『串刺少女小刺』,於本集第三部堂堂進入尾聲,故事到此落幕。其中也一併收錄了月刊所連載的短篇故事,為超值的增量版。小刺等人在故事中的種種活躍事跡,還請各位看官們仔細觀賞到最後!

  本書為身為作者的我·木村航,所執筆的第十三本小說,由於這數字來頭可不小,因此自然一如往常,本書也同樣是受到詛咒的。

  只看過這後記而不買回家的讀者們,喝可樂時打嗝的機率將是通常的兩倍,打飽嗝的機率將是三倍,真是個丟臉丟到家的狀況啊!

  而,當然也將獻給購買本書的各位讀者們祝福。您往後喝可樂時的刺激感將增加18%!不過這對不喜歡刺激的讀者來說,可真是個災難!也就是說。這果然也是詛咒——!?

  這次也承蒙許多人士鼎力相助。特別感謝繪製插畫的中村先生,以及願意擔任人物模特兒的ジャバ子。那麼各位,今後有緣再會了!

  〇七卅〇二卅二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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