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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艾佟 - 醫手擒夫【單】 [打印本頁]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31 01:41 PM     標題: 艾佟 - 醫手擒夫【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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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四年多前,凌玉曦覺得穿越人生好倒楣,
原主雖是侯爺正妻,其實只是醫門之後,
靠著其父對侯府有恩的名頭出嫁,結果婆母不疼、妯娌不和,
侯爺夫更是剛新婚就打仗去,護不了遭陷害而被迫和離的原主,
幸好,穿越來到的她靠了一手好醫術將下堂生活過得無限好——
上無婆母管不著、下無小妾鬧不了;賺了銀子自己飽、一毛不用往上繳;
不僅有了火紅的藥膳生意,還有了威風的神醫之名,
日子本來過得順風順水,不料卻被凱旋而歸、南下養傷的前夫打亂了,
他先是以替她平反為由接近她,接著以療傷為名步步進逼,
甚至說出和離不算數這種渾話,只因覺得她不同以往了,
好啦她承認他人是滿好的,但他家真的滿爛的,
況且,她還藏了個「宅鬥沒死得一子」的事沒說啊……

【出版日期】 2016/7/20

【出版社名稱】 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 藍海E26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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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31 02:08 PM

第一章 淮洲女神醫

  「娘親醒了啊。」

  凌玉曦下意識的閉上眼睛再睜開,一顆萌翻的小包子還活生生的近在咫尺。

  「羞羞臉,娘親又賴床了!」

  見到小包子捏著雙頰的招牌鬼臉,凌玉曦徹底清醒了,自然而然舉起手在他額頭上彈了一下,小包子吃痛的叫了一聲,很委屈的對她噘嘴,她見了咧嘴笑了。

  「小包子!」凌玉曦的手轉而摸著小包子的頭,再一次感觸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太不可思議了。雖然經歷生孩子的痛,在此生活了四年,一直絞盡腦汁想著如何讓一家人過得更好,為此嘗到不少苦頭,可如今日子安穩了,她還是偶爾會有這種感覺——這是一場夢,一場匪夷所思的夢!

  「娘親再不起來,太陽曬屁股了。」小包子凌霄調皮的打了一下母親的屁股。

  夢境的氛圍瞬間如龜裂的鏡子,喀啷一聲碎了,凌玉曦再也沒有懷疑,這是她養出來的孩子——完全承襲她喜歡吃豆腐的壞習慣,差別在於她很挑嘴,喜歡又萌又嫩的豆腐,而小包子根本饑不擇食。

  凌玉曦坐起身,故意板著面孔道︰「小包子,不可以亂摸別人的屁股,知道嗎?」

  凌霄咯咯咯的笑了,「你是娘親,不是別人。」

  這一刻她深深體會,當父母的一定要立下好榜樣,要不,孩子就會變成這副讓你很想罵他,卻又不能罵他的模樣。

  見凌霄笑得雙眼微眯,露出潔白可愛的牙齒,真是萌呆了,凌玉曦忍不住伸手將凌霄摟進懷裡,緊緊的。

  「娘親,熱!」

  半晌,凌玉曦捨不得的拉開凌霄,輕輕捏了一下他的臉頰。「我的小包子怎麼如此俊俏呢?」

  凌霄好害羞的臉紅了,連忙轉移話題,「娘親趕緊起來了,說好的,娘親今日要帶小包子上山采草藥。」

  眨著眼睛,凌玉曦看起來很茫然。「有這回事嗎?為何我毫無記憶?」

  「羞羞臉,娘親又想耍賴了。」凌霄已經很習慣母親的把戲了。

  凌玉曦苦惱的瞪著他,「你這顆小包子為何老愛跟我上山采草藥?」

  「小包子想幫娘親。」

  怎麼這顆小包子還沒有放棄當大夫的念頭?凌玉曦難得口氣嚴厲的道︰「娘不是說過了嗎,外祖父臨終之前交代娘,凌家後代子孫不準再習醫,你要好好讀書。你要知道自個兒有多幸運,正好遇到致仕回鄉的林夫子,要不,娘就是有銀子,也只能等你七、八歲再送到書院跟舅舅一起讀書。」

  「娘親也習醫。」

  「娘一出生就習醫,已經改不了了。」雖然上一世她讀醫科,可是剛剛從醫學院混畢業,為人治病的經驗值少得可憐,若想靠醫術在這兒生存下來,委實艱難。幸好原主出生醫學世家,而原主的記憶都留在腦子裡,她一接觸草藥,腦子裡的知識就跳出來,正好那時原主的父親還在,指點了她一兩年,沒想竟教她有了青出於藍更勝於藍的鋒芒……其實,若非有上一世的醫學教育,她哪能得到原主父親傾其全力傳授一生所學。

  「娘親好厲害。」

  「娘再厲害,也比不上當官的。」原主父親本是在京城開醫館,醫術了得,甚至還被人誇為神醫,當然,這個時代的神醫多少有灌水嫌疑,但無論如何,凌父確實是受人敬重推崇的好大夫。可是有一日,他莫名惹上害死人命的官司,還扯上權傾大齊的鎮國公府,最後即使得到鎮國公開恩,只讓皇上下旨將他驅逐出京,卻也教凌父認清楚自個兒的身分有多卑微。神醫又如何?在權力面前,你連弄清楚真相的權利都沒有。

  凌霄搖了搖頭,很堅持。「娘親最厲害了。」在小包子眼中,確實沒有人比得上娘親,娘親會采草藥、給人治病、做藥膳、做好吃的食物……這些都能掙銀子,給他們過好日子,給他和舅舅讀書。

  「好吧,娘很厲害。」她確實值得佩服。若非她想方設法掙銀子,單靠凌父留下來的家產,能夠支撐一家大小幾年衣食無缺已經不易,更別說讓凌父唯一的兒子凌玉琛讀書考科舉,這是最耗銀子的事。

  「娘親答應小包子,今日夫子放我和張通哥哥假,我們可以跟著娘親上山采草藥,娘親不可以食言,會變成醜醜的大胖子。」

  因為上一世是獨生女,凌玉曦格外喜歡有兄弟姊妹的感覺,因此凌霄三歲時,便給他買了一個窮人家的孩子張通當小廝兼伴讀,雖然比凌霄大六歲,卻讓凌霄更開心更有活力。

  「娘不會變成醜醜的大胖子。」凌玉曦捏了捏他的鼻子,鬼靈精一個!「我只是先說清楚,你不能當大夫。」

  凌霄很聰明,知道不能在這上頭糾纏不清,只要抓緊一件事——「娘親今日要帶小包子上山采藥。」

  「我確實答應過你,可是我也說了,必須先交三篇大字給我。」凌玉曦笑得有些小邪惡,不過她很快就發現,千萬不要輕視對手。

  「我已經寫好了。」

  凌玉曦笑臉一僵,突然有一種感覺——生個天才絕非好事。「真快!」

  「昨夜就寫好了。」

  這是有備而來是嗎?凌玉曦無奈的道︰「好吧,今日我們上山采藥。」

  凌霄歡喜的跳起來,深怕母親動作太慢了,還一路跟在屁股後面催著,教凌玉曦見了好笑又很傷腦筋。

  「你去外面等著,娘很快就好了。」

  「娘親要快一點哦。」

  凌玉曦揉了揉他的頭,輕輕一推,凌霄乖乖轉身到門外候著,可是待一切準備妥當,正要出門之時,有人找上門,是淮州知州家老夫人身邊的方嬤嬤。

  「凌大夫,我家老夫人連續嘔吐一個月了,伴有腹痛、腹瀉,高燒時起,用藥之後便退下去,可是一停藥又復燒,針灸、用藥都未能停止嘔吐、腹瀉。」

  一個月了,方來找她,這是迫不得已是嗎?凌玉曦真想嘆氣,即使在淮州已是相當有知名度的大夫,病人第一時間還是不會找她,尤其大戶人家更是如此。

  「昨日是不是眼睛突然出血,顏色血紅?」若非如此,肯定不會找她。

  方嬤嬤驚奇的瞪直雙眼,「凌大夫如何知道?」

  她當然知道,這是腸胃炎,原本就沒什麼大不了,竟然搞到一個月……凌玉曦唇角抽動了一下。「方嬤嬤在這兒等我一下。」

  轉身回去尋找還在院子裡等著她的小包子,凌玉曦討好的在他面前蹲下來。「有人找娘看病,下次夫子放你假,再帶你上山采藥。」

  凌霄已經猜到了,很委屈的嘟著嘴不發一語。

  「好吧,待舅舅從書院回來,我帶你們去何爺爺那兒釣魚。」

  凌霄揚起燦爛的笑容,伸出手,「拉勾。」

  「鬼靈精一個!」凌玉曦懊惱的對著凌霄齜牙咧嘴一番,方才伸手拉勾,然後趕緊帶著丫鬟銀珠出門給人治病。



  傅雲書,字子璇,乃大齊最年輕的驃騎大將軍,北夏稱之閻羅將軍,不難理解他殺人無數,手上沾滿鮮血,可他最愛的卻是墨香和茶香,閒暇之餘不是執筆書畫,就是烹茶下棋,一派文人墨客的作風,任誰也想像不到他有殺人不眨眼的一面。

  「見到我出現在淮州,是不是很驚訝?」傅雲書親手遞上一盞茶。

  「你行事自有道理,何必驚訝。」劉穆言接過茶盞,先聞茶香,再細細品嘗,贊了一聲好茶,再認真打量了一下至交好友,忍不住嘖嘖稱奇,「還以為多年未見,再次見到你,必是渾身殺氣,要不,為何北夏聞之喪膽?沒想到,竟然還是記憶中那個溫潤如玉的貴公子……說你溫潤如玉是騙人的,你就是個冷心冷情的。」他們雖然一文一武,可是因為幼時同被選為當今皇上伴讀,感情格外親厚,如同手足。

  他冷心冷情嗎?傅雲書一笑置之。「五年前皇上剛剛親政,為了奪回兵權,不得不大膽用我領兵對抗北夏,而我為了立威,不得不狠心屠殺北夏邊境幾個村落,閻羅將軍的惡名可真是無妄之災。」北夏蠻人殘暴,不狠,震懾不了他們。

  「就因為這個惡名,那些倚老賣老的大臣聲音都變小了。」

  「只是變小了,並非不再指手畫腳。」

  「你也太貪心了,靠你一個,就想讓那些自以為了不起的老臣閉上嘴巴嗎?」

  「有我成為墊腳石,皇上可以拔擢看上的人,如今朝中至少有一半以上是皇上的人馬。」皇上已坐穩龍椅,該閉嘴的卻不知收斂,這是為何?還不是因為有所憑仗。

  雖然這幾年劉穆言如同被放逐,四處為家,可是京中情勢一日不敢鬆懈,當然也知道這幾年無論有多少新貴起來,那些老臣的氣焰可沒有因此就消下來。

  「既然如此,為何不留在京中,跑來淮州養病?」

  「這兒是不是有個食記藥膳樓?」

  劉穆言稀奇的挑起眉,「你也知道食記藥膳樓?」

  「食記藥膳樓的藥膳已經傳遍京城了。」

  「京城幾家大酒樓不是也有賣藥膳嗎?」

  「據傳食記藥膳樓的藥膳不但種類多、極其講究,更重要的是美味。」

  劉穆言同意的點點頭,自動自發的道來食記藥膳樓的傳奇,「你來之前想必對此有所了解吧。雖說紀家是淮州最大的百年世家,可是論到掙銀子的本事,遠遠不及商賈出身的吳家。不過自從紀家開了食記藥膳樓,終於打破吳家在淮州酒樓生意獨大的局面,這給淮州其他有意與吳家爭奪生意的商賈帶來極大激勵。」

  「紀家為何突然做起藥膳的生意?」

  「這事說起來是緣分,紀老夫人生了病,沒有大夫能夠治得好,後來找到了一位女大夫,說是什麼出血性中風,竟然被她治好了,更妙的是,老夫人與這位女大夫變成了忘年之交,兩人後來便合伙開了這間食記藥膳樓。」

  「吳家就由著食記藥膳樓坐大嗎?」

  「當然不,即使成為江南首富了,也不樂意別人越過自個兒,雖說如今紀家只插足藥膳生意,但難保紀家不會打起其他生意的主意。吳家也試著在名下幾家酒樓推出藥膳,可惜味道差太遠了。後來吳家大概也想清楚了,吳家本就不做藥膳生意,再說名下的酒樓也沒有受到多大影響,紀家能夠靠藥膳立足酒樓的生意,這是紀家的本事,何苦與紀家爭得你死我活,也幸好是紀家,要不,吳家豈會讓步?」

  傅雲書明白,紀家在淮州的勢力夠大,吳家硬要跟紀家過不去,最後很可能鬧得兩敗俱傷,實在劃不來。

  「你吃過食記藥膳樓的藥膳?」

  「這是當然,三五日總要吃上一回。」劉穆言豎起大拇指。「真是好吃!」

  「明日我就去嘗嘗,真的如此令人讚不絕口嗎?」

  神情突然一肅,劉穆言微微傾身向前,壓低聲音,「皇上不會捨得放你離京來這兒養病吧。」雖說他們同為皇上伴讀,但子璇出身武將世家武陽侯府,先皇特地讓皇上跟著老侯爺學騎射和兵法,因此子璇和皇上還有師兄弟之情。

  傅雲書笑了,「皇上跟我打賭,你何時能察覺到我來此真正的目的,我猜三日,皇上說一日以內。看樣子,還是皇上更了解你。」

  劉穆言怔住了,「你來這兒真的有其他目的?」

  傅雲書從懷裡取出一封書信遞給劉穆言,待劉穆言展信看完之後,傅雲書的貼身侍衛傅岩已經取來炭盆,他便將書信丟進炭盆,直至燒成灰燼,方才出聲。

  「我還奇怪,前年皇上為何讓我來淮州,原來皇上在淮州有大事要做,不過,皇上為何盯上吳家?」

  「你先說說看,在這兒待了一兩年,你對吳家的情況了解多少。」

  「吳家的大當家吳大富膽識過人,不畏海盜威脅,做起海上買賣的生意,終於讓吳家成為江南首富,再過幾年,很可能就會成為大齊首富。可惜啊,幾個嫡子過於平庸,而唯一的庶子雖然志氣,卻沒資格插手吳家的生意。依我之見,吳大富最好別死得太早,要不,吳家不但成不了大齊首富,江南首富的位置還要讓人。」

  「你應該見過吳大富,也覺得他膽識過人?」

  「見過,可是沒有深交,哪看得出來?不過,他敢做別人不敢做的事,這還真要有一點膽識,不是嗎?」

  唇角一勾,傅雲書的聲音很輕卻很冷,「若說,他只是比別人更清楚海盜猖獗是假象,你還認為他膽識過人嗎?」

  劉穆言驚愕的瞪大眼睛,張著嘴巴,卻說不出話來。

  「難以置信是嗎?」

  半晌,劉穆言總算找回聲音,「吳家豈有如此大的本領?」

  「是沒有,可是,若是他背後有個鎮國公府呢?」

  劉穆言嚇到了,許久方才反應過來。「鎮國公想造反嗎?」

  「皇上親政之後,一步一步奪走李家手上的兵權,李貴妃又遲遲沒有生下兒子,李家能不急嗎?」大齊祖制明訂太后娘家不可再出一位皇后,因此李家送進宮的姑娘了不起只能為貴妃。雖然如今的皇后還未生養,但小貴妃七、八歲,生孩子的機會總是高於李貴妃。

  這事實在難以相信,劉穆言搖了搖頭,「你有證據可以證明鎮國公府和吳家勾結,派人假冒海盜,讓吳家為其出海買賣、謀取巨額利益?」

  「若有證據,還用得著我親自來這兒一趟嗎?」

  「皇上為何懷疑鎮國公府與吳家勾結,還猜到海盜猖獗並非倭人所為?」

  「倭人這些年經常派使節團來訪,處處向大齊學習,皇上豈能不對海盜的真實身分起了疑心?不過,若不是皇上早就盯上鎮國公府,也不會發現鎮國公府安置在幾處莊子的侍衛有些異常。」說穿了,皇上對太后攝政時重用母家早有不滿,親政之後,當然要尋機會鏟除鎮國公府。

  「你要如何找證據?」

  傅雲書輕柔的勾唇一笑,「不急,先養病再說。」

  「你真的病了?」劉穆言緊張的打量他的臉色。

  「這麼多人看著我,難道我還能裝病嗎?」傅雲書摸著雙膝。「在北城關待了近五年,除非天生筋骨異於常人,每個人多多少少都落下一些毛病。」

  「也是,太夫人一直盼著你回京,好不容易等到了,若非你的身子真需要來江南養病,她絕不會答應讓你離開京城一步。」這些年劉穆言曾經去了一趟北城關,那兒的冬日足以教人結冰,而子璇雖然生在武將世家,但終究長年生活在京城,凡事有人悉心照料伺候。

  「你還真說對了,無論御醫還是其他大夫,皆道我適合來江南養病,祖母不得已才同意我離開京城。原本,祖母還想跟著我一起來淮州,不過她年紀大了,不宜長途跋涉,何況我在這兒養病最多一年,祖母也就放棄折騰了。」祖母可以說是請遍了京城的名醫,如此一來,更不會有人想到他來淮州是奉皇上的密令。

  「一年?可能嗎?別忘了你還要養病。」若只是對付吳家,倒也不難,可是背後牽扯到鎮國公府,想要在一年之內拿下,恐怕不易。

  「事在人為。」

  「無論如何,先將身子養好比較重要,明日我帶你去食記藥膳樓。」

  傅雲書點了點頭。先前派來此地打探的傅家軍特別提起食記藥膳樓,他就一直擱在心上,能夠在吳家地盤上站穩的小小藥膳樓確實令人好奇。

  食記藥膳樓當然比不上淮州的幾家大酒樓,但是也不小,三層樓,三樓是包廂,不過包廂以竹簾當門,從包廂外頭可以看清楚裡面的人,換言之,這兒不宜進行密談,或做見不得人的勾當,單是這一點,傅雲書就很佩服這間藥膳樓的東家。

  酒樓食肆若想吸引貴人上門,提供他們隱私是免不了,而這間藥膳樓明擺著讓眾人看得一清二楚,可想而知是一心一意只想賣藥膳,如此一來,生意的好壞就得看藥膳是否值得客人一來再來。

  無論如何,傅雲書對食記藥膳樓的第一印象極好,即使因為生意太好了,難免有些吵雜也無妨。

  「來了來了,終於逮到你了!」

  一道歡喜的聲音從包廂傳出來,緊接著兩道身影——一白一青、一前一後如同箭矢射出來,使得剛剛上樓正準備轉往左邊包廂的一行人,迎面撞上了。

  「對不起,失禮了。」白衣公子看也不看一眼,匆匆行禮便想走人。

  「吳公子!」

  白衣公子剛剛跨出的腳步連忙打住,回頭循著聲音而去,見是劉穆言,歉然一笑,「劉公子啊,今兒個有事在身,不便陪你喝上一杯,改日再請你。」

  「好啊,我等你。」

  吳公子的小廝有禮的代主子再一次向眾人行禮致歉,這才轉身追過去。

  傅雲書看了傅岩一眼,傅岩立即明白過來,悄悄尾隨在後。

  伙計帶著他們來到包廂,遞上竹簡制成的菜單——這是一份屬於春日食用的藥膳,每一道藥膳都注明藥效功用,以及宜食與忌食之人。

  點好藥膳,伙計退出廂房,傅雲書問︰「那位想必就是吳大富唯一庶出的兒子吧。」

  「正是吳子鈺,依我看啊,他應該是急著去追凌大夫。」

  「凌大夫?」

  「就是那位女大夫啊。」

  「為何?」

  「這事我略有耳聞,但不甚清楚其中細節,還是等傅岩回來再聽他說。」

  此時,凌玉曦正皺著眉看著一路衝到眼前的吳子鈺——若非知道他是個好人,只是性子略微急躁,還以為他們是仇人。「請問吳公子有何指教?」

  吳子鈺立刻換上笑臉,「凌大夫考慮得如何?」

  「什麼考慮得如何?」

  「你跟我合伙做生意,我幫你開醫館啊。」

  「哦,可是,我沒興趣開醫館。」

  吳子鈺瞪大眼睛,「你是大夫,怎可能沒興趣開醫館?」

  「大夫就應該有興趣開醫館嗎?大夫不能遊走四方行醫嗎?」

  吳子鈺一時怔住了,遊走四方行醫的不是鈴醫嗎?

  「我見吳公子是心善之人,就好心指點一下吳公子,並非每一個人都喜歡被困在一個地方。」凌玉曦隨即轉身準備走人。

  吳子鈺直覺衝過去擋在她前面,好不容易逮到她,可不能輕易放她離開。

  「吳公子還想再扎一針嗎?」

  「別別別,我是真心想跟你合伙做生意。」吳子鈺驚慌的往後一跳。上次被她當成登徒子扎了一針,痛得他驚聲尖叫,至今還沒忘記。

  「以吳公子的身分,多的是人願意跟吳公子合伙做生意。」

  「這是我的事,與吳家一點關係都沒有。」

  「可惜,我還是不想跟你合伙做生意。」血緣這種關係,不是雙方喊斷絕關係就可以從此毫無瓜葛,更別說淮州人人識得他,皆知他身上貼著吳家標籤。

  「這是為何?」

  雖然她很想直接了當告訴他「因為你是江南首富吳家的人,而我不喜歡跟太招搖的家族扯上關係」,可是她不能。「我不是男兒身。」

  吳子鈺想想也對。食記藥膳樓是她與紀老夫人合伙開的,沒有男女之別,若是與他合伙開茶館,這就容易遭人閒言閒語。「要不,我買斷你的糕點食譜,你就不必擔心閒言閒語了。」

  凌玉曦不得不承認他腦子轉得很快,也許是一塊做生意的料,可惜……若是繼續糾纏不清,待她回莊子天都黑了,只好糊弄道︰「我會考慮。」

  吳子鈺歡喜得差一點跳起來,第一次得到一個截然不同的答覆。「真的嗎?我等你的好消息。」

  凌玉曦行禮告辭,走到等候在前方的馬車,正要上馬車之時,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食記藥膳樓的方向,可是目光所及未見一人……難道是她的錯覺?收回視線,她坐上馬車,喊了一聲福伯,馬車隨即上路。

  傅岩從食記藥膳樓右前方的樟樹後方走出來,若有所思的目送馬車消失在視線外,方才轉身進入藥膳樓,回到包廂。

  「傅岩,吳公子趕著見的人是不是一個女大夫?」劉穆言比傅雲書還心急。

  傅岩別有深意的看了傅雲書一眼,點了點頭,將他聽見的細細道來。

  傅雲書唇角微微上揚,「吳子鈺顯然很想擺脫吳家。」

  劉穆言好笑的挑起眉,「你不好奇吳子鈺為何想要找凌大夫合伙做生意?」

  「這間藥膳樓能夠在淮州立足,最大功臣是凌大夫,吳子鈺想靠自個兒的本事,找她合伙做生意乃在情理之中。」

  劉穆言搖了搖頭,「就我得到的傳聞,吳子鈺根本是個吃貨,一心想開一間茶館,不過,也不知是吳家人不願意幫他,還是他不想跟吳家人扯上關係,總之,他看上一位花婆婆賣的糕點,想與花婆婆合作,由花婆婆研制更多種糕點供應他的茶館,沒想到花婆婆的糕點竟是出自凌大夫之手。」

  傅雲書不由得生出好奇,「這位凌大夫可真是令人驚奇,懂得還真多。」

  「雖是大夫,卻也是個姑娘,懂些吃食並不奇怪,不過,花婆婆的九層糕再好吃,也不能保證凌大夫做糕點的本事勝過鋪子的師傅,足以教吳子鈺費心與她合作呀。」

  「吳子鈺很可能看上凌大夫了。」

  「不可能,凌大夫是個寡婦,還是個不好惹的寡婦。」

  咳!傅岩差一點被自個兒的口水嗆到。

  傅雲書瞥了傅岩一眼,這位凌大夫有何問題嗎?

  「據聞曾有媒婆上門說親,回家之後作了好幾個月的噩夢。」

  「為何?」

  「那個媒婆嚇得語無倫次,根本說不清楚,不過可以肯定,凌大夫不好惹……不說了,以後你們有機會見上一面就知道了,趕緊吃吧。」劉穆言不顧形象直撲桌上的藥膳。

  傅雲書他們看得下巴差一點掉到地上,趕緊跟著加入戰場大快朵頤。

  酒足飯飽後回到傅宅——他們在淮州城租賃的宅院。

  傅雲書看著明顯有心事的傅岩,「說吧,什麼事?」

  頓了一下,傅岩略帶不安的道︰「爺,我看見夫人了。」

  「什麼?」

  「那位凌大夫就是夫人。」傅岩能夠從傅家軍脫穎而出成為傅雲書的貼身侍衛,不是因為他的身手最好,而是他識人的本領無人能及,凡是見過的人就不會忘記。

  傅雲書怔愣地說不出話來。

  一個月前,當他從北城關回到京城,方知早在他領兵前去對抗北夏不久之後,成親三個月的妻子就吵著和離,說是他此行凶多吉少,不願意傻傻的為他守在武陽侯府,祖母便作主讓他們和離了。

  他覺得此事不太對勁,雖說成親三個月後他就領兵出征,而這段期間他絕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軍營,可是他自認為觀察入微,妻子的性子溫婉柔順,不是會吵著和離之人。記得分離前一日,她還一味的迎合他,甚至連一句出征的事都不曾提及。

  因為他領了皇上的密旨急著前來淮州,只能暫時擱下此事,心想,淮州任務完成回京之後,再搞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爺?」從北城關到淮州,爺忙得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自然沒心思糾纏與夫人和離一事,可是沒想到竟然在此見到夫人,而夫人還以寡婦自居——夫人不就是不想當寡婦才和離,又為何自稱寡婦?這事越想越不對勁,其中只怕有什麼貓膩。

  「你去打聽夫人住在何處,我要見夫人。」既然老天爺讓他在這兒見到她,顯然是要他當面問清楚怎麼一回事。

  「是。」傅岩轉身走出去。

  穿越至此經營了三、四年,凌玉曦的醫術一開始只能靠凌父友人提供機會,而如今已是憑藉自個兒的本事得到認可,想在醫館坐堂有得是機會。只是,雖然承襲原主所有的醫術,上一世還是畢業於醫學院,但她並不是一個以救人為職志的醫生。

  這說起來很慚愧,可是也不能怪她,她讀醫學院是成就父親的驕傲,而骨子裡她完全承襲母親,滿腹心思全在美食、養生,因此她有一手好廚藝,懂得無數道美味養生的藥膳。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因為凌父在京城遭人誣陷醫死人,最後難堪的被驅逐出京,使得她對大夫這個職業更是興趣缺缺。

  是啊,她根本不想當大夫,可是生活在這個時代卻遇到一個很現實的問題,靠她喜歡的美食賺錢養家哪是容易的事,尤其淮州可以說是吳家的天下,想要做大死得更快,反倒靠著原主的醫術和她本身的醫學知識,又有凌父友人幫忙,終於可以在這個時代立足。

  不過,人生處處是驚喜,當她下定決心靠醫術養家,全心鑽研醫術之際,竟然因為治病結識紀老夫人,由此開啟她的藥膳事業。

  若吳子鈺不是吳家的人,她倒是很樂意與他合伙開茶館,畢竟她嚴重缺乏男女有別的觀念,可惜了,不能靠糕點開源,只好繼續到處出診,上山采草藥,炮製藥物賣給醫館,好教自個兒的小庫房更厚實。

  其實,自從一年前跟紀老夫人合開了食記藥膳樓,她賺得更多了,可是,也許對這個時代沒有歸屬感,總是揮不去縈繞心頭的不安全感,加上凌父抑鬱而終,凌家一家子的重擔皆壓在她這個長女肩上,又有兒子要養,渴望更多銀子傍身的念頭一直消不下來。

  因此不出門看診時,她不是上山采草藥,就是炮製藥物,總之,努力攢銀子。

  「曦兒——」凌母驚慌失措的聲音遠遠就傳進藥園。

  凌玉曦放下手中準備送到回春堂的藥材,起身走出藥材房,而凌母正好跌跌撞撞的衝到她面前。「娘怎麼了?」

  凌母大大的喘了一口氣,顫抖的抓住凌玉曦。「不好了,女婿……不是,侯爺找上門了,這會兒就在花廳!」

  「侯爺?」

  「霄兒的爹啊。」

  霄兒當然有爹,可是因為對外謊稱這號人物死了,況且搜尋原主的記憶,此號人物的影像極其薄弱……這也難怪,新婚三日後,夫君就以軍營為家,等兩人終於能像新婚夫妻黏在一起,卻是因為隔日就要分離,再下來就被侯府的女人們包圍了,如何有心思在腦海描繪夫君的相貌?總之,她幾乎忘了世界上還有這麼一個人。

  凌母見女兒怔愣著沒有反應,心急的道︰「曦兒,你可聽見了?霄兒的爹來了!」

  回過神來,凌玉曦漫不經心的道︰「他不是應該在京城嗎?為何跑來這兒?」

  「娘嚇壞了,深怕多說一句不小心說溜了什麼,根本不敢多問。我們離京時,他在北城關,也不知是直接從北城關來這兒,還是回京之後再來。」

  對哦,她都忘了,他一直在北方打仗,直至後來北夏終於與大齊議和。

  「曦兒,不能讓侯爺發現霄兒。」

  這會兒凌玉曦總算意識到有麻煩了,和離的事沒什麼好說了,但是生了他的兒子沒有告知,這可是大事。

  「沒錯,我去見他,娘從後門去林夫子那兒,在侯爺離開之前,不能讓霄兒回來。」

  凌母點了點頭,連忙從藥園繞到後門,徒步去了林夫子的莊子。

  凌玉曦整理了一下衣著,前去花廳見客。

  雖然一眼就認出花廳裡面三個男人誰是主誰是僕,可凌玉曦還是謹慎搜出記憶中的影像,確認此人真是原主的夫君——武陽侯傅雲書。

  凌玉曦走到傅雲書面前,淡然的問︰「侯爺為何在此?」

  傅雲書微微閃了一下神,這是他的夫人?五年不見,記憶確實模糊了,可他不曾忘記她是個溫婉柔順的女子,然而眼前這個女人如朝陽一般明媚燦爛,一出現,就攫住眾人的目光……這是第一次,他覺得一個女人生得太過明艷動人。

  「不知侯爺今日來訪有何指教?」凌玉曦不疾不徐的又問了一遍。

  傅雲書回過神來,溫和有禮的道︰「失禮了。」

  既然知道失禮,為何還來?凌玉曦可沒有耐性維持表面的虛禮。「來了就來了,別拐彎抹角。」

  傅雲書實在不習慣她如此直率,可是很奇怪,這樣的率直在眼前的她身上又不顯唐突。「我就直言了,能否告知當初和離的真相?」

  凌玉曦忍不住嘲諷的勾起唇角,「太夫人沒告訴侯爺嗎?」

  「我想聽你說。」

  「我說與太夫人說,有何不同?」

  「這要等你說了,我方知有何不同。」

  不愧是打了大勝仗的將軍,反應很快嘛!凌玉曦也不再繞來繞去,爽快的將她所知道來,「侯爺離京不到一個月,有一日我在花園遇到三老太太,三老太太說了幾句不好聽的話諷刺我,我的大丫鬟銀喜撲過去衝撞三老太太,致使三老太太小產。太夫人為此震怒,罰銀喜四十大板,銀喜因為受不了棒棍之苦,脫口道出衝撞三老太太乃是我指使,太夫人氣急敗壞,說我不配當傅家的媳婦,可是我堅持否認此事,太夫人無法為侯爺出妻,最後便寫下和離文書放我離開侯府。」

  他知道絕非她主動吵著和離,但是也沒想到和離之前有這麼一齣戲——在他看來,這確實像一出事先演練過的戲。

  「這就是整件事情的經過,侯爺還有何疑問?」

  「你不辯解嗎?」他是她的夫君,若她遭到誣陷,豈不是應該求他主持公道?可是,她卻平靜得好像事不關己。

  「為何要辯解?」她不是原主,從原主凌亂的記憶中拼湊出來的只有疑問,教她如何辯解?

  「若是遭到誣陷,難道不該辯解?」

  「事已至此,是不是誣陷又如何?」

  他明白了,她並非事不關己,而是不願意再跟傅家扯上關係。當她謊稱寡婦,就知道她恨不得與傅家劃清界線,可是,他沒想過她會如此冷漠,畢竟他記憶中的她溫婉柔順……也許是傅家的無情將她骨子裡的剛硬逼出來吧。

  「不知侯爺還有何指教?」

  「我能為你做什麼?」雖然還不能證實她是受害者,但總覺得是傅家有愧於她。

  「不必,我的日子還過得去。」

  「無論如何,若有需要我相助之處,你可以找我。」

  凌玉曦一笑置之。

  「這是我的真心話,請放在心上。」他堂堂一個驃騎大將軍竟然對人如此低聲下氣,且是個女人,這說出去絕對是個笑話。

  「我知道了,侯爺若沒有其他的事,請回吧。」

  人家都下逐客令了,傅雲書也不好厚著臉皮賴著不走,便告辭離開。

  出了莊子,翻身上馬,他並沒有立刻策馬飛奔而去,而是回頭看著已經迫不及待關緊大門的莊子。看得出來,她有多不想再見到他了……她就這麼討厭他嗎?還是,傅家教她徹底寒了心,讓她急於躲開他?

  傅岩多少明白主子此時的心情,不管事情的經過是否如夫人所言,太夫人謊稱夫人吵著和離是事實,而這正是爺難以釋懷的原因。他張開嘴巴,可是好一會兒,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傅峷拍了拍傅岩的肩膀,搖搖頭,示意他什麼都別說,這事得讓爺自個兒想清楚。在他看來,太夫人將責任推給夫人並不奇怪,要不,按著爺的性子豈能不追究真相?只是沒想到爺會在淮州見到夫人,反倒讓傅家變得理虧。

  半晌,傅雲書轉向傅峷,「送信給傅峻,暗中查探祖母要我與夫人和離的真相。」

  傅峷點頭應是。

  傅雲書策馬而去,傅岩和傅峷緊跟在後,過了一會兒,莊子的門再度打開來,凌玉曦悄悄的探頭出來,確定他們真的走得不見人影,不由得鬆了口氣,逃過一劫了!



  凌玉曦看著全身掛彩的凌霄,微微挑起眉,「這是怎麼回事?」

  凌霄緊緊咬著下唇不說話。

  雖然是經歷陣痛生下來的孩子,但是凌玉曦很難將凌霄完全視為兒子,而是更像一個客觀的長輩。「你知道娘的規矩,你不說清楚,就只能挨板子,說清楚了,若是有理,板子就可以免了。你做個決定吧——說,還是不說?」

  凌霄看了她一眼,輕啟朱唇,可是話到舌尖,又閉上。

  「你不願意說清楚,那就雙手伸出來吧。」凌玉曦轉身拿起幾案上的藤條。

  凌霄緩緩的伸出雙手,可是卻說話了,「若是娘親答應我不會難過,我就說。」

  凌玉曦放下藤條,故作懊惱的捏捏他的鼻子,「你還跟我講條件啊!」

  「我不想讓娘親難過。」

  「原來是為了我好啊。」

  「娘親說,我們是最親近的人,不能說謊。」

  「好好好,我答應,不難過,可以說了吧。」

  凌霄忍不住又看她一眼,很委屈、很小聲的說︰「虎子的娘說,小包子的爹不是死了,而是不要娘親。」虎子是隔壁莊子的孩子,因為年長小包子兩歲,平日兩人經常玩在一起。

  唇角一抽,凌玉曦真想翻白眼,老天爺是不是嫌她日子過得太平靜了?先是傅雲書突然出現,如今又有人多事跟兒子打小報告。

  凌家離開京城來到淮州落腳,乃因這兒是凌家的家鄉,凌家有不少親友在此,可想而知,凌父因為對武陽老侯爺有救命之恩、凌家長女嫁給武陽侯一事眾人皆知,而她竟然隨著凌家遷回這兒,不難猜到她發生什麼事。

  凌父生前將她和離的責任全攬在身上,眾人對她多有同情,因此她為了行醫之便,以寡婦自居,親友即使知道了也不忍戳破,何況城裡的人不清楚她的來歷,當然不會發現真相。

  總之,她很清楚不可能一直瞞著小包子,終有一日,小包子會知道自個兒的父親是誰——不但還活著,而且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可是,絕非現在。

  凌玉曦牽起凌霄的手,拉著他走出房間,兩人在院子槐樹下的石椅坐下。

  「小包子,有些事娘原本想等你長大了再說,可是娘忘了,有些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亂,喜歡東家長西家短,若是小包子什麼都不知道也不好。」她不能讓小包子知道傅雲書還活得好好的,但也不能睜眼說瞎話,只能轉移焦點,不在生死上面琢磨。

  凌霄突然變得很嚴肅,就像個大人似的,若非此時的氛圍不適合說笑,凌玉曦一定會忍不住笑出來。

  凌玉曦清了清嗓子,接著道︰「其實,當初娘並非自願離開侯府,而是被人家誣陷。」雖然不清楚真相,無法為原主辯解,但是她相信原主遭到誣陷,只是,究竟是誰容不下原主,非要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將人逼走?

  「誣陷?」

  凌玉曦重述了一遍遭到誣陷的經過,當然,說得更仔細明白,免得小包子聽不懂。

  「因為娘是被侯府趕出來的,虎子的娘才會說小包子的爹不要娘。」

  「他們真壞,為何要誣陷娘親?」凌霄義憤填膺的道。

  「娘也不知道,也許娘得罪某人吧。」她仔細搜尋原主關於武陽侯府的記憶,實在少得可憐。

  這倒也不難理解,原主在那兒待的日子不過四個月,而原主因為出身低,總覺得侯府的丫鬟都高她一等,完全沒有成為侯爺夫人的自覺,因此老關在自個兒的院子,不願意主動與人親近。可想而知,恐怕連侯府還有哪些人都沒搞清楚,當然無法從她的記憶中挖掘到任何可疑人物。

  不知道是不是被現代連續劇洗腦的關係,她一直有一種感覺,原主遭到誣陷與凌父陷入醫死人的官司脫不了關係,這裡頭的水恐怕很深,只是,究竟是凌父拖累原主,還是原主牽連凌父?

  「小包子的爹呢?」

  「小包子的爹去了北方打仗。」

  「小包子的爹不知道娘親被趕出來是嗎?」

  「這是當然,若他知道了,絕對不會答應。」頓了一下,凌玉曦轉而試探的問︰「小包子,若是將來有一日,侯府想將你帶回去,你要回去嗎?」

  凌霄不解的歪著腦袋瓜。

  「你是侯爺的嫡長子,若侯府知道你的存在,他們一定會將你帶回去。」

  「娘親要回去嗎?」

  「他們不會讓娘回去的。」

  「小包子只要娘親。」

  「侯府可是很顯貴,去了那兒可以穿金戴玉,人人求之不得。」

  凌霄堅定的搖搖頭,「小包子哪兒也不去,只要跟娘親在一起。」

  「娘親可以給你的遠遠不及侯府,你真的不在意嗎?」

  凌霄緊張的抓住凌玉曦,「娘親不要小包子了嗎?」

  「娘怎可能不要小包子?小包子可是娘最珍貴的寶貝。」凌玉曦連忙將凌霄摟進懷裡,原是想藉機說清楚,沒想到嚇壞小包子了。「即使侯府要帶你回去,娘也不會讓你回去。雖然侯府顯貴,可是裡頭藏了許多心腸很壞的人,他們為了自個兒的利益,可以隨意使計陷害人。沒有娘在身邊保護,你在那兒太危險了。」再說了,

  傅雲書免不了再娶,後娘很難好好對待前妻的兒子,尤其扯到爵位,更是危險。

  「小包子不喜歡藏了很多壞人的地方。」

  「娘也不喜歡藏了很多壞人的地方。」

  凌霄抿了抿嘴,滿懷期待的抬頭看著凌玉曦,「娘親,下次虎子說小包子的爹不要娘親時,小包子可以告訴他真相嗎?」

  「……虎子沒有小包子聰明,小包子說了,虎子也不會懂。」她的頭好痛,好不容易轉出來,不會又繞回「小包子的爹不是死了」這上頭吧。

  半晌,凌霄悶悶的哦了一聲。

  凌玉曦拉開凌霄,取出手絹為他擦拭臉上的塵土。「娘不是告訴小包子,嘴巴長在人家臉上,我們管不了,何必在意人家說什麼?」

  凌霄噘著嘴道︰「我不喜歡虎子他們說娘親的壞話。」

  「你不是說娘很厲害嗎?他們只是嫉妒娘,我們不要與他們計較。」眼看著落魄的凌家日子越過越好,還是因為她這個「寡婦」,他們怎能不逮著機會拿她說嘴?以前她覺得鄉下比都市還要好,鄉下人純樸,可是來這兒之後,她發現討厭又惡心的人物存在於每一個地方,而這種人在鄉下還更粗魯一點。

  這一點可說進凌霄的心坎,他很用力的點點頭,「嗯,虎子嫉妒我常常有好吃的糕點,老想跟我回來。」

  「虎子的娘廚藝不佳。」莊子上的人只要能吃飽,有體力幹活就好了,不像她,不但要吃得飽,還要吃得香,更要吃得賞心悅目,換言之,無論做什麼吃食,她都講究色香味俱全,而孩子們重口腹之欲,難免就會羨慕小包子有個美食主義的娘。

  凌霄深有同感,「秦嬸嬸做的九層糕真是難吃!」

  「這是因為她不肯在這上頭花心思,當然做不出好吃的九層糕。」她可是一個很懂得利用機會教育孩子的娘。

  「我懂,娘親說過,無論做什麼都要用心做,否則,就做不好。」

  凌玉曦忍不住用力抱了一下凌霄,「我的小包子真是個聰明的好孩子!」

  凌霄歡喜的笑了,可是一想到虎子,雙肩就垂下來,「虎子好可憐哦。」

  虎子哪有很可憐,至少衣食無缺,不過,凌玉曦決定點頭附和,免得小包子的思緒繞回到父親是生是死這問題。還好小包子年紀小,今日可以藉著轉移焦點將他糊弄過去,若是再年長個幾歲,她就別想蒙混過關了。難怪說,孩子還是什麼都迷迷糊糊的時候最可愛,長大了,麻煩就多了。

  不管如何,今日安然度過了,可是,以後呢?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前途越來越讓人提心吊膽。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31 02:24 P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31 02:43 PM 編輯

第二章 和離有內情

  從小到大,傅雲書不曾有過這種心情翻騰不止的感覺,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下來。

  他從不是兒女情長的人,因為出生武將世家,自幼他所接受的教導是——國在家之前,家在人之前。因此,他可以新婚三月拋下妻子出去打仗,而這一分別足足有五年之久,偶爾會想起,但不曾惦記,也是相信家人會照顧好妻子。可是如今,他不經意就想起她,而他們卻已經和離了。

  傅雲書放下手上的筆,抬頭看著傅岩,「你去問傅峷,傅峻送消息過來了嗎?」

  傅岩應聲準備退出書房,傅峷正好敲門而入。

  「爺,傅峻來消息了。」傅峷呈上一個細細的竹筒。

  傅雲書剖開竹筒,取出一張輕薄的紙張,攤開細讀——隨著信上的一字一句,他的神情越來越凝重,久久無法回神。

  見傅雲書遲遲沒有反應,傅岩擔心的喚了一聲,「爺?」

  傅雲書將信件遞給傅岩,傅岩飛快的看了一遍,又遞給傅峷,傅峷看完之後,隨即扔進小香爐裡面燒得一乾二淨。

  傅雲書閉上眼睛,試著平心靜氣,讓思緒更為清明。

  「爺,這其中必有貓膩,但我相信不是太夫人的主意。」傅岩知道傅雲書最在意的人不是老夫人,而是太夫人,而事情確實如夫人所言,太夫人沒有經過查證就認定夫人指使丫鬟害三老太太小產。

  傅雲書也相信如此,這其中必有貓膩,有人要逼走凌玉曦,而最有可能的不是母親,就是祖母。母親不喜歡這門親事,認為凌家挾恩逼婚,凌玉曦又太軟弱了,可是,母親過著幾近與世隔絕的生活,根本不管事;祖母向來對事不對人,凡事以侯府的利益為優先考量,若是威脅到侯府利益,誰都可以犧牲,不過,祖母不會拿三老太太腹中的孩子開玩笑。

  武陽侯府子嗣不豐,祖父只得三子,二嫡一庶——長子,他父親,足智多謀,可惜未過三十死於戰場;次子,庶出,有勇無謀,任五城兵馬副指揮使;麼子,祖父年過四十方得,祖母格外寵愛,卻文不文,武不武,只能在兵部謀個管馬匹的差事。

  若不是母親或祖母,是誰?

  傅雲書彷彿想到什麼似的站起身,可是還沒踏出腳步,又坐下。「傅岩,請夫人……凌大夫過來一趟。」她顯然不歡迎他上門,還是請她上門好了。

  傅岩略一遲疑。「若是凌大夫不來呢?」

  「她不是大夫嗎?」

  是啊,有人上門求診,大夫豈能置之不理?

  果然,凌玉曦來了,不過,直覺告訴她,傅雲書請她看病只是個幌子,可是人家沒有犯下前例,她總不好由著第六感任意指控吧。

  「淮州比我好的大夫多得是,侯爺若需大夫調養身子,還是請其他大夫。」傅雲書看起來明明是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可是很奇怪,她就是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是因為她有心事,還是因為他隱隱約約流露的強悍?看著他,她就會不自覺的想到一隻懶洋洋的獅子,獅子絕對是凶猛的,只是這會兒他懶得動而已……好吧,也許她想太多了,不過,這是一種身為醫生的敏銳,她看這個男人就是不像表面這般溫和沒有殺傷力。

  「對不起,今日請你來不是為了看病。」他的隨行大夫出外采買藥材,此行並未跟來,他理當就地找個大夫治病,可是如此一來,他最軟弱的一面就會攤在她面前。

  「……侯爺倒是爽快。」她有些意外。

  「我想你比較喜歡坦白。」

  「是啊,侯爺就直言吧。」

  「雖然你不願意為自個兒辯解,但你若遭人誣陷,我卻不能不還你清白。」

  她早就猜到他想說什麼。第一次見到他,她覺得他是那種凡事喜歡搞得清清楚楚的男人……不,應該說是掌控欲很強的男人,將軍嘛,這是難免,所以,從她這兒得知和離的經過後,他回頭一定會確認,而他想必嗅到陰謀。

  「過去的都過去了,還我清白又如何?我又不回侯府。」

  「蒙了不白之冤,難道不應該洗刷冤屈?」

  「不是不想,而是沒必要,當然若我是侯爺,我一定會弄清楚真相,看清楚府裡每個人藏著什麼樣的心思。」她應該為原主討回公道,可是他們繼續糾纏下去,很可能會讓小包子曝光,所以她不能追究真相,想必原主也同意她的決定,保護小包子比查明真相更要緊。

  「你認為府裡的人要陷害你?」

  「我並無此意,只是未嫁人之前,我不過是養在深閨的女子,如何得罪人?」

  若是誣陷,目的當然是為了逼走她,這一點他很清楚,但是他並沒有想到問題也許不在她身上,而是在他身上,換言之,很可能是因為他,她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既然不需要我診脈看病,我就告辭了。」她已經說完了,當然趕緊走人。

  凌玉曦走得很快,傅雲書甚至來不及出聲喚住她。他很想留住她,可是,她只想要遠遠的躲開他,好像他是毒蛇猛獸似的……

  為何會有一種很失落的感覺?或許因為她曾是他的妻子,如今卻是形同陌路。

  「我實在不懂,為何夫人……凌大夫如此不在意自個兒的名聲?若是將來有人藉此為難她,這豈不是阻了她的行醫之路?」傅岩忍不住嘀咕道。

  傅雲書聞言一怔。對哦,他竟然沒想到這一點,只以為她不想再回侯府了,可是,就算她的冤屈得以洗刷,她不想回侯府,也沒有人可以勉強她。

  「也許,她認為京城的事不會傳到這兒。仔細想想,若非我讓傅峻暗中調查,即使傅峻他們在京城,只怕如今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爺要查清楚此事嗎?」

  「查,當然要查,讓傅峷傳我的命令給傅峻,傅中將這件事調查得清清楚楚。」凌玉曦確實說對一件事,無論她是否能洗刷冤屈,至少他應該搞清楚府裡是否有人藏了歪心思,他絕對不能容忍被別人算計。

  「爺,劉公子來了。」傅峷走到門邊道。

  過了一會兒,劉穆言大步走進花廳,扔了一張帖子給傅雲書。「吳子鈺給你的帖子。」

  「我也有?」

  劉穆言先為自個兒倒了一杯茶,一口灌下,才坐下。「那日遭到衝撞的人是你,既然要賠罪,當然不能少了你,不過,他一得知你的身分,就趕緊單獨給你下帖子,以示對你的看重。」

  「經你這麼一說,不出幾日,我在這兒的事就傳出去了。」

  「你又不想躲著不見人,你在這兒的事遲早會傳出去。」

  「你知道我最不擅長應酬了。」傅雲書忍不住皺眉。

  「名義上,你此行是為了養病,謝絕宴請也無可厚非,可是,往後你要做的事免不了需要某些人幫忙,還是與他們見上一面,應酬一下吧。」

  傅雲書點了點頭,隨手翻看了一下帖子。「春水堂?這也是吳家名下的酒樓?」

  劉穆言搖搖頭,「吳子鈺與自家人不合,不會請我們到吳家名下的酒樓,至於這個春水堂,那是個很有意思的地方,你去了就知道了。」

  傅雲書若有所思的挑起眉,「吳子鈺與吳家的關係真有如此糟糕?」

  「說穿了是嫡庶之爭,幾個嫡子資質平庸,而唯一的庶子最像吳大當家,因此格外受到吳大當家寵愛。換成是你,難道你能夠容忍這個庶出的兄弟冒出頭嗎?無論如何,也不能給他機會,要不,一旦他取得吳家其他族人的支持,將來吳家大當家的位置就落在這個庶出的手上了。」

  嫡子之間為名為利都可以爭得頭破血流了,更別說牽連到庶子。「不過,對吳大富來說,無論嫡出還是庶出,都是他的兒子,難道他就由著幾個嫡子排擠庶出的兒子嗎?」

  「吳大當家能有今日是靠他的夫人,他想關照庶出的兒子難免有所顧忌。」

  傅雲書略一思忖道︰「你多跟吳子鈺交好,隨時掌握吳家兄弟之間的情況。」

  「你想從吳子鈺身上下手?」

  「不一定,先觀察一些時日,再看看吳子鈺能否為我所用。」

  「你可別忘了,吳子鈺畢竟是吳家的人,不能不防備。」

  「我知道,一筆寫不出兩個吳,我不會輕易用他。」傅雲書舉起手示意此事告一段落,轉而道︰「你幫我找個大夫吧。」

  「簡大夫呢?」簡大夫就是傅雲書的隨行大夫。

  「去了東北,過些日子才會來這兒。」

  「淮州醫術最好的莫過於回春堂的易大夫,明日我請他過來瞧瞧你。」

  傅雲書點頭應允。他們來到淮州,傅岩就打探過幾家醫館的坐堂大夫,這位易大夫醫術人品都好,更重要的是,易大夫與岳父是師兄弟。

  春水堂位於淮州最大湖泊楊柳湖畔。這兒最有名的是魚膾,不過想吃魚膾,得自個兒從湖裡釣上來,再由店家根據食客釣上來的魚,任憑廚子自行搭配其他菜蔬做成各式魚膾,如此一來,上春水堂吃魚膾倒成了風雅的事,也因此來這兒的食客有一大半是文人,要不,就是喜歡垂釣之樂。

  「這兒的魚膾可真是好吃,淮州城的幾家大酒樓完全比不上。」吳子鈺一副很驕傲很得意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這兒的東家。

  劉穆言深有同感的點頭附和,「這兒的魚膾真是難以形容的美味,不過,我最喜歡的是這兒的鴛鴦鍋,尤其到了冬日,吃起來更是教人通體舒暢,就是在湖邊待上一日,身子也暖呼呼的。」

  「鴛鴦鍋?」傅雲書一向很有求知欲。

  「這個鴛鴦鍋可有意思了,據店家所言,乃緣自於三國的五熟釜,可是兩者的滋味完全不能相提並論。」劉穆言根本沒見過五熟釜,可是對鴛鴦鍋的喜愛讓他覺得什麼都比不上。

  「是啊,這個鴛鴦鍋可以說是讓淮州所有的酒樓大開眼界,今日就讓子璇兄嘗嘗鴛鴦鍋的滋味,保證你會愛上,當然,魚膾也要嘗嘗,不過釣魚這種事就交給小廝。」吳子鈺隨即轉頭吩咐自個兒的兩位小廝去向東家借釣具釣魚。

  「對了,子璇吃辣食嗎?」劉穆言知道好友名義上是武將,其實是個凡事優雅講究的貴公子,要不,在北城關待了五年,手染鮮血,怎能不磨掉溫潤如玉的氣度?

  「鴛鴦鍋是辣食嗎?」

  「不全是,不過最來勁的的確是那一半又辣又麻的滋味。」

  「大夫有言,我最好少吃辛辣,可是偶一為之,倒也無妨。」

  吳子鈺招來伙計先上鴛鴦鍋,一副「他有內情」的模樣說︰「你們可知道這個鴛鴦鍋是誰想出來的嗎?」

  劉穆言好笑的道︰「當然是廚子想出來的啊。」

  吳子鈺搖了搖頭,故作神秘的壓低聲音,「是淮州唯一的女大夫。」

  「凌大夫?」劉穆言驚訝的張大眼睛。

  「據說,這道食譜是凌大夫賣給春水堂的,且讓食客自個兒釣魚,也是凌大夫的點子,而春水堂就是靠著垂釣之樂和鴛鴦鍋在淮州成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好去處。」吳子鈺的屁股簡直翹起來了,若非他是個吃貨,憑著一張能吃的嘴巴跟人家混得連老爺爺都變成了哥哥,這種東家極力隱藏的事怎能挖得出來?

  「這倒是,我初來淮州時,聽人介紹淮州的好去處,春水堂正是因為垂釣之樂和鴛鴦鍋而受推薦,不過,我萬萬沒想到這一切竟是凌大夫的功勞,了不起!」劉穆言難得如此佩服一個人。

  傅雲書唇角一勾,「沒想到這個凌大夫不但醫術了得,還是個有生意腦子的。」

  「就是啊,要不,我為何一心一意想跟她合伙做生意?可是,她說男女有別,硬是不肯跟我合作,否則就可以證明我也是個做生意的好手。」吳子鈺有些喪氣的嘆了一口氣。

  傅雲書和劉穆言很有默契的互看一眼,傅雲書笑著道︰「我聽越之說,吳兄出自淮州大名鼎鼎的巨賈吳家,自幼耳濡目染,自是做生意的好手。」越之是劉穆言的字。

  吳子鈺沒好氣的擺了擺手,「自幼耳濡目染又如何?沒有機會,不過是空談。」

  傅雲書微微揚起眉,這個吳子鈺倒是務實。「總是有機會。」

  吳子鈺兩眼一亮,口氣轉為興致勃勃,「子璇兄要在淮州做生意嗎?」

  「我來這兒主要是為了養病,不過淮州臨海,商業活絡,又擁有最大的海口,是個做生意的好地方,有誰來了此地不想在這兒尋找機會撈上一筆?」

  這一次劉穆言的反應更快,「子璇要做生意,可別忘了算我一筆。」

  「這是當然,若是尋到機會,豈能忘了你這個兒時玩伴?」

  吳子鈺連忙指著自個兒,「我也有興趣,也算我一筆。」

  「若是吳兄真有膽量與我合伙做生意,我當然歡迎。」

  「我好歹出生商賈之家,最有膽量了!」吳子鈺豪邁的拍了拍胸膛,可是下一刻他顯然想到什麼,神情轉為謹慎。「不過,子璇兄要做什麼生意?」

  「不急,無論做什麼生意,總要先將身子養好了。」傅雲書苦澀的一笑。「大夫說了,我的身子不能太過操勞。」

  「是是是,身子要緊,可是子璇兄千萬不能忘了我。」

  傅雲書點頭保證不會忘了他。

  此時,伙計送來了鴛鴦鍋,接下來是美食時間,生意的話題當然拋到腦後。

  飽餐一頓,欣賞湖邊風光,聊聊淮州風土民情,傅雲書便藉口累了告辭,而今日負責送他來此的劉穆言當然也跟著離開。

  兩人一坐上馬車,劉穆言便迫不及待的問︰「你在打什麼主意?」

  「不是跟你說了不急嗎?」傅雲書揉了揉太陽穴,還真是累了。「放心,我不會輕易出手,今日不過是先拋出誘餌,搭上吳子鈺。」

  劉穆言終於察覺到傅雲書的異樣。「你的氣色看起來不太好。」

  「你忘了我是來這兒養病的嗎?」

  「你可是大齊的傳奇將軍,說你病了,還真的難以相信。」

  傅雲書笑了,「你以為我的身子是鐵打的嗎?」

  「你不知道自個兒強大威武的名聲已經傳遍大齊了嗎?」

  「只要是人,哪有不生病?」

  「這倒是,不過,你究竟生了什麼病,能夠讓所有的大夫勸你來江南養病?」

  「濕寒之症。」

  「濕寒之症應該算不上什麼嚴重的病,御醫怎麼會治不了?」

  「我的情況有點嚴重,御醫只能在我發病時減緩疼痛,無法治愈。」

  「你在北城關的日子肯定不好過吧。」

  「北城關的日子若是好過,當初皇上也不可能順利將北征的兵符交到我手上。」鎮國公一派的武將都有年紀了,年輕一輩的一直安於京城的繁華舒適,尤其面對的是北夏這般凶猛的豺狼,各個都盼著別人出頭。而他,雖然出生在京城,可是經常被祖父帶到北城關,父親意外早逝,祖父對他的訓練更嚴厲了,正因如此,皇上方能第一時間振振有詞將他推出來。

  劉穆言冷哼一聲,「北征之前過了幾年的好日子,那些老將的骨頭都懶了。」

  「有人幫他們攢銀子,給他們送珠寶首飾、美酒美人,他們又豈會想念金戈鐵馬、浴血奮戰的日子?」傅雲書擺了擺手,「不說這些了,接下來我回絕所有的宴請,畢竟我來這兒是養病,不是建立人脈,若是頻頻與人應酬,容易引人聯想,你也不要沒事就往我這兒跑。」

  「知道了,我會久久再去探病。」

  傅雲書不再言語的閉目養神,雙手下意識的摸著膝蓋,最近鬧得可真凶,是該好好養病了。

  凌玉曦相信自個兒已經將立場講明白了,再也不會見到傅雲書,可沒想到老天爺硬是不容許她擺脫他,非要她以這種無法拒絕的方式見他——大夫與病人的關係。

  傅岩找上門的時候,她鑒於前例,當然堂而皇之的拒絕了,可是傅岩苦苦哀求,還對天發誓,若是再拿這種事當幌子,不得好死,更言明侯爺來淮州主要是為了養病,她也不好再置之不理,不管怎麼說,她是個大夫,稱不上仁心仁術,但見死不救這種事絕對做不來。

  好吧,她就來看看,他究竟生了什麼病?可是沒想到,他看起來真的不太好,雖然他還是一如往常優雅從容的樣子,但是她察覺得出來他已經到了臨界點……不能不說,這個男人不愧是征戰沙場的武將,忍痛的功力真是一流的。

  「我原不想打擾你,可是回春堂的易大夫說,你的針灸之術在大齊無人能及,若能得你針灸治療,說不定可以治好我的濕寒之症。」傅雲書真的不想請她治病,不過在易大夫強力推薦下,傅岩和傅峷可忍不住了,最後還不惜下跪,非要請她給他治病,而他抗拒不了再見她一面的念頭,終究答應了。

  「我是大夫,何來打擾之說。」凌玉曦瞬間變成專業的大夫,先望診,再聞診,接著問診,最後切診,確定他的情況真的很嚴重,便接過銀珠手裡的針包開始施針。

  肩肘部︰肩中俞、肩外俞,肺俞、曲池;腕指部︰外關、合谷、中渚;髖膝部︰環跳、陽陵泉、膝眼、大腸俞;踝關節︰懸鐘、昆侖、解溪。搭配阿是穴︰膈俞、陽池、秩邊、商丘。

  起針之後,接著針對疼痛最為嚴重的膝部,取血海穴、足三裡,加犢鼻穴、陽陵泉,在針尾加置艾柱,用溫針療法。

  傅雲書什麼也感覺不到,只感覺到她的氣息——溫暖,帶著絲絲的香甜,他的心不由自主沉溺其中,盼著這一刻不要停止……他不曾對一個女人生出這樣的心思,覺得她真美,美得令人心動。

  起針後,凌玉曦道︰「侯爺的病需要長時間調養治療,關節紅腫之處的炎症沒控制前,需要臥床休息,還有,特別注意保暖,不要受風受潮。雖說天氣越來越暖和了,但是春日裡寒氣未除,若是沒必要,最好別出門。」

  「夫人……凌大夫放心,我會盯著侯爺好好養病。」傅岩討好的道。

  凌玉曦惡狠狠的瞪了傅岩一眼,這個家伙一定是故意的,為何老在凌大夫前面加上夫人?

  「不知道夫人……凌大夫還有何吩咐?」傅岩真心想討凌玉曦歡心,今日的事教他看清楚一件事——爺絕對不會放了夫人,畢竟剛剛爺的眼睛根本離不開夫人,眼神溫柔得讓人都快化成一灘水了。

  凌玉曦火大了,「你是不是覺得喚我一聲凌大夫很委屈?」

  「怎麼會呢?夫人……凌大夫醫術了得。」傅岩的口氣委屈極了,在他心目中,凌大夫就是夫人,不知不覺就想喊一聲。

  「凌大夫就凌大夫,別給我亂喊,否則,別怪我在你的啞門扎一針。」

  「啞門……」傅岩驚嚇的雙手護著喉嚨。

  「你搞錯了,啞門不在那兒,在你後頸部的後正中線上、第二頸椎棘突上的凹陷處、風府穴下方的零點五寸處。」嚇得人家膽顫心驚是凌玉曦小小的惡趣味。

  「夫人……不是,凌大夫,我錯了,以後一定會小心再小心。」傅岩悄悄往後一退。孔老夫子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何況這個女人還是個大夫。

  傅雲書忍俊不禁的噗哧一笑,瞥了傅岩一眼,「沒出息。」

  傅岩不服氣的撇了撇嘴。

  凌玉曦哼了一聲,走到備有筆墨紙硯的桌案前面,執筆寫下藥方和飲食需知,遞給傅岩。「你知道如何煎煮中藥嗎?」

  「當然,簡大夫仔細教過我和傅峷。」

  「簡大夫?」

  「爺的隨行大夫,去了東北采買藥材。」

  原來如此。難怪她明明在原主的記憶中找到隨行大夫這號人物,傅雲書卻在淮州找大夫,若是那位簡大夫跟來了,她和傅雲書就不會牽扯不清了……這種感覺實在不太妙,偏偏她又不方便立馬撒手將他丟給其他大夫,如今能做的是除了治病,別跟他有任何接觸、牽扯。

  「明日此時我還會再來。」凌玉曦匆匆收拾東西準備走人。

  「請先留步,容我說幾句話好嗎?」傅雲書忍不住苦笑。

  雖是武將,但在姑娘家面前,他看見的從來不是避如蛇蠍,更多的是羞怯、媚眼、巧笑……總之,他不但受女子歡迎,還是京中貴女的如意郎君,各家權貴緊緊盯著他不放,也因為如此,當初祖父幸蒙前去北城關采買藥材的凌大夫解了寒毒,便趕緊以報恩之由為他訂下這門親事。

  凌玉曦差一點翻白眼,他們有什麼話好說?雖然不願意,她還是收回跨出去的腳步,轉身面對傅雲書。「不知侯爺有何指教?」

  傅雲書看了傅岩一眼,傅岩立刻明白過來的請求銀珠一起退出房間。銀珠看著凌玉曦,見她點頭應允,方才跟著傅岩退出去。

  「你怨我嗎?」

  怨?凌玉曦微微挑起眉,「侯爺已經證實我的清白?」

  「這倒不是。成親三個月我就拋下你去了北城關,在你遇到難關的時候我未能守在身邊,你對我有怨乃人之常情。」

  「過去了,我已經忘了。」

  「當時我不能帶著你一起走。」

  「我真的已經忘了,侯爺也不必耿耿於懷。」

  若她對他諸多抱怨,他也許會好過一點。

  「無論你是否在意自個兒的名聲,傅家欠你的,我會還給你。」

  「那又如何?我爹的命已經要不回來了。」若是原主沒有被趕出侯府,凌父也許不會死得那麼快,因為女婿是侯爺,又有戰功,女婿大有機會為他主持公道,他再回到京城就不是遙遙無期的夢。

  傅雲書聞言一怔,「岳父死了?」

  「難道侯爺不知道我爹已經死了兩年多了?」因為他知道她在這兒,她以為他必然清楚凌家的事……不對,若他仔細調查過凌家的事,凌霄的事很難瞞得住,而且凌父死在淮州,侯府恐怕還不知道此事,而他若有意追查當初的真相,必然是從侯府下手……說不定他連凌家舉家遷來淮州的原因都不清楚,侯府絕對不會主動告知。

  「岳父因何早逝?」

  「抑鬱而終。」

  「抑鬱而終?」

  凌玉曦嘲諷的唇角一勾。既然他不知道,她有必要告訴他,也教他看清楚侯府那些嘴臉有多醜陋——凌父一出事,就弄出她指使丫鬟謀害三老太太腹中孩子的戲碼,不是明擺著有貓膩嗎?「難道侯爺不知道我爹醫死人,最後皇上下旨將我爹驅逐出京嗎?」

  「岳父醫死人?」

  「一個住在鎮國公府的遠房表姑娘染上風寒,吃了我爹開的藥方死了,鎮國公府狀告我爹醫死人,逼得我爹的醫館關門,再也無法給人治病。按照大齊律例,醫者惡意醫死人,是要流放三千里,且一生不能行醫,而我爹開的藥方,據御醫和仵作研判,乃屬惡意醫死人。不過,鎮國公認為我爹是個好醫者,此事必是一時糊塗,於是格外開恩,最後只讓皇上將我爹驅逐出京,此生再也不能回京。」

  「鎮國公府?」

  「是啊,鎮國公府,因此我爹懷疑藥方被人家動了手腳,府尹卻置之不理。」

  「岳父是遭人陷害?」

  「我爹說那不是他原來開的藥方,可是藥方上的字跡與我爹的一模一樣。」

  傅雲書的眼睛微微一眯。岳父長年給人治病,開出去的藥方難以計數,只要能夠找到擅於模仿字跡的人,憑空捏造一張岳父開的藥方不是難事。不過,鎮國公府為何要陷害岳父?岳父仁心仁術,不可能得罪鎮國公府,也不值得鎮國公府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陷害。

  「我明日再來,還有,雖然我府上的馬車比不得侯爺的馬車,不過倒也安穩,侯爺用不著派人來接我,我會自個兒過來。」這一次凌玉曦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許久,傅雲書動也不動,直到傅岩擔憂的喚他,「爺?」

  半晌,傅雲書出聲道︰「夫人呢?」

  夫人?他就知道,爺順著易大夫的意思找夫人治病,不是因為夫人醫術了得,而是想得回夫人。「我讓傅崝親自送夫人回去。」

  傅雲書滿意的點點頭。傅崝看起來最不起眼,幾乎是躲在暗處,卻是傅家軍裡面身手最好的。「讓傅峷送一封信給傅峻,我要知道岳父被逐出京城的來龍去脈。」

  「是。」傅岩再度悄悄退出去。

  無論岳父是否遭人陷害,祖母肯定是因為此事才讓他和凌玉曦和離,只是,究竟是祖母設下來的局,還是順勢而為?前者也好,後者也罷,他的感覺都糟透了,祖母本該代他維護妻子,最後卻成了傷害他妻子的推手。

  凌玉曦被傅雲書派來的人接走後,凌母就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一刻也靜不下來。侯爺為何病了?上回見到他明明好得很,再說了,淮州城又不是沒有醫術高明的大夫,何必找上曦兒?侯爺是不是察覺到什麼,想試探曦兒?

  眼看申時要過了,凌母心想再見不到人,就去莊子外面等時,凌玉曦回來了。

  「侯爺真的病了嗎?」凌母心急的上前抓住她。

  「娘別著急,先讓我坐下來喝杯茶。」凌玉曦放下手中的醫藥箱,倒了一盞茶,咕嚕咕嚕一口氣見底,然後放下茶盞,毫無形象的整個人癱在臥榻上。「折騰了我大半日,累死我了。」

  「侯爺真的是請你去治病嗎?」凌母等不及的再問一遍。

  凌玉曦覺得很好笑,「侯爺真的請我去治病,那又如何?娘何必如此著急?」

  「侯爺真的病了?」

  「侯爺得了濕寒之症,相當嚴重,他是來這兒養病的,應該會住上一段時日。」

  「什麼?侯爺要在這兒住上一段時日?!」

  點了點頭,凌玉曦不當一回事的伸了一個懶腰。「小包子呢?從夫子那兒回來之後見不著我,有沒有偷偷帶著小狼溜出去玩耍?」小狼是她一次上山采藥撿到的灰狼,因為傷得很重,她沒法子置之不理,便帶回來了,從此小狼就成為他們家的成員,偶爾負責嚇跑某些不識相的麻煩人物。

  「小包子最乖了,沒有完成夫子給的課業,絕不敢溜出去玩耍。倒是一直沒見到你回來,吵著要去莊子外面等你,我怕侯爺派人送你回來時會見到他,不準他出去,讓陳嫂帶他和張通去廚房做糕點,說到這,你不擔心嗎?」凌母實在不解她何以如此輕鬆,萬一侯爺發現霄兒該如何是好?

  凌玉曦怔愣了下,「擔心什麼?」

  「侯爺在這兒住的時日越久,越有可能發現小包子的存在。」

  「他住在城裡,不會發現小包子。」除了元宵,她從來不帶小包子進城,一來是考慮小包子年紀小,缺乏自保能力,城裡又龍蛇混雜,實在危險;二來是擔心大人說了什麼亂七八糟的話,影響小包子的心情。也許一出生就沒有父親,小包子格外早熟又心思細膩,大人隨口一句,他總可以細細琢磨大半個時辰,教人心疼。幸好她不帶小包子進城,城裡的人只當她是寡婦,並不知道她有個孩子,要不,傅雲書很快就知道小包子的存在了。

  「若是不小心……」

  「不會,以後讓福伯送我過去,侯爺的人不會再來這兒。」

  「你還要繼續給他治病?」

  「侯爺的濕寒之症相當嚴重,需要我針灸治療,不過,過幾日我想請易大夫代我給侯爺施針,畢竟我住在城外,不若易大夫給侯爺施針方便。」

  聞言,凌母稍稍緩了一口氣,「不過,侯爺怎麼會找上你?」

  「易大夫推薦我給侯爺針灸治療。」易大夫是凌父的師兄,因此格外照顧她,一有機會,就會將她推薦給病人,而除了醫術,易大夫對什麼都沒興趣,根本不清楚她與武陽侯的關係。

  「既然如此,如何讓易大夫代你為侯爺施針?」

  「只要按著我的指示,易大夫就可以為侯爺施針。」

  頓了一下,凌母還是不放心,「我就是很不安。他突然出現在淮州,得知你們和離的真相,還堅持追查你遭到誣陷一事,如今又來找你治病……這沒完沒了的,我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

  凌玉曦伸手拉著凌母在臥榻另一邊坐下。「娘別自個兒嚇自個兒,就算知道了,他也帶不走小包子。」

  「若是侯爺執意帶走小包子呢?」

  「我不會讓他帶走小包子。」

  凌母若有所思地緊抿著雙唇,好像有些拿不定主意,張嘴又閉上。

  這是什麼情況?凌玉曦好笑的道︰「娘有話直說,不要憋著。」

  略一遲疑,凌母還是一吐為快,「說起來,小包子是侯爺的嫡長子,身分多麼尊貴,可是,如今卻被人家視為鄉下野孩子,不時要遭人閒言閒語,你不知道娘看了有多心疼,這是何苦呢?」

  「身分尊貴又如何?那也要看有沒有命可以享受啊。」凌玉曦不以為然,武陽侯府即使不是龍潭虎穴,也真不是什麼好地方。

  「娘只是心疼小包子,明明是武陽侯的嫡長子,將來要承爵。」

  「沒有武陽侯府的光環,小包子也可以憑自個兒的本事功成名就。」

  「多少讀書人讀了一輩子的書,連個功名都沒有。」

  凌玉曦驕傲的揚起下巴,「我的小包子聰明又上進,沒能進士及第,也能得一個進士出身。」若非這個時代只看重讀書人,輕賤商人,她更希望兒子成為呼風喚雨的大商賈。說真格的,靠著啃書可以養活自個兒嗎?況且會讀書,也不見得就一定可以考個進士回來,一味的想靠讀書功成名就實在太不務實了。也還好她懂得掙銀子,要不,如何供凌玉琛和小包子讀書考科舉?

  「你真的不讓小包子見侯爺嗎?」當娘的看到女兒如此辛苦,總是心疼,若是女兒可以帶著小包子跟侯爺一家團圓,這不是很好嗎?

  「將來小包子長大了,他要不要認父親,這由他自個兒決定,如今,我們一家人在這兒過日子就好了。」

  「有了侯爺,小包子的日子會更好。」

  哼了一聲,凌玉曦自信滿滿的道︰「沒有侯爺,我也會讓小包子的日子越來越好。」

  「若是侯爺讓你們……不是,讓你回去呢?」侯爺如今不知道小包子的存在,還跟女兒糾纏不清,難保這其中沒有將女兒帶回侯府的心思。

  「他讓我回去,我就回去嗎?」凌玉曦激動的差一點跳起來踱腳。「我又不是簽了賣身契的奴婢,還由著侯府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我可是很有骨氣的好嗎!」

  「當年侯爺又不在,也不是他的錯。」凌母越說越小聲,這個女兒自從生了孩子之後,脾氣漸長,夫君在世時,好歹還能說她一兩句,如今完全不行了。

  「娘別再胡思亂想了,總歸一句話——侯府不是個好地方,而我是一個很懂得享受生命的人,不想回那兒受罪。」

  這真的是她生的女兒嗎?凌母不記得從何時開始,不時會迸出這樣的念頭。這個孩子越來越有主意了,完全就是一個做大事的男兒,不過,卻也讓人越來越覺得可以依靠,若非她撐起了這個家,如今凌家不知有多落魄,琛兒更不可能去書院讀書……算了,她想如何就如何,當娘的幫不上忙,也只能支持她。

  雖然傅雲書每一次給的診金都有上百兩,可是,不知是否因為有所隱瞞,還是傅雲書深沉的目光不時流露出來的溫柔令人心慌,面對傅雲書,凌玉曦的壓力真的很大,連著幾日下來,她很擔心自個兒會失控的破口大罵,要不就是跪地求饒——無論哪一種,這絕對會讓她的形象蕩然無存。

  總之,她還是爽快一點,直接將他扔給易大夫照料才省事,可惜,當事者不願意配合。

  「易大夫不擅長針灸之術。」

  「不難,只要我為易大夫指點一下,易大夫就可以為侯爺施針。」

  「易大夫親口對我坦言,他的針灸之術始終無法駕輕就熟,因此他明明知道如何為我診治,卻還是推薦你為我治病。」

  「那是因為易大夫生性謹慎,總是擔心下錯穴位,但若得我在一旁指點,他就可以放膽為你施針了。」

  「既然你必須待在一旁指點,又何必勞駕他?」

  「我只要指點幾次就可以了,而你還需施針一段時日,不過,無須如此密集了。」

  傅雲書深深的看著她,不再言語,只是唇角上揚,讓人感覺到他此刻心情愉悅。

  「……你為何而笑?」她突然覺得心裡毛毛的,好像被人看穿似的。

  「你怕我嗎?」

  「嗄?」

  「若非怕我,何必如此急著躲開我?」

  「我不是怕侯爺,而是見到侯爺,難免不自在。」沒錯,雖然他帶給她的壓力非常巨大,但這並非懼怕……

  不過,不是懼怕,那是什麼?她還不曾對某個人如此敏感,一刻也不想跟此人待在同一個空間裡面,否則,她有可能被吞沒——這種感覺怎麼想都可以稱之為懼怕……她腦子有問題嗎?幹麼在這兒糾結不放?

  傅雲書輕聲的笑了,「我還以為你是大夫。」

  凌玉曦一時啞口無言。沒錯,身為一個大夫,還是自認為很專業的大夫,面對的不應該是「某人」,而是「病人」。

  「若你是大夫,你看我就只是個病人。」傅雲書道破她不想說出口的話。

  凌玉曦覺得自個兒好像被扎了一針,還是正中要害的一針,嚇得差一點跳起來。「這太可笑了,絕對沒有這回事!」

  傅雲書輕揚劍眉,感覺自己的心情更好了。「哪回事?無法將我視為病人嗎?」

  「……我不怕侯爺,也沒必要怕侯爺,不是嗎?」她不能太小看這個男人,差點就被他繞進去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將我推給其他大夫,好好為我治病。」

  「我住在城外,來回多有不便。」

  「若你不便,我親自去莊子讓你治病。」

  凌玉曦的心臟差一點迸出胸口。「不必了!」

  傅雲書覺得她的反應很好笑,不過,只要她不再將他推開,他就少說幾句,免得讓她更不自在。「往後繼續有勞凌大夫了。」

  是啊,她只能繼續當他的主治大夫,要不然,連她都會覺得自個兒真的很怕他,不過,不是出於畏懼的怕,而是憂心被吞噬的怕。

  她很慶幸接下來不必日日前來針灸,能夠稍稍喘口氣,可是即便是三日一回,甚至是五日一回,他依然有教她繃緊神經的本事,她只能自我催眠,她太敏感了,他深沉的目光之中不曾出現似水的溫柔,也不曾出現似火的炙熱,沒錯,這個男人只是單純敬重她的專業,沒有其他心思。

  「皇上剛剛親政,就獨排眾議指派我領兵對抗北夏的侵略,因此這一仗格外要緊,只準勝,不許敗。當時北夏經過多年休養,正處在兵強馬壯、糧草充足的盛況中,不難想像,打起來格外辛苦。有好幾次,我還以為自個兒活不下來,甚至有一回,為了誘敵,我以身涉險,差一點被大雪埋葬,所以,我不寫家書,也不想知道家中的情況,以至於不知道祖母早就作主讓我們和離了。」

  凌玉曦先是一怔,隨後漸漸明白了,他是在解釋他何以發生如此大的疏忽。說起來,他也是無辜的受害者,辛辛苦苦上戰場給家族爭光,豈知在後方的自家人沒能為他守護妻子,還破壞他的婚姻,害他成了離了婚的男人,雖然像他這種離了婚的男人還是很有身價,不過,總是一個污點。

  「去年大齊與北夏終於議和,我在整頓完北方的軍防之後返回京城,方從祖母口中得知我們已經和離。因為我的身子在北方熬得不太像樣,皇上要我來淮州養病,我不便此時追究和離一事,因此沒有細細追問,以至於沒有提早發現這其中有貓膩,讓你受了委屈。」

  「你確定其中有貓膩?」

  「就常理來說,岳父剛剛出了事,你應該求祖母幫忙,而不是縱容貼身丫鬟危害傅家子嗣。」

  凌玉曦笑了,卻是諷刺的道︰「侯爺顯然是傅家唯一長腦子的人。」

  傅家其他人不是不長腦子,而是當時選擇違背良心。「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不必,如今說再多,也不能回到過去。」那個真正受委屈的原主已經死了,再多的道歉也喚不回來……說起來,原主是死於難產,而她在關鍵一刻穿過來,小包子因此可以活著出生。可是,若非原主太過委屈,對未來太過絕望,說不定有機會熬過生孩子那關卡。

  「該說的,我還是要說。」過去,他確實對她過於無情,若是連該有的歉意都漠視不給,如何教她敞開心接受他?當易大夫讓他找她治病時,他不願意,卻又鬆了一口氣——終於有了讓他再見她的理由。而當他的軟弱無法隱藏的攤在她面前後,他想靠近她的欲望更是如同破繭而出的彩蝶——至此,他豁然明白了,他不想放手,他的妻子只能是她。

  「好吧,說完了,以後就別再說了。」

  「我還沒得到證據還你清白。」傅峻至今沒有消息傳來,可見得此事不容易追查——已經過了五年,若是曾經留下什麼證據,只怕也被抹去了。

  「我說過,已經過去了,你不用費心證明我的清白。」

  「也許如你所言過去了,但名聲何等重要,你還要行醫不是嗎?」

  真是該死,她怎麼忘了呢?只想著不能讓小包子曝光,卻忘了一個醫者的名聲不好,誰給她治病?還好侯府的事至今沒有傳到這兒,要不,她也沒法子混到今日的局面……等一下,說不定侯府自知其中有貓膩,下了封口令,自然不會傳到這兒,不過,若是將來她的名聲越來越顯赫,好死不死碰到跟侯府相關的人,此事勢必會鬧出來,那可就不妙了。

  「老實說,沒有人願意自個兒的名聲受損,只是過了那麼多年了,想要查清楚真相並不容易,我不敢抱任何期待。不過,若是侯爺可以還我公道,自然更好。」他要查清楚真相也是從侯府下手,應該不會發現小包子的存在吧。

  「我向你保證,無論多麼困難,一定會還你公道。」傅雲書歡喜的笑開了花。

  他這一笑,差一點害某人的眼睛都直了,口水還流出來。

  她一直知道這個男人生得很俊美,溫潤如玉,卻又不失男子該有的陽剛,可是見識過後世的整型風氣,她什麼樣的帥哥沒見過,不過,真萬萬沒想到這個男人笑起來竟是禍水等級,三魂七魄一個不當心就會被勾走……

  凌玉曦抖了一下,垂下眼簾閃避他足以溺死人的目光,整了整思緒,有禮的道︰「那就有勞侯爺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31 02:42 PM

第三章 小包子曝光了

  前幾日,傅雲書還開心不已,想著凌玉曦終於改變心意了,可是轉眼之間他就發現,他想得太簡單了,她只是想討回公道,並不想回武陽侯府當侯爺夫人,換言之,她的心意未曾動搖,他們的關係依然沒有進展。

  傅雲書不曾如此沮喪,明明近在咫尺,一伸手就可以抓住了,可是,他卻連碰都不敢碰一下,只因為怕嚇跑她。

  他是不是很可笑?竟然慶幸自個兒病了,要不,他沒有機會與她如此親近,沒有機會見到令他如此著迷的她,可是又害怕一不小心太過靠近了,逼得她轉身就跑。在面對戰場的殺戮、生死關頭之際,他可以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然而面對她,他是膽怯又心慌——這讓他很焦躁、挫折,不知有何法子可以教她別再抗拒他?

  站在書案後面,傅雲書執筆蘸墨,一筆一畫默寫孫子兵法,以期靜下心來。雖然是武將,可是除了練武之外,他最喜歡待的是書房——看書、練字、作畫、下棋,因為可以教焦慮浮動的心沉澱下來,不過今日的成效顯然不佳,不知不覺當中,紙上落下的竟是她的一顰一笑。

  「爺索性請皇上賜婚。」傅岩見了忍不住提議道。

  看著書案的畫像半晌,傅雲書放下手上的筆。「說起來,我與她並未和離。」

  頓了一下,傅岩反應過來了。「和離書並非出自爺之手,爺可以不承認。」

  傅雲書點點頭,「可是如此一來,我等於當眾搧了祖母一巴掌,這教祖母情何以堪?」若非祖母承認自個兒錯了,他絕不能這樣對待祖母。

  「即使知道錯了,太夫人也不能承認,有了聖旨,正可以給太夫人台階下。」

  「我不開口,皇上豈會下聖旨?我若是請皇上下聖旨,祖母的面子更是掛不住。更重要的是,我不能如此待她。」他不是沒有過這樣的念頭,只要一道聖旨,她就不能不待在他身邊,可是得著她的人,卻無法留住她的心,只會教她更氣他、更惱他,這是他最不樂意見到的。

  「可是,皇上只給爺一年的時間。」一頓,傅岩決定說得再坦白一點,「我看夫人就是個硬脾氣的,當初被逼著收下和離書離開侯府,如今只怕沒有太夫人親自上門迎接,夫人打死也不會回去。」

  「她是個硬脾氣的,但是心腸很軟。」要不,傅家人如此傷害她,她又豈會為他治病?

  「心腸軟,也要捨得下臉面。太夫人不能接受夫人,夫人又不是走投無路了,何苦委屈自個兒回侯府?」在傅岩看來,夫人無路可走也不會回侯府,不過,還是別給爺潑冷水,免得爺更是鬱悶。

  傅雲書沉默了。

  「一年後,爺能夠將夫人留在這兒嗎?」

  他不會將她留在這兒,他要帶她回京,可是,他憑什麼帶她回京?除非,他能不顧不管的不承認和離,逼著她跟他回京……那她肯定恨死他了!

  「有了聖旨,爺至少可以先將夫人帶回京城。」傅岩覺得傅雲書此時應該專心對付吳家,不該分心繞著凌玉曦打轉,一道賜婚的聖旨下來,什麼問題都沒有了。

  思忖片刻,傅雲書還是否決了,「不急,有一年。」

  撇了撇嘴,傅岩又是打趣又是提醒,「爺這一年可真忙。」

  傅雲書微微挑起眉,「你怕我忙不過來嗎?」

  「爺是個有本事的,吳家絕對不是問題。」有問題的是夫人。這句話傅岩沒有說出來,相信爺心知肚明。

  果然,傅雲書自嘲的苦笑,「是啊,吳家不是問題,我的夫人才是問題。」

  傅岩婉轉的一笑。不只是問題,還是大問題好嗎!

  傅雲書忍不住嘆了聲氣,「我對她還真是一點法子都沒有。」

  「爺若是堅持不求皇上下聖旨賜婚,那就只能用騙的、用哄的、用逼的,總之,先將人弄回京城再說。」

  傅雲書聞言皺眉,「你想找死嗎?」

  傅岩很不服氣,「這總比將夫人留在這兒好吧。」

  他當然知道,可是,只要不是光明正大的手段,她都不會原諒他。

  「若是凌老爺還在,只要說服凌老爺回京找機會證明自個兒乃遭人陷害,夫人自然要跟著回京。」

  說到岳父,傅雲書不由得有些感傷,岳父會抑鬱而終,不單因為皇上下了聖旨將他驅逐出京,更因為禁止他再回京。可是,去年大齊終於逼得北夏議和,皇上在老臣面前大大的揚眉吐氣,當然藉機大赦天下……若岳父再撐個幾年,就有機會在有生之年證明自個兒的清白。

  兩眼一亮,傅岩想到一個主意了——「爺可以說服夫人回京,尋機為凌老爺申冤。」

  傅雲書搖了搖頭,「她很清楚自個兒該爭的是什麼,不該爭的是什麼,鎮國公府非她如今能力足以對抗。若她單憑血氣之爭跟鎮國公府對上了,不過是將整個凌家推入險境,屆時,凌家一個也保不住。」這段日子,他也曾經好奇的打探她是否有為岳父申冤的念頭,出乎意料,她完全沒有這樣的想法,隨後聽她一說,他就明白了,對她而言,護住一家人比追究過去誰是誰非更為重要。

  「夫人真是聰明又冷靜,太難對付了!」

  「說她冷靜,還不如說她透徹。」她清楚自個兒的處境,可是骨子裡又是個很驕傲的人,因此面對他,她刻意冷靜,可惜無法控制自個兒,不時會流露出小姑娘家的惱意,不過,那樣子的她真是可愛。

  「難道真的找不到法子對付夫人嗎?」

  「不是沒有,而是不清楚她的軟肋在何處。」

  傅岩重重一嘆,「若是爺能找到讓夫人不能不回京的理由就好了。」

  「與其找到讓她不能不回京的理由,還不如讓她認為即使待在這兒也擺脫不了我……對哦,為何我沒想到呢?」傅雲書歡喜的拍手道。

  「可是,爺一年後就要回京。」

  「若是我改變心意不回京了呢?」

  「皇上不會允許。」

  「她又不知道皇上的心意。」

  怔愣了下,傅岩明白了,「若是夫人認定她不回京,爺就不回京,待在淮州或京城對夫人就沒有差別了。再說了,夫人頂著一個寡婦的身分,與爺糾纏不清總是不好聽,還不如跟著爺回京城。」

  「正是!」

  傅岩終於有了一種撥雲見日的感覺,說真格的,爺再鬱悶下去,他們這些貼身伺候的人也快要悶死了。

  傅雲書也覺得陰霾一掃而空,體內頓時湧出一股戰鬥力。真好笑,沒想到有一日他在面對一個女人時也需要戰鬥力,甚至覺得她比北夏還難纏,可是,他卻甘之如飴,只要她能回到他身邊……

  上一世凌玉曦是獨生女,雖然父親對她很嚴厲,卻也很疼愛她,無論多忙,一個禮拜總會抽出一日陪伴她——讀書、騎腳踏車、釣魚……她想做什麼,父親總會盡力配合她。這影響她對待小包子的方式,她想要給小包子滿滿的愛,以便彌補他失去父親陪伴的這一塊,也因此她格外留意小包子的心情起伏,小包子稍微情緒低落一點,她馬上可以發現。

  「怎麼了?平日娘下廚,你可開心了,為何今兒個一點胃口也沒有?」凌玉曦故作輕鬆的戳了戳凌霄的臉頰。

  凌霄抬頭看了母親一眼,好像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

  「你這顆小包子別老愛跟娘耍心機,有話直說。」她太了解兒子了,每次提到她不樂意觸及的話題,他總要先裝模作樣上演一段欲言又止的戲碼,好像他有多麼不想惹她傷心難過……好吧,不能說他完全沒有這樣的考量,但是不管如何,他不會憋著,而她明知如此,還是吃他這一套,這不就是當娘的嗎?

  「昨日夫子帶我們去山坡上俯瞰田園,繪一張農人春耕圖,張通不會畫,就畫了他爹,夫子就打了他一頓板子。」

  凌玉曦突然有一種感覺——踩到地雷了!

  「不聽夫子的話,理當挨板子。」雖然張通是小包子的小廝,可是她讓張通跟著讀書,無非是盼著兒子身邊的人多長一點見識,若張通是一塊讀書的料,她可以讓他脫去奴籍考科舉,不過,張通顯然沒有這種想法,覺得能識字就好了,因此讀書也不是很上心。

  頓了一下,凌霄垂下頭,「若是我能像張通一樣挨夫子的板子,那該多好。」

  凌玉曦真想喊救命,果然踩到地雷了,這顆小包子是希望能夠像張通一樣也知曉父親的模樣。可是,這會兒她只能假裝聽不懂。「哪有人喜歡挨板子?」

  「張通知道他爹長什麼樣子。」凌霄抬頭看著凌玉曦,烏溜溜的眼睛蒙上一層水氣,看起來就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

  「張通離開他爹不過一年多,當然記得他爹長什麼樣子。」

  「可是,我連見都沒有見過一面。」

  凌玉曦的舌頭打結了。

  「娘親,我可以知道爹長什麼樣子嗎?」

  看著小包子深切渴望的目光,凌玉曦撲到嘴邊的拒絕硬是出不來,且若是不擅長丹青,這會兒她可以毫無愧疚的混過去,可是,不僅僅上一世的她受到很好的繪畫教育,原主也是個愛繪畫的,甚至為了教導小包子認識東西,她親手畫了許多像現代那種識字識物的圖卡,所以,小包子很清楚她的繪畫功力。

  「好吧,娘給你畫一張爹爹的畫像,可是你要收好,不能逢人就拿出來炫耀。」

  凌霄用力的點點頭。

  「走吧,我們去書房給小包子畫爹爹的畫像。」凌玉曦牽著小包子來到書房。

  小包子很自動自發的為母親鋪紙磨墨。

  凌玉曦打定主意隨便畫一下交差了事,可是想著那個溫潤如玉的男人,雖然她覺得這不過是表象,可他確實是一個讓人看了通體舒暢的美男子……扯遠了,總之,腦海描繪著那個美男子,落下的一筆一畫不知不覺就極其細膩,恨不得他美好的模樣躍然紙上,沒辦法,糟蹋極品美男,她的良心很難過得去。

  凌霄看得兩眼閃閃發亮,忍不住發出讚嘆,「爹生得真是好看!」

  「小包子生得更好看。」小包子有一部分像她,形容更添柔和,是真正的柔和,不像傅雲書只是一張面具。

  「娘親,爹爹是什麼樣的人?」凌霄已經完全被畫上的男人迷住了。

  「他……馬上英雄。」若是將傅雲書說成不怎麼樣的男人,小包子一定很難過。而且小包子將來長大若真要回侯府,發現他娘滿口謊言,她的信用豈不是蕩然無存?

  「馬上英雄?」

  「他穿著盔甲坐在馬上,率領軍隊去攻打北方的蠻人,那些蠻人就不敢再殺害我們的百姓,搶奪我們的財務。」

  凌霄實在太崇拜了,「這麼厲害!」

  「這是當然,北方的蠻人稱他閻羅將軍,這是什麼意思?他會把那些凶悍、殘暴的蠻人殺光光,那些蠻人一聽到他的名字就怕了。」這些是她上城裡喝茶時,從說書那兒聽來的,當時就想,這個男人真的很了不起,可惜他不是一個好夫君。

  「爹爹真是了不起!」

  「他是小包子的爹爹,當然了不起。」

  「小包子也要像爹爹一樣,當個了不起的馬上英雄。」

  「不行,你要讀書。」

  「爹爹沒有讀書嗎?」

  「他當然讀書,他讀《孫子兵法》、《黃石公記》、《太公六韜》……太多太多了。」

  她去為他針灸治療的時候,總會看見他枕邊放著兵書。

  「爹爹讀書,也可以當馬上英雄,我也要像爹爹一樣。」

  「……那是以後的事,你如今好好讀書就對了。」她覺得自個兒快招架不住了,當娘真是很累人的差事。

  「小包子要讀《孫子兵法》、《黃石公記》、《太公六韜》。」

  「……」這顆小包子的記性有必要如此好嗎?

  當凌霄被凌玉曦驅趕上床,凌霄在床上躺下來,臉兒還激動的紅通通的,兩眼更是亮晶晶的。「娘親,我還想聽爹爹的事。」

  凌玉曦想翻白眼了,「我已經說了一兩個時辰了,你還要聽?」

  凌霄用力點頭,「我想知道爹爹所有的事情,像張通一樣。」

  雖然有同伴是好事,但是就很容易發生這種狀況——比較。凌玉曦繼續努力捕捉傅雲書的影像。「你爹爹笑起來真是好看極了,姑娘家見了都快流口水了。」真是丟臉,這不是在說她嗎?

  凌霄咯咯咯的笑起來,「外祖母也說我笑起來好看極了,小姑娘見了就流口水。」

  「我的小包子不笑也讓小姑娘流口水。」凌玉曦忍不住靠過去在他額頭親一下。

  「娘親,再說、再說。」

  凌玉曦再也受不了,「不說了,你該睡覺了。」

  「娘親,小包子還要聽。」凌霄撒嬌的扯著母親的手肘。

  「最後一件。」見凌霄百般不願的撅嘴點頭,凌玉曦接著道︰「你爹爹很會下棋。」這事多虧傅岩閒扯的時候提起,要不,她還不知道閻羅將軍骨子裡更偏向文人。

  「娘親,我也要下棋。」

  「明日再說,睡覺了。」凌玉曦已經在咬牙了。

  凌霄見了趕緊識相的閉上眼睛,眨眼間就睡著了。

  凌玉曦鬆了一口氣,累癱的往一旁躺平。若非傅雲書來到淮州,他們兩個又成為大夫和病人的關係,今日根本無法應付小包子……不過,她是不是說太多了?以前對小包子來說,父親只是一個名詞,如今父親成了一個活生生的影像——她應該慶幸小包子還小,要不,肯定發現她口中的馬上英雄還活得好好的。

  凌玉曦已經許久不曾如此心情愉悅了,因為過了今日,傅雲書的針灸治療就告一段落,怎能不教人全身輕鬆舒暢?正因如此,當了傅雲書那麼久的主治大夫,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異於往常的柔和,不時給個微笑,真教人受寵若驚。

  治療告一段落了,身為主治大夫當然要盡責的叮囑交代,「侯爺往後一定要留意——飲食要節制;飲食要定時、定量,食物冷、熱、軟、硬均要適宜,飲食宜清淡,不可偏嗜;起居有常;活動與休息要適度……」

  「你應該多笑。」傅雲書突然打斷她。

  「嗄?」

  「很美。」

  凌玉曦怔愣地臉紅了,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懊惱,「你管得未免太寬了吧!」

  「這是事實。」他不過是陳述。

  「若是事實,我還會不知道嗎?用得著你來說?」凌玉曦很想保持冷靜,可就是控制不了。她已經計劃好了,今日要以大夫對病人的態度與他好好分道揚鑣,結果他莫名其妙迸出這麼一句話,輕輕鬆鬆將她的節奏全打亂了。

  「你知道,但就是不願意對我笑一個,是嗎?」見她火氣高漲,傅雲書反而生出一種安心的感覺。她很清楚應該用何種態度面對他,因此她可以吞下過去的委屈,讓他懷疑就算糾纏她不放,她也依舊無動於衷,可是這會兒他不必擔心了,再透徹,遇到她擔憂的事,她就無法冷靜思考了。

  凌玉曦冷哼了一聲,「我為何要對你笑?」

  傅雲書似笑非笑的勾起唇,「你是否以為我們往後再也不會見面了?」

  「我是大夫,豈能不想見誰就不見誰?不過,你的隨行大夫是不是應該來了?往後還是由他照顧你的身子更好。」這是就事論事,完全不摻雜個人立場。

  「簡大夫還在東北,不確定何時會來。」其實,簡大夫一直放心不下他,早早就想過來跟他會合了,可是為了讓凌玉曦為他治病,他只能讓傅峷送消息到東北的傅家村給簡大夫,請簡大夫在那兒多待一些時日再過來。

  凌玉曦突然有一種被人掐住脖子的感覺,這個男人是纏上她了嗎?她覺得很不妙,非常不妙!「他不是你的隨行大夫嗎,怎能放著你不管?」

  「簡大夫是傅家軍的隨行大夫,並非只照顧我一人。」

  「無論如何,他應該清楚你的情況,怎能對你不聞不問?」她不清楚什麼傅家軍,但知道他這個閻羅將軍比任何人都重要。

  「若我急著需要他,他會立馬趕過來。」

  這是什麼意思?因為他不急,簡大夫方才悠悠哉哉在東北閒晃不肯來嗎?凌玉曦氣得想跳腳,他明擺著要她當主治大夫,而身為大夫,她絕對不會拒絕。

  傅雲書神情一肅,突然宣告道︰「我不會放手。」

  怔愣了下,凌玉曦眨了眨眼睛,「什麼?」

  「我這一生只會娶一個妻——就是你。」

  張著嘴巴半晌,凌玉曦終於擠出聲音,「我明白你的心情,你自覺對我有愧,但沒有必要,我不怪你,只能說命運如此安排。」

  「在我看來,這是陰謀。」

  凌玉曦很想叫他別想太多了,可是說不出口。沒錯,這是陰謀,重點是,目的何在?第六感告訴她,此事牽連很大,而如今的她只有一門心思——養活一家子大大小小,沒有能力卷入任何爭鬥之中。

  「你不也說,我不該教有心人擺弄嗎?」

  「這只是良心建議,與我何關?」凌玉曦真是恨死自己了,何必如此多嘴呢?他不清楚侯府的人究竟藏著什麼樣的私心,那是他的事。

  彷彿沒聽見似的,傅雲書自顧自的接著道︰「我與你心意相通,我娶了你,今生今世你就是我的妻。」

  「我們已經和離了。」

  「你好像忘了一件事,和離文書未有我一筆一字,並非我所願。」

  凌玉曦驚愕的瞪大眼睛,這太荒謬了……慢著,常理來說,和離文書不是當事者簽名,確實有爭議,可是他不認帳,這無疑是公然指責太夫人擅自作主,他不該如此,因為他很敬重太夫人……好吧,就當他想拿回自主權,決定不管太夫人,但,這不是有違他的形象嗎?

  沒錯,他顯然忘了這一點,她該提醒他,「這是耍賴。」

  「事實如此,豈是我在耍賴?」見她變臉,傅雲書忍不住開心的笑了。

  凌玉曦見了不由得閃了一下神,這個男人笑起來未免太帥了……她腦子進水了嗎?這個時候竟然還可以分心欣賞美男子!

  「你不可以耍賴。」

  傅雲書笑得更張揚更燦爛了,「往後,我每個月的平安脈就交給你了,若是你不便來這兒,我可以上你那兒。」

  「不必了,我來這兒……」真是該死,她怎能如此輕易妥協?好吧,她必須接受殘酷的現實——她最怕他不打一聲招呼就衝去莊子,然後小包子被逮個正著。

  「有勞你了。」

  凌玉曦突然覺得很焦躁,不知不覺便脫口而出,「我絕不跟你回京城!」

  傅雲書帶著挑釁似的表情一笑置之。

  這個笑容實在太刺眼了。「我可是被攆出侯府的,怎可能再踏進那兒一步?」

  「你不願意就不願意,我絕不勉強你。」

  為何她覺得他的口氣好像在敷衍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這究竟怎麼回事?不過一轉眼,怎麼全變了樣?先前他明明已經接受他們和離了,兩人再也沒有醫病之外的瓜葛,但這會兒他彷彿失去理智的纏上她——這絕對是噩夢!

  夜裡躺在床上的時候,凌玉曦始終放不下傅雲書充滿挑釁的一笑,感覺很不好,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

  轉過身,正好對上小包子含笑的睡顏,凌玉曦忍不住嘆了聲氣,若非這顆小包子,她也不必如此膽顫心驚,可是,也正因為這顆小包子,她樂意扛下凌家這個大包袱。

  凌玉曦溫柔的撫著小包子的臉,見他的手好像抓著什麼似的挨著枕邊,她好奇的微微翻起枕頭一瞧,那裡放著她特地為他縫制的荷包,平日給他放銅錢或小東西。她微微側起身子,小心翼翼將荷包拉出來,打開荷包,搜出裡面的東西,是傅雲書的畫像。

  猛然之間,一股酸酸的情緒在胸口泛濫開來,她是不是太殘忍了?他的父親明明近在眼前,她卻不讓他見父親一面……

  「爹……」即使睡夢中,凌霄對父親依然充滿了孺慕之情。

  「這個沒良心的小東西,給你一張畫像,你就對他念念不忘,若教你們見面,你眼中還有我嗎?」凌玉曦懊惱的戳了戳凌霄白嫩的臉頰。

  凌霄對於她的欺壓撅嘴抗議,不過並未清醒過來。

  「你別怪娘,若侯府是個好地方,娘也不會阻止你。」凌玉曦將畫像放回荷包,重新塞回枕下,再度躺平。

  雖然最近發生許多突發狀況,她的腦子和心情都變得很混亂,但是她絕對不能自亂陣腳,傻傻的將兒子送給人家。

  看著手上的釣竿,再低頭看了自個兒一眼,傅峷又是搖頭又是嘆氣,若是這種日子繼續下去,他都不清楚自個兒會變成什麼樣子了。

  「你別再唉聲嘆氣了,魚兒都被你吵得不願上鉤了。」傅岩見到拉上來的魚鉤又是空歡喜一場,忍不住該惱的斜眼一瞪。

  「你以為我喜歡唉聲嘆氣嗎?」傅峷真是委屈極了,沒看見他最近的噸位教人膽顫心驚嗎?「以前爺不是去練武場,就是在書房,最近倒成了吃貨,不是去食記藥膳樓,就是來春水堂,再吃下去,我都快變成熊了!」

  「你可以少吃一點啊。」

  「美食當前,我哪管得住嘴巴?」

  「沒出息!」

  「你有出息?」傅峷沒好氣的瞥了傅岩的身子一眼,不予置評的搖了搖頭,自顧自的又道︰「去食記藥膳樓就好,何必跑來這兒?」

  傅岩搖了搖頭,覺得他的反應實在有夠遲鈍。「爺來春水堂還不是為了夫人。」

  傅峷舉目看了一圈,「我們來這兒也沒見過夫人啊。」

  「夫人交代爺要勞逸結合,萬不可過度勞累,要不,爺哪有閒情逸致來這兒?雖說這兒的魚膾好吃,鴛鴦鍋更是一絕,可爺的飲食宜清淡,春水堂適合爺的就那麼幾道菜色,哪值得爺幾日來一趟。」他不曾見過爺如此看重某人的嘮叨,別說太夫人或老夫人,就是一向負責照料爺身子的簡大夫,總是說了又說,免得爺轉頭就忘。

  「夫人?你會不會喊得太順口了?」

  「從小跟在爺身邊,難道還看不出爺的心思嗎?你等著瞧,回京的時候,夫人一定會跟著爺一起回去。」

  「我不是不知道爺的心思,可是要夫人跟著爺一起回去……」傅峷搖了搖頭。「難啊,夫人根本不想跟侯府扯上關係。」

  「沒錯,可是我相信爺一定有法子帶走夫人。」對傅岩來說,傅雲書可以說是無所不能,當初爺奉旨領兵出征,別說朝中的那些老臣,就是京城的賭坊,誰不認定爺此去必死無疑,沒想到爺道個在人人眼中初出茅廬的小伙子會一戰成為揚名北夏的閻羅將軍,如今連鎮國公見了爺都要上前問候幾句。

  「什麼法子?拿根棍子將夫人敲昏了帶走嗎?」

  傅岩沒好氣的賞他一個白眼,「敲昏了帶走,夫人豈不是恨死爺了?」

  「要不,你認為有什麼法子可以讓夫人願意跟爺回京?」

  「法子是人想出來的嘛,難道你還信不過爺?」

  「我不是信不過爺,而是沒見過比夫人還難纏的人。」

  頓了一下,傅岩信誓旦旦的道︰「夫人再難纏,也絕對不是……」

  「舅舅,看,魚兒上鉤了!」小孩子歡喜的笑聲硬生生打斷傅岩。

  「小包子別動,舅舅幫你。」

  「舅舅快,魚兒會跑掉。」

  「小包子別急,舅舅要拉上來了……哇!小包子看!」

  「舅舅,魚兒好大哦!」

  「這是鯽魚,回去讓姊姊給我們熬奶湯鯽魚。」

  「我要吃蔥香鯽魚脯。」

  「那小包子要再多釣幾條鯽魚。」

  傅岩恨恨的咬著牙,傅峷見了忍俊不禁的咯咯笑,當然立馬挨了傅岩惡狠狠的一瞪,兩人很有默契的同時轉頭尋找這對壞人心情的甥舅,這一看,兩人的眼睛好像被什麼勾住似的再也移不開。

  過了半晌,傅岩率先找回聲音,「傅峷,那個小傢伙看起來是不是很面善?」

  傅峷點了點頭,「可是,為何我不記得在哪兒見過面?如此漂亮的小傢伙,見過了應該不會忘記啊。」

  「我絕對沒有見過,可是,為何覺得如此面善?」

  「明明沒見面,卻又覺得面善,這只有一種可能——他像某個我們相識的人。」

  「有道理,可是他像誰?」

  當兩人正陷入苦惱的時候,凌玉曦的聲音傳過來,「小包子、琛哥兒,回家了。」

  傅岩和傅峷很有默契的同時垂下螓首,不教別人瞧見他們。

  「娘親,我釣了好大條的鯽魚。」

  「這麼厲害嗎?娘瞧瞧……哇!真的好大哦!」

  「娘親給小包子做蔥香鯽魚脯。」

  「我要吃奶湯鯽魚。」

  「蔥香鯽魚脯。」

  「奶湯鯽魚。」

  甥舅兩人你瞪我我瞪你,誰也不服輸。

  凌玉曦見了噗哧一笑,「好啦,別爭了,家裡還有幾條鯽魚,無論蔥香鯽魚脯,還是奶湯鯽魚,我都做給你們吃。」

  甥舅兩人歡呼大叫,凌玉曦催著他們收拾東西回去了。

  待凌玉曦他們的聲音漸漸遠去,傅岩和傅峷才緩緩抬起頭。

  傅岩訥訥的道︰「難怪我們覺得面善,他的眉眼跟爺一個樣。」

  傅峷遲疑的道︰「那是爺的孩子嗎?」

  「那個小傢伙看起來約四、五歲,若是夫人離了京城來到淮州又嫁人,應該生不出這麼大的孩子。而且夫人若真的又嫁了人,只怕也沒法子如此自由自在行醫。」

  「我們要立馬將此事告訴爺,還是先查清楚那個孩子是不是爺的?」若是夫人已經為爺生了一個孩子,爺肯定開心死了,可是,若不是爺的孩子,爺會多難過啊。

  傅岩顯然也很苦惱,看樣子應該是爺的孩子,可是若有個萬一,豈不是反教爺傷心?不過,有事不說,事後爺知道了可會嚴懲。「還是直接告訴爺,讓爺決定。」

  兩人同時扔下釣具,急匆匆的起身跑回包廂。

  「你們釣了幾條魚?」傅雲書抬頭看了他們兩個一眼,在棋盤上落下一子,然後望向對面的傅崝,等候他接下來的攻勢。

  傅岩和傅峷互看了一眼。

  傅岩嚥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道︰「爺,魚兒還來不及上鉤,我們就見到一個眉眼與爺生得一樣的小傢伙。」

  傅雲書再次看著他們,微微挑起眉,「這是何意?」

  這一次換傅峷說了,「那個小傢伙喊凌大夫……喊夫人娘親。」

  「什麼?!」傅雲書激動的站起身。

  「雖然我覺得應該是爺的孩子,可是沒有經過查證,不能作數。」傅岩連忙道。

  「不,是我的孩子,我要去見他。」傅雲書慌慌張張的就要走人。

  傅岩趕緊擋在前頭。「爺先別急,我明白爺此刻的心情,可是未經查證就貿然上門,夫人若說孩子是她撿來的,或是有人托付,爺如何是好?」

  傅雲書稍稍冷靜下來了。是啊,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他還不清楚她有多想逃離他嗎?

  無論多麼心急,他都不能衝動的上門質問,至少要先確認她何時生下孩子,免得她為了掩飾孩子的真實身分,扯出一大堆謊言……難怪他說願意去莊子給她治病時,她急成那個樣子,原來是因為孩子的關係。

  「那個孩子的眉眼真的跟我一樣嗎?」傅雲書忍不住好奇的問。

  「爺別急,聽我慢慢說來……」傅岩將當時的情況細細說來。

  「小包子是他的小名?」一想到凌玉曦為他生下一個孩子,傅雲書的心越來越火熱了。

  「我想應該是吧,夫人和凌少爺皆是如此稱呼小少爺。」

  「小小年紀就會釣魚,他一定是個聰明的孩子。」

  「爺的孩子當然聰明。」傅雲書認定的事,傅崝從來不懷疑。

  「我真想快一點見到孩子,除了眉眼像我,還有呢?他啟蒙了嗎?他喜歡什麼?若是我親自教他騎射,他會開心嗎?」傅雲書興奮的像個孩子似的。雖然他堅信一定可以帶凌玉曦回京,可是也知道任務艱難,如今有了小包子,他就真的不必愁了。

  傅岩回想了一下道︰「仔細想想,小少爺的鼻子和嘴巴像夫人。」

  「是嗎?」傅雲書想象小包子的模樣,越想越迫不及待的想見到他,連忙指示道︰「傅峷,三日之內將此事查清楚,還有,去劉公子那兒跑一趟,他在城外應該有個莊子,也不知道距離凌家的莊子有多遠。」

  「爺想要住進劉公子的莊子嗎?」

  「城裡的宅子離凌家的莊子太遠了。」近一點,他也好親近兒子。

  傅峷領命率先離開。

  「夫人為何隱瞞小少爺的事?」這就是傅岩想不明白的地方,若小少爺是爺的兒子,夫人應該告訴爺,何以反過來瞞著不說?

  傅雲書倒是很清楚她的想法,「她不回侯府,當然不能將小包子交給我,而我知道小包子的存在,絕不可能將小包子留在這兒。」

  「小少爺是爺的嫡長子,身分多尊貴,夫人應該讓小少爺回侯府不是嗎?」

  「身分尊貴又如何?這也要看有沒有命享受這份尊貴。」她就是認定侯府不是什麼好地方,而傅峻至今查不清楚她遭到誣陷的真相,也難怪她不願意回侯府。

  「爺要不要從傅家軍裡面給小少爺挑一個侍衛?」

  傅雲書點了點頭,「記得提醒傅峻挑年紀小一點的,不只是給小少爺當侍衛,還可以當小少爺的玩伴,對了,也順便挑一個女孩兒,將來給夫人當侍衛。」既然他一定要帶他們走,有些事還是先做好準備。

  林夫子的莊子與凌家有一小段距離,可是凌玉曦堅持步行鍛煉體力,且這一段路程經過的絕大部分是莊家田地,不時可見相熟之人,安全無庸置疑,凌霄和張通當然能靠著自個兒雙腳上學和下學。不過大清早的時候,凌玉曦會親自送他們去林夫子那兒,至於下學,他們就必須自個兒走回來。

  凌霄很喜歡這段時間,上學時,可以聽娘親說故事,下學時,可以做自個兒想做的事,而且套一句娘親的話︰鄉下空氣讓人全身舒暢——雖然這句話聽起來有些古裡古怪,可是他真的有全身舒暢的感覺。

  今日,凌霄準備大展身手在下學回家的路上摘李子,不過,張通可不喜歡這個主意,一路苦口婆心勸著,可惜即便比張通小六歲,凌霄決定的事就不容改變,可憐的張通只能在一旁擔心受怕。

  「少爺,你趕緊下來,這事交給小的就好了。」張通緊張兮兮的看著正奮力往上爬的凌霄,覺得冷汗已經浸透了衣裳。

  「你別吵了,我要親自摘李子給娘親。」凌霄與凌玉曦一樣固執,有了目標,就是傷得頭破血流也不會輕言退縮。

  「若是少爺不小心摔下來,小的就死定了。」張通是窮人家的孩子,膽子跟老鼠一樣小,可是為人忠厚老實,而這也是凌玉曦看上他的地方。

  「我很厲害,不會摔下去。」凌霄可是爬樹高手。凌玉曦認為男孩子就是要弄得全身髒兮兮的,因此從來不拘著凌霄爬到樹上掏鳥窩、摘果子,自然將凌霄養成了爬樹高手。

  可是下一刻,一聲尖銳的哨音響起,緊接著一隻蒼鷹俯衝而下,張通驚嚇的尖聲一叫,凌霄被他這麼一叫也嚇了一跳,身子一晃,然後整個人往下墜落。

  「少爺!」雖然怕死了那隻突如其來的蒼鷹,可是張通一雙眼睛始終沒有離開凌霄,趕緊撲過去抱人,不過就在這一刻,突然有一陣強勁的風從他面前吹過,他被震得連連後退跌坐在地上,接著他就看見有人穩穩的抱住凌霄。

  看著懷裡的小人兒,傅雲書的心情很激動,剛剛只是遠遠的看著,還沒強烈的感覺到他們之間的相似,如今如此靠近,方知他們眉眼真的是一個樣。

  張通連忙爬起來衝過來,「少爺,你還好嗎?」

  「我沒事……叔叔,謝謝您。」凌霄抬頭看著傅雲書,揚起笑容,可是一看清楚傅雲書的樣貌,不由得傻住了。

  「怎麼了?嚇壞了嗎?」傅雲書擔心的問。

  凌霄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我沒事,叔叔可以放我下來了。」

  雖然很捨不得,傅雲書還是將凌霄放下來。

  張通見了趕緊靠過去,仔仔細細將凌霄檢查了一遍,確定他沒事,大大的鬆了口氣。

  「少爺,我快嚇死了。」張通很喜歡進了凌家後的日子,不但可以吃飽、穿暖,而且主子們從來不打罵,每個人的感情都很好。

  「不要擔心,我們不說,娘親不會知道。」凌霄俏皮的將右手食指放在嘴巴中間。

  張通顯然很掙扎,皺了皺眉頭,終於點頭同意他的決定。

  「謝謝叔叔。」凌霄恭敬而慎重的對傅雲書行禮致謝。

  「其實,這是叔叔的錯,是叔叔應該向你致歉,今兒個將黑曜放出來玩耍,沒有囑咐它不可調皮,沒想到它一逮著機會就鬧人了。」

  「黑曜?」凌霄稀奇的舉頭看著還在天空飛翔的猛禽。「那隻蒼鷹是叔叔的?」

  「是,我在北方打獵的時候撿到的,當時它還小。你如何知道蒼鷹?」

  「娘親做了很多圖卡,教我識字識物,黑曜與娘親畫的蒼鷹一樣。」凌霄難掩驕傲之情的抬起下巴。

  「你娘親真是了不起。」她很用心教導孩子,難怪孩子小小年紀就如此聰慧,甚至剛剛面對黑曜故意做出來的攻擊,若非小廝驚叫,他很可能還穩穩的待在樹上。「你不怕黑曜嗎?」

  「我怕,可是娘親說,越害怕的時候,越不能害怕。唯有不教人看出你的害怕,方能立於不敗之地。」

  「沒錯,唯有不教人看出你的害怕,方能立於不敗之地。」看著小包子不同於一般小孩子的沉穩堅毅,傅雲書覺得很驕傲,又很心疼。若非處境艱難,孩子如何能夠領悟這些艱深的道理?

  得到認同,凌霄開心的笑了,那笑起來的模樣跟傅雲書一模一樣,教傅雲書看得更心軟了。

  「你想摘李子?」傅雲書指著他剛剛爬的李子樹。

  凌霄點了點頭,「我要摘李子送給娘親,娘親可以釀成李子酒。」

  「我幫你。」

  「不敢勞煩叔叔,我要親自摘李子送給娘親,今日是娘親的生辰。」

  「原來如此。」他竟然不知道今日是她的生辰,待會兒得趕緊備一份禮,請傅崝天黑了悄悄送過去。

  「可以請叔叔告訴黑曜,不可以再調皮嗎?」

  傅雲書笑著點點頭,對著在天空中翱翔的黑曜吹了一聲口哨,隨即轉頭指著右前方的莊子。

  「我搬來這個莊子不久,莊子裡面有很多李子樹。既然你要釀李子酒,應該需要很多李子,我讓人幫你搬梯子,讓你爬到樹上多摘一些李子,然後讓莊子的人用牛車幫你將李子推回去,可好?」

  見凌霄歡喜的點點頭,張通不放心的拉了拉他的衣袖,小聲的提醒他,「夫人說要小心陌生人,這個人也不知道從哪兒跑出來的,少爺要當心。」

  凌霄微微皺起眉頭,糾正道︰「這位叔叔就住在這個莊子上。」

  雖是如此,但是在張通眼中,這位叔叔就是夫人口中那種出現得莫名其妙、必須小心防備之人。張通有很多疑問,可是夫人有令,即使不同意少爺的決定,也不能違逆少爺,總之,他在外人面前必須對少爺絕對忠心,若有異議,回家再說。

  傅雲書向凌霄伸出手,凌霄毫不遲疑的伸手回握,由著傅雲書牽著他走進莊子,張通只能緊緊跟在他們後面。

  「這是叔叔的莊子嗎?」凌霄好奇的問。

  「不是,這是一位友人的莊子,我是來這兒養病。」

  「叔叔病了?」

  「是,我得了濕寒之症,於是來溫暖的淮州養病。」

  「我娘親是大夫,醫術很好哦。」凌霄又忍不住驕傲的抬起下巴。

  「真的嗎?」

  「嗯,我娘親治好了很多人的病,有人還說我娘親是神醫,可是娘親不喜歡當神醫,娘親說,她也有很多治不好的病。」此時,他們已經來到莊子外面。

  站在院子等候的傅岩和傅峷看見一大一小走進來,兩人眼睛同時一亮。

  傅岩崇拜的低聲道︰「爺真是厲害,已經跟小少爺搭上線了。」

  傅峷用力點點頭,眼睛完全無法從凌霄的身上離開。「真是越看越像。」

  傅岩賞了他一個白眼,「爺的孩子,當然像。」那日經過傅峷四處查探,確認小少爺是夫人來到淮州五個月後生下來的,也就是爺離京近九個多月生下來的,他們再也沒有一絲懷疑了,這是爺的孩子,傅家軍期待已久的下一任主子。

  「傅岩,別站在那兒,去拿梯子過來,小公子要摘李子。」傅雲書喊道。

  傅岩大聲應了一聲是,便趕緊跑去拿梯子。

  「小傢伙,叔叔還未請教大名。」

  「凌霄,小名小包子,叔叔呢?」

  「傅雲書,字子璇,你可以喊我子璇叔叔。」

  「子璇叔叔喝過李子酒嗎?」看到滿院子全都是李子樹,凌霄真是開心極了,娘親可以做好多李子酒。「娘親給我喝過一小口,香香甜甜的,真好喝。」

  「是嗎?我沒喝過李子酒,真想喝一口。」

  「待娘親釀好了李子酒,我請娘親送一醰給叔叔,謝謝叔叔讓我摘了很多李子。」

  「好,我就先謝謝你了,讓我有機會嘗到李子酒。」

  這時,傅岩已經搬來梯子,放在一棵李子樹的下方,出聲請他們過去。

  凌霄很俐落的爬到樹上,傅雲書當然也跟著爬到樹上。

  「叔叔怎麼上來了?」

  「我偶爾喜歡坐在樹上,待在這兒可以看得更遠。」

  「我知道。娘親說,站得更高,可以看得更遠。」

  傅雲書摸了摸他的頭,「聰明的小包子!」

  凌霄好奇的前後左右眺望,正好看到莊子後方的練武場,幾名侍衛正在操練,兩眼不由得閃閃發亮。「哇!那些叔叔好厲害哦!」

  「你想學嗎?」

  「想……不行,娘親不會答應的,娘親要我好好讀書。」凌霄沮喪的垂下肩膀。

  「叔叔可以偷偷教你,別教你娘親發現。」

  凌霄歡喜的想立馬點頭答應,可是……「我不能說謊,娘親知道了會很傷心。」

  「叔叔不是教你說謊,而是讓你別主動說出來,懂嗎?」

  略一思忖,凌霄明白了,「我不說,娘親就不知道我在習武。」

  「沒錯。其實叔叔覺得習武很好,不但可以強身,還有能力自保,只是你娘親不喜歡,只好暫時不說,若是她察覺到了,你再告訴她。」他三歲就上馬了,這是傅家的規矩——傅家的子孫無論男女皆要習武,何況小包子是他的嫡長子,祖父留下來的傅家軍將來必須交到小包子手上,小包子怎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

  凌霄鄭重其事的點點頭,伸出手,「秘密,拉勾。」

  「好,秘密。」傅雲書很嚴肅的伸手跟他打勾勾。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31 02:59 PM

第四章 陰魂不散武陽侯

   劉穆言將傅雲書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又一遍,覺得真是太稀奇了。「我還以為你受不了沒完沒了的帖子,刻意躲到我的莊子,沒想到你真的來這兒養病,如今精神、氣色終於回到過去的傅子璇了。」

  「這都是凌大夫的功勞,若非她出手救治,我這會兒還在受苦呢。」傅雲書不只是身體越來越好,更因為日日可以見到兒子心情好,精神當然更好了。

  「我還以為凌大夫的醫術是人家誇大渲染,沒想到真是醫術了得。」

  「好啦,我的身子好多了,可以處理正事了。」

  「你要出手了?」

  「我要先做生意。」

  劉穆言傻眼了,「你真要做生意?」

  「吳家是商賈,我不做生意,豈能吸引他們的注意?」

  劉穆言翻了一個白眼,他不知道自個兒的名聲有多響亮嗎?「你不做生意,也足以吸引他們的注意。」

  傅雲書搖了搖頭,這個小子顯然還沒搞清楚他的用意。「若是我看上海上買賣的生意,吳家會如何?」

  怔愣了下,劉穆言瞪大眼睛,「你要逼吳家對你出手?」

  「吳家不出手,我就很難搜到教他們認罪的證據。」

  「這倒是,不過,你真的要做生意?不是耍著吳家玩?」

  「當然是真的做生意,有利可圖,為何不做?」

  「可是,吳家恐怕不會輕易對你出手,別忘了你可是名震北夏的閻羅將軍,北夏都怕你了,一個小小的吳家豈敢輕易跟你作對?」

  這一點他深思過,以他的身分和地位,若想在海上買賣分一塊餅吃,吳家總要賣給也面子。問題是,這門生意牽扯到鎮國公府,吳家就是連點碎屑也不能分出來,因為一旦他成功敲開海上買賣這道門,就會吸引其他權貴前撲後繼前來分一杯羹,鎮國公府的錢袋子還能保得住嗎?換言之,吳家絕對不能賣給他面子,當然,若是小打小鬧,不惹人注意,吳家為了避免與他對上,睜一眼閉一眼放他過去也不是不可能,因此,這門生意一定要做大。

  傅雲書信心滿滿的一笑,「那就想個法子逼吳家非出手不可。」

  頓了一下,劉穆言明白了,「你準備做大生意?」

  「生意不做大,吳家又豈會放在眼裡?」

  「這倒也是,生意做大了,別說是淮州的商賈,就是全大齊的商賈都要撲過來,一旦你成功了,這門生意就要進入戰國風雲了。」

  「那倒也未必,這門生意不僅要有資金,更要有船隻和懂得船務之人,不過,至少鎮國公府無法再獨享了。」

  劉穆言沒好氣的冷哼一聲,「鎮國公府在太后的庇護下已經坐得太大了,真礙眼。」

  「好啦,你來發帖子,日子訂在三日後,就在春水堂,至於邀請的人,就挑吳家之外,淮州其他三家最有勢力的商賈。記住,悄悄進行,別鬧得人盡皆知。」

  「我知道。若是察覺到你有意做海上買賣,吳家只要私下威脅你意欲合作的三家商賈,你的生意就很難繼續進行。不過,吳子鈺呢?」

  「只要找上吳子鈺,就很容易驚動吳家,還是先將他擺在一旁。」

  「萬一他知曉此事,怪你不守信用,你如何說?」

  「海上生意是在搶吳家生意,我理當考慮他的處境,避免他與自家人鬧不愉快,瞞著他不是很正常嗎?」

  劉穆言恍然大悟的揚起眉,「待其他三家商賈確定了再找上他,是嗎?」

  「沒錯,事情已經成了一大半,當吳家從他那兒得到消息時,已經無法阻止我們組商隊出海,吳家才有可能出手,不過,務必要他自個兒找上門。」

  「這是為何?」

  「既然為他著想,當然要隱瞞到底,半途而廢難免有作戲的成分。」

  半晌,劉穆言重重的吐了一口氣,「難怪皇上說你比文臣還狡猾。」

  「我是怕死,才必須多一點思量、謀劃。」

  劉穆言搖了搖頭,充滿回憶的道︰「當初皇上派你領兵北征,我與朝中老臣想法相差無幾,總覺得皇上太衝動了。雖然老侯爺對付北夏經驗老道,必然傳授許多戰略給你,可是老侯爺已經過世多年,北夏經過多年的休養又是另一番局面,單靠老侯爺留給你的恐怕應付不了北夏,為此,我私下去找皇上。皇上說,雙方這一仗若以實力對戰,誰都討不了好處,因此必須以智謀迎戰,將大齊的損失降到最低。」

  「是啊,當初皇上比朝中那些老臣看得還明白,大齊若以百萬雄兵贏了北夏,沒什麼了不起,過幾年,北夏休養夠了,還會再度興兵來犯,不如培養出祖父那樣足以震懾北夏的猛將,北夏安分的日子會更久一點。皇上是個好皇帝,不像老臣們只想著權力,他更掛念的是邊關那些老是生活在戰爭之中的老百姓。」傅雲書擺了擺手。「不說這些,你一定要讓吳子鈺知道,我們是好意瞞著此事,他不但不會怪罪我們,還會認為我們值得深交。」

  「不過,如此一來,他會不會生出膽怯?」

  「會,這是無法避免的事,無論他是否與嫡兄弟不合,在外人看來,一筆寫不出兩個吳,豈會跟著外人合作對付自家人?」

  劉穆言苦惱的皺眉,「雖然很想成功,但要跟自家人對抗,這必然很煎熬。」

  「你要不著痕跡的讓他認清楚一件事——做生意各憑本事,今日他不與自家兄弟相爭,明日也會有人與他的兄弟相爭,他成功了,將來還可以反過來照顧吳家。再說了,是自家人不給他機會,難道還能禁止別人對他伸出手嗎?」

  劉穆言點頭道︰「我知道怎麼做了。」

  傅雲書看了一眼漏壺,「時候不早了,你該離開了。」

  劉穆言一時沒反應過來的眨了眨眼睛。

  「你該回城裡了。」

  「明日一早我想去狩獵,今晚要留在這兒。」

  「不行。」

  劉穆言瞪大眼睛,「不行?」

  「對,不行,我有事,不能陪你。」

  「你不必陪我,我可以自個兒找樂子。」

  「你回城裡也可以自個兒找樂子。」傅雲書強行讓傅峷將劉穆言請走。

  可憐的劉穆言在坐上馬車之前只能不停嚷著「天理何在?這是我的莊子」。

  「傅岩,傅崝去接小少爺了嗎?」為了能夠多爭取跟兒子相處的時間,傅雲書索性直接派傅崝去接凌霄和張通下學,蹲上小鴿個時辰的馬步,再親自帶著他上馬繞著練武場小跑一圈,便讓傅崝送他們回去,當然,尚離凌家百來步的距離,傅崝就會放他們下馬車,免得被凌家的人發現了。

  「應該快回來了。」一提到凌霄,傅岩的心情也轉為雀躍。自從小少爺成了這兒的常客,別說爺了,就是他們這些伺候的人,哪一個不是變得活力四射。小少爺很聰明,一點就通,可是也懂事得令人心疼。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傅雲書就等不及了。「我們還是去外面等他好了。」

  「是。」傅岩歡喜的跟著出去當門房。

  凌霄今兒個沒心情蹲馬步,吵著要跟傅雲書下棋,傅雲書便由著他,可是他的心思顯然不在棋盤上面,一會兒摸了摸繫在衣帶上的荷包,一會兒抬頭瞅著對面的傅雲書打量,眉頭微蹙,看得出來他相當困擾。

  傅雲書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笑著問︰「小包子是不是有話想說?」

  凌霄抿了抿嘴,正經八百的說︰「小包子不知該說還是不該說。」

  「有事憋在心裡不是很難受嗎?想說就說。」

  頓了一下,凌霄很苦惱的道︰「小包子想不明白一件事。」

  「何事?」

  「叔叔為何與我爹爹如此相似?」

  這是什麼意思?小包子以前就知道父親長什麼樣子嗎?傅雲書強忍內心的激蕩,溫和的問︰「叔叔與小包子的爹爹真的很相似嗎?」

  凌霄用力點點頭,「娘親給小包子畫了爹爹的畫像。」

  「叔叔可以瞧瞧嗎?」

  凌霄從荷包裡面取出畫像遞給傅雲書。

  傅雲書微微顫抖的攤開畫像,這張畫將他畫得很傳神,溫潤如玉,卻又散發著一股淡然……她畫得真好,可是,他寧可自個兒在她眼中更溫柔、更火熱。

  「叔叔,是不是很像?」這件事在凌霄心裡擱了好多日了,曾經也想過是不是自個兒的錯覺,其實沒有那麼相似,只是因為他很喜歡叔叔,看叔叔便像爹爹,可是每回見到叔叔,那種相似的感覺更強烈了。

  「真的好像!」

  凌霄充滿渴望的瞪大眼睛,期待傅雲書就是爹爹,可是理智上又知曉這是不可能的事,他的爹爹已經死了。

  「小包子是不是覺得很奇怪,我們為何長得如此相似?」

  凌霄再次用力的點點頭。

  「小包子覺得我們為何長得如此相似?」

  凌霄認真的歪著腦袋瓜想了想,搖了搖頭,「不知道。」

  「小包子再仔細想想看。」

  在凌霄的認知當中,同一人才有可能相貌如此相似,所以……他遲疑的咬了咬下唇,「叔叔是我爹爹……可是,這不可能啊。」

  傅雲書可以明白凌霄此時的心情混亂。凌玉曦自稱寡婦,凌霄必然以為爹爹死了,因此明明覺得眼前的叔叔是爹爹,卻又認為不可能。

  深呼吸一口氣,傅雲書聲音微顫的問︰「叔叔當小包子的爹爹好嗎?」

  凌霄瞪大眼睛,滿懷期待,又有些不敢相信。「叔叔可以當小包子的爹爹?」

  「小包子先說,想要叔叔當小包子的爹爹嗎?」

  凌霄歡喜的點點頭。他很喜歡叔叔,叔叔教他武藝,抱著他騎馬,還說許許多多有趣的故事給他聽,更重要的是,叔叔和爹爹長得好像。

  「叔叔也想當小包子的爹爹,但是,這要小包子的娘親同意。」

  提起娘親,凌霄頓時失望的垂下肩膀,搖了搖頭,「小包子已經有爹爹了,叔叔不可以再當小包子的爹爹。」

  「小包子要不要先問你娘親的意思?」

  「娘親不會答應。每次江姨婆上門,娘親就很生氣的拿掃帚將江姨婆轟走。」一說到江姨婆,凌霄就忍不住噘嘴。

  「江姨婆是誰?」

  「淮州最有名的媒人婆,長得醜死了,嘴巴好像兩根臘腸,像這樣——」凌霄翹起了兩片唇瓣,證明江姨婆真的很醜。

  可是在旁人看來,他簡直萌翻天了,若非傅雲書此時的心情不太好,一定會忍不住將他摟進懷裡。

  「媒人婆常常來嗎?」傅雲書努力控制惱怒的情緒。

  「以前常來,後來有一回說了很難聽的話,說娘親寡婦不安分,惹得娘親氣壞了,小狼就將江姨婆趕走,江姨婆再也不敢來了。」

  雖然知道凌玉曦即使成了寡婦,在男人眼中也是獨一無二的女人,有誰不想擁有她、珍藏她?可是知道有人覬覦她,這種感覺還是令他不舒服。「小狼是誰?」

  「小狼是娘親上山采藥撿到的灰狼。小狼很厲害,常常獵山雞、兔子回來,有一回還獵了一隻鹿回來。」

  他想起來了,越之曾經提過凌玉曦的傳聞——媒婆上門說親,回家之後作了好幾個月的噩夢,原來是遭到她飼養的灰狼驚嚇。

  「你不怕小狼嗎?」

  「不怕,小狼只會欺負壞人。」

  「這個小狼確實很厲害,還看得出來誰是壞人。」

  凌霄咯咯咯的笑了,「這個簡單,看娘親氣壞了,小狼就知道是壞人。」

  傅雲書伸手將凌霄抱到自個兒的腿上,循循善誘的道︰「既然小包子很奇怪叔叔和你爹爹如此相似,為何不問娘親呢?」雖然他恨不得馬上跟兒子相認,可是他若真的敢擅自作主先說出口,凌玉曦一定不會原諒他。再說了,是她說小包子的爹爹死了,當然得由她來解釋為何他又活過來了。

  「娘親不知道叔叔。」

  「小包子可以將叔叔的事告訴娘親啊。」

  凌霄皺了一下眉頭,「娘親若知道叔叔的事會不高興。」

  「你娘親只是不想讓小包子習武,小包子不說習武的事就好了啊。小包子與叔叔往來,你娘親怎會不高興?」,凌霄聞言兩眼一亮,「對哦,我不說習武的事,娘親怎麼可能因為我與叔叔往來就不高興呢?上次從這兒摘了好幾簍的李子給娘親,娘親還開心的拉著我釀李子酒,說好了,過些日子送一醰過來。」

  若非他讓莊子的陳管事用牛車送孩子和李子回去,還借用劉穆言掩飾他的真實身分,凌玉曦哪會開開心心接受那幾簍的李子?他當然不能說出實情,要不,小包子只怕沒有勇氣向凌玉曦開口。

  「小包子別擔心,娘親不會生氣。」她應該要擔心如何向小包子解釋吧。

  凌霄也相信娘親不會生氣,娘親常說多結識值得來往的友人是好事,因此他們與春水堂的何爺爺成了好朋友,可是,他希望叔叔成為爹爹,娘親就會不開心了。

  「娘親說了,小包子的爹爹只有一個。」

  傅雲書覺得先前的鬱悶一掃而空,很好,她沒有二嫁的念頭。「小包子不必擔心,小包子只是問娘親,為何叔叔和你爹爹如此相似,至於叔叔能不能當小包子的爹爹,我們可以慢慢等你娘親改變心意,不必著急。對了,小包子還記得叔叔的大名嗎?」

  「記得,傅雲書。」

  「娘親若是問起,可別忘了告訴娘親。」

  凌霄還有很多困惑,可是他對傅雲書又有一種莫名的信賴感——叔叔一定有他的道理,他只要照著做就好了。

  雖然已經太清楚兒子的把戲,可是見到凌霄不時苦惱的皺眉,不時還會發出輕輕嘆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凌玉曦還是沒法子視而不見。

  「為何小小年紀就在皺眉?」凌玉曦故作傷腦筋的伸手撫平他的眉頭。

  凌霄很哀怨的抬頭看著母親,「因為我很苦惱啊。」

  凌玉曦真的很想配合一下,可是小包子看起來太萌了,她忍俊不禁就笑出來了。

  凌霄的神情轉為無比委屈,覺得娘親一點也不體貼。

  收住笑聲,凌玉曦清了清嗓子,很慎重的道︰「對不起,可你不過是一顆四歲的小包子,有什麼值得你如此苦惱?」

  凌霄不服氣的撅著嘴,一句話也不說,看得凌玉曦深感愧疚。

  「好好好,我錯了,人生在世,不管哪一個年齡,皆有苦惱之事。若沒有苦惱,那不是人,而是神仙,可以嗎?」凌玉曦覺得當娘的真是辛苦啊,討好人的是她,賠罪的也是她。

  凌霄板起面孔道︰「娘親,小包子真的很苦惱。」

  凌玉曦不由得一怔,剎那間,她竟以為坐在眼前的這個人是傅雲書……小包子一日比一日還大,與傅雲書的相似度更高了。

  回過神來,凌玉曦很認真的道︰「若是小包子願意說出來,娘親也許可以幫得上忙,讓小包子的苦惱消失不見。」

  凌霄顯然忍不住了,迫不及待坐直身子。「小包子長得像娘親嗎?」

  「小包子覺得呢?」這值得苦惱?凌玉曦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只是開頭,後面恐怕教她招架不住,可是,小包子能有什麼事教她招架不住?

  「外祖母說小包子的鼻子和嘴巴像娘親。」

  「好像是這樣。」

  「那小包子的眉毛和眼睛是不是像爹爹?」

  爹爹?凌玉曦實在很不喜歡小包子提到父親這號人物,總覺得不是什麼好事,可是想搖頭說不像,她先前畫了傅雲書的畫像給小包子,仔細對照,小包子可以算得上縮小告的傅雲書……算了,人啊,還是不要昧著良心說話,免得哪天自食惡果。

  「像極了。小包子是爹娘的孩子,當然融合爹娘身上的特質。」

  凌霄又皺眉了。

  凌玉曦懊惱的點了一下他的額頭,「你究竟在苦惱什麼?」

  半晌,凌霄像在自言自語的道︰「他不是爹爹,為何我的眉毛和眼睛像他?」

  寒毛一豎,凌玉曦微微顫抖的問︰「誰?」

  「子璇叔叔,就是送我們好多李子釀酒的叔叔。」

  「子璇」應該是字,至於大名……凌玉曦不敢繼續想下去,強忍內心的不安,故作輕鬆的道︰「不可能吧,肯定看錯了。」

  「沒有,見過的人都說像極了,張通哥哥也如此認為。」

  看樣子,她沒法子繼續耍賴堅持大伙兒全看錯了,反正逃避從來不能解決問題,還是正面迎戰吧。「子璇叔叔的大名是——」

  「傅雲書。」

  即便已有預感,凌玉曦還是有一種被雷劈到的感覺,她太粗心了!因為深知道與左鄰右舍交好的重要性,尤其在鄉下,更要經常與四周的人互通有無,因此方圓百里的莊子她都走了一遍,所以她認識當日送李子過來的陳管事,而陳管事提過主子姓劉,平日住城裡,偶爾要上山狩獵才會住在莊子上,不太過問莊子上的事。

  那日陳管事讓小包子他們進莊子摘李子,又為了得到一醑李子酒當謝禮,索性好人做到底,還親自送過來……當時,她並不覺得這些奇怪,鄉下人本該如此熱情,沒想到她的想法太過單純了,熱情的不是陳管事,而是算計兒子的傅雲書。

  深深吸一口氣,凌玉曦教自個兒冷靜下來,至少先弄清楚他們父子如何湊在一起。「小包子如何認識子璇叔叔?」

  凌霄仔仔細細道來他們相識的經過。

  這會兒凌玉曦再也沒有疑惑了,只怕更早之前,傅雲書就發現小包子了,只是,他如何發現的?

  其實,他如何發現並不重要,要緊的是他已經知道了……好吧,她應該偷笑了,至少他沒有氣急敗壞的跑來質問她,而是有計劃的接近小包子……不對,他原本就沒有資格質問她,若非侯府有人算計,小包子不會生下來就沒有爹爹,可是無論如何,他沒有在小包子面前直言身分,而是讓小包子來她這兒尋問真相,倒也算是給她面子了。

  「娘親,子璇叔叔為何與爹爹如此相似?」

  「……這個娘也不知道,還得再仔細查探。」

  凌霄的表情充滿狐疑,娘親是不是在糊弄他?娘親以為他是小孩子,什麼都不懂,老是糊弄他,其實他都知道,只是不想跟她計較。

  凌玉曦不自在的挪動了一下屁股,努力撐住神色,「娘不是在糊弄你,改明兒娘見過你的子璇叔叔,再看看怎麼一回事。」

  「哦!」凌霄就是認定她在糊弄他。

  「……好啦,若是不想看書了,你就去睡覺。」她突然覺得自個兒真是窩囊,竟然被一個四歲的小孩子逼得如此狼狽。

  凌霄眨巴著眼睛看著母親,很想說一句——他還有很多話沒說完。

  「去睡覺了。」凌玉曦忍不住提高嗓門。

  原本縮在一旁睡懶覺的小狼被驚動了,立刻豎起毛四下張望,想看看發生什麼事。

  「沒事,小狼陪小包子去睡覺。」

  小狼立馬湊到凌霄腳前,用鼻子蹭了蹭。

  凌霄只好跳下軟榻,帶著小狼離開小書房,回到另一邊的內室上床睡覺。

  過了一會兒,凌玉曦跟過去瞧了一眼,確定凌霄真的睡覺了,而小狼乖乖的守在床下,於是又回到側間的小書房,伸手伸下放在多寶格上的雕花木匣子。

  打開木匣子,凌玉曦摸著裡面的醫書,唇角微微一翹,男子送女子的生辰應該是髮簪之類的飾品,而他偏偏送她醫書。

  生辰那一日,凌霄睡著之後,她按著平日的習慣前來小書房,準備看一會兒醫書,再查看一下食記藥膳樓送來的帳冊,沒想到卻發現書案上多了一個匣子。

  打開厘子,看見是醫書,而且看起來是很珍貴的孤本,她猜想應該是人家送來的生辰賀禮,於是喚來銀珠,想問清楚是誰送來的,銀珠卻完全不知道匣子的存在。隔日銀珠悄悄的問了莊子裡的人,無人知道有這麼一個匣子,當下,凌玉曦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傅雲書,想著難道是傅雲書送給她的生辰賀禮?分開數年,她雖不認為傅雲書記得和離妻子的生辰……也許該說,傅雲書從來不是那種會將生辰放在心上的人,可是若非傅雲書,她想不出誰會悄悄的給她送來生辰賀禮。

  她想,終有一日會知道誰這麼大手筆送她如此珍貴的生辰賀禮,果然,今日她可以確定了,生辰一事是小包子說出去的,而他悄悄派人將生辰賀禮放在小書房。不過,他要在幾個時辰之內給她準備如此珍貴的生辰賀禮,應該很不容易吧。

  「小姐在看什麼?」銀珠見凌玉曦的房裡燈火還亮著,為她沏了一盞平日最愛的薄荷醒腦茶端進來。「小姐明日一早要進城給知州家的老夫人請平安脈,應該早一點安置吧。」

  「這心裡頭有事,如何睡得著?」銀珠從小跟著原主長大,一路陪伴在原主身邊,後來原主在武陽侯府出了事,銀珠也不離不棄,待她接收了原主的一切之後,她這個沒有主僕觀念的人很自然將銀珠視為妹妹,也將醫術傳給了銀珠。

  「什麼事讓小姐如此困擾?」銀珠放下手上的茶盞,催著趁熱喝了,便看了匣子裡面的醫書一眼。「這不是小姐收到的生辰賀禮嗎?」

  凌玉曦漫不經心的點點頭,突然一問︰「銀珠,你覺得侯爺是什麼樣的人?」

  銀珠很清楚她不會無緣無故有此一問,很認真的偏著頭想了想,道︰「看似溫潤如玉,其實是個很深沉的人,很難教人看明白。」

  「若是他太容易教人看明白,如何成為震懾北夏的閻羅將軍?」

  「我覺得小姐和侯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別鬧了。」

  「真的,以前不覺得,因為當時小姐總是極力隱藏自個兒,不願意自個兒有一點點醒目,而侯爺高高在上,是京中貴女的如意郎君,你們站在一起的時候,小姐倒像是侯爺的婢女。可是如今不同了,小姐不再企圖將自個兒縮起來,活得恣意張揚,像那綻放的牡丹,看你們站在一起,只覺得眼睛都亮了,忍不住要讚一句——郎才女貌!」

  凌玉曦伸手戳了一下銀珠的額頭,「真會說話!」

  「這是真的。」頓了一下,銀珠忍不住道︰「我看得出來侯爺很喜歡小姐。」

  「你不怕侯府那樣的地方嗎?」搜尋原主的記憶,她知道原主對侯府有一股懼意,而身邊伺候的人更是如此。

  「以前很怕,如今不怕了。」因為小姐再也不是過去的小姐了。現今小姐不但有能力保護自個兒,也能顧得上身邊的人,回到侯府,根本不必擔心被人欺負。

  她不像原主,膽子大得很,自然身邊的人也跟著她膽肥了。「侯府確實沒什麼好怕的,不過,就是很討厭。」

  「這倒是,那兒的丫鬟眼睛都長在頭頂上,說話總是夾槍帶棍,真是教人不舒服。」銀珠沒好氣的做了一個鬼臉。

  「眼睛長在頭頂上,早晚有一日會撞到人。」

  銀珠忍俊不禁的噗哧一笑,「小姐說得真好!」

  凌玉曦蓋上匣子,將匣子收回多寶格上面。「銀珠,明日讓福伯送個口信到城裡的傅家,請侯爺安排一下,我想見侯爺一面。」雖然傅雲書如今住在劉家莊子上,不過,那畢竟是別人的莊子,讓福伯去那兒送口信不恰當。

  對於古代,凌玉曦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沒有夜生活。睡得早不是為了起得早,而是因為夜裡的生活太無趣了,特別是窮人家,點個油燈也捨不得,不早早睡覺,還能如何?不過,她實在不喜歡早早上床睡覺,因為她格外喜歡夜晚的寧靜,尤其月下小酌。

  上一世她喜歡來一杯養顏美容的睡前紅酒,如今沒有紅酒,但是有自制的李子酒或是桃子酒,總之,她就是喜歡坐在月下小酌一杯,享受這份恬靜美好的時光,不過,通常是她懶得看醫書或帳冊的時候,或者是她想獨自沉澱一下……也不算獨自,小狼總會陪伴她。

  可是,今日連喝了三杯的李子酒,還是享受不到夜裡的寧靜,只覺得很煩。

  沒錯,她很煩,煩死了!原以為今日會收到傅雲書派人送來的口信,敲訂兩人談判的地點和時間,可是等了又等,什麼也沒等到,她忍不住懷疑下面的人是否未遞話,不過想想,又覺得他不會容許這樣的事發生。

  凌玉曦伸手摸了摸趴在腳邊的小狼,自語自語的道︰「他在玩什麼把戲?若不急著認兒子,他又何必有計劃的接近小包子?」

  原本懶洋洋的小狼突然跳起來,直勾勾的看著房間的方向。

  「怎麼了?」凌玉曦知道小狼對四周氣息的變化非常敏感,換言之,就是一隻耗子溜進廚房偷吃東西,它也察覺得到,不過,像耗子這種沒有攻擊氣息的入侵者,它只會動動耳朵,或者給個不屑的斜眼。

  半晌,小狼又沒事兒似的趴回凌玉曦腳邊。

  「耗子嗎?」凌玉曦忍不住皺眉。「我明明放了許多防蟲防鼠的丸子,怎麼還會有耗子跑進來?」

  小狼瞥了她一眼,彷彿在嘲笑她腦子太單純了。

  凌玉曦懊惱的敲一下小狼的腦袋瓜。「你被我寵壞了,竟敢嘲笑我!」

  小狼決定不要跟一個難養的女子計較,起身大搖大擺的出門狩獵。

  凌玉曦見了唇角一抽,將小狼氣走了,這會兒她就只能獨自月下小酌了……算了,還是回房睡覺好了。

  站起身,伸了一下懶腰,凌玉曦轉身回房,沒想到會見到有個人站在床邊,看著睡成大字型的小包子。

  嚇了一跳,凌玉曦直覺要出聲喊人,可是還來不及扯開嗓門,對方就出聲了——

  「若是驚動所有人,你如何解釋?」傅雲書笑著轉身面對她。

  「侯爺?」凌玉曦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他怎能闖進人家的閨房?

  「你不是要見我嗎?」

  「我是要見侯爺,但侯爺不能有更妥當的安排嗎?」

  「我以為再也沒有比此時、此地更能說清楚的了。」

  她越看這個男人,越覺得他是個無賴!凌玉曦咬著牙道︰「你想如何?」

  「我的兒子當然不能喚我叔叔,這一點你應該也同意吧。」

  她擔心他發現小包子,就是清楚自個兒於情於理皆無法阻止他與兒子相認,可是又不願意他們相認,至少不是現在。「小包子以為爹爹已經死了。」言下之意,她實在不知道如何向兒子解說爹爹死了又活過來一事。

  「你以為我死在北征,但事實上我沒死,如此說來,你也不是有意騙他。」傅雲書已經為她想好了理由。

  看樣子,他是有備而來,若想要他退讓,只怕很難了。「沒錯,當初我為了行醫方便,不得不謊稱寡婦,並非有意騙他,可欺騙就是欺騙。」

  「小包子是個懂事的孩子,你實話實說也無妨。」

  是啊,小包子一定可以理解過去她不得不說謊,可是,能夠理解她不回侯府的決定嗎?即使知道她在侯府受到的委屈,但小包子終究是個孩子,想法很單純,父親來接他們母子了,他們當然要跟著父親回侯府,至於侯府藏了許多壞人這種事,他相信他的將軍父親一定可以解決。

  「我會讓你們相認,但還不是時候。」她還是先混過眼前這一關比較重要。

  「我可以等你。」其實來見她之前,他就不停的猜想她的反應,她絕不願意他與兒子相認,因為如此一來,小包子就必須認祖歸宗,接著當然要回侯府,而她最害怕的就是回侯府這件事。

  她遭到誣陷還未能昭雪,無論是她或小包子,此時回侯府難免擺脫不了別人的指指點點,她不願意受這樣的氣,又如何捨得寶貝兒子受氣?言而總之,想了又想,他覺得不能逼得太緊了,總要一步一步來,能夠隨心所欲出現在她和兒子面前,這就夠了,其他的再慢慢籌謀。

  凌玉曦不由得一怔,答應了?

  「如今我還在養病,不急著回京,不過,我想見他隨時可以見他。」他恨不得立刻跟兒子相認,可是冷靜下來,他也清楚自個兒如今的處境很危險。吳家一旦知道他有意搶奪海上生意,肯定會出手對付他,此時不與小包子相認,更可以確保他們母子安全。

  原來還有閒功夫陪她耗,難怪先前他一副準備纏上她的樣子。「真相必須由我來告訴小包子,這一點你可以同意吧。」

  「當然,不過,你要我以什麼身分面對他?」

  「這段時日他都跟你做什麼?」小包子只說每日從夫子那兒下學之後,就會去莊子找他玩耍,可她不相信只是單純玩耍,他一定使出了什麼絕活來吸引小包子。

  「傅家的孩子三歲就必須上馬習武,尤其小包子是嫡長子,更不能成為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傅雲書無意隱瞞她,她必須正視小包子是傅家的孩子。

  「你教他武藝?」

  「習武可以強身,還可以自保,有何不好?」

  「我又沒說不好,只是怕他讀書鬆懈了。」若不是因為凌父的遺言,她也不想讓兒子成了書呆子。

  「這段日子你可見到他課業落下?」

  「……這倒沒有。」若有,她早就發現異樣,而不是讓他透過兒子捅到她面前。

  「他是個聰明的孩子。」

  這還用得著他說嗎?凌玉曦孩子氣的撇了撇嘴。

  傅雲書見了唇角微微一翹,她鬧彆扭的樣子也很可愛。

  「既然這段日子他跟著你習武,我就讓他正式拜你為師,可行?」

  「行,我就暫時以師傅的身分與他相處,不過,他不是問你為何我與他父親長得如此相似,你準備如何回答?」

  「我也搞不清楚你們為何長得如此相似。」總之,她就是想糊弄過去。

  傅雲書不悅的微皺著眉,「難道你會搞不清楚我是不是你的夫君?他終究會知道我的真實身分。你想糊弄他,至少也要給點更象樣的說詞。」

  凌玉曦很不服氣,「我豈會不知道不妥?可是除此之外,你能有更好的說詞嗎?」

  略一思忖,傅雲書接受了,「若是你能說服他,就按你的意思,不過,你要記住一件事——回京之前,我們父子一定要相認。」

  凌玉曦哪敢表示異議,今日他願意讓步已經不容易了,總不能再討價還價,叫他過幾年再回去吧?

  凌玉曦一點也不擔心說服不了兒子,畢竟小包子年紀小,若她堅持搞不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他還能如何?

  最重要的是,小包子以為父親已經死了,只要沒有明明白白指出傅雲書是他父親,他就不會將師傅視為父親。

  況且,她同意他跟傅雲書習武,他興奮都來不及了,哪裡還會鑽牛角尖在傅雲書與他父親長得如此相似的問題上?

  果然如她所料,一提及他從林夫子那兒下學之後就可以去傅雲書那兒習武,其他的事凌霄全拋到腦後。

  「娘親,這是真的嗎?我可以跟著子璇叔叔習武?」凌霄眼睛瞪得好大,這簡直像在作夢,以後他可以光明正大去子璇叔叔那兒了。

  凌玉曦點了點頭,有些不是滋味的道︰「你就這麼開心嗎?」

  「開心啊,子璇叔叔很厲害!」凌霄兩眼閃爍著崇拜的光芒。

  「是嗎?」凌玉曦不自在的唇角一抽。震懾北夏的閻羅將軍,怎可能不厲害?

  「娘親知道子璇叔叔是大將軍嗎?」

  「……是嗎?」傅雲書在小包子面前究竟說了多少事?小包子會不會察覺到跟她描述的馬上英雄父親是同一人?不行,她得提醒傅雲書別說太多了……不過,他會答應嗎?他會不會明著說好,卻背地搞鬼?以前覺得這個男人是個君子,可是自從他一副準備纏上她的樣子顯現後,她就認清楚一件事——君子不過是他的面具,骨子裡的他是個陰險狡猾的,要不,他也無法對付凶猛的北夏。

  「嗯,子璇叔叔是很厲害的大將軍,可以一個人對付十個人。」

  「……那真是了不起。」這種感覺真的不太妙。

  「子璇叔叔還可以蒙著眼睛射中岩叔叔頭上的蘋果。」

  「……高手。」她真的是越來越無力。

  「子璇叔叔甚至可以在奔馳的馬上射中垂在樹上的銅錢。」

  「……天下無敵。」她突然有一種被逼到死角的感覺。

  凌玉曦恨不得塞住耳朵,免得那種被逼到死角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不過她很快就發現,今日只是一個開始,接下來的日子,當傅雲書正大光明的親自送小包子回來,她更清楚的看見自個兒的處境——

  「師傅,今日留下來跟我們一起用晚膳好嗎?」凌霄對傅雲書的依賴越來越明顯,每次總要依依不捨。

  「這是否太打擾了?」傅雲書的目光轉向凌玉曦,完全沒有過意不去的意思,而是要她自個兒開口留他下來用膳。

  「不會,我們都是一起用膳,很熱鬧。」

  「真的可以嗎?」傅雲書微微挑起眉。

  他那模樣落在凌玉曦的眼中彷彿在警告︰你最好趕緊開口留我下來用膳,要不,別怪我在兒子面前一不小心說了不該說的話。

  凌玉曦很掙扎,這絕對是個錯誤的決定,可是不開口又太失禮了,畢竟兒子都提出了邀請,當娘的若沒有順水推舟,難免讓人覺得她很不會做人。

  凌霄急忙靠過來扯著她的手肘,「娘親,師傅從來沒有吃過雪釀餅,今日請師傅跟我們一起用膳好嗎?」

  凌玉曦真是後悔極了。因為小包子跟著傅雲書習武,與傅雲書有許多相處的時間,她免不了擔心小包子被搶走,於是每日開支票誘惑兒子,今日的支票就是雪釀餅。

  凌玉曦僵硬的點點頭,卻又補上一句,「可是,我準備的不夠多,只怕會餓著傅師傅。」雪釀餅的餅皮必須用酒釀揉麵發酵,事先算好人數備下,為了以防萬一,只是多準備了一點,但不足以他一個大男人的分量。

  「我可以少吃一點。」凌霄連忙道。

  「除了雪釀餅,今晚還有排骨燜飯、鬆鼠鱖魚、文思豆腐羹,再說了,廚房還有其他食材,小姐可以看著食材另外準備幾道菜啊。」銀珠也加進來說服了。

  「對了,原本明日要吃三鮮鍋,食材都準備好了,不如今日就加一道三鮮鍋好了。」凌母私心盼著一家人可以團聚,當然要站在女婿這一邊。

  「那就打擾了。」傅雲書歡喜的唇角一翹,能夠得到這一家人的歡迎,將來還怕帶不走他們母子兩個嗎?

  凌玉曦感覺自個兒冷靜的面具終於龜裂了,這是不是可以稱之為「眾叛親離」?她不僅僅被逼到死角,根本是困在死角,連掙扎餘地都沒有!如今想想,她真是有夠笨的,還以為自個兒爭取到時間,可以慢慢籌謀,結果反被將了一軍。她必須承認一件事,人的聰明才智與是穿越人士或貨真價實的古人毫不相干。

  接下來,凌玉曦索性以料理晚膳的名義躲進廚房,免得越想越嘔,順道讓自個兒找回冷靜。

  不管如何,凌玉曦總算熬過晚膳,接著當然是以最快的速度將傅雲書送走,可是傅雲書顯然也有想法,到了門口,他就是不肯上馬車。

  「每次小包子告訴我,他娘親做了什麼好吃的,我就覺得好羨慕,不知何時能有機會品嘗,今日終於如願以償了,很開心、很開心!」雖然身分尊貴,但因為是武將,他在吃食上從不講究,更不曾將吃當成一種享受,因此今日,當他看見凌家上上下下每個人歡天喜地期待用晚膳的樣子,他著實吃了一驚,後來經小包子解說,方知因為是凌玉曦親自下廚的關係。

  凌玉曦燒得一手好菜,可惜她是大夫,少有機會下廚,平日能指點凌家廚子幾句就不錯了,像今日這樣的大手筆——從頭至尾全由她掌勺,太難得了,莫怪凌家上上下下各個狼吞虎嚥,就是小狼也不例外。他也有過狼吞虎嚥,不過,那是在軍中,趕緊吃飽了是為了打仗,不同於今日的狼吞虎嚥是擔心吃慢了就會少吃一些。

  總之,這一頓晚膳教眾人盡興,而他更是幸福甜蜜,他的妻子洗手作羹湯,他的兒子不時抬頭對他展顏歡笑,還深怕他餓著似的為他夾菜。

  「……你開心就好。」她明明是想叫他趕緊回去,為何就是說不出口?

  「你究竟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傅雲書深沉的目光如同幽潭,溫柔的聲音像潺潺流水從她的心田滑過。

  「姑娘家都會下廚,只是專精或不專精。」原主也會下廚,不過花樣沒她這麼多,畢竟上一世她接受過美食燻陶。

  傅雲書的眼神變得情意綿綿,「別再將我排拒在外好嗎?我也想成為這兒的一分子。」

  越靠近她,他越情不自禁深陷她的天地——與侯府不同,這裡彼此的關係是和樂是溫情,沒有主僕之分,他們是日日相伴左右的一家人。

  凌玉曦可以聽見自己越來越急促的心跳聲,張著嘴巴,半晌方能擠出話來,「……今兒個你不是留在這兒用晚膳嗎?」她將他排拒在外又如何?全部的人皆倒戈偏向他,她獨木難支。

  「你不開心。」

  「你也太貪心了吧!」

  「是啊,對你,就是無法不貪心。」

  「……我不聽你胡言亂語了。」凌玉曦匆匆的轉身想逃回屋內,卻教傅雲書從後面一把拉住,她不由得嚇了一跳。雖然夜深了,周遭的莊子也都關上門戶了,可是難保不會有人瞧見,她慌慌張張想掙脫他,可是他的手有如銅牆鐵壁,未有一絲撼動,教她不禁生出一股惱意。「放開啦,教人瞧見了,你教我如何是好?」

  「當我是一家人。」他還不敢對她要求過多。

  「……知道了。」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他的手很漂亮,被他握著的感覺很溫暖……

  真是糟糕,她怎麼有一種被帥哥迷倒的傾向?

  傅雲書伸出另外一隻手到她面前。「拉勾。」

  「什麼?」凌玉曦驚愕的瞪大眼睛。

  「拉勾,免得你說話不作數。」他這招可是跟小包子學的。

  拉勾?這像話嗎?可是,小包子還在房裡等著她……凌玉曦咬著牙跟他拉勾,只見他終於滿意的鬆開手,然後瀟灑的轉身上了馬車。

  目送馬車離去,凌玉曦轉身退回莊子,可是門一關,唇角不自覺微微上揚。一直以來,她看他總覺得過於完美,明明是氣蓋山河的英雄人物,卻沒有目空一切的傲氣,溫潤如玉像個謙謙君子,這樣的男人應該不是她能夠獨佔的,可是今日他一個孩子氣的舉動,完美人物崩裂了,卻讓她覺得更容易親近了……

  她有一種預感,她真的甩不掉他。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31 03:16 PM

第五章 傅家軍未來領袖

   劉穆言真覺得委屈極了,明明是他的莊子,可是想見某人,卻還要等人家通報,這實在太不像話了!他覺得自個兒應該教導某人規矩,不過一見到人,哪裡還記得規矩,一心忙著在人家身上打量……沒法子,這個某人真的是美男子一個!

  「我這個莊子果然很適合你,竟然將你養得氣色紅潤、神采奕奕。」

  傅雲書似笑非笑的唇角一勾,「你今日專程來看我的氣色是否越來越好嗎?」

  劉穆言沒好氣的冷哼一聲,「我在外頭忙得團團轉,你卻躲在這兒享受,實在令人很惱、很不爽!」

  「此事成了,你就可以回京了。」

  劉穆言怔愣了下,語帶懷疑的道︰「這是皇上的意思?」表面上,他因為不滿永安侯府的糟心事,索性自我放逐四處為家,事實上,他去任何地方都是皇上的意思。這麼多年了,他以為太后不死,自己一輩子都別想回京,沒想到這一切快結束了。

  「皇上想讓你進戶部。」

  「戶部……難怪皇上要我跟商賈打交道。」

  「進了戶部,你父親就會上書請封你為永安侯世子。」

  劉穆言又是一怔。他不得不離京多少為了永安侯世子之位,繼母與太后的娘家有著姻親關係,她生的兒子背後有個鎮國公府,父親就是不偏袒任何一個嫡子,也覺得繼母生的兒子將來承爵更能撐起永安侯府。只是大齊的爵位有個不成文規定,若非嫡長子犯下謀逆之罪,必由嫡長子承爵。不過,既然是不成文規定,嫡次子承爵也不是不可能,重要的是皇上點頭,而皇上不喜歡鎮國公府,父親只能暫時壓下此事,待將來見機行事。

  「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

  劉穆言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若非這是我娘親的臨終遺言,我還不屑為了一個世子之位鬧得兄弟情分都沒有了。」他有兄弟,不像子璇是獨子,小時候這是他最引以為傲的事,沒想到長大了,這成為他最大的悲哀。

  「既然世子之位非要不可,那就別想太多了。」

  「是啊,再想也改變不了兄弟相爭的局面。」

  「你立了功,永安侯就知道唯有你可以撐起永安侯府。」

  劉穆言嘲諷的唇角輕挑,「他啊,總是靠關係,不想憑自個兒的實力。」

  「京中權貴何人不是如此?獨木難支,有牢不可破的關係幫襯,更能有所作為。」傅雲書倒不覺得靠關係有何不對,只是單有關係而無實力,不過是別人手上的一顆棋子,倒不如單有實力,總會遇到機會。

  「難怪我爹喜歡你,總說你腦子比我靈活。」

  「永安侯只是想拿我刺激你。」

  擺了擺手,劉穆言道出今日來此的目的,「吳子鈺找上門了,如你所言,知道你有意跟吳家搶奪海上生意,心生膽怯。」

  「你可有說服他改變心意?」

  「你叫我說的我都說了,可是長期被上頭兩位兄長壓制,很難下定決心。」

  傅雲書不慌不忙的一笑,「那就讓他見識兩位兄長有多囂張,若他不想抓住這個機會,這輩子都別想爭一口氣。」

  劉穆言實在沒什麼信心。「若他還是不敢呢?」

  「我相信你可以說動他。」

  劉穆言稀奇的挑起眉,「你對我倒是挺有信心的嘛!」

  「你也不願意讓鎮國公府一直壓著,不是嗎?」當初,鎮國公可是明明白白的告訴越之,只要娶了鎮國公府的女兒,永安侯就一定會上書請封他為世子。越之是個有骨氣的,不願意被鎮國公牽著鼻子走,遂找上皇上,皇上便讓他自我放逐四處為家,鎮國公就沒法子對他逼婚了。相對之下,他就幸運多了,因為祖父有先見之明,借著救命之恩訂下凌家這門親事,要不,在父親和祖父相繼辭世之後,他也只能無力反抗的任由鎮國公逼婚,娶鎮國公府的女兒。

  呸了一聲,劉穆言恨恨的咬牙,「這個鎮國公真是討厭極了!」

  「無論如何,你一定要說動吳子鈺。吳家不垮,皇上若是失了冷靜惹火鎮國公,鎮國公連皇上都敢動。」

  「吳子鈺是個好人,若是吳家出了事,你會保他吧?」

  「若他加入我們組織的海上商隊,當然保得住他。」他是利用吳子鈺,卻也在救吳子鈺,否則,吳家一旦出了事,身為吳家的子孫不可能幸免於難。

  嘴一撅,劉穆言像在自言自語的嘮叨,「若能挑明,還怕他不加入嗎?」

  「若能挑明,還用得著你費心思嗎?」傅雲書斜睨了一眼。「當心你的嘴巴,別失了分寸,不小心壞了事,你真的要一輩子四處為家了。」

  瞪著傅雲書半晌,劉穆言忍不住搖頭嘆氣,「武將應該很直率,為何獨獨在你身上就變了一個樣……放心,我知道輕重,不敢壞了皇上的事。」

  「你知道就好。時候不早了,你應該走了。」傅雲書為兒子挑了一匹小馬,今兒個要讓兒子獨自坐在馬上,他已經可以想象小包子歡呼尖叫的模樣。

  「你又要趕我走?!」劉穆言真的很錯愕,當主人的竟然三番兩次被客人下逐客令,這未免太荒謬了吧!

  「你還有許多事要忙。」傅雲書講得理所當然,若不是認識他許久,定會覺得他毫無私心。

  「除了吳子鈺,接下來如何行動全看你了,哪有很多事要忙?」劉穆言帶著疑惑的眨了眨眼睛。「眼看平靜的日子就到頭了,明日我們索性上山狩獵。」

  「不行。」

  這個傢伙不對勁哦!劉穆言狐疑的眯著眼睛打量傅雲書,「你在搞什麼鬼?」

  「我們兩個盡可能分開行動。」

  「這是為何?」

  「若是出了意外,我們不至於同時遭罪。」

  「不至於如此巧合吧。」

  「這可難說,防範未然。」

  是嗎?劉穆言還是覺得很疑惑,可是傅雲書決定的事,就是皇上也要退讓幾分,他還能如何?只能無比哀怨的摸摸鼻子走人。

  「馬兒送來了嗎?」傅雲書迫不及待詢問傅岩。

  「應該送到了,小少爺見了必然歡喜。」

  「是啊,不愧是傅家的孩子,天生的武將。」傅雲書為小包子感到驕傲,一旦下定決心做什麼事,再苦也不退縮,這不禁教他想起小時候自己也是如此,只因祖父說傅家的孩兒不怕苦,就怕沒有機會證明自個兒是英雄好漢,所以在烈日底下蹲了一個時辰的馬步,他眉頭皺也不皺一下。

  「真想早一點告訴他,他是傅家的男兒,是我的兒子。」

  頓了一下,傅岩忍不住道︰「我覺得小少爺已經察覺到爺的真實身分了。」

  傅雲書怔愣了下,「可能嗎?」

  「爺可別小瞧小少爺,小少爺聰慧過人,看得明白,只是不願意道破。」

  「如此說來,我若暫時丟下小包子忙差事,他也可以理解是嗎?」其實,他應該搬回城裡了,畢竟好戲已經開鑼,誰都不能保證中途不會發生意外狀況,他待在此地,難保不會給妻兒帶來危險。

  「爺準備搬回城裡了嗎?」

  「確實不能老待在這兒了。」一頓,傅雲書隨即做了一個決定——「先讓傅峷回城裡,還有,讓傅峷催一下傅峻,為小少爺安排的侍衛先送過來。」

  「是。」

  「走吧,去馬廄看小包子的馬兒。」傅雲書完全是一個將孩子寵上天的父親,小包子若發現他是父親,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吳子鈺深知一直期待的好機會就在眼前了,加入傅雲書的海上商隊不但可以為自個兒爭一口氣,還可以讓他徹底擺脫吳家的鉗制,可是一想到很可能因此被逐出吳家,難免心生膽怯。

  其實,他被逐出吳家倒也無所謂,吳家看他就是多養一個廢人,若是將來父親死了,吳家只怕也是一腳將他踢出去,只是,姨娘如何是好?姨娘是良妾,吳家不能任意發賣,可一旦他被逐出吳家,姨娘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他唯一的牽掛就是姨娘,若是為了給自個兒爭一口氣,置姨娘於險地,他豈能心安?可是,若他這輩子活得像個廢人似的,姨娘死也不會瞑目。

  左右難為,吳子鈺實在拿不定主意,索性找他姨娘商量。

  「姨娘,我這輩子很可能只會有這麼一次好機會,可是,兩位兄長絕對無法容忍我與吳家搶奪海上生意,一旦他們得知此事,必然會將我逐出吳家。」吳子鈺充滿期待的看著陳姨娘,內心深處,他想抓住機會,但姨娘若是不點頭,他就只能放棄。

  陳姨娘喝了一口茶,緩緩道來,「姨娘想先問你,武陽侯為何願意給你機會?」

  怔愣了下,吳子鈺臉色沉了下來,「因為我姓吳?」

  「是啊,若非你姓吳,他何必找你這個沒沒無聞又沒有交情的人?」

  「可是,他並非一開始就找上我,而是我聽到風聲,自個兒尋上門。」

  「武陽侯說不定一開始就要你自個兒求上門,而不是他來找你。」

  頓了一下,吳子鈺雙肩垂了下來,「姨娘是要我放棄這個機會嗎?」

  「不是。」

  吳子鈺不解的眨了眨眼睛,「不是?」

  「姨娘只是要你看清楚,遇事要你多用點腦子,尤其跟武陽侯這樣的人做生意,你一定要有他看得上眼的好處。」

  略一思忖,吳子鈺搖了搖頭,「我不明白姨娘的意思。」

  「我看這位武陽侯是做大事的人,而他身邊多得是聽從吩咐的人,不差你一個。」

  吳子鈺恍然一悟,「我明白了,因為我姓吳,子璇兄給我機會,但是若想跟子璇兄長長久久合作,我就不能只是姓吳,還要成為子璇兄得力的助手。」

  陳姨娘歡喜的點點頭,「你長大了。」

  「姨娘真的贊成我與子璇兄合作?聯合外人對付自家人,就算爹因為疼愛,能夠原諒我一次,族裡的人也不會放過我,更別說兩位兄長了。」

  陳姨娘冷笑道︰「老爺不壓著你,你又豈會跟著外人一起做生意?」

  吳子鈺苦澀的一笑,「吳家能有今曰全靠母親,爹能不壓著我嗎?」

  「無論如何,你總是他的兒子,難道他就看著你一輩子沒出息嗎?如今他還活著,吳家可以賞你一口飯,將來他去了,吳家會如何對付你,他豈會不知?」陳姨娘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你不必感到愧疚,今日你不與武陽侯合作,武陽侯也不會不跟吳家搶這門生意,有你沒你,武陽侯都會成為吳家強大的對手。」

  吳子鈺感覺胸口的鬱悶一掃而空,「是啊,越之兄也如此勸我,子璇兄已組織好商隊,無論是否有我加入,他們與吳家搶奪海上生意是免不了的。」

  「海上生意的利益太大了。若非海盜猖獗,即使不是武陽侯,也會有不少人投入。」

  「說起來,爹真是個了不起的商賈,完全不怕海盜的威脅。」

  「老爺花了不少銀子養了一支護衛隊,就為了商隊出海的時候能夠護住貨物。」

  「不管如何,爹能有如此魄力,就是不簡單!」吳子鈺真的覺得父親不得了,其實有不少商賈養護衛隊,畢竟走商總會遇到危險,可是一遇到殘暴狠戾的海盜來襲,平日再厲害的護衛也嚇得兩腿發軟,反倒是父親的護衛隊,還能夠奮力對抗。

  唇角一勾,陳姨娘嘲諷道︰「說起來可笑,既然有魄力面對海盜,為何不能在夫人面前為你爭取權利?」

  必於這點,吳子鈺也相當不解,何以爹獨獨面對母親之時特別膽怯?母親龐大的嫁妝給了爹做大生意的本錢,但母親娘家如今也全靠爹關照,如此說來,爹已經對得起母親了。再說了,爹要真畏懼母親,後院的小妾早該絕了,不過至今未見爹在女色上收手,只是不準這些小妾生下吳家子嗣。

  「不說這些,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不用顧慮姨娘。」

  「我若與他們為敵,我擔心他們會折磨姨娘。」

  「姨娘已經可以隨意走人了。」

  一頓,吳子鈺想起來了,姨娘原出生書家門第,只是家道中落。姨娘早有婚約,可是爹看上姨娘,以勢欺人強要姨娘為妾,姨娘為了不拖累旁人,同意入吳家為妾,不過有個條件,過了二十年,她就可以隨意走人。

  「已經二十了。」

  「是啊,他們只要敢將你逐出吳家,姨娘就敢跟著你走。」

  「真的可以嗎?」爹對姨娘是真的好,姨娘放得下爹嗎?

  「如今姨娘什麼都不想了,就盼著你有出息。」

  吳子鈺的心一陣激蕩,「姨娘相信我,只要給我機會,我一定會有出息。」

  陳姨娘為兩人各倒了一盞茶。「姨娘以茶代酒,敬你如願以償。」

  「是,鈺兒絕對不教姨娘失望。」吳子鈺雄心萬丈的舉起茶盞與陳姨娘乾杯。

  母子兩人溫情脈脈,歡喜的描繪未來藍圖,以至於沒察覺到窗外有隻「耗子」在聽壁腳。

  小丫鬟如兒一顆心慌亂的怦怦跳,悄悄往後退了幾步,便忙不疊的轉身急步往外走。這事若報告給夫人,她就可以進夫人的院子,再教大少爺瞧上眼,以後也是個主子了……

  「啊!」她因為心急走得太快,以至於沒見到迎面而來的人,就這麼撞上了,害得自個兒往後跌坐在地上。

  「哪個不長眼睛的,如此莽莽撞撞,趕著去投胎啊……如兒?」陳姨娘的大丫鬟馨兒一看清楚對方是誰,火氣瞬間消了。

  「馨兒姊姊,對不起,我沒瞧見你。」如兒在馨兒的攙扶下站起身。

  「教了你多少回,走路要沉穩輕巧。若撞到其他院子的人,有你罪受了。」

  「我年紀還小。」

  「你不是想當姨娘的大丫鬟嗎?還不機靈一點……對了,你急著去哪兒?」

  「……我跟菁兒姊姊說好了,今日要去她那兒描花樣。」

  馨兒聞言皺一下眉頭,「你不要老往夫人的院子跑,教三少爺見了就不好了。」

  「知道了,以後我會少去瀟湘院。」

  「好吧,快去快回。」馨兒轉身往正屋走去,心想,待會兒得提醒一下姨娘,院子裡有不少丫鬟的心思都在瀟湘院,以後必須留心觀察院子裡的丫鬟。

  如兒大大的喘了口氣,嚇死她了,若被察覺,她就死定了,還是趕緊去瀟湘院報告夫人,等著夫人將她要到瀟湘院。

  為了組織海上商隊,傅雲書忙得焦頭爛額,可是再忙,他仍會親自教導兒子騎馬射箭、練武強身,至於陪兒子讀書習字這種事,他還是留給凌玉曦,畢竟他只是兒子的武藝師傅,不該插手的還是別做,免得某人鬧脾氣……

  其實,他很喜歡她鬧點脾氣,在他面前隨心所欲表現喜怒哀樂,感覺她更靠近他了。

  流了一身汗之後,他會帶著兒子一起梳洗沐浴,然後兩人坐在園子裡的八角涼亭,煮茶閒聊,說是閒聊,還不如說是一問一答,只是負責回答的凌霄喜歡東扯西扯說上一大串,而傅雲書再從他的一大串挑出某件事細細一問。說白了,就是為了讓他更了解兒子過去四年的生活。

  晚膳前,傅雲書必須將凌霄送回去,不過今日是凌玉曦為他做例行性診脈的日子,凌玉曦會親自過來接兒子回家。

  凌玉曦來到劉家莊子時,正好見到凌霄窩在傅雲書的懷裡比手劃腳。

  「那是我第一個布娃娃,有這麼大,娘親親自為我縫的,可是小狼也喜歡,夜裡偷偷將它叼走,不小心弄壞了,我見了好傷心,一直哭,娘親就罰小狼在圈圈裡面站了一個時辰,後來小狼好幾日不理我。」

  凌玉曦一直知道小包子眉眼像傅雲書,可是今日見兩人靠得如此之近,才發現他們比她以為的還要相像,尤其笑起來會微眯眼睛的樣子根本一模一樣。

  「小狼的脾氣也挺大的嘛!」

  「小狼覺得娘親偏心,只給我縫布娃娃,沒有它的,故意跟娘親鬧脾氣。」

  「原來小狼還是個醋醰子。」

  「娘親是小狼的救命恩人,小狼最喜歡娘親了,像我一樣,我也最喜歡娘親了,娘親最厲害了。」

  「我知道小包子的娘親最厲害了,不但會治病,還會做好吃的食物。」

  「娘親還會上山采藥,娘親采過這麼大的靈芝。」凌霄張開雙手示意。

  「這株靈芝也太大了吧!」

  「就是啊,賣了好多銀子,我們的日子就越來越好了。」

  傅雲書聞言心抽痛了一下。他知道他們初來淮州時,日子肯定不好過,畢竟岳父在京城惹上命案,這兒的官宦之家多少得到傳聞,岳父很難靠著一手好醫術在此地討生活。雖然過去積攢不少財富,可是一大家子的人要生活,若不省吃儉用過日子,轉眼就坐吃山空,也正因如此,岳父不得不將畢身所學傳授女兒,在此同時,也將一家子的責任全壓在她身上。

  凌玉曦實在聽不下去了,沒好氣的走過來出聲道︰「那時你還是個吃奶的娃兒,哪知道靈芝有多大?」

  「娘親!」凌霄一看見母親便歡喜的張開雙手,凌玉曦只好伸手將他抱過來,他撒嬌的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不服氣的再一次張開雙手。「我知道,外祖母說的,真的有這麼大。」

  「靈芝要真的那麼大,豈不是嚇死人了?」

  「真的,靈芝就是這麼大。」

  「靈芝是我采的,還是外祖母采的?」

  「娘親采的。」

  「我采的靈芝明明和碗口一樣大。」

  頓了一下,凌霄無奈的歪著腦袋瓜瞅著她,「娘親忘了。」

  凌玉曦傻眼了,傅雲書見了忍俊不禁的大笑出聲,當然,立即招來某人白眼。

  「娘要給傅師傅診脈,你坐在一旁乖乖等著。」凌玉曦將凌霄放下來,轉身接過銀珠遞來的醫藥箱,在傅雲書身邊的石椅坐下。

  凌霄一邊看著母親為師傅診脈,一邊按捺不住的道︰「娘親,我們今日留在這兒吃烤肉好嗎?」

  「傅岩他們今日一早去狩獵,獵了兩頭鹿、三隻兔子、兩隻野雞,還有一頭山豬,我就想今晚不如吃烤肉,問了小包子,小包子很喜歡。」傅雲書連忙解釋,以免某人認為他使詭計想讓他們在這兒多待一點時間。「原本,我想將野味送到你那兒,可是想想,我的廚子做菜沒你好吃,卻更懂得處理野味。」

  「娘親,我真的好想吃烤肉。」

  凌玉曦懊惱的刮了刮凌霄的鼻子,「你這顆小包子不能吃那種東西吃太多。」

  「廚子會另外準備一些清爽的菜蔬。」傅雲書可是做了萬全準備。

  不答應兒子,好像太殘酷了,可是答應兒子,又覺得這不是一個好主意……凌玉曦猶豫不決。「我們出門的時候,孫大娘好像要準備晚膳了。」

  「傅岩可以跑一趟你們的莊子。」

  「是。」傅岩一下子就跑得不見人影。

  她又還沒答應,怎麼就跑了?凌玉曦有一種掉入陷阱的感覺,可是想想,又覺得自個兒看得太嚴重了,不過是留在這兒吃飯,何必如臨大敵?

  沒錯,他們不過是留在這兒跟大伙兒一起吃飯,可是當她看到兒子被一群大男人圍在中間,一個個搶著逗他開心,恨不得將他捧上天,而原本應該緊跟在身邊伺候他的張通還被遠遠的擠到一旁——小包子如此聰明的孩子,難道會看不出來這種情形不太對勁嗎?她覺得非常不妙。

  「他們是不是太寵他了?」凌玉曦忍不住低聲對身邊的男人抱怨。

  略微一頓,傅雲書突然迸出一句,「你知道傅家軍嗎?」

  凌玉曦不解,但還是按著自個兒的想法回答,「顧名思義,是屬於傅家的軍隊。」

  「傅家軍原本不是軍隊,而是住在同一個村子的老百姓,然而前朝皇帝暴虐無道,天災人禍使得百姓流離失所,不得不落草為寇,傅家村也不例外,可我曾祖父是個有雄心壯志的人,不願村民過著沒有未來的日子。正好那時太祖皇帝號召天下英雄好漢,起兵討伐暴政,曾祖父便帶著村裡的男丁投效太祖皇帝,傅家村就成了一支傅家軍。」

  凌玉曦此刻深深的領悟到一句話——時代造英雄。

  「因為從龍之功,曾祖父得到武陽侯爵位,成了大齊第一位大將軍,可是曾祖父深知隨著權力名聲而來的是皇上的忌憚,曾祖父不得不讓傅家軍退出軍隊,成了莊家漢、鑣師、商賈,至少表面上必須如此。對外人而言,傅家軍已不存在,事實上,傅家軍不過是隱身在東北的傅家村。這支有實無名的傅家軍只聽命一人——傅家每一代長房嫡長子,除非他違背傅家祖訓——參與奪嫡之爭。」

  凌玉曦可笑不出來,這是說,小包子將成為繼他之後統領傅家軍的領袖。

  「我們成親不久,我不得不領兵北征,幾度生死徘徊,好不容易安然回京,我們卻由祖母作主和離,隨後我又來到淮州養病,眼看我的嫡長子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出現,傅家軍急得不得了,如今發現我早有嫡長子,不但聰明,還是天生的武將,教他們如何不開心?」

  凌玉曦覺得好無力,根據他的說法,不單是小包子,就是她也要回侯府,要不,小包子這個嫡長子的身分恐怕有很多爭議。她真想狠狠臭罵他一頓,明明早就說清楚了,她不會回侯府,可是如今……究竟哪兒出了差錯?

  「傅家村已經知道小包子。」言下之意,並非只有傅家軍,而是整個傅家村都知道未來的小主子了,不過,傅家村不會主動與侯府往來,當然不會將此事傳進侯府。傅雲書不會解釋這些,只是要她知道,小包子的身分不可能隱瞞。

  「什麼?!」凌玉曦忍不住激動的尾音上揚,若非凌霄很忙,要不,一定會察覺到她的異樣。

  「你放心,他們不會說溜嘴,只等你開口。」

  還說等她咧!今日這出若沒有逼她的意思,她的腦袋瓜剁了給他當椅子坐。凌玉曦惱怒的咬牙切齒,「別催了,我記得我們的約定。」

  傅雲書輕聲笑了。

  「你笑什麼?」

  目光情意綿綿,傅雲書以溫柔得快溺死人的聲音道︰「你生氣的時候很可愛。」

  這個男人竟然不顧場合調戲她!凌玉曦臉一紅,氣呼呼一瞪,可是眼神柔媚,這一瞪倒像撒嬌似的,教他看得眼睛都冒火,她彷彿被燙著似的連忙轉頭看其他地方,不過即使見不著,還是感覺得到他膠著在她身上的目光……她突然覺得自個兒好像網中的魚兒,就是拚死掙扎也改變不了結局。

  傅雲書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微蹙著眉,「傅峷今日沒來。」雖然傅雲書讓傅峷搬回城裡,可是叫他每日過來一趟,因為平日都是由他與京城聯絡,他最清楚京城那邊的動靜,而且他要的人還沒來,他就很難安心的放下這兒搬回城裡。

  「應該是有事擔擱了,要不要我回城裡一趟?」

  「不必了,遇到麻煩,他會想法子解決,若解決不了,他會發出求救信號。」

  傅雲書話畢,傅崝的聲音就傳進來了——

  「爺,峷哥來了。」

  書房的門隨即打開來,傅峷走了進來。

  「今日怎麼來得如此晚?還以為你遇到麻煩了。」傅岩捶了傅峷一拳。

  傅峷解下隨身水袋喝了一口,喘了口氣,神情凝重的道︰「爺,有人跟蹤我,還有,我們城裡的宅子有人盯哨。」

  傅雲書臉色一沉,這比他預期得早。「吳家的侍衛?」

  傅峷搖了搖頭,「雖然還未交手,但是從他們跟蹤我的身手,教我費了大半日才甩掉人,我覺得應該不是吳家的侍衛。」

  傅雲書微微挑起眉。「他們已經出動鎮國公專門訓練的海盜?」

  「我認為是他們。」

  「這就表示我們要做的事已經洩露出去了。」

  「吳子鈺跑去告狀?」

  「這倒未必,即使吳夫人不在庶子身邊安插眼線,相信吳子鈺身邊也不乏賣主求榮的奴才。」

  傅岩不屑的撇了撇嘴,「只看眼前近利,不問將來如何的人多得是。」

  「這麼早就洩露出去,會不會壞了事?」

  「你們最近當心一點,只要我們這邊出了事,另外三家就會抽身。」對傅雲書來說,事情發生了就發生了,急也沒用,最重要的是避免更壞的情況發生。

  「可是,他們已經各拿出一成的銀子,若是這會兒抽身,那些銀子也沒了。」傅岩記得爺為了怕中途出狀況,早在一開始就要求他們掏出銀子。

  「沒了又如何?總比沒命好啊。」

  「他們清楚爺的身分,應該不敢輕易對我們出手吧?」傅峷最擔心的是傅雲書的安危。

  傅雲書冷冷一笑,「不過是一些躲在傅處的耗子,我還沒放在眼裡,就怕吳家的人發現我與凌家的關係。」

  「我看爺還是先搬回城裡。」

  傅岩點頭附和,「這兒不能再待了。爺與劉公子的關係非比尋常,若是他們一直沒見到爺,遲早會察覺到這個地方。」

  這裡確實不能再待了,可是他又放心不下。「傅峻何時將人送過來?」

  哎呀!傅峷懊惱的拍一下腦袋瓜,「我都忘了,傅嵱已經到了,可是我發現被人跟蹤,不敢跟傅嵱一起行動,以免曝露傅嵱的身分,讓對方注意到小少爺。」

  「傅嵱是嗎?」

  「是,傅嵱只有十二歲,是我們這一輩年紀最小的。我看了實在不滿意,可是這會兒換人也來不及了,要不請傅峻再送一個過來,爺以為如何?」按著侯府以往的慣例,小主子的貼身侍衛必須從同輩當中挑選,自幼跟著小主子一起長大,一起習武,不過小主子意外出生在外面,短時間也不可能回侯府,需要師傅等級的貼身侍衛,當然只能從他們這一輩挑選。

  「不必了。十二歲已經太大了,傅嵱不單是小包子的貼身侍衛,更要是陪著他一起長大的哥哥,若是年紀相差太大也不好。」

  「傅嵱知道了可開心了。」因為年紀小,根本沒機會近身伺候爺,如今卻因此得以到未來主子身邊,還是哥哥一樣的貼身侍衛——那個小子真是撿到了。

  「他何時到這兒?」

  「我留了線索給他,請他慢一個時辰跟上來。」

  一個時辰後,傅嵱果然尋來了,傅雲書親自考校拳頭功夫,指點了幾句,隔日便讓他與兒子見面——

  「小包子,這位是傅嵱,未來一個月由他陪你練武。」傅雲書沒有點明傅嵱是凌霄的貼身侍衛,不是擔心兒子多想,而是怕某人不高興他管得太多了。遇到她,他真的變成一個膽子很小的人。

  凌霄心急的撲過去抱住傅雲書的腳,可憐兮兮的像隻被遺棄的小狗。「師傅不教徒兒了嗎?」

  「最近師傅有要事在身,不便教導小包子,可是不能因為師傅不在身邊,小包子的武藝就落下,因此安排傅嵱陪你習武。」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可是凌霄將傅雲書抱得更緊,彷彿他會就此消失不見。

  傅雲書彎下身將凌霄抱起來,安撫道︰「師傅一得空就會過來看你,這段日子你就好好跟傅 學習武藝。昨日師傅親自考校過了,傅嵱很厲害。」

  凌霄撒嬌的將臉埋在傅雲書懷裡。

  「霄少爺,我很厲害的,你看看——」傅嵱很懂得自我推薦,當場展現一段拳腳功夫。

  凌霄慢慢抬起頭看著傅嵱,看得驚叫連連,最後還很給面子的拍手叫好。

  傅雲書接著道︰「傅嵱不但陪你習武,還會像哥哥一樣跟著你一起生活。」

  「哥哥?」凌霄眼睛瞪得很大。他很喜歡哥哥,虎子就有哥哥,每次虎子摘不到樹上的果子,他哥哥就會爬上去摘給他,真是令人羨慕。雖然他會爬樹,用不著哥哥幫他,可是哥哥給的就是不一樣,他也想要一個哥哥,不過娘親說不可能,他永遠不會有一個哥哥。

  「傅嵱比張通大兩歲,以後你們要喚他嵱哥哥,遇到困難,或者有不懂的事,你們都可以找他,他會幫你們、教導你們。」

  傅嵱連忙拍胸膛保證,「我會當霄少爺的好哥哥。」

  凌霄看了傅嵱一眼,再看著傅雲書,苦惱的歪著腦袋瓜,「真的哥哥嗎?」

  「雖然不是同胞哥哥,卻不會輸給親兄弟,小包子可以試試看。」

  「拉勾。」凌霄伸出手。

  傅雲書見了忍俊不禁的笑了,摸了摸他的頭,「你不是應該跟嵱哥哥拉勾嗎?」

  「不是,師傅拉勾。」比起傅嵱,凌霄更在意傅雲書的承諾。

  念頭一轉,傅雲書已經明白凌霄真正的意思,隨即伸手與他拉勾,當然,身邊伺候的人早就見怪不怪了,只有傅嵱嚇得下巴差一點掉到地上,不過相信不久後他就會習慣這樣的事,這個在傅家軍心目中如同神話一樣存在的大將軍,根本是一個對兒子百依百順的傻爹。

  雖然很開心多了一個哥哥,可是連著幾日沒見到傅雲書,凌霄就變得很沒勁,整個人總是蔫蔫的,教凌玉曦看得也跟著蔫蔫的沒勁,忍不住發牢騷,傅雲書究竟在搞什麼鬼,不是恨不得日日跟兒子粘在一起嗎?為何這會兒跑得不見人影?

  凌母見了不禁搖頭嘆氣,「這會兒你應該相信了,一旦讓他們父子相認,就不可能分開他們了。」

  頓了一下,凌玉曦有氣無力的道︰「他們還沒相認。」

  「小包子是個聰明的孩子,你不說,就以為他猜不出來嗎?」

  「他再聰明,也不過是個四歲的孩子。」凌玉曦越說越小聲,感覺很心虛。

  凌母實在不知道她的腦子如何長的,平日不是很聰明能幹嗎?「哪個師傅會如此疼愛徒兒?不但給他備新衣、玉佩飾品,還送他一匹馬。再說了,小包子是個守規矩的孩子,沒有得到你的同意,他會隨意收下別人的東西嗎?這是因為他知道師傅是親爹,如同娘親一樣,師傅給的東西當然可以收下來。」

  凌玉曦更悶悶不樂了。沒錯,她也認為如此,只是不願意面對現實,甚至逃避的不肯過問小包子在傅雲書那兒做了什麼事。

  「難道你沒有察覺到,每次跟他師傅在一起時,小包子笑得特別燦爛嗎?娘知道你不在乎武陽侯的爵位,可是父親又不是死了,孩子怎能沒有父親呢?一家人原本就應該團圓,小包子有父親,你也有夫君,這不是很好嗎?」

  「……侯府不是個好地方。」凌玉曦感覺自個兒好像一隻缺水的魚兒,悶得快窒息。

  「你應付得來。」自從女兒生了小包子之後,她再也不擔心女兒,為母則強這句話套在女兒身上還真是貼切。

  「娘對我還真有信心。」凌玉曦不由得唇角一翹,當然,她還會怕侯府那些女人嗎?她們應該更擔心她,哪日不小心落到她手上,她樂得給她們扎針消氣。

  「你應付不來,還有侯爺。」

  「為何他排在我前面?」兩眼圓瞪,凌玉曦忍不住跳腳,誇她就誇她,何必補上一句?

  「過去的失誤害你們分開好幾年,侯爺以後會更留心。」

  凌玉曦沒好氣的潑娘親冷水,「他再留心,也顧不了內宅。」男人在外面奮鬥,哪有心思管內宅的事?要不,為何事業越成功的男人,往往家庭問題更多?

  「只要有心,沒有顧不了。」

  凌玉曦覺得好哀怨,娘還真是不遺餘力想將他們塞給傅雲書。

  「娘還不是為你們母子好。」

  其實,她豈會不了解凌母的心情?沒有當娘的樂見女兒失婚,況且傅雲書還是個極品好男人……她對他的評價是不是太高了?這個不重要,總之,他是百裡挑一的好男人,她還將這樣的男人往外推,確實令人髮指。

  「回到京城,日子只怕不能像如今這般自在。」凌父的冤屈一日沒有昭雪,凌家在京城就很難擺脫人家異樣的眼光。

  「你們母子回去就好了。」

  「什麼?」

  「也不知道鎮國公府為何要陷害你父親,回去了,無疑是將自個兒送到鎮國公府手上,我倒無所謂,可琛兒是凌家未來的希望,絕對不能讓鎮國公府有機會對琛兒下手,所以,我們不能回去。你們母子就不一樣了,小包子不必說,就是太夫人也盼著侯爺的孩子,不會容許任何人傷害小包子,而你有侯爺護著,鎮國公府不會對付你。」

  理論上,凌母的分析正確無誤,可是有一點,凌玉曦與她的看法不同——「只要我的清白一日沒有洗刷,侯府的人隨時可以拿我危害傅家子嗣的事說話,我回侯府是受罪。」

  「侯爺一定會還你清白,更不會讓侯府的人拿這事刁難你。」

  凌玉曦實在很鬱悶,「娘對他也太有信心了吧!」

  凌母打趣的對她擠眉弄眼,「你問問自個兒的心,侯爺不值得信任嗎?」

  「我如何知道他是否值得信賴?」這也是事實,她還沒有機會測試他呢。

  「你與侯爺回京就知道了。」

  凌玉曦很不服氣的撅嘴,「娘可真是放心,萬一他只是看起來值得信賴,卻是一點本事也沒有呢?」

  凌母嘆了口氣,「你爹已經死了,即使能夠還他清白,也挽回不了他的命,可是你不一樣,你不但活著,還是救人性命的大夫,你不應該蒙受不白之冤。」

  若她決定回侯府,當然要討回公道,只是,真的要回侯府嗎?她有一種感覺,凌父和原主先後遭到陷害是相同的人在背後操縱,而操縱者很有可能出自鎮國公府,就算不是鎮國公府,也是與鎮國公府相當親近的人,要不,無法在凌父的事上操縱鎮國公府為他所用。總之,鎮國公府不好惹,一不小心,沒能要回清白,反而將自個兒搭進去,這也是她不敢貿然回京的原因。

  「你不用擔心娘和琛兒,這兩、三年你每月給娘的銀子,娘都存下來了,還有你爹留下來的田地和莊子後面那一大片草藥園,我們的日子還是過得去。」雖然凌母不懂醫術,但是先後有夫君和女兒指點,也知道如何種植草藥、炮制藥材。

  「我若回京,食記藥膳樓的收入就留給娘,另外,我在城裡買一間鋪子租給人家,每月娘就有一筆固定收入。」

  「這怎麼成?回到京城,你也需要銀子。」

  「侯爺要我回京,難道敢教我身無分文嗎?」其實,這兩三年她掙了不少銀子,還算是小有積蓄。

  「你的性子豈會向侯爺伸手要銀子?」

  「這種事還要我開口嗎?」凌玉曦舉起手阻止凌母繼續嘮叨。「娘不必擔心,大不了我去了京城再買一間鋪子租人,每月不就有一筆收入了嗎?」

  「你這個丫頭以為買鋪子是很簡單的事嗎?」凌母又好笑又心酸。曦兒可以說是被她嬌寵呵護長大的,唯一有興趣的就是醫術,不是將自個兒關在草藥房搗鼓,就是窩在書房看醫書,不愛與人說話,也因此她自幼不懂得與人往來。生了孩子後,不便行醫的夫君硬將一家廣重擔全壓在她身上,逼得她不得不脫胎換骨,再也沒有什麼事難得倒她。

  「侯爺好歹是有身分地位的人,托他買間鋪子不難吧。」

  「無論如何,若是決定了,你趕緊跟小包子說清楚。」

  凌玉曦輕輕的敲了敲自個兒的腦袋瓜,「我再想想。」

  「你……」

  「娘別再說了,我不是有意刁難侯爺,而是有我的考量。」不是她愛面子,只是帶著小包子如此輕易跟著傅雲書回府,侯府的人會如何看她?傅雲書不承認和離,但是侯府其他人可不認為如此,沒有得到人家同意就大刺刺的回去,人家會說她厚臉皮……她這個人臉皮很薄好嗎?

  再說了,她可不願意一見到侯府的人,就聽見對方迸出一句「沒見過如此不要臉的女人」,這會害她心情很不好,住得很不爽,重點是,至少當初逼著原主簽下和離文書的太夫人要先開口,要不,她真的很難理直氣壯走進侯府的大門。

  「好好好,你有主意,你想清楚就好了。」

  凌玉曦微微挑起眉,「當然要想清楚,絕對不可以吃虧。」

  凌母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索性起身離開涼亭,讓她一個人再想想。

  凌玉曦抬頭看著天空——烏雲籠罩,看樣子,待會兒應該會下雨。她不喜歡下雨,因為上一世就是在這樣的日子出車禍死了……今日會不會也有不好的事發生?

  抖了一下身體,她敲了敲腦袋瓜。不要胡思亂想,沒事嚇自個兒,這不是自找苦吃嗎?

  她還是務實一點,去書房陪兒子下棋,逗兒子開心。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31 03:20 P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 12:08 PM 編輯

第六章 藏身藥草園

  下了一夜的雨,下得人心都煩了,凌玉曦莫名的陷在一種不安當中,還好紀家的姑娘身子不適,一早就過來請她前去瞧瞧,稍稍轉移她的心思。可是累了大半日回到莊子,見到兒子守在門外等她,哭得兩眼紅通通的,不安又冒出來了。

  「誰欺負娘的小包子?」凌玉曦蹲下身來。

  「娘親!」凌霄撲進她的懷裡,緊緊揪著她的衣襟。

  「怎麼了?」

  凌霄什麼也不說,只是撒嬌似的重復著「娘親」。

  凌玉曦看了一眼前方,見不到張通和傅嵱的身影。不見張通並不奇怪,張通寫字慢,要完成夫子的課業至少比小包子多出一倍時間,可是傅嵱又不必讀書習字,跟了小包子之後,不曾離開小包子左右,兩人簡直是連體嬰……如果傅嵱沒有跟著小包子,必然有更重要的事拖住他。

  目光一沉,凌玉曦索性不再追問的抱著兒子站起身,走進莊子。

  凌霄雙手圈住她的脖子,狀似將臉兒埋在她頸窩,卻湊近她耳邊道︰「草藥園。」

  怔愣了下,凌玉曦立馬反應過來,「我知道了,你又想耍賴,不想泡藥澡了。」

  凌霄不發一語,只是蠕動了一下身子。

  「我知道你討厭草藥的味道,不喜歡泡藥澡,可是藥澡對你的身子有好處,一個月就一次,忍一下就過去了。」凌玉曦側頭看了一眼斜後方的銀珠。「醫藥箱給我,你去準備衣服,順道將我的工作服拿來。」

  雖然很困惑,銀珠還是點了點頭,將醫藥箱遞給凌玉曦,轉身從右邊的月亮門去了主屋,而凌玉曦則帶著凌霄從左邊的月亮門去了莊子後面的草藥園。

  進了草藥園,凌霄按捺不住的從凌玉曦身上滑下來,轉而拉著她的手,急著衝向小屋。

  守在小屋外面的傅嵱一看見他們,連忙打開房門讓他們進去。

  凌玉曦看到傅雲書躺在床上,牙關緊咬,顯然忍受極大的疼痛,不禁皺眉問︰「為何又發病了?」

  傅雲書張開眼睛看著她,目光溫柔,無聲的道了一句對不起。

  「娘親,師傅怎麼了?」凌霄擔心的問。

  「師傅生病了。」凌玉曦放下醫藥箱,走到炕邊,先檢查傅雲書的情況。

  「娘親會治好師傅的病嗎?」

  「當然,娘給傅師傅治病,你跟傅嵱去外面等珠姨,讓珠姨進來幫娘。」

  凌霄用力點頭,跑到傅嵱身邊,拉著傅嵱走出去。

  「幾日不見,侯爺怎麼就將自個兒搞得如此狼狽?」

  「這時你對我最有心了。」傅雲書的聲音很僵硬,可是目光依舊很溫柔。

  「……以後你若敢再欺負自個兒的身子,我就不理你。」

  「你說的,我都聽。」

  「……了不起,這個時候還知道說好聽的話討人歡心。」

  「我討你歡心了嗎?」

  「……你還是閉上嘴巴好了。」

  「最後一句——我在這兒的事不能說出去。」

  「我知道。」小包子會如此神秘兮兮,想必事先得到他或傅嵱交代。

  「莊子上的人最好也別知道,這是為了他們的安全。」

  凌玉曦明白了,莊子上的人只要不小心對左鄰右舍透露一句,人家就會殺上門。

  「剛剛不就已經是最後一句了嗎?」

  「好,不說了。」

  銀珠終於來了。瞧了炕上的傅雲書一眼,她不發一語的放下手上的衣服,很有默契的當起助手,給凌玉曦遞針灸包,讓凌玉曦給傅雲書施針,待起針之後,凌玉曦又針對疼痛最厲害的膝部用溫針治療。

  終於結束了,凌玉曦出聲喚道︰「你們兩個進來吧。」

  一眨眼,凌霄和傅嵱已經衝到炕邊,先看了一眼炕上的人——氣色明顯好多了,兩人同時鬆了一口氣,再轉身看著凌玉曦。

  「娘親,師傅沒事了嗎?」

  「暫時沒事,可是接下來必須乖乖的臥床休息。」凌玉曦轉頭看著傅嵱。「傅師父為何在這兒?」

  「我也不清楚,我在莊子發現傅家軍的暗號,然後一路尋到這個草藥園,看見爺在這兒,全身濕淋淋的,好像從水裡撈起來似的。我拿了我的衣服給爺換上,還弄了熱水給爺泡澡,可爺還是這個樣子,我不知如何是好,爺讓我找夫人,說夫人是大夫。我不知道夫人去哪兒了,只好找霄少爺幫忙,霄少爺就跑去外面等夫人,留我在這兒守著爺。」雖然傅嵱的身手很不錯,但從來沒遇到這樣的事,顯然還有些慌張失措。

  「娘的小包子真棒!」凌玉曦讚賞的摸了摸兒子的頭。「還有,只有我們四個知道傅師傅在這兒,記住了嗎?」

  先前爺確實交代不能說出去,可有一個人是絕對不能離開爺的身邊,就像他不能離開霄少爺左右。傅嵱連忙湊到傅雲書身邊問道︰「爺,是不是應該通知岩哥?」

  傅雲書依然閉著眼睛,輕輕吐道︰「不必。」

  「他找不到爺,一定很擔心。」

  「就是要他擔心。」

  傅嵱的資歷太嫩了,又不知道傅雲書來淮州的任務,顯得有些困惑。

  「若是連傅岩都找不到傅師傅,攻擊傅師傅的人就會以為事成了,也就不會鋪天蓋地的尋找傅師傅的下落。」凌玉曦解釋道。

  傅雲書聞言笑了,終於張開眼睛,目光直勾勾的落在凌玉曦身上。

  凌玉曦不自在的撇開頭,清了清嗓子道︰「總之,這幾日讓傅師傅專心養病,至於傅岩他們,若是有本事,自個兒會找過來,要不,就等傅師傅的身子好了,再悄悄通知他們。」

  「應該通知傅岩的時候,我會告訴你。」傅雲書做了一個總結。

  「小姐,要不要暫時將草藥園封起來?夫人得了閒就會過來草藥圜查看。」銀珠出聲提醒道。為了分攤小姐的差事,夫人唯一能接手的就是草藥園的活兒,因此兩三日就會來此一趟。

  「不能封起來,這會令人生出疑心……有了,娘很怕小狼,我讓小狼過來守在草藥園的門口。」雖然小狼是他們這個家的一分子,可是除了她和小包子,其他的人一看到小狼還是會繞路走。

  凌霄拉了拉母親的衣袖,小小聲的說︰「娘親,你不可以讓小狼欺負師傅哦。」

  「……娘怎可能讓小狼欺負傅師傅?」凌玉曦又羞又惱的臉紅了。雖說她在傅雲書面前偶爾情緒失常,但是還未到氣壞的等級好嗎!

  凌霄一副「我們心知肚明」的看著母親。

  「……」凌玉曦第一次覺得這顆小包子真是不可愛,竟然當著外人面前扯他娘的後腿。

  傅雲書見了忍俊不禁的笑出來,當然,立刻挨了某人一個白眼。

  「好啦,我們出去煎湯藥,別在這兒打擾傅師傅休息。」凌玉曦拿起銀珠先前帶來的工作服,塞給傅嵱。

  「這是我必要時候穿著的男裝,比你的衣服還大,你給傅師傅換上再出來。」

  目送倉皇而出的身影,傅雲書愉悅的唇角上揚。

  傅嵱目瞪口呆的瞪著傅雲書。自從來這兒之後,他心目中最了不起的傳奇人物越來越模糊不清。是不是傅家村的人都搞錯了?爺絕對不是什麼閻羅將軍,而是柔情似水的翩翩佳公子,當然,更是個傻爹——總之,爺與他的認知差太多了,他都快吃不消了。

  「你出去,我自個兒來就好了。」傅雲書拿走傅嵱手上的衣服,湊到鼻子前面深深吸了一口氣,有一股香味,屬於她的香味……果然,他逃來這裡是對的。

  為了不教莊子的人知道傅雲書藏在草藥園,凌玉曦只能親自在草藥園的小廚房為傅雲書準備三餐,還好她有時為了整理草藥,總是就近在草藥園的小廚房解決吃食問題,因此搬點食材進草藥園並不奇怪。

  不過,她發現照顧病人比治病還要累人。治病只要對癥扎個幾針,再開藥方,而照顧是伺候,不單要管身體,還要管心靈,她又不是嬌嬌滴滴的小姑娘,累人倒也無所謂,可是有一種狀況就不好了——兩人獨自待在房裡,而某人的眼睛老是追著她不放,簡直要冒火了,害她擔心自個兒會被燙傷……這個男人養病為何不能安分一點?!

  「你能不能趕緊將湯藥喝了?」若將小狼帶在身邊,他會不會收斂一點?可是,上次他潛入她房間,小狼並未採取任何行動維護她。

  傅雲書拿起托盤上的藥碗,一口氣喝了。

  「沒錯,這樣不是很好嗎?又不是小孩子,喝個湯藥還要苦苦掙扎。」凌玉曦趕緊將托盤遞過去,準備收回藥碗,然後以最快的速度逃離這裡,可是他偏偏不肯如她的意,不願意放下藥碗。

  「我不是苦苦掙扎,而是感觸良多。過去我不曾有過這種感覺——老天爺待我真好。」

  因為一生下來的責任,他過得比別人辛苦,有時,他也會覺得委屈,若非父親死得太早了,說不定他會任性的丟下責任一走了之。

  凌玉曦突然心跳得很快,有一種準備接受某人告白的感覺。「不錯嘛,生病還會覺得老天爺待你好。」

  「這是因為你。」

  「……老天爺讓你遇到我這麼一個好大夫,確實對你很好。」

  「你是我的妻子,真好。」

  「我們已經和離了……」為何聽起來軟趴趴的一點力道也沒有?好吧,她老實承認,不知何時開始,她的心已經不知不覺將他從「前夫」轉成「夫君」。

  傅雲書輕聲的笑了,看著她的目光充滿了寵溺。

  「……若是你堅持耍賴,我不能如何,可是,你不管太夫人了嗎?太夫人應該不會接受你的決定。」雖然她很難從原主記憶中去了解太夫人是什麼樣的人,但是根據凌母與銀珠給的訊息,她就知道太夫人是什麼樣的人物——愛面子又精明能幹的女人。

  「祖母會接受我的決定。」雖然祖母是家族重於一切的人,但他是武陽侯,傅家真正的掌權者,祖母終究會遷就他。

  「因為小包子的關係,勉強接受你的決定嗎?」凌玉曦沒好氣的哼了一聲,「不必了,我這個人最受不了氣了。」

  這正是傅雲書最苦惱的地方。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他知道她有多傲氣,受不得一點委屈,而他也知道未能還她清白之前,她在侯府不可能不受氣。他要帶她和小包子回府,又要他們在那兒過得順心如意,這確實不容易。

  「無論我或祖母,都需要一點時間。」他需要時間證明她的清白,而祖母需要時間看清楚一件事——她是唯一可以站在他身邊的女人。他相信,若是祖母真的了解她,必然會喜歡她。

  「是你催我,可不是我催你。」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不能沒有你。」

  嬌顏瞬間染紅,凌玉曦又羞又惱的一瞪,這個男人越來越口無遮攔了!

  傅雲書覺得整個魂魄都被勾走了,她很美,宛若綻放的牡丹,明媚耀眼卻又不刺目,若非手上還拿著藥碗,他很可能不顧不管的將她摟進懷裡。

  「我警告你,以後說話當心一點,別再胡說八道……」

  「有人!」傅雲書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同時將手上的藥碗放回托盤上。

  凌玉曦連忙放下手上的托盤,退到角落。

  過了一會兒,房門輕輕被推開來,小人兒鑽了進來,一眨眼功夫已經衝到炕邊。

  「師傅,還疼嗎?」

  看到凌霄擔憂的樣子,傅雲書心都軟了,伸出雙手。

  凌霄連忙蹭掉鞋子,將兩隻肉肉的小爪子放上去,由著他將自個兒抱上床。

  「不疼了,小包子今日在夫子那兒學了什麼?」

  「夫子今日講了故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你懂嗎?」

  凌霄點了點頭,「夫子很會講故事,又清楚又有意思。」

  傅雲書不自覺看了凌玉曦一眼,他有預感,小包子對夫子的點評出自她的口。

  「師傅、師傅,小包子可以射中紅心了。」凌霄歡喜的炫耀道。

  「哇!小包子真厲害!」

  「嵱哥哥也說小包子很厲害,要給小包子換大一點的弓。」

  「不急,過些日子等師傅的身子好一點了,再親手為你打造一把弓。」自幼,他的弓都是父親親手打造的,一直到父親去了。按理,小包子的弓理當出自他的手,只是當時太匆忙了,不得不在城裡挑現成的。

  凌霄兩眼一亮,「師傅要親手為我打造弓?」

  「以後小包子的弓都由師傅親手打造。」

  頓了一下,凌霄眨了眨眼睛,充滿期待,又不敢相信。「真的嗎?」

  「拉勾。」

  凌霄連忙伸手與傅雲書拉勾,「師傅不可食言,要不,會變成醜醜的大胖子。」

  「師傅不會變成醜醜的大胖子。」

  凌霄咯咯咯的笑了,「娘親也說她不會變成醜醜的大胖子。」

  「原來師傅與你娘親心意相通。」傅雲書情意綿綿的看了凌玉曦一眼,可惜某人此時只想咬牙切齒。

  凌玉曦早就從角落悄悄移過來了,可是那顆小包子依然毫無察覺。記得以前聽人家說過,母子感情再好,在兒子心目中,父親是母親永遠無法超越的存在,不過女兒就不同了,無論父親或母親,女兒都是貼心的小棉襖——這種感覺真是鬱悶,若是不讓他們父子相認,豈不是太殘忍了?

  凌霄注意到傅雲書的目光,終於發現凌玉曦,嚇了一跳,「娘親!」

  「你這顆沒良心的小包子!」凌玉曦輕輕戳了一下他的額頭。

  凌霄趕緊撲過去撒嬌,「小包子最愛娘親了。」

  「是嗎?不是有了師傅就忘了娘親嗎?」凌玉曦忍不住挑釁的望向傅雲書,卻見他目光溫柔寵愛,彷彿在訴說「別吃醋,我最愛的也是你」,害她的得意瞬間成了狼狽,真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沒有人比得上娘親。」凌霄討好的在母親臉上猛留口水。

  「好啦,你這個馬屁精!」凌玉曦將凌霄塞回傅雲書的懷裡,然後落荒而逃。可是到了外面,她依然可以聽見父子歡樂的笑聲……果然是有血緣關係的父子,竟然連放聲大笑的聲音都一樣。



  無論誰見到眼前的畫面都會目瞪口呆,一個大男人竟然可以哭得如此沒有形象,就是死了親人也不會這般失控吧,不過可想而知,傅岩真的嚇壞了。

  雖然知道事情提早洩露出去,危險很可能會找上門,但是怎麼也沒料到對方膽敢在城裡出手,而且還是他們在酒樓商議好事情,離開酒樓之時,這簡直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殺人,完全不將王法放在眼裡。

  遭到多於他們數倍以上的黑衣人圍困,他們不能硬拚,只能使用煙霧彈將黑衣人引到河邊,並用水遁法脫身,可是一落水,就只能各憑本事,別說他們這些近身伺候的人護不了爺,就是躲在暗處的侍衛也一樣,沒想到最後每個人都順利脫身了,唯獨不見爺的身影。

  他們想過,爺可能故意躲著不見人,可是,爺不可能不留下暗號給他們,如此一想,他們不免擔心爺真的出事了。

  「看樣子,真的嚇壞你了。」傅雲書很鎮定的看著傅岩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樣子。

  「若是爺出了事,我們如何是好?」傅岩胡亂的用衣袖擦掉眼淚和鼻涕,滿腹心酸和委屈,爺竟然沒有在第一時間通知他們。

  「我沒有死在北城關,又豈會死在這兒?」

  「若非吳家派人大肆搜查爺的下落,並派人盯著每一家醫館,我們確信爺沒有落在他們手上,後來劉公子又叫我們再等等看,要不,我們已經送信回京,請皇上出面安排接下來的事了。」這些天,傅岩覺得自個兒老了好幾歲,飯吃不下,覺睡不好,拿不定主意該如何進行下一步。

  「吳家大肆搜索我的下落,肯定驚動其他三家商賈。」

  「當然,他們派人過來探望爺,我只能推說爺染了風寒不便見客,可是我們暗中打探爺的消息,他們還是擔心爺出了事,這些天都躲著不出門。」

  傅雲書滿意的點點頭,「他們躲著不出門,吳家更會相信事成了。」

  「可是,他們會不會嚇得退出商隊?」

  「我沒事,他們就不會退出商隊,不過,你先讓越之跑一趟,稍稍安撫一下,不妨暗示他們這次海上生意有更了不得的大人物插足。」

  「這樣妥當嗎?」

  「沒關係,他們不會想到皇上,反而能夠安心的跟我們大幹一場。」

  「我知道了,待會兒我就去見劉公子。」

  「吳家還在找我嗎?」

  傅岩點了點頭,「不過,昨日已經抽掉一半的人手。」

  「即使吳家不找我了,你們也別停止追查我的下落。」

  略一思忖,傅岩明白了,「吳家找不到爺,很可能轉而盯著我們,若我們繼續追查爺的下落,吳家就更深信爺凶多吉少。」

  「吳家盯著你們,更方便我進行接下來的事,不過,這兩日先安排越之過來見我……你讓傅崤出面,你是我身邊最得力的人,太引人注目了,以後有事盡可能讓傅嵱傳話,沒必要別往我這兒跑。」

  「我知道了。」

  傅雲書看了窗外一眼,「時候不早了,再不回去,城門就要關了。」

  傅岩實在不放心爺獨自留在這兒,可是再不走,真的來不及進城,只能囉唆的交代了幾句,囑咐爺照顧自個兒的身子,才百般不願的轉身離開。

  「你可以進來了。」傅雲書笑道。

  過了一會兒,凌玉曦推開房門走進來,「你如何知道我在外面?」

  「我是習武之人,耳朵特別敏銳。」早在她踏進草藥園之際,他就感覺到她的氣息了,當然也知道她已經到了小屋外,聽見屋內有聲音,她原想悄悄退開,可是退了一步,又打住了,也許是擔心如此一來反而驚動他們,還不如站著別動。

  凌玉曦想起來了,那日若非他聽見小包子像貓咪一樣的腳步聲,他們之間的對話很可能就教小包子聽見了。

  「既然你知道我都聽見了,是不是應該說清楚你來淮州真正的目的?」從他極力隱藏自個兒的行蹤,她就猜到他來此不是為了養病,而是另有目的,不過,她隱隱約約感覺到危險,因此他不主動提起,她也避開不問,對她來說,不知道反而樂得輕鬆。可是今日如此不巧,偏偏教她聽見了,而既然不能塞住耳朵,那就必須搞清楚狀況,要不,哪天惹上麻煩還不知該找誰理論。

  「你應該已經猜到了,我來淮州是奉皇上之命,當然,也是來這兒養病。」

  凌玉曦輕哼了一聲,「若非皇上之命,你不會來這兒養病吧。」

  「應該說,皇上要我來這兒處理一些事情,而大夫正好建議我來江南養病,兩件事就湊在一起了。」

  頓了一下,凌玉曦決定問得更清楚,「皇上要做的事是不是很危險?」

  「跟皇上有關的事多少有點危險。」

  「你可是深受皇上倚重的大將軍,皇上豈會將無足輕重的事交給你?」

  傅雲書唇角歡喜的上揚,因為他想到小包子透露的事。「聽說你在小包子面前極力誇讚我——了不起的馬上英雄、笑起來好看極了,姑娘見了都流口水、輕輕鬆鬆一句話就可以將敵人震住了、很會下棋……還有呢?」

  凌玉曦的臉都紅了,那顆小包子竟然將她賣了,不過,她誇讚的是「死去的夫君」。

  傅雲書恍然想起什麼似的輕敲了一下額頭,「對了,差點忘了,你可能認為這與我無關,因為你誇讚的是死去的夫君。」

  凌玉曦又羞又惱,「你不要扯遠了,我只想知道你的任務有多危險。」

  「你在擔心我嗎?」

  「……我才不是擔心你,而是想弄清楚狀況,免得莫名其妙被你牽連了還不知道。」與其說她擔心他,還不如說她擔心小包子,他所面對的敵人的危險性越高,小包子將來會遭遇的危險就更高。

  「我不便告訴你來此的真正目的,但是可以告訴你,皇上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

  凌玉曦略微整理了一下,得了一個結論——「換言之,皇上要對付的人,就是你要面對的敵人。」

  「沒錯,我與皇上站在同一陣線。」

  凌玉曦對當今皇上所知有限,全是她為大戶人家行醫之時左一句右一句拼湊而來的——

  皇上十二、三歲就繼位了,由太后垂簾聽政,直至二十歲,皇上才親政。

  太后垂簾聽政,當然會重用娘家鎮國公府,也因此給了鎮國公府權力膨脹的機會,終於導致鎮國公府成為大齊的毒瘤,皇上最痛恨的權貴。

  皇上親政之後,陸陸續續拿回一些兵權,也拔擢了許多青年才俊,不過,鎮國公府依然是無法撼動的大樹,這是當然,這麼多年來鎮國公府透過姻親建立而成的關係豈能輕易破壞?所以,皇上首要對付的就是鎮國公府,而這正是傅雲書要面對的敵人。

  「你還有問題嗎?」傅雲書見她眉頭越鎖越深,或多或少可以猜出她的心思。從小包子身上就可以看出來,她不同於一般的女人,她很有見識,也許是岳父生前提過,或者因為行醫關係,她應該知道朝中的情勢,從中猜到他要面對的敵人是鎮國公府。

  凌玉曦覺得頭好痛,什麼都不想問了,若是他的敵人就是鎮國公府,一旦教人知道小包子的身分,小包子的生命隨時有可能遭到危險,所以,小包子還是生活在他的保護傘下比較安全,也就是說,她不能不帶著小包子跟他回京。

  「不問了?」

  「不問了,沒意思。」至少有一件事可喜可賀,他們有相同的敵人——鎮國公府。

  傅雲書怔愣了下,輕聲笑了。

  凌玉曦懊惱的皺眉,「你笑什麼?」

  傅雲書又用那種情意綿綿的目光想吞沒她。「你任性的時候也很可愛。」

  凌玉曦惱怒的腳一踱,轉身走人,可是到了門邊,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又回頭看著傅雲書,「傅嵱昨日就送了衣服過來給你,為何你還不趕緊換掉身上的衣服?」

  這一次換傅雲書臉紅了,「……我忘了,待會兒就換。」雖然那套男裝在他身上實在太小了點,但是卻有她的香味。

  知他要穿著她的衣服實在很彆扭,凌玉曦也不在這上頭調侃他,趕緊走出小屋,待他換好衣服,再重新回來給他診脈施針。

  「吳子鈺,你腦子進水了嗎?也不看看自個兒是什麼身分,姨娘生的竟然異想天開跟我們鬥!」

  「你啊,就是一個沒腦子的,傅雲書算什麼東西,他豈是鎮……我們的對手?」

  「若非你這個蠢的,傅雲書這會兒豈會泡在水裡?你啊,就是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窩囊廢!」

  「沒錯,你就認命吧,這輩子你只能是個窩囊廢!」

  「看在爹的面子上,只要你安安分分當個窩囊廢,我們絕對不會讓你餓死。」

  「是啊,我們就當賞個乞丐吃頓飯,可是,你若妄想爬到我們頭上,別怪我們對你心狠手辣。」

  整整一夜,吳子鈺腦海不停重復兩位嫡兄昨夜半路攔截他後的言語攻擊,細細琢磨一番,他還是一片混亂,但至少確定一件事——傅雲書出事了,還是他捅出來的婁子。

  隔日一早,他立刻找上陳姨娘,因為擔心他身邊有夫人的眼線,除了從小跟在身邊的兩名小廝,就只有姨娘知道他與傅雲書合作。

  陳姨娘得知發生的事,立馬從身邊的人著手查探,很快就找到懷有二心的耗子,而吳子鈺也不管夜深了,急急忙忙衝到劉穆言府上——

  「越之兄知道子璇兄出事了嗎?」

  「誰說子璇兄出事了?」

  吳子鈺將兩位兄長的冷嘲熱諷細細道來。「這是我的疏忽,若非姨娘的院子出了賣主求榮的耗子,將子璇兄準備做海上買賣的事說出去,子璇兄也不會遭人暗算。」

  劉穆言擺了擺手,很豪邁的說︰「用不著自責,這種事豈是你能預料?不過以後要當心一點,有一隻賣主求榮的耗子,難保不會出現第二隻。」

  「你放心,」吳子鈺拍著胸膛道︰「這兩日姨娘會將我們身邊的人仔細查一遍,再也不會從我這兒透出一點點風聲,可是,子璇兄都出事了,我們還要做嗎?」

  「做啊,為何不做?這可是賺大錢的生意,要不,你那兩位兄長為何如此擔心我們搶生意?」劉穆言一臉不屑的撇了撇嘴,「你看看他們,吃得又肥又懶,哪捨得分給別人吃?還是說,你不想賺大錢?」

  「我想,但也要有那個命啊,子璇兄也不知道如何了。」

  「死不了。」

  頓了一下,吳子鈺激動得好像要撲過去抱住劉穆言,「子璇兄真的平安無事?」

  劉穆言看了屏風一眼,似笑非笑的道:「北城關外的大雪都埋不死他,一條小小的河流又豈能淹死他?他啊,是大齊的傳奇,能死嗎?」

  吳子鈺鬆了一口氣,「他沒事就好!」

  「他還要做大事,當然不會有事。」

  「我們接下來怎麼做?」

  「接下來你只要做一件事——盯緊你那兩位兄長,隨時掌握他們的一舉一動,每日向傅崝報告。」傅雲書帶著傅崝從屏風後面走出來。

  吳子鈺驚愕的瞪大眼睛,張著嘴巴,可是久久只能吐出一個「你」字。

  「我還活著。」傅雲書微微一笑,接著在鋪著虎子皮的圈椅坐下。

  「子璇兄可是威震北夏的閻羅將軍。」劉穆言笑道。

  吳子鈺回過神,用力點點頭,「對哦,我怎麼忘了呢?」

  傅雲書叫傅崝向吳子鈺行禮打聲招呼,當面指示以後由他負責連繫事宜。

  「吳兄怕了嗎?」

  「怕,若說不怕那是騙人的,從小在他們的欺壓下長大,他們吆喝個幾句,我就兩腿打顫,他們說不讓我吃飯,我更是嚇得說不出話。如今長大了,知道他們不敢對我拳打腳踢,也不敢餓我的肚子,在他們面前,倒也能穩穩的站住,不過大聲回他們幾句可不行。」吳子鈺忍不住自嘲的一笑。

  「人會怕,是因為有所顧念,沒有顧念就不怕了。」好比他,相較於五年多前英勇奔赴戰場,如今就顯得膽怯,只因為有一妻一兒,不放心他們獨自面對未來。

  「姨娘教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必顧念她。」

  「你有個好姨娘。」

  吳子鈺點了點頭,「我想為姨娘爭一口氣。」

  傅雲書讚許的點點頭,轉而問︰「吳兄還有興趣開茶館嗎?」

  「有,如何不想呢?其實,我真正想開的不是茶館,而是糕餅鋪子。每回受氣,姨娘總是親自為我做糕餅,因此我格外喜歡糕餅,覺得那是娘親的滋味,我想結合姨娘的糕餅開一間茶館,可是在商言商,姨娘的糕餅遠不及淮州幾家有名的糕餅鋪子,想要讓姨娘的糕餅成為我茶館的特色絕不可能,只能打消這個念頭。直到有一日,我無意間在花婆婆的小攤子吃到很特別的九層糕,才又動了開鋪子的念頭,可惜找到可以致勝的法寶,凌大夫卻不肯跟我合作。」

  「若你想開糕餅鋪子,我可以幫你,一旦事成了,我會讓你如願開成糕餅鋪子,不只開在淮州,還開在大齊每個州城,如何?」

  嚇了一跳,吳子鈺不敢相信的看著傅雲書,「我費了那麼多心思求凌大夫,凌大夫始終不肯點頭跟我合作,你如何讓凌大夫跟我合作?」

  「這個你不必擔心,我說到做到。」

  「真的嗎?」吳子鈺還是半信半疑。

  「我和凌大夫有點交情。」

  這下子吳子鈺再也沒有懷疑了,連忙站起身,拱手一拜,「謝謝子璇兄成全。」

  劉穆言若有所思的看著傅雲書,他知道凌大夫為好友治病,可是,這就讓他們變得有交情了?

  待吳子鈺離開後,劉穆言迫不及待問︰「你與凌大夫何時有了非比尋常的交情?」

  傅雲書將右手食指放在嘴巴中間,「天機不可洩露。」

  劉穆言看了又看,想了又想,無法相信他們有不可告人的關係。就他所知,凌大夫是寡婦,為人行醫,最怕招惹閒言閒語,因此說話強悍而犀利,頗有英雄好漢的作風。「你們什麼關係也沒有,無非是想誘騙吳子鈺為你賣命吧。」

  「我看吳子鈺還有赤子之心,才想幫他完成心願。」當然,這其中也有他的私心。

  「好吧,你是真心想幫吳子鈺,可是,你與凌大夫究竟是什麼關係?」劉穆言實在太好奇了。

  「時候到了,你總會知道。」

  「時候到了?那是多久?」劉穆言真想踹人,又不是不知道他這個人性子很急。

  傅雲書輕聲一笑,「皇上讓你在外面磨了好幾年,你也該學習靜待時機。」

  劉穆言沒好氣的哼了一聲,「這種事要不要說,不過是你一句話,何必靜待時機?」

  「你想知道就耐著性子等吧。」

  「你……」

  「若能說,我會說,不能說,就是時機未到,明白了嗎?」

  這會兒劉穆言總算閉上嘴巴了,不過,那把好奇之火更旺盛了,他們究竟什麼關係?若是將兩人放在一起……想想,還真不能不誇一句「郎才女貌」,可是,他們會是那種關係嗎?雖說子璇的閻羅將軍之名乃因屠了人家幾個村落,不過若非他冷心冷情,大概也不會得到認可,所以,說他看上凌大夫,還真教人難以置信……好吧,忍著,靜待他給個答案。

  站在小屋外,看著暗無燈火的屋子,凌玉曦知道傅雲書又跑出去了。

  這幾日傅雲書很忙,入了夜就不見人影,看樣子是開始忙著幹大事了。雖然知道他有皇命在身,可是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個兒的身子不宜過度勞累……她幹麼擔心他?他不愛護自個兒的身子,那是他的事,與她何干?

  凌玉曦嘆了聲氣,走到栗樹下的石椅子坐下。

  她明明不想在意這個男人,可是不知何時開始,就是無法對他炙熱的目光無動於衷,甚至接受他的說法——

  他們的和離不算數,也不再排斥跟他回侯府……當然,她還是堅持回侯府必須由太夫人開口。

  「你在等我。」傅雲書的聲音聽起來很開心,這是當然,有她等門的感覺真好。

  凌玉曦起身轉過去瞪他,「我不是在等你。」

  「不是等我,難道採草藥?」傅雲書笑著抬頭看了一眼月色。

  「……不行嗎?」她會察覺他這幾日外出,乃因小狼過了戌時就不願意看守草藥園,於是她就過來一探究竟,然後這就成了習慣……她承認,她就是很擔心他,他在做的事必然很危險,要不,他何必搞得如此神秘?

  「行,別傷著眼睛就好了。」

  這個可惡的男人,幹麼老用那種溫柔到會溺死人的聲音對她說話?凌玉曦不自在的撇和頭,努力教自個兒冷著聲音道︰「你管好自個兒就好了。」

  「我會管好自個兒,絕對不會教你當寡婦。」

  凌玉曦又羞又惱,忍不住脫口喊道︰「傅雲書!」

  「嗯?」傅雲書一副很無奈的樣子看著她。

  腳一踱,凌玉曦決定轉身走人,可是還來不及跨出腳步,傅雲書就伸手拉住她。

  「跟我回京好嗎?」傅雲書的聲音微微顫抖。雖然他早就表明心意了,可是,這卻是他第一次正式請求。

  「……你可以再娶別的女人生兒子。」即使整顆心已經撲到他身上,她還是忍不住想嘔他幾句。

  她是不是很可笑?其實,她根本是被他的甜言蜜語餵壞了,聽他說幾句討好的話,心底總有一股化不開的甜蜜,只是,她從來不願意承認。

  「不是你生的孩子,我不要。」

  唇角忍不住一翹,凌玉曦卻不能不提醒他,「太夫人說不定在為你挑對象了。」自從決定回京,她就想了不少武陽侯府的事。太夫人應該急著要侯爺的嫡長子,既然侯爺從北城關回來了,當然要趕緊為侯爺找個妻子生孩子,只是很不巧,侯爺領了皇上的密令不得不來淮州,太夫人也沒法子教他成親,不過,難保不是相好對象了,就等他回去成親。

  「祖母不會逼我隨便娶個女人。」

  「太夫人看上的必然是京中權貴之家的貴女。」

  「我又沒和離,豈能娶其他女人?」

  「你真的不擔心氣壞太夫人嗎?」

  「對我而言,守護你們最為重要。」

  頓了一下,她也不再吊他胃口,給了一個他們都可以接受的決定——「我們跟你回京,但是在沒有證實我的清白之前,我們不回侯府。」

  她願意跟他回京,這已經夠了。傅雲書激動的伸手將她摟進懷裡,終於,她又成為他的妻子……雖然他堅持不承認和離,但是她若死抓著和離文書不放,大齊的律法只怕也很難說清楚誰是誰非。

  凌玉曦覺得他根本沒聽清楚,急忙再一次強調,「你有沒有聽明白?我們暫時不會跟你回侯府,這不只是為了我,更是為了小包子,我不能在不清楚敵人是誰的情況下讓小包子回到侯府。」

  「我會保護你們。」

  「你是男人,管不了後院的事。」

  「為了你們,我哪兒都管。」

  凌玉曦用力推他,姿態強硬的道︰「我就是不回侯府,要不,你讓太夫人親自請我回去好了。」

  「好好好,不回就不回,待找到證據還你清白,我再親自將你迎回侯府。」他當然知道她不會輕易踏進侯府,可是,誰寧可委屈自個兒像個外室住在外面,而不願意回侯府當侯爺夫人?他還不是心疼她,捨不得她受氣。

  「若是可以,我想行醫。」

  「你想行醫就行醫,可是京中醫館只怕不會請你當坐堂大夫。」

  「我才不想困在醫館,我想在京畿那些窮鄉僻壤、小村落行醫。」

  「這豈不成了鈴醫?」傅雲書皺著眉搖搖頭,「你明明醫術高明,怎能被人家當成那種藉醫行騙之人?」

  「鈴醫是真正的基層醫務工作者,他們其實擁有很豐富的治療經驗,幫了許多窮苦的百姓,你不能因為一些少數藉醫行騙之人就否定他們。你可能不知道,扁鵲、華佗這些名醫都是鈴醫,在中國……我是說,歷代醫史上,鈴醫可是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傅雲書聽得迷迷糊糊,可是看著她目光堅定、口氣盡是對鈴醫的推崇,他也只能由著她了。「好,你要當鈴醫,我陪你。」

  「你……別,你可是大將軍,怎能讓你陪我去那些地方行醫?」

  「大將軍又如何?我是你的夫君,我要在你身邊保護你。」

  「回了京城,你只怕更不得閒,哪能跟在我身邊?若是你放心不下,你就給我安排一個駕馬車的人,最好身手很厲害,畢竟我和銀珠都是女子,即使換了男裝,遇到小混混也是很麻煩。還有,給小包子安排夫子,要不,我還得帶他出門行醫。」

  「你不必擔心,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會做好最周全的安排。」

  凌玉曦突然被一股強烈的感動衝擊,這個男人真的盡全力寵她,堂堂一個侯爺夫人跑去窮鄉僻壤為百姓治病,這在京中權貴眼裡絕非高尚之舉,有可能還會輕看她,認為她醫術不佳,只能騙老百姓的銀子……念頭一轉,她已經上前抱住傅雲書,傅雲書怔了一下,可是待他反應過來,想伸手將她抱得更緊,她卻意識到自個兒的舉動太大膽了,不好意思的慌忙轉身跑了。

  傅雲書唇角歡喜的上揚,目送凌玉曦走出草藥園,方才轉身喊道︰「出來了。」

  半晌,傅岩難為情的從小屋出來,尷尬的一笑,「爺,我不是故意聽壁腳。」

  傅雲書當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只怕曦兒來這兒之前,他已經待在小屋等人了。

  「怎麼來了?」

  傅岩看了他一眼,顯得有些小心翼翼,「傅峷剛剛收到傅峻傳來的消息,太夫人藉著壽辰的名義廣邀京中貴女到武陽侯府。傅峻打聽了一下,太夫人應該是想為爺挑選夫人。」

  傅雲書臉色一沉,沒想到還真教曦兒說中了。「祖母為何突然忙著為我相看對象?」他還在淮州養病,祖母並不知道他如今情況,不該急於為他相看對象。

  「傅峻無法打聽到太夫人院子的事,不清楚其中細節。」

  傅雲書自嘲的一笑,沒想到還真如曦兒所言,他管不了後院的事。

  「你叫傅峷傳話給傅峻,去找我奶嬤嬤,請她想法子阻止祖母為我訂下另外一門親事。還有,叫他留意祖母和母親近來的舉動。」雖然不願意相信是她們陷害曦兒,但最有可能的就是她們,也只能先從她們身上著手調查。

  傅岩知道爺做出這樣的決定不容易,這就表示他再也不相信太夫人和老夫人,而她們一直是爺最親的人……不,如今爺最親近的人是夫人和小少爺,夫人和小少爺若出了事,爺只怕會受不了。

  「是,二老太太和三老太太那兒也要嗎?」

  略一思忖,傅雲書搖了搖頭,「暫時不必,動靜太大了,容易引起注意。還有,讓傅峻在西城的學士巷找一間三進宅子,暫時安排一個門房、一個管事婆子、兩個粗使婆子、兩個粗使丫鬟和一個廚娘。」

  傅岩應聲離開。

  即使京城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令人心煩,今晚對傳雲書來說仍是意義非凡,他實在捨不得就此結束,索性學著凌玉曦在石椅子坐下,靜靜欣賞今晚的月色。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31 03:22 P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 12:36 PM 編輯

第七章 吳家垮台

  雖然暫住草藥園,傅雲書並未再接手小包子的武藝教導,一來他有要事在身,二來凌玉曦下了禁令,可是,為了當個盡責的父親,即使他的身分還未公布,他也覺得自個兒應該做點什麼,於是轉而陪小包子練字。

  「師傅的字真好看!」凌霄對傅雲書的崇拜可以說是毫無隱藏。

  「假以時日,小包子的字會比師傅更好看。」傅雲書可是實話實說,小包子真的是一個值得驕傲的兒子,不過四歲,一筆一畫卻是有模有樣。

  略微一頓,凌霄帶著渴望的口吻問︰「師傅會永遠跟小包子在一起嗎?」

  傅雲書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當然,師傅怎捨得離開小包子如此可愛的徒兒?」

  凌霄笑得好燦爛,伸出手,「拉勾。」

  「好,拉勾。」傅雲書跟他打勾勾,好奇的問︰「你這顆小包子為何如此愛拉勾?」

  「娘親說拉勾是一種承諾的表現。」

  「娘親很愛跟你拉勾?」

  「我很小的時候娘親喜歡拉勾,這會兒是我喜歡拉勾。」

  很小的時候……這顆小包子以為自個兒長大了嗎?傅雲書失笑,「你娘親肯定是為了養成你的規矩,才老是找你拉勾,如今你知規矩守規矩,何必拉勾?」

  凌霄咯咯咯的笑了,「師傅與娘親真的是心意相通。」

  「你娘親也是如此說嗎?」

  「嗯,可是娘親越來越愛耍賴,我只好跟娘親拉勾。」

  傅雲書忍俊不禁的哈哈大笑,「原來是你娘親變成了小娃兒,喜歡耍賴啊。」

  凌霄放下手中的狼毫,舉起右手,食指放在嘴巴中間,「噓,不可以說出去,娘親會不高興。」

  傅雲書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我們小包子真是孝順的孩子。」

  「娘親很辛苦,每次上山采草藥,總是將手磨破了。」

  心微微抽痛,傅雲書舉起手發誓道︰「再也不會了,以後有師傅護著你們,你們會越來越好。」

  凌霄用力點點頭,笑得眼睛都眯成一直線。

  「爺,霄少爺習武的時辰到了。」傅嵱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

  凌霄是個懂事的孩子,也不敢拖延,站在椅子上,撒嬌的在傅雲書面頰上親了一下,便跳下椅子跑出去。

  房門再度關上,傅雲書彷彿沒有察覺到房裡有人似的摸了摸面頰,垂下頭看著凌霄的字帖,待他看得差不多了,隱身在傅處的傅崝方才走出來。

  傅崝兩腳猶如未著地似的一點聲音也沒有,可是聲音卻截然不同,非常宏亮,此時更是興奮得像個孩子似的。「爺,我已經查出那批‘海盜’的藏身之處了。」

  傅雲書難掩驚訝之色的抬起頭,「真的找到了?」

  傅崝歡喜的點了點頭,細細道來,「吳公子發現兩位兄長近來老是去一處偏僻的莊子,之後我傅中跟去查探,發現他們每次都會帶上好幾個妓女,原以為他們是在那兒尋歡作樂,可是當他們離開那兒的時候,我覺得那些妓女的情況不太對勁,好像被人下藥,而吳公子的兩位兄長一如往常,什麼異樣也沒有。」

  傅雲書了然的唇角一勾,「那幾個妓女並不是為他們自個兒準備的。」當侍衛的當然不可能清心寡欲,但是若在鎮國公的眼皮子底下,肯定不會容許他們嫖妓,就怕對手藉女色迷惑他們——雖說不可能完全堵得住,但是好歹讓他們在女色上頭提高警覺,不過這兒天高皇帝遠,此地的商賈嫖妓、送女人已經成了習慣,無可避免用這一套來伺候這些「海盜」。

  「是,我也如此猜想,便繼續查探那個莊子,發現每日都有大量的雞鴨魚肉送進去,顯然莊子裡面住了許多食量很大的漢子。」

  傅雲書讚許的點點頭,傅崝如今做事更細心了。「可有證實?」

  「我不清楚裡面的底細,又獨自一人,不敢潛進去,只能守在外面,不過,還真教我守到人了。」傅崝看起來很平凡,可是一笑起來,宛若孩童般純真的笑容卻讓整張臉變得光彩耀人,也因此可以訂下傅家村最美的姑娘當妻子。

  「我認出對方的身形,是那日在酒樓外交手的人之一。」傅崝算是隱身在傅處的侍衛,不到最後關頭絕對不會出手,因此那日在酒樓外,他並未與黑衣人正面對上,也因為如此,更能將那些黑衣人的身形看仔細。

  「真是太好了!」傅雲書終於鬆了一口氣,可以說是成功一半了。

  「接下來是不是盯著他們,等候他們采取行動,我們就可以逮人了?」傅崝迫不及待想去抓人。這些人真是可惡透了,淮州沿海的百姓因為他們提心吊膽過日子,更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在他們手上。

  「不,我們的商隊不出海,他們不會采取行動。」

  頓了一下,傅崝困惑的搔了搔頭,「我們的商隊要出海?」

  「當然要出海,這趟買賣若是做成了,利潤可是很驚人,皇上還等著我給他的小庫房送銀子,豈能不出海?」

  傅崝忍不住皺眉,想狠狠罵皇上幾句,卻又沒那個膽子,只能在肚子裡面罵個過癮——

  這位皇帝真是可惡透了,危險賣命的事交給爺,自個兒卻躲在宮裡坐享其成,還想分爺應得的銀子,簡直是土匪……

  傅雲書顯然知道他在想什麼,笑道︰「這次出海的船只和熟悉船務海事之人都靠皇上安排,皇上要個兩成也是理所當然。」

  傅崝乾笑了幾聲,忍不住為自個兒主子不平,「為了讓吳公子加入,爺還讓了半成給吳公子。」

  「我讓了半成出去,就會有人讓出半成給我。」

  「是誰?」傅崝瞪大眼睛,這可稀奇了,半成的利潤是很可觀的,誰捨得讓出來?

  「時候到了就知道了。」

  突然,兩人很有默契的停止交談,傅崝隨即隱身在房門旁邊,過了一會兒,傅岩的聲音傳出來——

  「爺,是我。」

  「進來。」傅雲書將桌上的字帖放進匣子——自從陪兒子練字後,他都會將兒子每一次的字帖收起來,這讓他有一種陪兒子長大的感覺,對於失去的那四年,不無小補。

  傅岩推開房門鑽了進來,也是滿臉歡喜,「爺,劉公子那邊都安排好了。」

  「確定日子了?」傅雲書也很開心,忙了好幾個月,如今終於可以收網了。

  「對,下個月初五。」

  「貨物準備得如何?」

  「劉公子說大致上完成了,剩下一小部分是他臨時加上去的。」

  「他比我更清楚什麼貨物在海外有利可圖,這事就交給他。」傅雲書側頭看了一眼傅處的傅靖。「告訴吳公子,出發前三日將我們商隊要出海的事透給他兩位兄長。」

  傅崝點了點頭,可是有些擔心,「吳公子很怕兩位兄長,他會不會不敢說?」

  「你告訴他,此事至關緊要,還有,我會派人傅中保護他,給他出氣。」

  「是,他不說,我也會想個法子讓他說。」

  「不必,他會說,不過,他會弄隻耗子去告狀。」吳子鈺這個人看似軟趴趴的,可是到了該決斷的時候卻很有魄力,相信再過幾年,他會完全脫去懦弱的一面。

  「耗子……對哦,我都忘了還有這一招。」傅崝拍手道。

  傅岩戲謔的瞥了傅崝一眼,「爺,傅峻已經敲定夫人的侍衛,是我們傅家村最美的姑娘。」

  聞言,傅崝兩眼閃閃發亮,可是又覺得很害羞,臉兒都紅了。

  傅雲書很讚成傅峻的安排,「過兩年就要成親,兩人也該多些機會相處。」

  「傅峻問爺,是否要將人直接送過來。」

  「不必了,我們過不久就回京了,屆時再安排她見夫人。」傅雲書起身往外走。「身子許久不動都變笨了,傅岩陪我練一下。」

  「是,爺。」傅岩快步跟上去。

  傅崝當然也跟出去了,不過,卻是窩在暗處不見人。

  傅雲書眷戀的看著坐在榻上對奕的母子。未曾想過有一日,他會因為想起某人,就不自覺笑容滿面。雖然他面上經常帶著笑意,但誰都看得出來,並非發自真心,不同於如今的笑容,那是真正的開心。

  不知不覺,傅雲書將目光轉向凌玉曦身上,無論何時,她總是美得令他心動,真想將她狠狠壓在身下,看著她為他盛開嬌艷……

  凌玉曦懊惱的轉頭瞪他,他看兒子就好了,幹麼盯著她,感覺很像狼看到肉……好吧,她不應該形容溫潤如玉的傅雲書是一匹狼,不過,這種感覺真的很強烈,他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似的,她承認,其實內心深處她很渴望被他生吞活剝,正因如此,他的目光更令她坐立難安。

  傅雲書很無奈的一笑。當著兒子面前,他也想管好自個兒,免得出醜,可是,他太渴望她了,一不小心就忍不住看著她胡思亂想。

  既然阻止不了某人用眼神擾亂她,只好趕緊打發對面的寶貝兒子。「時候不早了,小包子是不是應該安置了?」其實她很不喜歡下棋,覺得這是很費腦子的事,而她的腦子全用來鑽研醫術,哪有閒功夫耗在下棋上面?可是,這顆小包子立志要打敗她,每隔兩三日就要纏著她下棋。她曾經想過偷偷放水,不過小包子年紀雖小,卻聰明得很,嚴重警告她,逼得她只能收起這種糊弄他的計謀。

  凌霄撇了撇嘴,告狀的看了傅雲書一眼,「娘親真是小氣。」

  「小氣?」凌玉曦眨了眨眼睛,不懂兒子突如其來的控訴何來。

  「今晚只下了一盤棋。」

  「……日日都可以下棋,一日一盤也就夠了。」

  「每回找娘親下棋,娘親總是有忙不完的事,小包子就想,既然娘親懶得下棋,小包子就忍著點,兩三日再來一次。」凌霄真的自認為很體貼。

  凌玉曦差一點從榻上摔下來,當然,她看見了某人強忍著笑意、繼續抱著看好戲的心態作壁上觀。自從他出現後,她在小包子心目中的地位就一落千丈,總是不管不顧當著外人面前……不對,基本上只在他面前扯她後腿,遇到其他人,小包子百分之百站在她這一邊。

  「小包子是真的喜歡下棋,還是為了打敗娘?」

  「若是不打敗娘親,小包子就不能跟師傅下棋了。」

  凌玉曦相信自個兒的臉一定扭曲變形了,這顆小包子想打敗她竟然是為了——「為何打敗娘才可以跟傅師傅下棋?」

  「師傅的棋藝是大齊第一,小包子不先打敗娘親,如何與師傅下棋?」

  凌玉曦不以為然的輕哼一聲,「傅師傅的棋藝是大齊第一?」

  傅雲書清了清嗓子道︰「皇上確有此言。」

  凌玉曦的舌頭打結了,又不能反駁皇上。

  「時候確實不早了,師傅陪小包子睡覺,如何?」

  凌霄兩眼一亮,「真的嗎?」

  傅雲書走過去,伸手將凌霄抱起來。

  凌玉曦連忙幫兒子套上鞋子,歡送……不是,目送他們父子走出書房。

  自從凌霄身邊有了個寸步不離的傅嵱,凌玉曦就給凌霄獨立的房間,因此凌霄已經不跟她睡在一起了。

  凌玉曦突然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這是不是很可笑?不過,她算是認清楚了,女人一旦對一個男人動了感情,很難抗拒得了他的誘惑,何況他們是夫妻,夜裡抱著一起睡覺也很正常,只是他們目前的情況有點尷尬。

  凌玉曦悠閒從容的收拾棋盤,再挑了一本醫書,準備窩到床上看書,可是一進內室,便落入傅雲書的懷裡,教他緊緊的從身後抱住。

  啊一聲,凌玉曦手上的醫書掉落在地。

  「你以為小包子可以困住我嗎?」傅雲書輕聲笑道。

  「……你不是說要陪小包子睡覺嗎?當師傅的,不能說話不算話。」她還是避重就輕,先將自個兒從眼前的情況撈出來,偏偏越是使勁的想掰開他的手,就越來越緊。

  「他睡著了,閉上眼睛就睡著了。」

  怔了一下,凌玉曦半信半疑,「每次睡覺前,他總是吱吱喳喳說上一串。」

  「他是在跟你撒嬌。」

  「他不也很喜歡跟你撒嬌嗎?」

  「他在我身邊覺得很安心,因此一閉上眼睛就睡著了。小時候有爹陪著我睡覺,我也是如此,明明前一刻還想跟爹說話,眼睛一閉上,就睡著了。」

  「你是不是很想念你爹?」

  傅雲書將頭埋在她的頸窩,輕聲道來,「雖然爹死得早,但是他的模樣一直清晰的刻在我腦海,有時舉目望月,還會見到他爽朗的笑容。爹與我截然不同,爹出生在北城關,是真正的武將,而我出生在京城,更像個權貴之家的貴公子。」

  雖然他的聲音很平靜,但是她感覺得到語氣裡的孤單寂寞。十幾歲的孩子應該還生活在父親的羽翼下,可是,他卻已經獨自扛下傅家軍這麼大的擔子,又沒有兄弟互相扶持,再苦也只能獨自吞進肚子,午夜夢回,必然忍不住思念父親,想著父親為何不多陪他一段時日?

  凌玉曦轉身面對他,溫柔的用雙手捧著他的臉,踮起腳尖輕吻他的唇,「以後,我會一直陪著你。」

  這可是她自個兒送上門,他就不客氣了,低下頭,他霸氣的堵住她的嘴,狠狠的吞噬蹂躪,恨不得將她整個人吃下腹。

  纏纏綿綿許久,傅雲書終於放開她,捧著她的臉,看了她一遍又一遍,好像要看到天荒地老。

  凌玉曦伸手遮住他的眼睛,嬌嗔道︰「你別再看了。」

  「怎能不看呢?」傅雲書雙手各握住她的一隻手,合在一起,放在唇邊輕柔一吻。「我要一輩子看著你。」

  明明甜在心頭,凌玉曦卻故意道︰「將來一頭白髮,你可不能嫌棄哦。」

  「我陪著你一起髮蒼蒼、視茫茫、齒牙動搖。」傅雲書再一次將她摟進懷裡,半晌,終於道來擱了一個晚上的話——「這幾日我不會回來。」

  聞言一驚,凌玉曦慌張的推開他,「你要出任務了?」雖然今晚他大大方方出現在眾人面前,說要跟他們一起用膳時,她就察覺到他不會繼續住在草藥園,可是也只當他準備搬回城裡,並未想到他要執行皇上交付的差事了。

  「過幾日就會行動。」

  凌玉曦不安的抓住他的手肘,「你會不會有危險?」

  「別擔心,我身邊有很多人保護。」

  「上次你身邊難道沒有很多人保護嗎?」

  「當時時機未到,躲在暗處的人不方便現身保護我。」

  凌玉曦並不覺得鬆了一口氣,反而更擔憂不安,「時機未到就落水發病,時機到了,豈不是更危險?」

  見她眉頭糾結在一塊,傅雲書歡喜的笑了。

  凌玉曦鬱悶的一瞪,「你如何還能笑得出來?」

  「人生在世,不是每個人都能如此幸運得到心愛之人,而心愛之人如此為我擔憂,我豈能不開心的笑呢?」

  他很喜歡這種被她牽掛的感覺,他們真的心意相通,成為對方生命裡不可缺的那一塊。

  心情明明很沉重,他卻可以教她感到很甜蜜。凌玉曦伸手圈住他,依偎在他胸前,如今想東想西都是多餘的,這是他無法推卸的責任,她只能像送老公遠行的妻子一樣說︰「我和小包子等你回來,要平平安安的。」

  「我答應你。我回來的時候,別再讓小包子喊我師傅了。」

  凌玉曦輕輕的點頭應允。當她決定跟他回京時,就想說出來了,不過考慮他有任務在身,心想還是等回京之前再說好了,可是這會兒她有點後悔,若是出任務的過程發生什麼意外……不會的,他一定會平平安安,他還未聽見小包子喊一聲「爹爹」呢。

  凌玉曦苦惱的咬著下唇,看著專心練字的凌霄,一次又一次的自問︰小包子真的知道他師傅就是他親爹嗎?

  雖然知道她應該公布傅雲書的真實身分,可是又不知道如何啟齒,煩得連飯都吃不下,娘見了還笑話她——

  「娘知道你的腦子裝了很多東西,可是如此簡單的事,你為何非要想東想西給自個兒添愁呢?還記得娘說過的嗎?小包子可聰明了,只怕早就知道師傅是親爹,要不,他不會待師傅像親爹一樣,師傅給的東西,他來者不拒全收了。」

  「我覺得……也許小包子只是認定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凌母看她的眼神好像她沒長腦子,「娘還不曾聽過終生為父的父能夠變成親爹。」

  好吧,她也覺得相當荒謬,可是為了站得住腳,她只能很艱難的又吐出一句,「小孩子心思單純嘛。」

  這次凌母用一種無言以對的表情看著她,好一會兒,才回敬她一句話,「娘看你心思更單純。」

  難道心思單純的真的是她,而非小包子?

  凌玉曦仔細想了又想,小包子對傅雲書的態度還真是兒子對爹,而且當傅雲書表示與她心意相通時,小包子竟然歡喜且認同,這確實說明一件事——小包子將傅雲書當成了爹,只不過,小包子是接受傅雲書成為爹,還是認出傅雲書是爹?

  「小包子,我們來下棋好嗎?」

  「娘又不喜歡下棋。」

  「娘今日想下棋。」

  「可是小包子不想下棋,小包子要練字。」

  凌玉曦唇角一抽,這顆小包子會不會太過老氣橫秋了?曾經聽過這麼一句話——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雖然他們沒有真的窮到那種程度,但是小包子如今的早熟確實起因於困難的環境。

  凌霄放下手中的狼毫,正經八百的看著母親,「娘親有話直說,別拐彎。」

  凌玉曦又忍不住抽動唇角,這顆小包子真的是她生的孩子嗎?人家不是說兒子肖母,為何她覺得自個兒連他一半的聰明程度都沒有?最近,她真的覺得自個兒在兒子面前有越來越笨的傾向。

  清了清嗓子,凌玉曦試探性的道︰「小包子還記得爹爹的事嗎?」

  「記得啊,娘親要小包子重述一次嗎?」

  凌玉曦急忙的搖頭又搖手,「不必了,娘只是在想,若是傅師傅當小包子的爹爹,小包子覺得如何?」

  凌霄歪著腦袋瓜,狀似很苦惱的樣子,看得凌玉曦心驚肉跳,還以為他無法接受,結果他突然用一副對她莫可奈何的口吻道︰「難道娘親不知道小包子的爹爹就是師傅嗎?」

  凌玉曦覺得自個兒像是被雷劈中了,沒想到自始至終搞不清楚狀況的人真的是她,傅雲書應該也跟她一樣吧……不對,她忘了昨晚的事嗎?傅雲書說什麼?小包子在他身邊很安心,因此閉眼就睡,如同小時候他有爹陪伴睡覺……好吧,她果然如娘所言,心思更單純。

  頓了一下,凌玉曦虛心請教,「小包子何時知道你師傅就是你爹爹?」

  「娘親不是給小包子繪了爹爹的畫像嗎?」

  凌玉曦瞬間被石化了,難不成早在他向她求問「子璇叔叔為何與爹爹如此相似」之時,她就沒有糊弄成功嗎?

  凌玉曦推起討好的笑容,態度極其卑微的道︰「娘親沒有一開始就告訴小包子傅師傅就是你爹爹,小包子會怪娘親嗎?娘親不是故意隱瞞,實在是不知從何說起。」

  凌霄搖了搖頭,「侯府太壞了,欺負娘親,誣陷娘親,娘親不想回侯府。」

  凌玉曦差一點淚奔,小包子怎能如此聰明如此體貼呢?

  「不過,娘親不應該說爹爹……」凌霄深深看了她一眼,皺眉搖頭。

  凌玉曦真的不知如何反應,垂著腦袋瓜像做錯事的孩子嗎?在一個四歲的孩子面前擺出這樣的姿態會不會太蠢了?還是尷尬的笑幾聲混過去?這種姿態好像也挺不象話的……她再一次深深的感覺到生個天才型兒子很困擾。

  「沒關係,爹爹不會跟娘親計較。」凌霄安撫道。

  這顆小包子的胳臂是不是彎得太過分了?凌玉曦不服氣的撇嘴,「他好意思跟我計較嗎?若非侯府欺人太甚,我又如何……罷了,反正全說明白了,皆大歡喜。」

  抿了抿嘴,凌霄悶聲道︰「娘親,爹爹很可憐的。」

  凌玉曦挑起眉毛,無聲的請教他,傅雲書何來可憐之說?

  「娘親有小包子,爹爹只有一個人。」

  怔愣了下,凌玉曦突然明白了,這顆小包子在勸她與傅雲書和好。

  「小包子,爹爹回京的時候,我們一起回去吧。」

  凌霄兩眼閃閃發亮,「真的嗎?」

  「嗯,不過,我們暫時不回侯府。小包子也知道娘親被誣陷的事,這就表示侯府藏了壞人,可是爹爹至今還查不到壞人是誰,我們無從防備,所以,只能暫時住在外面,待爹爹查清楚了,我們再回去。」

  「小包子只要能跟娘親和爹爹在一起就好了。」

  凌玉曦伸手摸了摸兒子的頭,「當然,我們一家人在一起。」

  「娘親還會給小包子生弟弟妹妹嗎?」

  凌玉曦再一次被石化了,放在兒子頭上的手不知該不該收回來,為何一下子跳到生孩子的問題?嚴格說起來,她和傅雲書和離的事還沒徹底解決,這會兒她若是急著拉傅雲書上床生小孩,難保侯府不會拿她的清白大作文章。

  「小包子想要弟弟妹妹。」凌霄眨巴著眼睛瞅著母親。

  那模樣真是太萌了,若非凌玉曦的理智還在,說不定傻傻的給他點頭應了。

  凌玉曦將手收來,很誠懇的詢問︰「小包子為何突然想要弟弟妹妹?」

  「爹爹問小包子想不想要弟弟妹妹,小包子很想要弟弟妹妹,爹爹就說,這事要娘親同意,娘親才能給小包子生弟弟妹妹。」

  咬牙切齒,凌玉曦很想掐某人的脖子,原來他一直暗中給小包子洗腦……不對,也許該說,小包子從一開始就很清楚師傅是爹爹,因此很乖巧的迎合爹爹企圖塞進他大腦裡的念頭,父子倆一搭一唱,算計某個自以為聰明的傻蛋。

  「娘親會給小包子生弟弟妹妹吧?」凌霄顯然對這件事很固執。

  「……這種事總要等你爹爹來了再說嘛。」凌玉曦決定先將眼前這關混過去,可是這一刻,她同時生出一種前途堪慮的感覺,這對父子實在太精於算計了,即使上一世是高材生的她也不是他們的對手,何況他們還聯手……將來,她會不會變成生孩子的機器?念頭一轉,她忍不住抖了一下,這實在太可怕了!

  凌霄歡喜的點點頭,再度將心思擺在練字上面。

  凌玉曦突然有一種無語問蒼天的感覺,不到一個時辰之前,她還糾結在如何說清楚傅雲書的真實身分,這會兒她擔心的竟然是將來會不會成為一隻母豬,這還真是應驗了一句話——世事無常。

  雖然入秋了,暑氣散去不少,可是白日艷陽依舊高照,若是能夠不曝露在大太陽底下,誰都喜歡待在涼爽的池邊。除了出門給人看病,凌玉曦都拉著兒子來到草藥園,坐在栗樹下,一邊乘涼,一邊練習吹簫——這是她唯一擅長的樂器。她很贊成讀書讀得很煩悶的時候,應該將自個兒放逐在音樂的世界,因此她認為兒子必須接受音律的燻陶,可是這兒真的很難尋到音律師傅,索性先由她教他吹簫,待他大一點,去了書院,書院自然有教導音律的夫子。

  凌霄很喜歡簫聲,因此每次給他上課,他總是特別興奮,可是今日一直不來勁,吹了好一會兒,也聽不出他吹了什麼。

  「怎麼了?天氣太熱了嗎?」

  「娘親,我……」凌霄突然跳了起來,邁開小短腿往外跑。

  凌玉曦還真是傻眼,這顆小包子在搞什麼?

  約莫一盞茶,凌霄垂頭喪氣的走過來,再度回到剛剛的石椅坐下。

  「小包子,要不要告訴娘親,這是怎麼一回事?」凌玉曦自認為通情達理,訓話指正之前一定要先問清楚,免得孩子覺得委屈,抱怨當娘的不懂他的心。

  咬了咬下唇,凌霄可憐兮兮的瞅著母親,「爹爹是不是不要小包子了?」

  凌玉曦怔愣了下,終於明白怎麼一回事了。「爹爹怎可能不要小包子?娘親不是說了,這幾日爹爹有要事在身,回城裡去了,不能陪在小包子身邊。」

  「可是爹爹說過,沒有看到我,他睡不著覺。」

  原來這個男人就是這樣子哄小包子,難怪小包子胳臂全彎到他那兒去了。好吧,她自我檢討,上一世獨立自主的嬌嬌女不太懂得討好人,可是,當娘的再苦也要安慰兒子。「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城裡到這兒來回要一兩個時辰,爹爹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如何來看小包子?」

  「爹爹真的不會不要小包子?」

  可憐的小包子,這根本是嚴重缺乏安全感。凌玉曦輕聲一嘆,伸手將他抱進懷裡,溫柔的道︰「娘親向小包子保證,爹爹很愛小包子,就像娘親一樣,見不到小包子,我們會擔心,有小包子在身邊,我們會開心,小包子是我們最珍貴的寶貝。」

  「真的嗎?」

  「真的,小包子忘了嗎?爹爹教小包子武藝,陪小包子爬到樹上摘果子,親自給小包子打造弓……爹爹如此愛小包子,怎可能不要小包子?」

  陰霾一掃而空,凌霄開心的咧嘴一笑。

  這時,銀珠急匆匆的走進草藥園,「小姐,福伯剛剛從城裡回來,說城裡發生了大事,這會兒在花廳等小姐。」

  凌玉曦神情一肅,連忙放下凌霄,牽著凌霄離開草藥園去前院的花廳。

  一見到凌玉曦,福伯立刻起身,「小姐……」

  「福伯不急,坐著就好,回春堂的藥材送到了嗎?」凌玉曦最擔心的還是自個兒的生意,更重要的是不能誤了人家醫館。

  「送到了,這是易大夫給小姐的帳冊和銀票。」福伯將幾案上的布包遞給凌玉曦。

  凌玉曦將凌霄安置在一旁,在上首坐下。「城裡出了什麼事?」

  「吳家被淮城衛包圍了。」福伯驚魂未定的道。他一直覺得小姐不應該拒絕吳少爺的提議,可是小姐認為吳家看似得意,其實是站在風口浪尖,一不小心就會落入萬丈深淵,凌家這種只求生存下來的落魄人家還是別去招惹,沒想到小姐真說中了。

  凌玉曦想起那日在小屋外無意間聽聞的內容,由此可知,吳家被淮州城衛包圍應該是傅雲書的傑作。「福伯可知道原由?」

  「我打聽了一下,可是各說各的,總之,應該是跟海盜有關係。」

  凌玉曦若有所思的挑起眉。大齊初建之時,為了鞏固政權,嚴禁海上貿易,直到前一任太宗皇帝才開始鼓勵海上貿易,也因此大齊海上貿易並不活絡。大齊十三州當中,瀕海的並非只有淮州,但因為地理位置居中,淮州最大最富裕,所以最大的出海港當然也在淮州。

  因為海盜猖獗,致使淮州商賈不願意從事海上貿易,難免也教其他帥看了心生怯步,因此吳家就成了大齊唯一進行出海買賣的商賈。若是吳家被圍與海盜有關,很有可能是吳家勾結海盜……原來如此,難怪吳家敢不畏海盜威脅出海買賣。

  「除了吳家被淮州城衛包圍,城裡還有其他的事嗎?」

  「如今城裡只準進,不準出。」

  「只準進,不準出?」

  「對,好像是防止吳家的人潛逃出去,我是趕著禁令開始之前離開。」

  凌玉曦覺得好笑,又不是那些有通天本領的權貴,已經將人家家裡包圍得水洩不通,有必要擔心人家潛逃出去嗎?

  頓了一下,福伯試探的道︰「小姐,吳家與鎮國公府有關。」

  凌玉曦一怔,「什麼?」

  「我也是聽說的,淮州大戶人家皆知此事,要不,單憑吳家商賈的身分,淮州那些身分尊貴的人家如何瞧得上眼?」

  淮州大戶有一半以上的貴女皆找她看病,她難免聽到一些私密的話,吳家是商賈,正經八百出身的人家並不歡迎,可是每回的賞花宴,吳家必在受邀之列,原來是因為鎮國公府……她明白了,傅雲書名義上對付吳家,事實上是衝著鎮國公府,如此說來,海盜的問題就不是那麼單純了。

  「福伯,只要有機會,我會向鎮國公府討回我爹的清白。」

  聞言,福伯眼眶立刻紅了,突然站起身,在凌玉曦面前跪下來,聲音哽咽道︰「小姐,我知道這太為難你了,可是你要跟侯爺回京了,老爺一生的清白也只能靠你了。」

  福伯與凌父可以說是一起長大的,福伯的妻子是凌父為他娶的,福伯的兒子甚至成了凌玉琛的伴讀,每每想到凌父死不瞑目,福伯就傷心難過。可是,如今凌家能安安穩穩的在淮州扎根已經不容易,哪敢妄想對付鎮國公府這樣的外戚權貴?

  凌玉曦起身將福伯攙扶起來,「不為難,為人子女,豈能見父親含冤而死卻無動於衷?福伯放心,終我一生,我一定會讓凌家光明正大回到京城,也會讓琛哥兒將來挺直脊背站在朝堂上。」

  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福伯已經管不住淚濕衣襟。「小姐,你能有這份心就夠了,莫拿自個兒的安危開玩笑。」

  「這幾年福伯幾乎都跟在我身邊,還不了解我嗎?我不會莽撞行事。」

  福伯用衣袖擦了擦眼淚,開玩笑的道︰「是,我會提醒侯爺,教侯爺盯著小姐,別教小姐一時義憤填膺闖禍了。」

  「福爺爺放心,我會告訴爹爹。」凌霄突然跳起來道。

  福伯見了哈哈大笑。

  凌玉曦懊惱的瞪兒子一眼,沒有那個男人,她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凌霄撒嬌的爬到母親身上,卻很英勇的說︰「小包子會跟爹爹一樣保護娘親。」

  凌玉曦冷哼一聲,「小包子一顆!」

  凌霄咯咯咯的笑了,在母親的懷裡鑽來鑽去。

  凌玉曦懶得理他,讓福伯去休息,然後抱起那顆心情無比暢快的小包子回房,同時叫銀珠帶著帳冊和銀票跟上他們。

  凌玉曦沒有試圖打探城裡的消息,一來因為她相信淮州城很快就會解除準進不準出的命令,免得引發民怨;二來左鄰右舍的莊子會自動互通有無,若城裡有消息傳出來,不打聽,人家也會把消息送上門,反之,若沒有消息透出來,她也打聽不到。更重要的是,傅雲書只要完成任務就會出現,她自然可以從他那兒得到第一手消息。

  果然,淮州城隔日就恢復自由進出,只是身分的核對更為嚴格,不過,傅雲書卻是過了十日才招搖過市的來到莊子。

  看到傅雲書,凌霄好像恨不得撲過去,可是雙手卻緊緊抓住母親的衣裙,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傅雲書看了凌玉曦一眼,見她點了點頭,確定她已經說了,便蹲下身子,看著凌霄,張開雙手,下一刻,就見凌霄鬆開母親的手,飛也似的撲進他的懷裡。

  「爹爹,小包子好想你哦!」凌霄緊緊揪著傅雲書的衣襟。

  「爹爹有要事在身,娘親沒告訴小包子嗎?」

  「有,可是小包子還是很想爹爹。」

  「對不起,以後爹爹再也不會丟下小包子這麼久。」傅雲書抱著凌霄站起身,走到凌玉曦面前,貪婪的直盯著她,「夜裡是否擔心得睡不著?」

  「又不是小孩子,為何要擔心?」凌玉曦嬌嗔的一瞪。也不看一下場合,當著眾人面前,難道要她說每晚翻來覆去睡不著嗎?

  「我想你們,夜裡難以成眠。」傅雲書可不在意其他人,滿心滿眼皆是她。

  凌霄突然湊到傅雲書耳邊,嘀嘀咕咕不知道說了什麼,不過,顯然是令傅雲書極其歡喜的事,只見他唇角上揚,糾纏著凌玉嗡的目光更火熱了。

  「……我們進去再說。」凌玉曦已經見識過兒子如何扯自個兒後腿,若是不想被賣得更徹底,甚至在眾人面前沒臉沒皮,還是趕緊將他們父子帶回房間。

  他們一家三口回房了,某人的情緒卻無法平靜下來——

  「這是怎麼回事?」劉穆言激動的扯住傅峷的手臂。原本他只是想跟傅雲書一起回莊子慶祝一下,可是沒想到傅雲書的目的地不是他的莊子,而是凌家的莊子,腦子還沒來得及思考,傅雲書就突然多出一個兒子,害他下巴差一點掉到地上。

  傅峷鄙視的看了他一眼,「劉公子看不出來嗎?霄少爺是爺的兒子啊。」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為何會突然迸出一個兒子?」

  傅峷忍不住皺眉,「什麼突然迸出一個兒子?霄少爺本來就是爺的兒子,只是以前不知道,如今終於相認了。」

  劉穆言真的很想跪下來求饒,為何他有聽沒有明白呢?「以前不知道,如今終於相認了——這不是很奇怪嗎?」

  傅峷真的很想賞一拳,讓他腦子清醒一點。「以前不知道夫人生了小少爺,如今知道了,當然要相認啊。」

  這是很簡單的道理,哪兒奇怪了?

  「為何以前不知道你家夫人生了小少爺?」

  「夫人離開侯府之後方才發現有孕,侯府的人不知道,爺又如何得知?」傅峷忍不住嘆氣,劉公子真的被嚇壞了,要不,為何像個傻子似的問個不停?

  「如今又是如何得知?」

  「遇見了不就知道了嗎?」

  「可是,又是如何遇見?」

  傅峷受不了的翻白眼,他真的準備沒完沒了的問下去嗎?算了,索性好心一點,拍了拍劉穆言的肩膀,從頭說起,徹底滿足他的好奇心——「說起來,這是劉公子的功勞。若非劉公子,吳公子不會帶爺去春水堂,我們也不會在春水堂發現小少爺……」

  相對外頭的吵吵鬧鬧,凌玉曦的房裡是溫暖而寧靜。

  凌霄嘰哩呱啦說了一刻鐘,就心滿意足的趴在傅雲書的懷裡睡著了,傅雲書隨即就近將他放在榻上,凌玉曦取了薄毯為他蓋上。

  凌玉曦有很多話想問,可是過了半晌,一句話也沒說出口。

  「你不問我嗎?」

  「若是能說,你就會說,何必我開口問?」若說此次行動真正目標是鎮國公府,他的任務只怕還沒結束,恐怕也不便對她多說什麼。

  「吳家為了壟斷海上貿易,勾結海盜,殺害大齊百姓,如今已被押解進京,送交刑部審理。」嚴格說起來,他真正的目標還未解決,可是現今她要跟他回京,就不能不了解鎮國公府的情況,「鎮國公府」這幾個字勢必經常出現在她耳邊。

  凌玉曦不以為然的挑起眉,「吳家有如此大的本領勾結海盜?」

  傅雲書讚賞一笑,「沒錯,想必你已經猜到了,吳家不過是鎮國公手上的一顆棋子,而所謂的海盜是否是真正的海盜,這就很難說了。」他逮著的海盜已確定是大齊百姓,此時已暗中送至京城,交給皇上秘密審訊,不過即使能從這些人身上查到鎮國公府,但若他們不咬出鎮國公府,就不能藉此定下鎮國公的罪,更別妄想將鎮國公拉下來。

  很難說?若是她猜得沒錯,他很確定海盜是鎮國公的侍衛或死士,只是很難拿此事教鎮國公認罪,自然不好一口咬定鎮國公乃主使者。

  「無論如何,吳家垮台對鎮國公府是很大的打擊,是嗎?」她只要知道鎮國公府的地位是否動搖了。

  「當然,吳家乃江南首富。」

  凌玉曦冷冷一笑,沒有江南首富這個錢袋子,鎮國公想「做大事」難免諸多不便。

  「我可以向你保證,鎮國公不會笑到最後。」

  「我不傻,不會以為雞蛋可以對付石頭,可是我也明白,再巨大的石頭面對洪水泛濫也難以招架。每個人都有弱點,沒有人可以無所懼怕的將天下踩在腳底下。」

  沒有人可以無所懼怕的將天下踩在腳底下——這句話說得真好,即使身為一國之尊的皇上都不能不妥協,後宮不少嬪妃就是最佳證明。傅雲書戲謔的一笑,「你為何將自個兒視為雞蛋?我倒覺得你是一顆頑石。」

  「我才不是頑石。」

  「明明就是小頑石。」傅雲書伸手一勾,教凌玉曦撲倒在他懷裡。

  「你幹啥?」凌玉曦緊張的看著一旁的凌霄。

  「剛剛小包子跟我咬耳朵,說了什麼,難道你不好奇嗎?」

  「……他還能說什麼?」

  「是啊,他還能說什麼……」傅雲書刻意停頓了一下,低下頭湊到她耳邊,近乎呢喃的接著道,「不過是說你答應他生弟弟妹妹……」

  「我豈有答應他?」凌玉曦急得臉都紅了,這顆小包子太不老實了,胡說八道,她不過是承諾他爹爹來了再說,何時答應?

  傅雲書搖了搖頭,「當娘親的不守信用,這樣好嗎?」

  「我真的沒答應他。」

  略微一頓,傅雲書轉而點頭附和,「你也的確沒有答應,生弟弟妹妹這種事又不是單靠你一個,還要我配合啊。」

  「傅雲書,你耍我啊!」凌玉曦懊惱的踩他一腳,可又不敢太用力,感覺倒像在挑逗。

  「生孩子的事本來就要我們兩個一起合作啊。」傅雲書很無辜的道。

  「傅雲書——」凌玉曦不知如何阻止他糾纏這個話題,索性用手遮住他的嘴巴。

  她不讓他說,他就不說,不過,他可以用情意綿綿的眼神對她訴說。

  他的目光比嘴巴更有殺傷力,她只好轉而遮住他的眼睛。

  聽傅雲書輕聲的笑了,凌玉曦又羞又惱的索性捂住自己耳朵,然後閉上眼睛。這會兒聽不見,也看不見了。

  傅雲書靠過去親吻她的唇,聲音溫柔而甜膩的道︰「小包子真的很想要有自個兒的親手足,回京之後,我們給小包子生個弟弟妹妹,好嗎?」

  半晌,凌玉曦沒有回答,卻將腦袋瓜鑽進他的懷裡。

  傅雲書伸手將她圈住,恨不得將她整個人揉進身體裡面。他知道,從今以後她不會離開他了,除非他不懂得珍惜她,而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31 03:25 P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 12:56 PM 編輯

第八章 一家三口同回京

  京城武陽侯府。

  「侯爺可有說何時回京?」雖然是例行性的問話,可是今日侯府太夫人明顯失去耐性了。原本年初傅雲書從北城關回來,就要訂下他的親事,沒想到連跟他好好說句話的時間都沒有,他就去了淮州養病。他說是養病,不過,若單純為了養病,何必走得如此匆忙?此事必有文章!

  「回太夫人,侯爺未提及回來的日期。」傅峻是傅家軍的侍衛長,只聽命於傅雲書,可是對太夫人,他還是給予最基本的敬意,每隔三日來一趟寧安堂報告侯爺在淮州的情況。

  「你是子璇最看重的人,子璇去哪兒都不會瞞著你。」

  「卑職可以確定侯爺此時在淮州養病,據說還遇到一位擅於針灸的大夫,如今濕寒之症已經得到緩解。」

  「濕寒之症也算不得大病,為何獨獨他如此嚴重,還要跑去江南養病?」太夫人並非懷疑傅雲書的病是捏造出來的,畢竟所有大夫的結論相差無幾,只是,若說他命令大夫加重幾分嚴重性,也不是不可能。

  「卑職不清楚侯爺的病情,但確實聽簡大夫提過,侯爺一旦發病,其疼痛非常人能夠忍受。」

  「這是真的嗎?」

  「娘,子璇豈會拿這種事開玩笑?」侯府老夫人忍不住出聲道。

  太夫人不悅的瞥了老大媳婦一眼,既然不管事,這會兒何必跑來這兒湊熱鬧?

  「若是身子好多了,侯爺自會早早回京,皇上還等著侯爺回來當差。」傅峻覺得自個兒已經很給面子的透露消息了,至於在場的人是否聽明白,這與他無關。

  再問下去也沒意思,太夫人擺了擺手,示意傅峻可以出去了。

  傅峻恭敬的向眾人行禮告退。

  「娘,我看侯爺快回來了。」三老太太信誓旦旦的道。

  「你如何知道?」大房與三房同為嫡親媳婦,可是太夫人明顯更偏愛老三媳婦,不僅僅因為老大媳婦在武陽侯府毫無存在感,更因為老三媳婦的出身更好。

  「傅峻不是說了,侯爺身子好多了,就會早早回京,而侯爺遇到一位擅於針灸之術的大夫,如今濕寒之症已經得到緩解,豈不是要回來了?」

  太夫人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還是你機靈,聽得出傅峻話中含意。」

  二老太太得意的一笑,「其實,侯爺深受皇上重用,也不可能一直待在外頭。」

  太夫人驕傲的點點頭,「這倒是,子璇不急,皇上也會著急。」

  「我覺得娘還是趕緊將侯爺的親事訂下來,鎮國公府的嫡姑娘可是人人搶著要,而且難得四姑娘不在乎侯爺成過一次親。」

  「不行。」老夫人冷冷的瞥了三老太太一眼。沒想到真讓宜嬤嬤說中了,有些人就是不知道安分,還真當她是死人嗎?

  三老太太臉色微微一變,「大嫂,難道你找得到比鎮國公府更好的親事嗎?」

  「子璇的性子執拗,若沒有得到他允許就訂下親事,他不迎娶,不但丟了我們武陽侯府的臉,還得罪了鎮國公府。」雖然她不管事,但不表示眼睛不亮,她這個三弟妹無利不起早,怎可能無緣無故關心她兒子的親事?

  「侯爺一向孝順,太夫人看上的媳婦兒,侯爺一定不會反對。」

  「他要真知道孝順,就不會在北城關待了五年,好不容易回到京城,又匆匆忙忙的去了淮州。」

  「他是奉了皇命去領兵對抗北夏,如今是身子壞了,不得不去淮州養病。」

  「他就是個冷心冷情的,從來不會惦記人。」

  「大嫂怎能如此說自個兒的兒子呢?」

  「我向來有話直說,免得出了事,你們要怪罪子璇。」老夫人對傅雲書還真是不滿意極了,未曾給過她一封家書,有兒子跟沒兒子一樣,可是無論有多少埋怨,也絕對不容許任何人越過她對兒子的親事指手劃腳。

  「子璇怎可能對這門親事不滿意?」

  「好啦,你們都別爭了。」太夫人雖然不喜歡老大媳婦,但是這會兒卻不能不站在她這一邊。「子璇什麼都好說話,唯獨親事容不得別人插手,要不,早在凌家姑娘離開的時候,我就可以作主幫他訂下一門親事。」

  「娘可是見過鎮國公府的四姑娘,無論才貌和性情,那是一等一的好。」

  「這倒是,不過,這事還是讓子璇回來之後再決定。」

  「鎮國公府的四姑娘及笄後,門檻都要被媒婆踏平了,若是等侯爺回來,只怕已經被人家搶先一步訂下來了。」

  老夫人沒好氣的冷哼一聲,「三弟妹剛剛不是說子璇快回來了嗎?若是連這麼一點時間都等不及,那就算了,難道子璇還怕娶不到媳婦嗎?」

  三老太太氣得咬牙切齒,可是又不能發作。

  「若教人搶先一步訂下來,這也只能怪我們武陽侯府沒有這個福分。」太夫人確實很喜歡鎮國公府的四姑娘,身分顯貴卻性情溫和,可惜,正也是這個顯貴的身分讓她拿不定主意。

  鎮國公府是太后娘家,是皇上母家,可是,皇上如今已經長大了,最無法容忍的就是自以為對他有扶持之功的母家,如今看似相安無事,不過將來如何,這就很難說了,她實在不願意跟鎮國公府扯上關係,免得引起皇上猜疑,然而,若是皇上或太后賜婚,那就另當別論了。

  聞言,三老太太可急了,可是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訥訥的道︰「侯爺最好趕緊回來,要不,錯過了鎮國公府的四姑娘,那實在可惜啊。」

  老夫人不以為然,「好姑娘多的是,子璇也不過二十五,還怕娶不到媳婦嗎?」

  「是啊,好姑娘多的是,可鎮國公府的四姑娘卻更矜貴些。」

  「既然矜貴,為何願意委屈嫁給子璇?」

  三老太太氣得臉都漲紅了,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子璇與凌氏乃是和離,凌氏也沒為子璇留下兒女,李四姑娘倒也不委屈。」對太夫人來說,傅雲書是最好的,就是娶公主也沒什麼。

  老夫人終於不再言語了,因為她與太夫人心思一樣,無論誰嫁給傅雲書,她們皆認為是對方的福氣。

  「親事再急,也沒有子璇的身子重要。」無論傅雲書病情有多嚴重,太夫人是真正關心他的身體狀況。若他沒有留下子嗣,傅家軍就會結束在他手上,而皇上就算同意爵位由將來老三生出的兒子繼承,武陽侯府的權勢也到盡頭了,更別說老三媳婦能否生出兒子還是未知數,總之,她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武陽侯府敗落下來。

  「娘放心,侯爺必然平安無事。」三老太太也知道適可而止,再糾纏不放,連太夫人都要對她起疑心了。

  「我是不是應該讓江總管去淮州走一趟?」

  「這倒是個好主意,若是侯爺身子好多了,順道讓江總管將侯爺請回來。」

  太夫人點了點頭,連忙讓身邊伺候的婆子去請江總管過來一趟。

  三老太太看似相信傅雲書會滿意鎮國公府的四姑娘,其實深知傅雲書一回來,這門親事想成才真的困難重重。

  傅雲書是皇上的人,而皇上越來越疏遠鎮國公府,傅雲書又豈會娶鎮國公府的姑娘?在她看來,這門親事很簡單,鎮國公直接找太后賜婚不就成了嗎?可是,鎮國公無論如何也不肯拉下面子找太后出面,說是不想教人笑話他擔心女兒嫁不出去,非要將女兒塞給傅雲書。

  再說了,五年多前鎮國公府害凌大夫鬧出人命官司,這會兒鎮國公若請太后賜婚將女兒嫁給人家的女婿,難免惹人猜疑。

  正是因為鎮國公顧及面子,她只好藉著太夫人壽辰將人請過來,相信太夫人見了必然喜歡,也的確如此,那日壽宴結束後,她說笑似的提了一兩句,太夫人還很感興趣的樣子,沒想到幾日而已……這都是大嫂的錯,平日明明是個悶葫蘆,人家就是吵翻天了也不見她說上一句,為何今日全是她的話?

  不行,若想這門親事能成,最好在傅雲書回來之前訂下來,可是,該如何讓太夫人改變心意?

  三老太太想了又想,一點主意也沒有,只好問貼身丫鬟思羅。

  「我覺得太夫人不是不喜歡這門親事,而是怕人家說閒話。」因為是大丫鬟,思羅可以跟在三老太太身邊進到堂屋,在一旁觀察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自然更能看清楚每個人的心思。

  「誰會說閒話?」兩家可以說是門當戶對,何來閒言閒語?

  「鎮國公府可是權貴中的權貴,多少人想攀上這門親事,況且還是鎮國公最寶貝的嫡出麼女,自然會有人生出嫉妒之心,在背後閒言閒語。」

  這會兒三老太太倒是無法反駁。「若是按你的說法,太夫人根本不會答應這門親事,可是,為何一開始不反對?」

  「太夫人很喜歡李四姑娘,當下自然覺得這是一門好親事,可是真要說親了,各種考量就來了,況且太夫人最怕人家抹黑,讓聖上厭棄侯府。」思羅不懂朝堂上的事,但經常聽,多多少少聽出利害關係。

  「如此說來,這門親事豈不是沒望了?」

  思羅搖了搖頭,「當初老侯爺以凌大夫有救命之恩為由,為侯爺訂下凌家這門親事,若是鎮國公對太夫人一樣有救命之恩,太夫人讓侯爺娶李四姑娘不也是天經地義嗎?」

  「鎮國公若是願意插手此事,直接讓太后下一道懿旨就好了,何必學凌家挾恩以報?」

  三老太太沒好氣的冷哼一聲,「因為挾恩以報,大嫂打心底瞧不起凌家那個丫頭,根本沒想過這與凌家丫頭一點關係也沒有,全是老侯爺的意思。」

  「若是凌氏爭氣一點,老夫人不至於看不上眼。」凌玉曦那種軟弱可欺的性子,別說老夫人不滿意,侯府的丫鬟婆子也沒一個將她看在眼裡。

  「這倒是。」

  「我相信憑李四姑娘的手段,老夫人必然喜歡她。」

  三老太太不以為然的擺了擺手,「省省吧,大嫂就愛裝模作樣,明明喜歡那些俗物,卻總要擺出一副清冷高傲的樣子,免得別人忘了她出身清貴的書香門第,討好她不但得不到好處,反而會讓她看低。」

  「李四姑娘要嫁的是侯爺,老夫人喜不喜歡她倒也無所謂。」

  「鎮國公不會插手這門親事,救命之恩就別想了。」

  「若是李四姑娘救了太夫人呢?」

  三老太太的神情終於變了。「李四姑娘如何救太夫人?」

  「這可以安排啊,譬如,太夫人下個月不是要去承恩寺祈福嗎?」

  「這確實是個好主意,可是若太刻意了,教人看出端倪,救命之恩就變得不單純了,而且太夫人上承恩寺祈福,隨行還有侯府的侍衛,侯府的侍衛即使不是出自傅家軍,那也是侯爺精心挑選的。」

  「若不是前往承恩寺的路上,而是在承恩寺裡面,侯府的侍衛就沒機會插手。」

  「承恩寺裡面……這豈不是更刻意?」

  「這要看如何安排。」

  三老太太想了又想,總算點頭道︰「你親自跑一趟,看看李四姑娘的意思,若是她也同意,我們會在太夫人出府之前遞消息給她,至於如何安排救命之恩,這就看她自個兒的本事了。」

  「我知道了。」思羅欠身退出去。

  「雖然李四姑娘對小姐有恩,小姐有心幫她,可是,若教太夫人知道小姐連合外人在背後設計她,不會放過小姐。」三老太太的奶娘張嬤嬤終於打破沉默說話了。她下個月就要告老還鄉了,原本不想多事,不過小姐明明有錯,她卻悶不吭聲,總覺得不妥。

  「我幫李四姑娘,鎮國公才會幫夫君。」三老太太覺得很委屈,老侯爺眼中只有長房,大兒子死了,他的心思就轉移到長房嫡孫身上,根本不願意培養其他兩個兒子,以至於兩人只能幹閒差,一點作為都沒有。

  「小姐為何不讓姑爺去求侯爺?侯爺如今可是皇上面前的紅人,若是侯爺幫著姑爺說幾句話,還怕姑爺不能高升嗎?」

  三老太太冷冷一笑,「他若盼著嫡親叔叔有好前途,用得著我們開口嗎?」

  「若是姑爺開口,侯爺置之不理,這就是侯爺的錯,如今姑爺自個兒不肯開口,就怪侯爺不顧叔姪情分,這總是說不過去。」

  頓了一下,三老太太的口氣緩和了下來,「這幾年侯爺可曾好好在侯府待上一日?別說是夫君,就是太夫人噓寒問暖幾句,他也是來去匆匆。」

  「這次侯爺從淮州回來,應該會在京城住下來,還怕姑爺見不到侯爺嗎?」

  三老太太點了點頭,可是,真叫她放棄鎮國公府這一條線,說什麼也捨不得,她與李四姑娘已是不可切割的關係,互相幫襯,對彼此都有好處,若是她跟李四姑娘見外了,李四姑娘反而對她生出不滿,這就不好了。

  「還有,小姐最好防著思羅,我總覺得這丫頭心思不單純。」

  「知道了。」三老太太沒當一回事,思羅當然有私心,就像她一樣,無非是盼著將來的日子更好,這不是人之常情嗎?她好,思羅就會更好,思羅自然會想盡辦法幫她去爭去搶。

  花了半個月整理淮州的事,凌玉曦終於帶著凌霄跟著傅雲書踏上回京之路。

  一開始,凌霄歡喜的跟外祖母和舅舅告別,可是半個時辰的興奮過去,外面的景色似乎沒有太大變化,而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以後要很久很久才能見到外祖母和舅舅,還有,再也見不到虎子了,虎子有時候很討厭,卻是他最好的朋友,而在京城他一個朋友也沒有,那兒的人還會欺負娘親……越想,他越是提不起勁,整個人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小包子怎麼了?」凌玉曦見凌霄不再好奇的頻掀車簾,關心的摸摸他的頭。

  凌霄有氣無力的搖搖頭。

  「是不是捨不得離開淮州?捨不得離開外祖母和舅舅?」凌玉曦還是很了解兒子,興奮過後,總會平靜下來,然後就會留意到一直忽略的事——過往熟悉的一切,無論喜歡與否,都有著你的喜怒哀樂,但從此將離你很遠很遠,而接下來你要面對的是一個未知的世界,這個未知的世界很可能不歡迎你,這些失落與不安交織著,不過,至少有父母陪在身邊——他會漸漸習慣新的生活。

  凌霄眨了眨眼楮,看起來快要哭了,直到凌玉曦伸手將他抱進懷裡,半晌,他才很委屈的道來,「娘親,外祖母和舅舅為何不跟我們一起?」

  「舅舅要在書院讀書。」

  「我們去的地方不是也有書院嗎?」這幾日為了多了解京城,凌霄逢人就問個不停,就是林夫子也難逃他的好奇心。

  「舅舅已經習慣淮州的書院了,而且舅舅明年就要考試了。」

  「我還可以見到外祖母和舅舅嗎?」

  「當然可以,只是,要等上好幾年。」

  凌霄終於安靜下來,但感覺得出來他情緒很低落,凌玉曦不知如何是好,一旁的銀珠連忙取來果脯遞過去,不過,凌霄看也不看一眼,甚至恨不得將腦袋瓜藏進母親懷裡,這時,馬車突然停下來,傅雲書的聲音從車窗邊傳進來——

  「小包子,要不要跟爹爹一起騎馬?」

  原本低垂的頭瞬間抬起來,凌霄渴慕的看著母親。

  凌玉曦見了失笑,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拿了披風為他穿上。

  見凌霄飛快的從馬車鑽出來,傅雲書伸手將他抱到馬背上,接著自個兒上馬。

  小狼很熱情的衝過來迎接凌霄,繞著他們跑來跑去,可是過了一會兒,又按捺不住的跑前面,再過一會兒,又折回來跟著馬兒慢慢前進——就這樣玩得不亦樂乎。

  凌霄見了,笑容重回臉上。

  「十歲那一年,爹爹第一次隨著祖父離開京城去北城關,當時,爹爹也捨不得京城,京城有祖母、母親,還有許多好朋友,夜裡還躲在被寓裡面偷哭。」

  凌霄覺得不可思議的瞪大眼楮,「真的嗎?爹爹也會哭?」

  傅雲書低下頭,兩人額頭輕輕踫了一下。「當然,爹爹也有害怕的時候、不知所措的時候,尤其聽說北城關很冷,鼻子、耳朵會結成冰塊,嚇死了。」

  凌霄驚叫一聲,「鼻子、耳朵會結成冰塊?」

  「這是道聽塗說,鼻子、耳朵不會結成冰塊,只會凍傷。」

  凌霄咯咯咯的笑了,「原來爹爹也會受騙上當。」

  「這是當然,我沒去過北城關,難免被身邊的人誤導,還好我知道男兒志在四方,即使北城關很冷,鼻子、耳朵會結成冰塊,我也要親眼見識。」

  凌霄很用力的點頭附和,「男兒志在四方!」

  「爹的小包子真是太棒了!」

  頓了一下,凌霄挺起胸膛道︰「小包子不怕了。」

  「小包子當然不怕,因為爹娘會陪在小包子身邊。」

  凌霄笑得好開心,眼睛都眯起來了,「我們一家人在一起。」

  「對,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凌霄學小狼大叫一聲,大聲道︰「再也不分開。」

  父子兩人很有默契的同時看了馬車一眼,然後一起開懷大笑。

  凌玉曦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到發生什麼事,可是卻暗暗打定主意,今晚到了客棧,非要狠狠的修理他們一頓,嚴重警告他們,別以為最近她特別溫柔好說話,就可以當她不存在、狠踩她臉面。母老虎不發威,不是因為沒脾氣,而是因為心情好,一旦惹火她,他們沒有好果子吃。

  若是趕路,從淮州到京城不到半個月就到得了,可是他們足足走了一個月,只因為傅雲書想藉此機會讓兒子四處走走看看,於是他們走走停停,遇到熱鬧一點的城鎮就多待上一日,因此待他們抵達京城,已經入冬了。

  為了隱藏行蹤,未到通州之前,傅雲書就躲進馬車裡面,進了通州,幾輛馬車轉由傅峻派來接人的傅崢接手,而傅岩他們平日明面上跟著傅雲書的侍衛在通州待一夜,隔日一早再跟著上路。

  凌玉曦相信傅雲書一定會安排得妥妥當當,可是一走進他預備的宅院,看見伺候的人整整齊齊站在一旁,她還是很感動。

  「爺!」傅峻帶著兩名侍衛上前行禮。

  傅雲書點點頭,側過身子,讓他見後面的凌玉曦和凌霄。「夫人、小少爺……還有,小狼。」原本不知跑哪兒玩耍的小狼又突然現身了。

  「夫人、小少爺、小狼。」傅峻一一行禮,目光禮貌性的掠過凌玉曦,就落在凌霄臉上,雖然只有眉眼跟爺一樣,還是一眼就可以認出是爺的兒子。

  「峻叔叔!」凌霄回以傅峻一個大大的笑容。

  傅峻忍不住一陣激動,「小少爺知道卑職?」

  「岩叔叔說峻叔叔最威猛了,小包子一眼就認出峻叔叔了。」凌霄的記性很好,傅岩如何拍傅峻的馬屁,他就原封不動的搬出來。

  凌玉曦真想雙手掩面假裝不認識,這顆小包子也不知道像誰,為何無人教導就如此懂得拍馬屁?

  傅雲書忍俊不禁的笑了,難怪傅岩他們被這顆小包子迷得團團轉,他就是一個鬼靈精!

  傅岩拍馬屁不稀奇,可是小少爺實在太可愛,傅峻也忍不住笑了,那張平日可以媲美茅坑石頭的臭臉瞬間變得俊俏無比。

  「峻叔叔笑起來真是好看,就像小包子一樣。」

  這會兒眾人都笑了,小少爺不但懂得拍人馬屁,也很自戀。

  傅雲書伸手摸了摸凌霄的頭,彎身將他抱起來。「我們進去吧。」

  傅峻讓管事婆子負責安排銀珠、張通和傅嵱,而他自個兒帶著傅雲書他們去了主屋,安頓好凌玉曦和凌霄,他們隨即轉去花廳。

  「侯府是否一切安好?」

  「侯府一切安好,只是五日前,太夫人上承恩寺祈福,遇到幾個藏匿在承恩寺的亡命之徒,因為侯府的侍衛皆在寺外,沒能就近保護太夫人,不過,當時鎮國公府的人正好在承恩寺,緊要關頭出手解圍,其中一位姑娘還伸手護住太夫人。」

  鎮國公府?緊要關頭出手解圍?傅雲書微蹙著眉,這唱的是哪一齣戲?「你沒安排傅家軍的人傅中跟在祖母身邊?」

  「有,傅崢親自跟著,見那些亡命之徒並未有傷人之意,因此沒有現身。」

  「未有傷人之意?」

  「是,傅崢很確定,那些亡命之徒只想要太夫人她們身上的金銀珠寶。」

  略一思忖,傅雲書實在想不明白,「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我也不清楚,不過,太夫人正在相看侯爺的正妻。」傅峻不屬於侯府,更別說他一個外男不便進入內宅,為了見侯爺的奶嬤嬤陳嬤嬤,他還得千辛萬苦的夜裡翻牆找人,因此他能夠掌握的反而是侯府外的事,若想探得內宅的事,最常做的是躲在傅處偷聽。

  「祖母為我相看妻子與鎮國公府有何關係?」

  「鎮國公府也受邀參加太夫人的壽辰。」

  「祖母為何會邀請鎮國公府?」雖然武陽侯府並未明明白白與鎮國公府處於敵對關係,可是祖父在世時曾警告過祖母,武陽侯府與鎮國公府不可往來,因此長久以來,兩家並未有私交。

  「我問過陳嫂嬤,太夫人好像擔心不給鎮國公府發帖子,有失禮之嫌,沒想到鎮國公夫人會親自帶女兒過來給太夫人祝壽。」

  傅雲書若有所思的目光一沉,「若非有人在祖母耳邊嘀咕,祖母不會留意這種事。」

  「我也認為如此,太夫人以前沒發帖子給鎮國公府,也不覺得失禮,為何這次有了計較?可是陳嬤嬤也不清楚細節,如今爺回來了,要查清楚此事就不難了。」

  傅雲書點了點頭,轉而問︰「祖母和母親近來可有異常的舉動?」

  「太夫人和老夫人身邊的人很少出府,看不出有異常的舉動,倒是二老太太和三老太太身邊的人經常往外跑,可是爺沒交代,我沒讓人跟著。」

  「侯府的丫鬟婆子可以經常往外跑嗎?」雖然多年不在侯府,但他知道祖父治家很嚴,祖父認為奴才沒有約束很容易生亂,尤其內宅的丫鬟婆子經常會扯到一些陰私的勾當,因此更不容許她們隨意外出。

  「據我所知,門房只看主子們給的出府令牌,並不會多問。」

  「看樣子,祖母應該不清楚侯府如今的規矩亂七八糟。」

  「如今侯府掌家的是三老太太。」傅峻言下之意,姪,子總不好責問嬸娘。

  祖母年紀大了,就算有心管家,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而娘自從爹過世之後根本不管事,掌家的事當然落在三嬸身上。

  「該過問的事還是要過問,否則,京裡哪日出了事,人家還沒殺上門,我們已經亂成一團了。」曦兒總有一日要回侯府,她是侯爺夫人,管家的當然是她,而他不願意她一回去就要面對侯府亂七八糟的情況,整頓起來總是耗心耗力。

  如此一說,傅峻倒也無言了,天子腳下平日一片升平,可是突然來了那麼一點狀況,皆是大事,可別外頭的動亂與己無關,府裡先遭內賊洗劫。

  「你為夫人安排的侍衛到了嗎?」

  「秦湘已經來了,爺要見她嗎?」

  「不急,晚上我再跟夫人一起見她。」

  「爺何時回侯府?」

  「明日傅岩他們一到,我會回侯府一趟,還有,你即刻去見易蕭,告訴他,我回來了,明日才回侯府。」易蕭是皇宮親衛軍指揮使,皇上的親信。

  傅峻應聲出去辦差事,傅雲書則是趕著回房抱嬌妻兒子。

  雖然早知回到京城就要當正常夫妻,可是當這一刻真的來臨,凌玉曦還是慌得不知所措,突然有一點懊惱,下午不應該跟著小包子睡了一兩個時辰,這會兒躺下來就可以眼睛一閉睡著了,也不必擔心某人會撲過來。

  傅雲書輕聲笑了,只見凌玉曦羞得臉都紅了,整個人縮進被子,半晌,他溫柔的隔著被子安撫她,「今夜讓我抱著你就好了。」

  抱著她就好了?凌玉曦半信半疑,這一路上,他一有機會就對她毛手毛腳,好幾次差一點著火失控,如今可以大快朵頤了,為何願意抽手?

  「雖然我覺得很委屈,但是我會忍著,真的。」

  凌玉曦終於從被子裡鑽出來,可是眼神依然充滿防備。

  「我要先跟祖母說清楚,我不承認和離一事,你是我的妻子,唯有你,誰都不能取而代之。」無論侯府的人是否接受,至少他們該明白他的立場,要不,一旦知道她回到京城,他們豈不是將她視為外室?她是他視若珍寶的妻子,絕不容許任何人輕視侮辱她。

  原來……凌玉曦甜蜜蜜的一笑,情不自禁靠過去親吻他的唇。

  目光一沉,傅雲書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我忍得很辛苦了,你還誘惑我,你就不怕我反悔嗎?」

  凌玉曦挑釁的揚起眉,「傅大將軍不是說到做到嗎?」

  「人難免會失算。」傅雲書突然翻身將她壓在下面。

  「傅大將軍真會嚇人。」凌玉曦咯咯笑,顯然不當一回事。

  傅雲書低下頭,熾熱猛烈的蹂躪嫣紅誘人的唇舌,直到兩人快喘不過氣,終於心不甘情不願的放開。

  緩了一口氣,凌玉曦嬌嗔的一瞪,「你真壞!」

  傅雲書親暱的用額頭蹭了蹭她的額頭,一語雙關的問︰「怕了嗎?」他們中間隔著被子,顯然他也怕擦槍走火。

  有何好怕?再說了,大不了今夜當正常的夫妻,原先她也沒有反對,是他自個兒願意等一下……不對,她知道了,此怕非彼怕。凌玉曦搖了搖頭,「不怕,侯府的人又不是三頭六臂。」

  「你知道就好,若是哪日在酒樓茶館遇到,不失禮就好了。」她想做的事太多了,難保不會遇上,況且他也無意隱瞞,他們遲早會發現她回到京城了。

  凌玉曦嘲弄的一笑,「你以為他們還記得我嗎?」

  「不記得也好,免得給你添堵。」

  「你確定是他們給我添堵,而非我給他們添堵?」凌玉曦信心滿滿的揚起眉,嚴格說起來,他們應該更害怕她的存在,可以卷土重來的都是狠角色。

  「好,你給他們添堵,如何添堵皆成。」

  「這可是你說的哦。」

  「對我而言,你最重要,誰惹你不開心,就是我的敵人。」

  「好,我記住了,誰敢惹我不開心,我就堵回去,絕不教自個兒受委屈。」

  傅雲書深深一吻,翻身躺回被子裡,將她摟進懷裡,低聲道︰「明日回侯府,我就跟祖母說清楚,你等著,該還你的公道,我會盡早還給你。」

  凌玉曦不發一語的閉上眼睛,無論要等多久,相信他不會讓她受到委屈。

  傅雲書沒招呼一聲就回府,頓時教武陽侯府亂成一團,不過,卻教日日盼著他早歸的太夫人眉開眼笑。

  「怎麼又瘦了?」太夫人看了一遍又一遍,真是越看越心疼。年紀輕輕就經歷比別人更多的苦難,去了北方打仗,沒想到因此落下濕寒之症,如今身子好多了,卻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溫潤如玉的貴公子了。

  傅雲書輕柔一笑,「祖母因為許久未見,見孫兒胖了也以為瘦了,孫兒倒不覺得自個兒瘦了。」

  「祖母記性可好了,看你就是瘦了。你要回來,為何沒讓人先知會一聲?」太夫人責備似的看了隨他進來的傅峻一眼,心想他必定早就知道了。

  「孫兒原想給祖母驚喜,沒料到孫兒突然回來,府裡會亂成一團,孫兒還以為主子們都不在,要不,為何好像沒人在管似的?」傅雲書不忘藉此機會提醒祖母。「祖父常說,治家若是不嚴,容易生亂,且京城權貴之家的丫鬟婆子多少有些牽連,沒能好好管束她們,哪日出了賣主之事也就不稀奇。」

  太夫人皺了皺眉頭,「府裡的事祖母會管,你別擔心。」

  「若是母親願意管事,祖母也不必如此辛苦。」

  「祖母對你母親就沒了期待,不過,倒是期待你未過門的妻子。」太夫人很高興終於逮著機會提他的親事了。「你的親事也該訂下來了。最近祖母相看了不少家姑娘,覺得鎮國公府的四姑娘無論才貌和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你覺得如何?」

  「孫兒無意納妾。」

  「什麼妾,你是要八人花轎將人迎娶進門。」

  「祖母忘了嗎?孫兒已經有妻子了。」

  太夫人怔愣了下,「你們已經和離了。」

  傅雲書顯得困惑,「孫兒並未寫下和離文書,何來和離一事?」

  太夫人沒想到傅雲書會鬧出這一齣戲,看起來有些不知所措,「你從北城關回來時,袓母不是說了,凌氏因為擔心你去北城關凶多吉少,不願意傻傻的為你守在武陽侯府,吵著要和離,祖母於心不忍,便作主讓你們和離了。」

  略微一頓,傅雲書深深看著太夫人,「是嗎?」

  心跳漏了一拍,太夫人有些退縮的道︰「若非如此,祖母怎麼會作主讓你們和離?」

  傅雲書輕聲一嘆。他期待祖母坦承面對,至少可以看見她有一絲絲悔意,可惜事與願違。「祖母以為這事可以一直瞞著孫兒嗎?」

  一頓,太夫人嘆了口氣,「你都知道了?」

  「是,孫兒都知道了,孫兒還知道祖母並未細細詳查,便一口咬定凌氏指使丫鬟衝撞三嬸,危害傅家子嗣。」傅雲書的聲音不自覺的越來越冷。

  「事實擺在眼前,難道是祖母誣陷她嗎?」太夫人明顯心虛。因為凌大夫惹上人命官司,凌氏偏逢此時出事,雖知此事來得過於巧合,明顯有貓膩,但是為了武陽侯府,凌氏實在不適合當長房孫媳婦,索性藉此機會讓她離開。

  「祖母未能查清楚真相就定罪,這是事實。」

  太夫人的臉色變了,「你是怪祖母嗎?」

  「祖母可曾想過孫兒的感受?孫兒不得不丟下新婚妻子出去打仗,原以為家人會代孫兒照顧好妻子,沒想到一回來,我們和離了,妻子還是蒙了不白之冤被逼走的,祖母認為孫兒還能若無其事嗎?」

  「什麼不白之冤?貼身丫鬟親口指控她,難道還錯得了嗎?」事到如今,太夫人當然不願意承認自個兒處置不當。

  「若是她的貼身丫鬟遭人收買呢?」

  「……你是說有人想陷害她?」

  「祖母不覺得這是合理的懷疑嗎?」

  「祖母實在想不明白,誰會陷害她?」再說了,即便凌氏遭人陷害,只怕也是她自個兒錯待,才會教貼身丫鬟狼心栽贓。

  「當時祖母若有心追查此事,必然能調查清楚,還給凌氏公道。」

  「你好像認定凌氏遭人陷害。」

  「在孫兒看來,這是很明白的陷害。岳父剛剛惹上人命官司,凌氏應該想著如何讓侯府出面搭救岳父,如何會在此時指使丫鬟衝撞三嬸?」

  太夫人身子微微一顫,原來孫子知道的不只是和離的真相,還知道凌大夫的事。可是,那又如何?她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侯府。「祖母既然已經作主讓你們和離,如今這些已經毫無意義。」

  「和離文書並非出自孫兒之手,和離豈能作數?還有,孫兒不能不追究凌氏的清白,凌氏是孫兒的妻子,護衛她原就是孫兒的責任,雖然慢了五年多,該做的還是要做,還望祖母見諒。」

  太夫人沒想到他如此執拗,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孫兒進宮之前還要去母親那兒,孫兒就不打擾祖母了。」傅雲書起身行禮告退。

  許久,太夫人才訥訥的問伺候的容嬤嬤,「上回回來時,子璇不是已經接受和離的事,為何如今又改變主意?」

  一頓,容嬤嬤小心翼翼的道︰「當初侯爺從北城關回來之時,雖然對太夫人提起和離一事沒有異議,但也說了,這事待他從淮州回來再說。」她不好意思挑明,當時候爺以為是夫人主動要和離,如今情況變了,侯爺的態度自然不同。

  「是我作主叫他們和離,他豈能不認?」這才是太夫人難以釋懷之處,武陽侯府的門面是靠侯爺支撐,但是誰不知道侯府是她說了算數,他如何能反駁她的決定?

  侯爺又不是提線木偶,豈能由著太夫人說如何就如何?但這話容嬤嬤可不敢說出來,老侯爺辭世時,侯爺年紀尚輕,還不足以擔負武陽侯府,太夫人硬是咬著牙撐過來,是以侯府上上下下全看著太夫人行事,因此太夫人早就認定侯府非她不可,卻忘了侯爺會長大,如今更因為身有軍功,就是鎮國公都不敢小看,要不,鎮國公為何願意將最寶貝的女兒嫁給侯爺?

  「我看他也不是多喜歡凌氏,為何堅持不願和離?」若當初孫子和凌氏很眉愛,她還真不敢如此草率的作主讓他們和離。

  容嬤嬤可不敢隨意吐露心聲,太夫人生性好強,根本無法接受任何人凌駕在她之上,即使侯爺長大了,有本事了,那也是她的孫子。

  「他去淮州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遲疑了一下,容嬤嬤猜測道︰「侯爺會不會在淮州見到凌氏?」

  太夫人驚愕的瞪大眼睛,「沒錯,要不,為何他從淮州回來就改變主意?」

  「太夫人要不要讓人進來問話?」

  太夫人搖了搖頭,「子璇帶去淮州的人皆是傅家軍,他們只聽子璇的命令,你等著,往後傅峻也不會來了。」

  「要不,派人暗中跟著侯爺?」

  「子璇身邊有傅家軍的人跟著,想跟蹤他恐怕不容易,倒是他身邊的人……」太夫人略一思付,連忙叫她身邊的大丫鬟傳話給侯府的總管江平,請他派人暗中跟著傅雲書身邊的侍衛,挑個最不起眼的跟蹤。

  太夫人覺得頭很痛,揉了揉太陽穴道︰「你說,他真的想將凌氏接回來嗎?」

  主子開口問了,容嬤嬤只好避重就輕的提出看法,「老奴以為,侯爺可能覺得愧對凌氏,因此不願意丟下凌氏不管。」

  太夫人仔細想了想,終於想明白了,「是啊,新婚不久就丟下凌氏去了北城關,他當然覺得對不起凌氏,好巧不巧,凌家此時遭逢劫難,我們侯府落井下石逼凌氏和離,他對凌氏的愧疚心就更重了。」

  「太夫人也別著急,總要先確認凌氏此時身在何處。」

  太夫人點點頭,「沒錯,總要知道人在哪兒,即使子璇不願和離,我要凌氏和離,凌氏也不會有第二句話。」她實在瞧不上凌氏,沒見過如此小家子氣的,如何當得起侯爺夫人?

  侯爺已經插手,此事只怕沒那麼簡單。容嬤嬤想想還是少說幾句,畢竟情況如今不明,多說無益。

  最近人人都看得出來皇上心情愉悅,可是除了當事者,沒有人知道真正原因。

  皇帝齊常安心情一好,見到傅雲書第一件事不是討論那些沉悶的政事,而是拉著他進御書房下棋。

  「朕已經快六年未曾跟你下棋了。」

  「皇上身邊高手如雲,如今我已經不是皇上的對手了。」

  齊常安孩子氣的哼了一聲,「你別在朕面前裝模作樣,論到棋藝,你若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雖然他們同年,但是在齊常安的心目中,傅雲書就像年長了好幾歲的哥哥。說起來,他們同樣被迫年紀輕輕就要獨當一面,但兩人的情況又有些不同,傅雲書跳脫貴公子的光環,最後獨自踏上領兵北征之路;他努力在母后的「庇護」下生活,卻始終難以甩掉母后的威逼……如今再也不同了,母后的羽翼已經受傷了,不過,就不知道母后是否能看清楚。

  「這些年微臣只是偶爾跟自個兒下棋,很少與人對奕。」傅雲書身邊的人都不擅長下棋,當然沒有人可以陪他下棋,不過最近比較好了,曦兒偶爾能陪他下棋,曦兒是個厲害的對手,可惜她的心思不在這上頭。

  「今日朕就可以一探究竟。」

  「還望皇上手下留情。」

  「若是朕對你手下留情,朕豈不是要敗在你手上?」齊常安搖了搖頭,一言雙關的接著道︰「不行不行,摩拳擦掌那麼多年了,今日非殺得你俯首稱臣。」

  「微臣自始至終是微臣,未曾有過一丁點不該有的心思。」

  齊常安手執黑子,傅雲書手執白子,棋局很快展開,兩人看起來好像全神貫注投入其中,唯有近身伺候的總管太監知道這不過是掩飾。

  「你抽掉鎮國公的錢袋子,朕覺得陰霾一掃而空。」

  「皇上,吳家垮台,從此為海上買賣打開新局面,江南的賦稅會讓皇上的國庫變得充盈許多,以後無論是北夏、西蠻、西南夷、南閩有異動,皇上都不必擔心大齊必須窮其國力與之對抗,但是,再多的好處也沒有定罪鎮國公這一項。」傅雲書並沒有皇上的樂觀,鎮國公府不過是少了一個最重要的錢袋子,以後想幹大事就不能太隨意了。

  齊常安不慌不忙的勾唇一笑,「朕問你一句,鎮國公要那麼多銀子做什麼?」

  「銀子可以收買人,可以建立關係。」

  「只是收買人,建立關係?你不覺得鎮國公的野心太小了嗎?」

  「若是貴妃娘娘生個兒子,鎮國公長期建立的人脈和關係就能發揮極大作用。」說白了,鎮國公想得可是很遠,若是手上沒有不畏皇上駕崩的籌碼——皇子,造反也不過是為他人抬轎。

  「比起你,朕更了解鎮國公這個舅舅,等李貴妃生兒子,這要多久?若是李貴妃一直不生兒子,他如何是好?他啊,最大的缺點就是沒耐性,要不,明知道朕看他不順眼了,他就應該收斂,而非繼續我行我素。」他沒有讓李貴妃生孩子的打算,李貴妃又豈能生出兒子?

  「皇上以為鎮國公要那麼多銀子做什麼?」

  「這正是朕想知道的事。」

  「皇上要微臣調查此事?」

  「這事不急,你要先進入京衛營,拔掉那些礙眼的傢伙。」齊常安從袖袋取出一張紙遞給傅雲書。「你如何拔掉這些人,是死是活,是留是去,朕沒意見,至於應該拔擢哪些武將上來,朕只有一個要求——不屬老臣,也不屬新貴。」

  傅雲書點了點頭,打開紙張細細看了一遍,便丟進香爐燒了。

  「你沒有疑問?」

  「皇上如何說,微臣如何做,不過,不與老臣也不與新貴扯上關係的武將少之又少。」

  雖然新貴乃皇上一手提拔,但是皇上預防新貴步上老臣後塵,實乃人之常情。

  「朕知道,若真有一兩個扯上關係的倒也無妨。」

  「無論用誰,總要皇上見過之後再行決定。」無論他想提拔誰,也要不著痕跡的透過皇上的手,這是為了降低皇上對他的防心。

  齊常安滿意的點點頭,終於有心思閒聊了,「京中如今所有人最關心的都是你的親事,你想要娶哪家姑娘?」

  「皇上別拿微臣說笑,微臣早就有妻室了。」

  齊常安稀奇的挑了挑眉,「你們不是早就和離了嗎?」

  「微臣未曾寫過和離文書,何來和離一事?」

  齊常安這下沒心思裝模作樣了,放下手上的黑子,饒富興味的瞅著傅雲書,「你可知道凌大夫惹上人命官司被驅逐出京?」

  「皇上不是已經大赦天下了嗎?」

  「對哦,朕倒是忘了這事……難道凌大夫要回京了?」當初下旨將凌大夫驅逐出京,這始終是齊常安心頭的一個疙瘩。凌大夫是個好大夫,但鎮國公容不下凌大夫,逼得他這個皇帝不得不成為鎮國公手上的一把刀,這豈不是教人不痛快?

  「岳父與世長辭有三年多了。」

  齊常安神情一肅,「天妒英才。」

  傅雲書不願多說什麼,岳父早逝何嘗沒有皇上一份?可是他也明白,當時由不得皇上,皇上想必也很憋屈。

  「你立了大功,朕還沒給你賞賜,你要什麼?」

  「若皇上要給微臣賞賜,就請皇上封妻子凌氏為縣主。」

  這會兒齊常安終於相信他沒有和離另娶之意。「凌氏對你沒有任何助益。」

  「皇上,微臣娶妻不是為了從她身上得到任何助益。因為微臣不在身邊,沒能盡到護衛她的責任,致使她受了委屈,如今微臣想為她出一口氣。」

  「你在淮州遇到凌氏?」

  「是,微臣在淮州遇到妻子,還見到兒子。」

  瞬間,齊常安威嚴的形象完全崩塌,兩眼激動的暴凸,整個人差一點跳起來,几案上的棋局全毀了,黑子白子散落一地。「你有兒子了?!」

  「是,請皇上暫時為微臣保密。」

  「朕最喜歡為別人保密了,不過,你可要說清楚怎麼一回事。」這會兒齊常安完全成了三姑六婆。

  一旁侍立的總管太監悄悄的將几案清得一乾二淨,換上齊常安最愛的六安瓜片。

  接下來的故事時間方是傅雲書今日主要目的,他不會讓自個兒妻兒彷彿見不得人似的藏在後面,他們要站在他身邊,人人都要知道他們的身分,想來想去,他索性先將他們介紹給大齊最尊貴的人。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31 03:27 P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 01:15 PM 編輯

第九章 幕後黑手現身

  進京三日,凌霄已順利拜了林夫子推薦的曾夫子為師,而凌玉曦也開始了行醫計劃,當然,為了方便行醫,她還是女扮男裝。

  當鈴醫並不容易,若非窮人家沒銀子看大夫,沒有人願意找鈴醫,可是,凌玉曦第一次覺得當大夫很有意義,不是為了銀子,而是單單為了幫助有需要的人。這一刻,她開始了解凌父為何抑鬱而終,當你失去了引以為傲的存在價值,你對生命的期待也就一點一滴的消失。不過,換成是她,她會走到更窮困的地方行醫,總會遇到病人,遇到可以證明自個兒的機會。

  因此,即使當鈴醫會遇到挫折,她也不氣餒,只要有人願意相信她,終有一日,她的醫術會得到認可。

  果然,皇天不負苦心人,不過五日,她救了一個誤食毒草的孩子,就開始有人找她看病,相信假以時日,那些苦哈哈的村民一見到她,就會喊她一聲「凌大夫」。

  每日來回奔波,回來還要陪兒子讀書習字,另外還要思索賺錢大計,雖然傅雲書給了她一疊銀票,可是,她不喜歡當一個等著夫君給銀子的妻子,她要有自力更生的能力……也許,她可以在京城開一間食記藥膳樓的分店,只是這兒離淮州太遠了,紀老夫人不知道會不會不想摻一腳?

  「是不是很累?」傅雲書送寶貝兒子回房睡覺,回來就看見凌玉曦苦惱的趴在几案上。

  凌玉曦搖了搖頭,坐起身。「我在想事。」

  「想什麼?」

  「想著如何運用我的專長獲取利益。」

  「給你。」傅雲書遞了一個匣子給她。

  凌玉曦好奇的打開匣子,翻看了一下,竟是土地的魚鱗冊,還有海上貿易的文契,不由得一怔,轉而看著一臉含笑的傅雲書。

  「我給你添妝。」傅雲書隨即指著海上貿易的文契。「原本,這次海上買賣皇上和淮州三家商賈各佔兩成,我和劉穆言各佔一成,可是,為了搭上吳子鈺,我捨了半成,於是我只剩下半成,三家商賈見了覺得不妥,畢竟我是這次海上買賣的主事者,於是各讓出半成給我,而我將原來的半成給吳子鈺,吳子鈺就變成一成,而我就變成一成半。」

  凌玉曦遲疑的眨了眨眼睛,「給我?」

  「當然,這不就是你的願望嗎?成為……」傅雲書頓住了,小包子如何說呢?怎麼不記得了呢?

  「小富婆。」凌玉曦關上匣子,笑咪咪的張開雙手圈住厘子。

  「這麼開心?」傅雲書忍俊不禁的笑了,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凌玉曦調皮的吐了吐舌頭,「其實,我很討厭沒有銀子的感覺,想做什麼,總要考慮再二一,譬如,到窮鄉僻壤給人治病,以前在淮州連想都不敢想,可是成了小富婆就不必擔心餓肚子,說當鈴醫就當鈴醫,多瀟灑啊。」

  雖然過去都過去了,傅雲書還是覺得很心疼。「好,我讓你當小富婆,所以,我已經代你接受劉穆言和吳子鈺的提議。」

  怔愣了下,凌玉曦一臉迷惑,「什麼提議?」

  「劉穆言想跟你合伙開藥膳樓,而吳子鈺想跟你合伙開糕點鋪子,他們的目標都是將你腦子裡面的想法發揚到大齊每個州城。」傅雲書伸手輕輕遮住她正要張開發表意見的嘴巴。

  「你先聽我說,劉穆言會代你出面與紀家商討,若是紀家願意,紀家和劉穆言各佔四成,你佔兩成,而這兩成一如你先前的安排,留給凌家;至於吳子鈺要開的糕點鋪子,他與皇上各佔四成,你兩成,而這兩成你就留著塞自個兒的小庫房,不單單可以當小富婆,還可以當大富婆。」雖然不清楚她如何生出如此奇怪的詞,但是不難猜出其中的含意。

  凌玉曦知道吳子鈺揭發吳家勾結海盜有功,因此吳家垮了,他卻沒事,還保住了他姨娘,不過,皇上是怎麼回事?

  傅雲書顯然知道她在想什麼,補充說明,「我跟皇上提起你和小包子,不知不覺就說太多了,皇上聽見賺錢的機會也來了興致,可是藥膳樓有紀家,不好再插手,而皇上有意扶持吳子鈺,就加入糕餅鋪子佔四成。」

  凌玉曦有點消化不良。「我要與皇上合伙做生意?」

  「你能夠讓皇上賺錢,跟皇上有點交情總是好事。」

  「你要保證我能夠讓皇上賺錢。」

  「我嘗過你做的糕點,又好吃又新穎,絕對可以賺錢。」

  若是她這個美食專家無法靠吃的賺錢,那還真是說不過去。「不過,皇上已經是一國之君了,跟著我們做生意好嗎?」

  「先皇花銀子從不手軟,因此國庫有些吃緊,如今稍有起色,卻連吳家查封的一半都不到,再說了,皇上不是所有的賞賜都可以明著從國庫支取,當然要有自個兒的小庫房。」

  她懂了,皇上也有許多見不得人的勾當,當然只能用私房錢打賞。「看樣子,我真的有機會成為大富婆哦。」

  傅雲書靠過去親吻她的唇,「原來我的曦兒是個貪財的。」

  「我不偷不搶,靠的是自個兒的本事,有何不可?」

  「可,你想做什麼,我都支持你,不過,明日你別出門,我讓人牙子送丫鬟婆子過來,你給自個兒挑兩個丫鬟,給小包子挑一個丫鬟,另外挑個能幹一點的婆子。以後你回侯府,單靠銀珠和秦湘是不夠的。」

  「我也不知道何時能回侯府,何必著急?」

  「早早備著,就可以早早教好規矩,免得突然提早回侯府,手上沒有可用之人。」

  凌玉曦覺得很感動,這個男人什麼都為她想好了,甚至想得比她還多。

  念頭一轉,她不自覺的就站起身,整個人撲過去抱住他。「謝謝你。」

  這幾日他一直忍著,因為見她還沒安頓下來,每日睡前還忙著做什麼計劃書,他就想再等上一段時日,待他們在京城的生活步上軌道了,再纏著她給小包子生弟弟妹妹,沒想到今日她自個兒投懷送抱。

  「你就這麼一點誠意?」

  凌玉曦笑盈盈的吻了一下他的唇,「這樣夠嗎?」

  「你覺得夠嗎?」

  這一次凌玉曦深深的一吻,「如何?」

  「你對我會不會太過小氣了?」

  「我若是對你太大方,嚇壞你了該如何是好?」

  「你嚇不壞我,我可是你的夫君,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這可是你說的哦!」凌玉曦狠狠的靠過去堵住他的嘴,一副準備蹂躪他的架勢,可是沒一會兒的功夫,她已經被他轉移到架子床,動彈不得的被他壓在身下。

  「傅雲書……」凌玉曦終於意識到情況正走向失控,雖然知道這一刻早晚會來,可是面對的時候很自然就生出不安,對她而言,這是第一次。

  「不怕,我會很溫柔。」

  「……我還是會怕。」凌玉曦輕拽著傅雲書的衣襟,看起來可憐兮兮,像隻小白兔似的,某人的獸性更是大發,恨不得狠狠蹂躪一番。

  「我有個法子讓你不怕。」

  「什麼法子?」

  「你很快就知道了。」傅雲書低頭堵住她的嘴,雙手急忙撕扯她的衣服。

  這是什麼法子?!凌玉曦想抗議,可是唇舌很忙,轉眼之間,連腦子都變得昏昏沉沉,什麼抗議全拋到腦後,只感覺到他像一團烈火想將她燒成灰燼,無論她如何掙扎也逃不開,只能深深墜落其中……

  坐在京城最大酒樓的包廂,侯府三老太太緊張兮兮的不時靠向窗邊打量外面。

  雖然早知道傅雲書一回來,她的算盤就更難打了,可她只想過傅雲書不願意娶鎮國公府的女兒,卻萬萬沒想到他的態度會來個翻天覆地的大轉變。好吧,傅雲書知道和離的真相,因此改變心意,這也不是沒道理,反正此事真正該愁的人不是她,問題是,為何他一回來就插手內宅的事?說是丫鬟婆子沒有規矩,好像沒人在管似的,逼得太夫人拿回一半的管家權,而思羅再也無法像過去一樣隨意出門,不得已,她也只能跟李四姑娘約在這兒見面。

  早知道事情會搞到如今這個局面,她不應該跳出來游說太夫人訂下鎮國公府這門親事,若是讓傅雲書得知這背後有她的影子,他必定會察覺她與鎮國公府私下有往來,若是因此……名義上她是傅雲書的長輩,可是說真格的,她很怕傅雲書——看似溫潤如玉,其實是一個可以對任何人都狠下心的人,若是得罪他,很可能會死得很慘。

  今日她非見李四姑娘不可,有些話得說清楚,要不然會有麻煩。

  這時,等候已久的敲門聲終於響起,伙計推開門,恭敬表明她的貴客到了,接著就見一名戴著帷帽的女子繞過伙計走進來,緊跟在後的是她的丫鬟。

  「夫人,可以上菜了嗎?」

  三老太太點了點頭,伙計便了出去。

  「您有事讓丫鬟來遞話就好了,何必約我在此見面?」李允寧的聲音讓人仿佛置身冷颼颼的冬日,可以想象帷帽底下的容顏清冷高傲。

  「我怕丫鬟說不清楚,還是親自來告訴李四姑娘。」

  敲門聲再度響起,伙計端菜上來。

  待伙計再度退出去,三老太太便迫不及待的道︰「李四姑娘應該知道侯爺回來了吧。」

  李允寧終於取下帷帽,果然生得清冷高傲,不過,此時卻露出一絲靦腆的笑容。

  「京城誰不知道傅侯爺回來了。」武陽侯不只是大齊最英勇威武的將軍,更是京城最溫潤如玉的貴公子,他一進城,有誰能對他視而不見呢?

  她還記得第一次看見他的情景,皇上心血來潮舉辦了一場馬球比賽,他是皇上那一隊的,寸步不離的守在皇上身後,在場的人有誰不盯著皇上,可是,他偏偏比皇上還耀眼,還吸引人注意,輕輕一笑,連後宮嬪妃都黯然失色。

  頓了一下,三老太太的口氣轉為小心翼翼,「侯爺一回來,太夫人就急著想要將你們的親事訂下來,可是,也不知道侯爺在想什麼,竟然改變心意,說什麼和離文書不是出自他的手,他不承認和離。」

  「什麼?!」李允寧臉色一變。

  「我看侯爺根本瘋了,凌大夫獲罪被驅逐出京,如今誰都想離凌家遠遠的,他倒好,不但對凌氏當年指使丫鬟謀害傅家子嗣的事起疑心,還堅持不跟凌氏和離。」三老太太越說越氣,覺得傅雲書根本不在意侯府的死活。

  李允寧惡狠狠一瞪,「傅侯爺不可能無緣無故改變心意。」

  「年初侯爺不反對和離,是因為他以為和離是凌氏之意,可是後來也不知從哪兒得知真相,不但不願意和離,還為了此事與太夫人鬧得不愉快,你不知道,太夫人被他氣得頭都疼了……」

  李允寧沒好氣的打斷道︰「你不是說傅太夫人下了封口令,若非府裡有人告狀,傅侯爺如何得知真相?」

  「府裡的奴才又不是死士,還怕侯爺敲不開嗎?」

  緩了一口氣,李允寧教自個兒冷靜下來,事出有因,傅雲書不是那種反復無常之人。

  「傅侯爺在淮州必然發生什麼事……慢著,難道傅侯爺在淮州遇到凌氏?」李允寧剛剛冷靜下來的心情瞬間又亂了。

  三老太太驚愕的瞪大眼睛,「不會如此巧合吧!」

  「你可知道凌家的祖籍在何處?」

  「凌家的祖籍……我不知道,難道在淮州?」

  「看來必是如此,傅侯爺在淮州遇到凌氏,凌氏為自個兒喊冤,傅侯爺方知真相。」

  「沒錯,侯爺乃忠義之人,豈容栽贓誣蔑之事……」

  李允寧又是惡狠狠一瞪,「凌氏謀害傅家子嗣豈是栽贓誣蔑之事?」

  三老太太一愣,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是是是,凌氏嫉妒我懷了傅家子嗣,才會指使她的丫鬟衝撞我,傷害我腹中的孩子。」

  李允寧滿意的點點頭,警告道︰「你最好留心言詞。」

  三老太太嚥了口口水,聲音微微顫抖,「我會怕……」

  「你何必怕?你因此失去了孩子,你忘了嗎?」

  三老太太胡亂的點點頭,可是目光變得有些怯懦。

  李允寧懶得在這上頭跟她糾纏不清,如今她只關心一件事——「凌氏還在淮州嗎?或者,她已經跟傅侯爺回京了?」

  「侯爺沒將凌氏帶回侯府。」

  李允寧不屑的看了三老太太一眼,「若是傅侯爺認為有人陷害凌氏,當然不會將凌氏帶回侯府。」

  三老太太恍然大悟,「難道凌氏真的跟侯爺回京了?」

  「既然傅侯爺不承認和離,當然不會將凌氏留在淮州。」

  「……這如何是好?」三老太太感覺心跳得很快。雖說是凌氏害她失去孩子,但是若非她出言挑釁,凌氏的丫鬟如何會衝撞她?傅雲書若是咬緊這一點宣稱凌氏遭人陷害,有麻煩的人就變成她了,最重要的是,事後她在身邊丫鬟的游說下,指使婆子製造假象,讓眾人以為那個丫鬟被打死了,扔到了亂葬崗……若是哪日那個丫鬟突然跑出來,當年她配合李四姑娘的指示,致使自個兒不小心掉了孩子一事豈不是藏不住了?如此一來,謀害傅家戶嗣的人反而成了她。

  「你要將此事透露給傅太夫人,由傅太夫人出面處置凌氏。」

  三老太太抿了抿嘴,「最近太夫人心情不佳,我可不敢跟她提凌氏的事。」

  「你不會想法子讓別人傳話嗎?」李允寧已經失去耐性了,口氣變得粗魯蠻橫。「傅太夫人絕對無法容忍名聲有損的凌氏成為侯爺夫人,且傅太夫人是侯府輩分最大的長者,只有她出面,凌氏才不能厚著臉皮對傅侯爺糾纏不清,而凌氏一旦主動提出和離,傅侯爺豈有不答應的道理?」

  「若是侯爺有意藏著,我們只怕找不到人。」

  「凌氏是個大活人,又不是死人,藏得了一時,還能藏得了一年半載嗎?」

  三老太太乾笑了幾聲,「這倒也是。」

  「若是傅太夫人有心處置,絕不會找不到凌氏的下落。」

  太夫人若和傅雲書鬥,她更偏向傅雲書,人家可是閻羅將軍。但這話三老太太可不敢說。

  「你要記住,沒有人比傅太夫人更適合出面處置凌氏。」

  這是實情,傅雲書就算覺得愧對凌氏,也不至於為了她跟太夫人翻臉,可是,自從傅雲書回來之後,三老太太就覺得自個兒的膽子被貓兒叼走了。

  李允寧冷冷一笑,「我們早已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你別以為此時抽身,過去的事就與你毫無關係,不過我也說了,一旦事成,鎮國公府與武陽侯府是一家人,我爹一定會助你夫君當上兵部侍郎。」

  「……謝謝李四姑娘。」三老太太只覺得他們一家距離兵部侍郎之位越來越遠了。

  「我等你的好消息。」李允寧看了三老太太身後的思羅一眼,拿起帷帽戴上,便起身帶著丫鬟翩然離去。

  三老太太頓覺全身的精力被抽走了,整個人垮了下來。她不過是一時生出貪念,做錯了一件事,如今為何成了一場噩夢?

  「傅雲書,你不是領了差事嗎?」大清早就被某人從睡夢中喚醒,還狠狠的折騰了一回,凌玉曦不但全身發軟,聲音還帶著一股慵懶的沙啞。

  「是啊,可是我離不開你,你說如何是好?」傅雲書忍不住在她潔白的鎖骨上吸吮並咬了一口,留下一個印記。

  「傅雲書,你很可惡!」凌玉曦惱怒的一瞪,可惜如今的她像個媚惑人心的妖姬,眼神一點殺傷力也沒有,甚至嬌媚得教人全身骨頭都酥了。

  目光一沉,傅雲書像在低語似的呢喃,「你知道我這會兒想做什麼嗎?我想要……」

  「傅雲書,你最好趕緊下床,要不,別怪我將你踹下床。」凌玉曦急忙打斷他,免得他說出令人羞得不敢見人的話……天已經亮了,丫鬟婆子應該都起來幹活了,若是此時正好有人靠得很近,聽見了他的渾話,她還要做人嗎?

  傅雲書輕聲笑了,曖昧的瞅著她,「這會兒你有體力踹我下床嗎?」

  「傅雲書,我都不知道你這麼流氓!」

  「面對心愛的女人,正常的男人都會變成流氓。」傅雲書顯然想證實此言有理,再度深深的埋進她體內,感覺那美好的溫熱與濕潤將他緊緊包圍,即使不沾一滴酒,他也醉了。

  「……」凌玉曦說不出一句話,因為聲音早就支離破碎,身體和感官都陷在令人痴戀的情慾浪潮之中。

  「珠姨,太陽曬屁股了,娘親為何還沒起來?」凌霄的聲音傳了進來。

  凌玉曦驚慌的從七彩斑斕的迷霧中回過神,急切的抬起右手抓住傅雲書的肩膀,一邊往外推,一邊低聲道︰「出去啦,小包子……」

  「你別急,小包子不會闖進來。」傅雲書就是不願意安安分分退出去,沒法子,偶爾他會情不自禁的想跟兒子爭寵,要不然,總覺得自個兒在她心目中的分量連兒子的一半都沒有。

  「……夫人昨晚太累了。」銀珠的聲音聽起來很不自在,不難想象她此刻尷尬的心情,為何今日一早伺候夫人的不是秦湘,而是她?

  「娘親又不是小狼。」凌霄覺得喜歡半夜出門狩獵的小狼才會累得白天睡覺。

  傅雲書忍俊不禁的低聲笑了,「小包子真可愛!」

  「傅雲書!」凌玉曦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

  「好好好,別生氣,我出來。」傅雲書意猶未盡的頂了一下,終於退出來了。

  「夫人當然不是小狼,可是夫人忙碌的程度不輸小狼,這是因為……夫人有更重要的事。」銀珠顯然意識到這些話相當不妥,聲音越來越虛。

  凌玉曦覺得自個兒沒臉見人了,惡狠狠的瞪了傅雲書一眼,不過,只是讓傅雲書笑得更像是偷吃到魚的貓兒。

  「皇上明旨已下,我明日進京衛營。因為初入京衛營,我得在那兒待久一點,往後不能每日過來了。」

  凌玉曦明白了,難怪他昨晚需索無度,今早還特別愛撒嬌耍賴。

  「我和小包子不會有事,你將自個兒照顧好,別教我擔心就好了。」

  「我不來,你也要想我。」

  凌玉曦差一點失聲大笑,這位大將軍越來越像小包子了。「我知道。」

  傅雲書很清楚她腦子在想什麼,很委屈的瞪了她一眼,若不從小包子那兒學點手段,他都看不出來自個兒在她心裡頭是有分量的。

  「我會很想你、很想你,真的!」

  傅雲書滿意的笑了,「若有急事,你讓秦湘遞話給傅峻,傅峻會跟我聯絡。」

  「娘親有何更重要的事要忙?」外頭的凌霄思索了一會兒,實在想不明白。

  「……小少爺不是要弟弟妹妹嗎?」銀珠快哭出來了,房裡的人為何還不出來解救她?

  「這會兒娘親忙著生弟弟妹妹嗎?」凌霄再聰明,也只是一個四歲的孩子。

  「不是,是侯爺忙著將弟弟妹妹塞進夫人的肚子。」話畢,銀珠就有一種天崩地裂的感覺。

  房裡恨不得就此不見人的某人更覺得天地一片黑暗,差一點就失控尖叫一聲——這個笨丫頭!

  「哦……爹爹來了嗎?」凌霄的聲音有著不合年紀的老沉。

  傅雲書樂得傾聽外面一大一小的對話,可是某人已經承受不住的躲進被子裡,他只好趕緊穿好衣服出現在凌霄面前。

  「爹爹,小包子昨晚沒見到你,好想你哦。」凌霄撲過去抱住傅雲書。

  傅雲書彎身將他抱起來。「傅嵱沒告訴小包子,爹爹有去看小包子嗎?」

  「略哥哥說了,小包子今日一早可以見到爹爹。」凌霄撒嬌的在傅雲書臉頰上親了一下。「爹爹有沒有在娘親的肚子塞了弟弟妹妹?」

  在場的僕婢全恨不得堵住耳朵,可是當事者依然笑容可掬,沉穩得好像他們在談天說地,眾人頓時明白了,原來小包子的沉穩是傳承自侯爺。

  「爹爹是信守承諾的人,當然很努力將你弟弟妹妹塞進你娘親的肚子,可是,這種事還得看老天爺的意思,不過,經常努力就越有希望。」

  凌霄了然的點點頭,「爹爹要經常努力哦。」

  「爹爹會經常努力,給小包子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

  「弟弟是酸辣包,妹妹是豆沙包。」

  「為何弟弟是酸辣包,妹妹是豆沙包?」

  「我最喜歡娘親做的酸辣包和豆沙包。」

  「好,弟弟酸辣包,妹妹豆沙包,可是,若有兩個弟弟、兩個妹妹呢?」

  凌霄驚奇的瞪大眼睛,「可以嗎?」

  「爹爹不但會經常努力,還會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就會有兩個弟弟、兩個妹妹嗎?」

  「這是當然,皇天不負苦心人。」

  此時,眾人徹底看明白一件事——侯爺的真面目原來不是溫潤如玉,而是臉皮厚得無人招架得住。

  「你們兩個給我進來!」某人終於抓狂的將緊閉的門扉打開來。

  父子倆很有默契的互眨一下眼睛。

  凌霄很識相的緊緊圈著父親的脖子,免得被某隻發怒的母老虎狠狠修理一頓,他不怕挨板子,就怕娘親畫個圈圈讓他站在裡頭,像小狼一樣,全部的人都看著他,這真的很丟臉。

  父子兩個剛剛在某隻母老虎面前站定,等著聽訓,便有人毫不畏懼的在門邊出聲——

  「夫人,小少爺還要去夫子那兒,得先用早膳。」秦湘絕對是個美女,可惜臉上一點溫度也沒有,若是她靜靜的不發一語,很容易教人誤以為她死了。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的特質,她可以將人的怒氣瞬間冷卻,讓火山噴發的勁全沒了。

  「娘親,小包子失禮了,待小包子從夫子那兒回來之後,再慢慢聽娘親訓誡,小包子告辭了。」凌霄兩眼閃閃發亮,卻是一板一眼的拱手行禮,然後轉眼之間,已經溜得不見人影。

  凌玉曦不敢置信的瞪大眼楮,「這顆小包子……啊!傅雲書,你想做什麼?」凌玉曦驚慌的揪住傅雲書的衣襟,免得從他身上摔下來。

  「既然眾人已知你被我折騰一夜,你也別逞強,好好睡一覺,明日再出門行醫。」

  凌玉曦再一次覺得天地化成一片黑傅,氣暈了的她竟將這事忘得一乾二淨,雖然今日原本就預計待在家裡寫鋪子的營業計劃,不準備出門行醫,但是如今卻因為這個理由不能出門見人……實在丟死人了!

  侯府三老太太愁死了,如何將凌氏在京城的事透露給太夫人?原本,她想拖一日是一日,可是李允寧頻頻派人傳話,逼得她想裝傻也不行,沒想到她還在苦惱如何將太夫人的心思引到凌氏身上,侯府的總管江平求見,並且帶來凌玉曦的消息。

  「太夫人,凌氏的下落查到了,不過,只知道在西城的學士巷,不能確定是哪一戶,因為每到緊要關頭,就會失去對方的行蹤。」江平對這樣的結果已經很滿意了,府裡的侍衛豈能比得上傅家軍?

  「可有親眼見到凌氏?」太夫人還是期待凌氏識相一點,沒有跟著傅雲書回京。

  「有,府裡的侍衛守在附近一座茶棚,確實見到凌氏進出那兒。」

  「可知道她看起來如何?」

  「按侍衛的形容,她看起來過得很好。」

  太夫人冷哼一聲,「如今有子璇照顧,豈會不好?」

  「對了,凌氏身邊有個丫鬟是練家子,身手很好,應該是來自傅家軍。」

  聞言一顫,太夫人難以置信的道︰「他竟然動用傅家軍的人保護凌氏!」子璇對傅家軍的看重遠在侯府之上,所以,才會特地圈了侯府的東北角院落給傅家軍使用,還讓傅家軍有自個兒的門戶方便進出。

  「凌氏身邊有高手,若想夜探學士巷,很可能驚動凌氏,勢必也會驚動侯爺。因此老奴認為,太夫人想見凌氏,索性半路攔人,將人帶回侯府審問。」

  太夫人搖了搖頭,「不行,這樣的動靜太大了,若教人瞧見了,侯府豈不是要成了京城的笑話?」

  「若不想半路攔人,太夫人只能上每一戶敲門,如此動靜豈不是更大?」

  太夫人閉上雙目,手指輕輕敲打幾案桌面,半晌,手指停住了,眼睛一睜,「你去查一下侯爺回京的前幾日,學士巷有哪戶人家是新搬來的。」

  江平擊掌道︰「太夫人真是好主意,凌氏若跟著侯爺一起回京,侯爺想必在回侯府之前就已經回到京城,並且跟著凌氏住到學士巷。」

  雖然很快就可以找到凌氏了,太夫人卻是一點輕鬆的感覺也沒有。一直以來,她總覺得自個兒可以將子璇牢牢抓在手上,畢竟是她帶大的孩子,她刻意將他培育成一個冷心冷情的人,要他凡事將侯府擺在第一位。可是萬萬沒想到,有一日他會反對她的決定,不但如此,為了防備她,他還費心做了許多安排,不僅暗中提早回京,甚至將凌氏安頓在學士巷……他只怕比她以為的還要看重凌氏,若是她逼走凌氏,他會不會因此跟她反目?

  「太夫人還有何吩咐?」

  「查清楚了,別輕舉妄動。」

  江平應聲拱手行禮退了出去。

  「娘如何得知凌氏跟著子璇一起回京?」三老太太聽得心怦怦跳的,這真是太好了,太夫人竟然察覺到凌氏跟著回來,還準備出手處置……夫君的兵部侍郎是不是又有希望了?

  太夫人沒好氣的斜睨一眼,「我若是像你一樣不動腦子,侯府早就敗了!」雖然偏愛老三媳婦,但是對她卻又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心情,當初深怕她不會管家,所以她慢慢將侯府交到她手上,直到這一年才完全撒手不管,沒想到,她竟然將侯府搞得亂七八糟。

  「……我只是不想對奴才們太嚴厲了,沒想到他們如此沒分寸。」為了方便身邊的人出門辦事,她不得不更動府裡的規矩,如此一來,她方便,二嫂當然也方便,結果就是亂成一團,還被傅雲書逮個正著。

  「你再不爭氣,以後子璇的媳婦進門,管家的事就沒你的分。」

  「子璇不是不承認和離嗎?」三老太太一副看笑話的唇角一勾,若是凌氏,還能管得比她好嗎?

  太夫人豈會不知道她腦子在轉什麼,不過也懶得跟她唆,只道︰「我會讓凌氏主動提出和離,教子璇無話可說。」

  「凌氏會答應嗎?」三老太太不看好的搖著頭。「若是按江總管所言,子璇應該很保護凌氏,凌氏有所倚仗,只怕不會安安分分離開。」

  太夫人冷冷一笑,「凌氏是什麼樣的貨色我還不知道嗎?只要讓她明白一件事——她回到侯府不會有好日子,她就會識相的離開。」

  「娘會不會太小看她了?她有膽子跟子璇回京,肯定有備而來,想要嚇走她,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三老太太不以為然的說。

  娘還說她不懂得用腦子,在她看來,娘的腦子也不見得多清楚,凌氏跟傅雲書已經分開五年多了,如今竟然可以勾得傅雲書為她反抗祖母,還費心安置她,如此看來傅雲書只怕被她迷得團團轉了。

  太夫人倒沒想到這一點,若是按過去她對凌氏的了解,凌氏確實連回來的膽子都沒有。

  「若論相貌,凌氏絕對有迷得男人神魂顛倒的本錢。」若不是太過膽怯了,凌氏的姿色在京中可謂數一數二。三老太太回想第一眼見到她站在傅雲書身邊時,當下她真的覺得他們郎才女貌。

  太夫人微皺了一下眉,義正詞嚴的道︰「子璇不是貪戀美色之人。」

  三老太太強忍著翻白眼的衝動,男人就是男人,豈有不貪戀美色的?不過,她可不敢實話實說,在娘眼中,傅雲書簡直成了神仙。「娘,子璇當然不會貪戀美色,不過凌氏是他的妻子,凌氏有心勾引,他如何能拒絕?」

  「不會有這種事!」雖然那麼多年了,太夫人還是記得第一次見到凌氏時是如何的攬艷,可惜很快就發現,凌氏並沒有與外貌相配的氣度。

  「我只是跟娘提個醒,若是凌氏對自個兒夠狠,願意委屈當個外室,娘要如何?子璇若有外室,京中貴女大概也沒人願意嫁給他了。」太夫人願意出手處置凌氏,她應該鬆了一口氣,可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總有一種陰霾未散的感覺。

  「傅家祖訓有言——絕不容許子孫養外室。子璇若不怕將來沒臉面對列祖列宗,他就不會做出這種事。」

  三老太太眼珠子賊溜溜的一轉,想到一個好主意——「我看啊,娘索性送點銀子田地給凌氏,說不定她會更容易說話。」

  略一思忖,太夫人贊同的點點頭,「凌大夫惹上鎮國公府,凌家如今的處境絕對不好,凌氏說不定就是為了過好日子才跟子璇回京。」

  「凌大夫真是可惜了!」三老太太忍不住感慨道。她一直有一種感覺,鎮國公府藉著人命官司逼得凌大夫不得不離京,其實是為了讓太夫人能狠下心逼走凌氏,空出侯爺夫人的位置。若是如此,凌大夫根本是受女兒牽累。

  「是啊,凌大夫確實可惜了。」太夫人一直很尊敬凌大夫,這其中有老侯爺的關係,也因為凌大夫是一個醫術精湛又品性高潔的好大夫,不過,也不知道他如何得罪鎮國公府,竟讓人栽贓了一個惡意醫死人的罪名給他,這不是教他一輩子再也不能給人治病嗎?不能不說鎮國公真的有夠狠,也因為如此,李四姑娘既然是個好姑娘,又有承恩寺解救之情,她便覺得李四姑娘嫁給子璇當妻室是有利而無害。

  看樣子,這是老天爺的意思,子璇十一、二歲時,鎮國公夫人就相看上子璇了,可是老侯爺突然以救命之恩為由訂下凌家這門親事,鎮國公夫人也只能作罷,沒想到繞了一大圈,子璇還是要成為鎮國公的女婿。

  回京之前,凌玉曦想過京中的日子必定悠閒,除了到窮鄉僻壤當鈴醫,她還能做什麼呢?當然,她也想過掙錢,自力更生是很重要的事,可是京中雖處處都是掙錢的機會,卻也處處講權力,何況有凌父的污點在前,她要做生意很難,沒想到傅雲書已經幫她想好了,有人代她出面,還照顧到凌家,她不能不承認這個老公令人超級滿意……扯遠了,總之,如今她忙得昏天傅地,每隔五日出城行醫,其他的日子則忙著為即將開幕的鋪子出謀劃策。

  老實說,她本來就是一個閒不下來的人,這種忙碌的感覺真好,很有成就感。

  今日一早,她分別收到劉穆言和吳子鈺派人送來的帖子,食記藥膳樓和甜水堂的鋪位已經選好了,請她過去查看,並提供意見。因此送了小包子去夫子那兒後,她先去食記藥膳樓,接著去甜水堂,最後轉去傅雲書最愛的日茗園吃早午茶。

  日茗園聽起來很大,其實只是一間小鋪子,賣各式各樣的早點,可是有兩層樓,二樓座位用竹簾隔開,相較於一樓就清幽多了,不難猜想店家是專門為喜靜之人劃出這個區域。

  凌玉曦為自個兒點了一碗餛飩和兩道小菜,銀珠也一樣,而秦湘是豆漿和酥餅。

  「湘湘,你能不能坐著吃?」銀珠沒見過秦湘這樣的人,明明美若天仙,卻冷得像冬日的冰珠,不過,這還沒什麼大不了,真正令人難受的是她始終戰戰兢兢,好像要上戰場似的,壓力很大。

  頓了一下,秦湘清冷的道︰「這樣很好。」

  「小姐說,站著吃不好。」

  「我們在外面。」

  銀珠尷尬的一笑,可是吃了幾口餛飩,實在受不了秦湘帶來的寒意。「湘湘,你不是出自傅家村,為何姓秦?」

  「……傅家村也有外姓。」秦湘努力控制想皺眉的欲望。

  銀珠又是尷尬一笑,覺得自己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不過又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打破沉默,「湘湘,你為何會跟傅崝訂親?」

  「他的身手最好。」

  銀珠大驚小怪的瞪大眼睛,「因為他的身手最好?」

  「我看不上弱者。」

  「……」銀珠感覺自個兒的心碎了一地,她曾經想象過他們之間是兩小無猜,就像茶館裡說書的所言,應該很美好才對。

  凌玉曦忍俊不禁的咯咯笑了,目光暫時從窗外的街景收回來。「銀珠,你還是多想想傅峷,至於湘湘,別急,我覺得她這樣子很好,知道自個兒想要什麼。」

  她知道秦湘實在受不了「湘湘」這個稱呼,可是都糾正過好幾遍了,銀珠還是我行我素的喊,最後秦湘終於接受了,這樣的轉變讓凌玉曦相信再過個一年,秦湘就會有銀珠一半的風格,這正好應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句話,端看誰的影響力比較大,而銀珠的影響力絕對在秦湘之上。

  「小姐!」銀珠害羞的臉紅了。若非小姐提醒,她根本沒發現傅峷常常偷看她。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何必不好意思?再說了,你都二十二了,再不趕緊訂下來,難道等著變老姑娘嗎?」這幾年她最擔心的就是銀珠的親事,銀珠不離不棄的跟著她,不曾有過抱怨,若沒看到銀珠有個好歸宿,她會難過。

  秦湘忍不住看了凌玉曦一眼,這位夫人有男子的豪邁,她很欣賞!

  「我知道小姐若有餘力,必會幫我籌謀。」

  「我再看看,總要知道傅峷家中還有什麼人。」凌玉曦沒有向秦湘打探的意思,可是秦湘很自動自發的道來——

  「傅峷有父母、哥哥嫂嫂和兩個姪子,他們在傅家村種田,很善良的一家人。」

  凌玉曦滿意的點點頭,「下次爺回來,叫爺去問傅峷,要不要趕緊將你娶回家。」

  「小姐!」銀珠懊惱的腳一踱。

  「好好好,我不說,免得你鑽到桌底下躲起來,這樣不太好看。」凌玉曦笑嘻嘻的重新將目光轉移到窗外,突然,她整個人像是被雷劈到般僵住了。

  秦湘立刻感覺到她的變化,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接著,就聽見她低聲道——

  「湘湘,幫我跟著那個粗布衣裳的姑娘,查清楚她的下落就好。」

  秦湘不發一語的立刻轉身下樓。

  「小姐,出了什麼事?」銀珠很想靠過去,可是又怕壞事,不敢亂動。

  「你還記得銀喜嗎?」原主記憶中最清楚的人物是銀喜,一開始她並不能理解,後來她將原主的一切拼湊得更完整的時候,她就明白了,原主恨死了銀喜,倒不是銀喜毀了她的一切,而是因銀喜讓她對人性充滿了絕望。

  銀珠臉色一變,「銀喜不是已經死了嗎?」

  「是啊,她早該死透了,為何會出現在這兒?難道她是雙生子?」凌玉曦不是單線思考的人,猜想任何的可能性,再一一否絕這些可能性,真相就出來了。

  「銀喜只有哥哥和弟弟。」

  「不是雙生子,那就是死而復活。」

  銀珠覺得太匪夷所思。「怎可能有這種事?」

  「你知道嗎?死而復活往往不是真的死而復活,只是被誤以為死了,後來有人用了正確的急救方法,就活過來了,因此會以為是死而復活。」

  略一思忖,銀珠明白了,「小姐是說,當初她只是被人誤以為打死了,扔到了亂葬崗,後來又被救活了?」

  唇角一勾,凌玉曦已經隱隱約約描繪出真實的畫面。「也許,不是人家誤以為她死了,而是有人故意製造這樣的假象,目的就是為了讓她脫身。」

  銀珠驚愕的瞪大眼睛,「如此說來,銀喜是被侯府的人收買?」

  想了想,凌玉曦搖了搖頭,「這倒未必,若是連侯府的人都被外人收買,侯府的人幫助銀喜脫身也不難理解,不過銀喜活著這件事,至少能夠證明我的清白。」

  「小姐將銀喜抓來問清楚就知道她為何要如此陷害小姐了?」銀珠一想到此事就義憤填膺。發生事情到離開侯府不過短短幾日,但如同一場噩夢,她們每日吃的飯菜皆是人家剩下的,侯府的奴僕當她們是乞丐似的使勁糟蹋,就是認定她們會潦倒至死。

  「問清楚可以證明我的清白,但無法教對方認罪,最好能夠掌握到更充裕的證據。」凌玉曦不在意的擺了擺手,「不急,先確定她的下落,弄清楚她此刻的情況,自然有法子讓她開口說出真相。」

  銀珠皺了一下眉頭,覺得很困惑,「既然大伙兒以為她死了,為何她還敢出現?」

  「有可能為了生活,而京城是她最熟悉的地方,或者,京城可以得到她需要的銀子,不得已只好重回京城。」凌玉曦想到剛剛見到的銀喜看起來相當悲慘,想必日子過得很苦。

  銀珠聽得出她口中的憐惘,覺得很奇怪。「小姐不恨銀喜嗎?」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我看銀喜不過是別人手上的一顆棋子,從一開始,她就沒有不參與的權利。」凌玉曦戚戚然的一嘆。上一世,她不覺得自由多好,自由使人放肆,使人忘了界線,可是身在這兒,她才知道自由多可貴,權力又是多麼令人惡心,在權力面前,每個人都只是一顆棋子。

  銀珠細細品味一番,忍不住歪著腦袋瓜瞅著凌玉曦,「小姐的腦子究竟裝了什麼?為何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這不是奇奇怪怪的想法,而是客觀判斷。」

  「好吧,總之,我很慶幸小姐有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否則,哪能應付得了侯爺和小少爺。」銀珠看他們父子就是兩隻狐狸,還是很狡猾的那一種。

  凌玉曦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聽起來,銀珠應該是稱讚她,可是,為何她有一種被銀珠深深同清的感覺?好吧,無論是誰,成日被兩隻狡猾的狐狸盯著,確實不是什麼好事,不過,她也不是小白兔,沒必要同情她吧……其實,她覺得鬥狐狸是很有樂趣的事,但不能保證別人的想法一樣,若銀珠覺得她很可憐就很可憐吧。

  終於,秦湘回來了。

  「她住在南城一間大宅院。大宅院住了許多戶人家,絕大部分是從外地到京城討生活的窮苦人,因此出入相當混雜。」

  凌玉曦知道南城算是貧民窟。「你請傅峻派人盯著她,告訴傅峻,她就是當初害侯府三老太太小產的丫鬟。」

  秦湘神情一肅,點頭應允。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31 03:29 P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 02:00 PM 編輯

第十章 太夫人上門迎親

  「夫人,我忘了告訴你,傅峻昨日派人來傳話,侯府應該已經發現夫人在這兒,請夫人有個心理準備。」

  一早起床,腦子還未完全清醒,凌玉曦就接到秦湘丟過來的炸彈,不過按常理來說,從警告到發生還有一段時間,她可以慢慢思考應對策略,沒想到還沒將被炸彈搞得灰頭土臉的心情整頓好,人家就已經殺上門了。

  凌玉曦對太夫人當然沒有任何懼意,可畢竟是傅雲書的祖母,她不能不給予基本的尊重,況且她真的準備回侯府,就不能跟太夫人鬧得太難看了。

  「你是凌氏?」太夫人銳利的目光彷彿恨不得將凌玉曦剖開,查看眼前看見的是否只是人皮面具。

  「是,太夫人今日上門,為何不先遞帖子?曦兒好先準備一下。」凌玉曦發誓沒有質問之意,只是太夫人的眼神咄咄逼人,沒有尊卑意識的那個她就不自覺冒出頭了,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太夫人——主人是她,而太夫人不過是客人。

  太夫人怔住了。原本只是想先用氣勢壓制人,讓凌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沒想到會見到與記憶中完全不同的女人,不由得懷疑,這是不是冒牌貨?這不過是一個想藉凌氏之名佔據侯爺夫人位置的女人,可是再仔細看,容貌未變,只是神韻氣度截然不同。

  她是不是太凶悍嚇到太夫人了?好吧,她收斂一點,聲音放輕一點,「不知太夫人今日上門有何指教?」

  半晌,太夫人依然是原先那句話,「你是凌氏?」

  「若太夫人今日要見的人是凌玉曦,我是,太夫人有話直言。」

  回過神來,太夫人迅速的整理了一下思緒,厲聲道︰「你已經不是傅家的媳婦,為何還如此不知羞恥的糾纏侯爺?」

  凌玉曦很不服氣,明明是傅雲書糾纏她……算了,她也心甘情願被他糾纏,總不好拿這事跟老人家爭得面紅耳赤。「太夫人是不是誤解了?侯爺明明白白告訴我,和離文書與他無關,和離一事又豈能作數?」

  「你謀害傅家子嗣,還有臉自稱是傅家媳婦嗎?」

  凌玉曦微微挑起眉,「太夫人可有查證?」

  「事實不是擺在眼前嗎?」

  「太夫人、甚至是侯府想要的事實確實擺在眼前,可是,真相呢?太夫人難道不好奇真相嗎?還是說,太夫人寧可被人擺布,也要我跟侯爺和離?」凌玉曦帶著嘲諷的唇角一翹。

  她很想控制自個兒的氣焰,只是太夫人興師問罪的手段實在令人唾棄,她就不相信太夫人一點懷疑都沒有,還不是因為凌父出了事,太夫人明知她是受害者也要捨棄她。

  太夫人臉色一變,「這是何意?難道侯府誣陷你嗎?」

  「太夫人並非沒有見識的村姑,豈會看不出這種陷害人的伎倆?」

  「……你如何證明自個兒是清白的?」

  「那個丫鬟在太夫人的手上,應該由太夫人證明我的清白吧。」

  這個女人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只會喊冤的凌氏,她很清楚如何咬死侯府……看樣子果然如老三媳婦所言,她是有備而來,想逼她和離,就不能不給點好處。

  太夫人原本不想走到這一步,可是無法拿過去的事逼退她,也只能如此了。「無論如何,你不配當武陽侯夫人,不過我也知道凌家如今必然艱困,我可以幫助凌家度過難關。」

  凌玉曦還真是傻眼了,原來拿錢打發人這種戲碼不是現代連續劇的專利。

  「一千兩,外加兩百畝良田,如何?」

  凌玉曦真的很想賞她白眼,可是忍住了。「太夫人,論到掙銀子的本領,我可不見得輸給太夫人。」

  太夫人一時反應不過來,難道凌氏的意思是不缺銀子嗎?她還來不及想明白,就聽見孩童歡喜的聲音——

  「娘親!」凌霄像利箭般咐一聲衝了進來,撲到凌玉曦面前。「夫子今日教小包子吹簫,小包子會吹《關山月》了。」

  凌玉曦前一刻還記得暗喊一聲糟,下一刻聽到《關山月》,她已經忘了暖閣還有其他人了。「你一顆四歲的小包子怎可能吹得了《關山月》?你少吹牛了,我看你肯定吹得亂七八糟,曲不成曲。」

  「真的、真的,我吹給娘親聽。」凌霄連忙轉身伸出手,緊跟在後的傅嵱立馬送上蕭,他很有架勢的將簫放到唇邊試了試音,然後進入正曲。

  凌玉曦真的不抱任何期待,可是很快就發現,小包子還真不是普通的厲害,即使他還無法吹出《關山月》的氣象萬千、恢宏壯觀。

  凌霄只學了一半,所以曲子未完就停了,不過,他還是很得意,兩眼閃閃發亮瞅著母親,等候稱讚。「娘親,小包子吹得如何?」

  凌玉曦不吝嗇的點頭道︰「娘的小包子真是太厲害了!」

  「禮物。」

  凌玉曦瞪大眼睛,「你只吹了一半。」

  「娘親說了,小包子很厲害啊。」換言之,這是鼓勵他吹得很好的禮物,並非他吹完整首曲子的禮物。

  「……你這顆小包子也太會算計了吧!」凌玉曦忍不住咬牙切齒,這是她的錯,為了鼓勵兒子,她的獎勵總會分得很細,完成是一項,表現好是一項。

  凌霄咯咯咯的笑了,「禮物、禮物!」

  「好吧,你要什麼禮物?」

  「嵱哥哥要帶小包子去馬場。」

  凌玉曦偏著頭看傅嵱,「你要帶小包子去馬場?」

  「爺會去,小狼也會去。」傅嵱推出了凌玉曦最信任的兩個代表。

  這會兒凌玉曦全明白了,搞了半天,原來是傅雲書想帶小包子去馬場,可是她不答應,小包子根本去不成,他們只好想到這個法子,為了達到目的,這對父子真是費盡心思。

  「可是,天氣很冷,看樣子有可能會下雪。」

  「男子漢不怕冷。」

  凌玉曦唇角一抽,一對二……不不不,應該是一對很多,她若不認輸,肯定會被他們的口水淹死。「何時去馬場?」

  凌霄大大咧嘴一笑,兩眼微眯,「明日,夫子已經答應小包子了。」

  「明日要去馬場,今日就趕緊請求夫子教你吹《關山月》,難怪你今日……」凌玉曦猛然想起一事,全身頓時一僵,她小心翼翼偏過頭,見到太夫人目光激動的看著凌霄,真教人擔心她老人家會不會心臟承受不住暈過去。

  「小包子……」太夫人顫抖的伸出手。

  凌霄轉過頭,見到陌生人,終於意識到娘親正在招待客人,趕緊一板一眼的致歉,「婆婆,真是失禮了,小包子不知道您在這兒,還請見諒。」

  太夫人緩了一口氣,聲音變得很溫柔,就怕嚇壞了她的寶貝曾孫。「小包子的眉眼跟子璇一模一樣。」

  此處已被侯府發現,小包子遲早會曝光,凌玉曦索性大方迎戰,「雖然眉眼像侯爺,可是鼻子嘴巴像我。」

  這是告訴太夫人,小包子也是她兒子,別想獨佔。

  「小包子的鼻子嘴巴確實像你,形容看起來比子璇更為柔和。」太夫人已經將她們之問的「敵對」關係拋到九霄雲外。

  「小包子是爹娘的傑作,融和爹娘的優點。」

  太夫人對凌玉曦的形容顯然很有意見,可是皺了一下眉頭,倒也沒有反駁,不過看著凌霄的目光更火熱了,「我是小包子的曾祖母,小包子可聽爹爹提過?」

  凌霄看了母親一眼,凌玉曦當然不能否認太夫人的身分,只好點點頭。

  「娘親提過曾祖母,可是曾祖母不喜歡娘親,誣陷娘親。」

  凌玉曦差一點拍手叫好,聰明的小包子,娘親真是愛死你了!

  太夫人臉都綠了,瞪了凌玉曦一眼,趕緊解釋道︰「曾祖母也是被惡人蒙蔽,再也不會了,沒有人會欺負你娘親。」

  「真的嗎?」

  「真的。」

  凌霄走到太夫人面前,伸出手,「拉勾。」

  「好,拉勾。」太夫人趕緊伸手跟他打勾勾。「我們回侯府吧。」

  凌霄回頭看著母親,「娘親要回侯府嗎?曾祖母保證不會有人欺負娘親。」

  「太夫人可沒有請我回侯府。」凌玉曦很堅持自個兒的原則,說好了,不還她清白,好歹要太夫人親自請她回去。

  「你們母子一起回侯府,一起回侯府。」

  「太夫人真的請我回去?」

  「你是子璇的妻子,小包子的娘親,怎能不回去呢?我們今日就回去。」深怕凌霄被搶走似的,太夫人連忙將凌霄拉進懷裡,歡喜的東摸摸西摸摸。子璇不但有了承爵的嫡長子,還是如此漂亮、聰明的孩子,這必然是上蒼對武陽侯府的眷顧。

  這會不會太急了?凌玉曦喜歡慢慢來,可是發現接下來沒有她發表意見的權利,她只來得及顧好最重要的東西,便匆匆忙忙坐上馬車回武陽侯府。

  這與她期待的優雅從容相差甚遠,不過,高高在上的太夫人都讓步了,若她還吹毛求疵,倒顯得她很小氣。

  接到傅峻傳來的消息——祖母將曦兒和小包子接回侯府,傅雲書便匆匆丟下手邊的差事,趕在宵禁之前回到侯府,當然,他沒有驚動任何人,直接回落霞院。

  「爺,夫人和小少爺累了一日,已經安置了。」秦湘顯然猜到他會趕回來,刻意守在房門口等候。

  「小包子也在這兒?」傅雲書感覺到落霞院不同於以往的溫暖,處處掛著六角宮燈,可是這會兒他的心思全在他的女人身上。

  「是,小少爺說要保護夫人,堅持跟夫人一起睡。」秦湘右眉幾不可察的跳一下。

  小少爺白日像個小大人似的,好像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到了夜裡,他就會露出小孩子的真面目,找盡各種理由纏著娘親不放,最後總因為傅嵱相勸而不得不放棄賴在娘親床上,不過這兒是武陽侯府,傅嵱和張通不方便進內宅,而小少爺年紀小,暫時只能安排在落霞院的東廂房,夫人自然擺脫不了小少爺。

  傅雲書唇角一抽,那顆小包子根本是恨不得黏在娘親身上。

  「你也累了,去歇著吧。」傅雲書隨即踏進房間,從堂屋穿過東次間進到寢房,見到一大一小睡得又香又甜,兩人睡姿一模一樣,皆用右手托著腮幫子。

  傅雲書見了不由得一笑,在床邊坐下,先摸摸兒子的臉,幫兒子拉拉被子,目光便眷戀的落在嬌妻身上,雖然閉著眼睛,但是看她,覺得更艷麗動人了。

  「你要坐在這兒一直看到天亮嗎?」凌玉曦張開惺忪的雙眼看著傅雲書?

  傅雲書忍不住靠過去親一下她的唇,「我吵醒你了?」

  凌玉曦搖了搖頭,坐起身。「初來乍到,難以安穩入睡,有點聲音就醒了。」

  「我還以為要等上一年半載才能讓你回來侯府。」得知他們被接回來,他覺得很開心,同時又很擔心。他知道她不喜歡侯府,不單單因為這兒藏著不利於她的敵人,也因為侯府難免比外頭的規矩還多,以後她也不便常常出門當鈴醫,可是她待在這兒,有傅家軍就近保護,他還是比較安心。

  凌玉曦不滿意的撅著嘴,「我想收拾好了再回來。」

  傅雲書聞言鬆了一口氣,還笑了,「你和小包子回來就好了,其他的不重要。」

  凌玉曦惡狠狠一瞪,「不重要?我剛剛重金買了一對汝窯白瓷花囊、雙面繡的屏風,還有銀珠一針一線縫制的十二生肖抱枕……你知道我在那個小窩花了多少心思嗎?好不容易有點像樣了,看起來頗為順眼就搬走了,這種感覺很嘔。」

  「別生氣,我讓人將東西全搬過來。」

  「這兒都快塞爆了。」凌玉曦不以為然的掃了一眼。

  她覺得不可思議,他離家五年多了,落霞院的擺設應該很冷清,沒想到正屋擺得滿滿滿,好像很怕人家不知道主子很有錢似的,看得她差一點吐血,真是太沒品味了,不過今日累壞了,除了記得在各處擺上六角宮燈,其他的只能暫拋腦後。

  「這是娘的嗜好,你回來了,娘就不會再插手這兒的事。」他不在府裡時,娘三天兩頭就會上這兒東看看西瞧瞧,忍不住就對房裡的擺設大作文章——他想,娘很可能藉此滿足當一個母親的權利。

  「……這是婆母的傑作?」凌玉曦實在吃不消。今日見到婆母,看著很清高,唯有見到小包子時會流露出些許情緒,真教人難以想象她如此沒品味。

  「是,很俗氣是嗎?」

  「這可是你說的哦。」

  傅雲書好笑的靠過去,兩人額頭輕輕撞一下,他藉機向她解釋府裡的情況,「我外祖父是文官,名聲好,但沒銀子,無法給娘多少嫁妝,因此娘剛嫁到侯府時,日子不好過,連奴才都瞧不起,後來有了銀子,就喜歡買這些俗物證明自個兒很好過,也因為如此,祖母對娘不滿意。三嬸就不同了,忠義伯家的嫡女,就算是二流權貴,總是錦衣玉食養大的,什麼好東西沒見過,倒是比娘這個大媳婦更大氣,也難怪祖母更滿意更偏愛。」

  「二嬸呢?」

  「二嬸出身錦鄉侯府,不過同二叔一樣都是庶出,因此凡事縮在後面,喜歡跟在三嬸後面打轉,說是三嬸的應聲蟲也不為過。」

  凌玉曦可以明白二嬸的心態,三嬸管家,跟著三嬸比較有油水可以撈,可惜,權貴之家的貴女也不見得真有見識。她突然覺得很悶,為何過去一直認為侯府是龍潭虎穴?原主怎麼會被幾個不怎麼樣的女人逼走?不是她瞧不起侯府的幾個女人,而是今日的短暫接觸,她真看不出她們有何戰鬥力,太夫人原本還有一點,沒想到一顆小包子就堵住太夫人的嘴巴……

  原主敗在這幾個女人手上真的有夠冤,不過,若非如此,她和傅雲書很可能不會相遇。

  「怎麼了?」傅雲書輕柔的撫平她微蹙的眉。

  「沒事,我只是覺得太夫人眼光不好,婆母在眼光上雖俗氣了點,但一雙眼睛是透徹雪亮的,而三嬸嘛,根本是中看不中用。」

  傅雲書饒富興味的挑起眉,「中看不中用?」

  「只懂得裝模作樣,卻沒有相對的實力。」

  「為何有此看法?」

  「你知道嗎?三嬸看到太夫人給小包子的見面禮,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凌玉曦做了一個鬼臉。「我都為她難為情,自制力也太差了吧。」

  傅雲書忍俊不禁的笑了,寵愛的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倒是看得很仔細。」

  「當初小產的是三嬸,當然會留意她。」聽說三嬸那次失去孩子後,直至去年才三度懷孕,可又生了一個女兒,因此至今沒有兒子,難保不會對她心存怨恨。

  「我倒是忘了這一點。三叔文不文,武不武,唯一的樂趣就是跟幾個同好喝酒聽曲,野心不大,因此我不曾留意三嬸。」

  「雖然男人的野心往往比女人來得大,但世上沒有絕對的事。」

  「你要我留意三嬸嗎?」

  「我只是就事論事,沒必要搞得草木皆兵。」若三嬸像二嬸一樣有兩個兒子,而且資質不錯,她還覺得三嬸值得留意。不過,這更令她迷惑了,侯府看起來沒有人真的容不下她,當初原主被誣陷究竟是誰在後面操縱?

  這事也只有某人可解答了——

  「對了,傅峻可有將銀喜的事告訴你?」

  傅雲書點了點頭,「你確定是那個丫鬟?」

  「不會錯的,背主的僕婢總是教人記憶深刻。」

  「這筆帳我會連本帶利討回來。」

  「若不是為了小包子,我倒也不是非要追根究底,搞得侯府烏煙瘴氣。」小包子將來很可能是侯府的主人,若是娘親一輩子有著沒有洗刷的污名,難免成為他身上的一個瑕疵,若為事實,理當承受,實則不然,豈能放著不管?

  「若是烏煙瘴氣能清理掉亂七八糟的人,倒也無妨。」

  「也不知道能否借機清理掉亂七八糟的人。」事隔那麼多年了,要想將其中的利害關係搞得一清二楚,她覺得機會很小。

  「她不怕死的回到京城,絕不可能安安分分過日子,只要派人盯緊她,說不定她就會為我們挖出真相。」

  仔細想想還真有道理,凌玉曦點頭道︰「那就等著她給我們真相吧。」

  傅雲書伸手將她摟進懷裡,「你有想我嗎?」

  「不想,免得睡不著覺。」

  「我很想你,夜裡特別想你。」

  凌玉曦甜蜜蜜的一笑,卻不懷好意的道︰「今晚你就繼續想吧。」

  「今晚不能抱著你睡覺,但是,你可以伺候我沐浴。」傅雲書想像得出來她想咬人的表情,低聲笑了,接著將她抱起來,走向淨房。他不能在床上折騰,就在浴池裡面索討,這也別有一番情趣。

  太夫人相當疼愛晚輩,入冬之後,五日一次晨昏定省就可以了,可是自從凌玉曦帶著凌霄回來後,凌玉曦日日帶著凌霄晨昏定省,三老太太感覺自個兒在太夫人身邊的位置被搶走了,因此開始勤奮起來,不過,她總是慢凌玉曦一步,還沒踏進屋子,就可以聽見太夫人的笑聲——

  「大姪媳婦真是了不得,總是逗得娘哈哈大笑。」三老太太語帶嘲弄的瞥了凌玉曦一眼。沒想到快六年不見,這個女人完全變了一個人,再也不會膽怯的恨不得將自個兒縮得不見人影,舉手投足展現出來的氣度和見識,絕不輸權貴之家的夫人,難怪太夫人越看越喜歡,就是大嫂也開始正眼看人。

  「這有何了不得?你不是也很擅長嗎?」老夫人冷冷的搶在媳婦面前道。

  三老太太怔了一下,尷尬一笑,「大嫂也在這兒啊。」

  「我不能在這兒嗎?」

  「……天冷,我還以為大嫂捨不得離開暖閣。」

  老夫人竟然笑了,笑起來光彩動人,讓眾人閃了一下神,覺得真是個美人兒,可是下一刻,她又用那種冷冰冰的口氣說話了,「你沒見到今日雪停了,太陽露臉了?」

  三老太太頓時一僵,她怎麼忘了今日天氣出奇得好?

  「坐吧。」太夫人終究捨不得老三媳婦被欺負。

  三老太太連忙在太夫人另一邊下首坐下,正好對上老夫人冰冷銳利的目光,連忙閃開,轉而看著太夫人。

  「何事教娘笑得如此開?」

  「我們在說曦兒昨日做的那盅蟲草燉肉,真是好吃。」

  「什麼蟲草……」三老太太做出惡心想吐的樣子。「娘怎能隨便吃那種來路不明的東西?萬一吃壞了身子,如何是好?」

  太夫人懊惱的皺了一下眉,將凌玉曦的解說搬出來重述一遍,「蟲草燉肉是冬蟲夏草加豬肉燉煮,可以增強免疫力,保護肝臟。」

  「冬蟲夏草含有蟲草素,具有高度抗菌能力,可抑制惡性腫瘤細胞增殖。蟲草多醣則是一種高度分枝的醣類,能提升血液的抗體含量,增加免疫功能,強化人體抗癌力,還有,冬蟲夏草內的蟲草酸,具有降低顱壓的效果,亦有助於新陳代謝,降低腦溢血的發生率。」

  凌玉曦不懷好意的加上一串,存心教三老太太有聽沒有懂,這也是轉個彎告訴三老太太,不懂,就少說幾句,免得丟人鬧笑話。

  「……大姪媳婦懂得還真多。」三老太太一張臉先是漲紅,接著慢慢轉為慘綠,一心想讓子璇媳婦難堪,竟沒想到蟲草是指冬蟲夏草,那可是好東西,還不便宜。

  「我出身醫學世家,多少懂一點。」凌玉曦殷勤的給太夫人做藥膳,不全是為了與太夫人打好關係,最重要的是為了方便出門行醫。她的身分畢竟不同了,不便五日出城一趟,就改成十日。太夫人因為藥膳知道她懂醫術,接著聽說她去窮鄉僻壤為人看病,又聽她解釋這是有利於侯府名聲的好事,便答應了。

  「對了,我都忘了大姪媳婦是凌大夫的女兒。」三老太太終於想起凌大夫惹上的人命官司,得意的揚起眉,等著看凌玉曦笑話。

  凌玉曦不慌不忙的勾唇一笑,「三嬸知道嗎?人在做,天在看。」

  「這是何意?」

  「我爹說了,藥方遭人動了手腳,我信了,至於誰要陷害我爹,老天爺看得一清二楚,終有一日,老天爺會還我爹公道。」

  凌玉曦只是就事論事,可是落在三老太太耳中,倒像是她察覺到什麼似的。

  「……你何來證據證明有人要陷害凌大夫?」

  凌玉曦的眼神彷彿要將人看穿似的,唇角似笑非笑的微微上揚,「當女兒的堅信父親是清白的,豈不是理所當然?三嬸難道不希望大姪媳婦的爹是清白的嗎?」

  三老太太頓時舌頭打結了。

  「我說了,人在做,天在看。凡走過必留下痕跡,這世上又豈會有秘密?」原本,她對三嬸沒有任何疑心,一來沒有動機,二來不可能拿腹中的孩子冒險,可是今日三嬸的反應太奇怪了,她不禁有了不一樣的思考,三嬸很可能參與其中,只是沒想到會付上如此大的代價——失去孩子。

  「是啊,人在做,天在看,真相總會大白。」老夫人終於看媳婦順眼了,能夠讓自個兒從劣勢躍居上風,有長進了!

  「好啦,這已經是過去的事,往後別再提了。」太夫人不忍心老三媳婦面子掛不住,又氣她不識相,也不想想子璇媳婦是她這個老太婆請回來的,還拿那件糟心事給人添堵,不過,子璇媳婦今日的表現令人滿意,總算配得上侯爺夫人這身分了。

  三老太太不曾如此鬱悶。雖然凌氏是因為生了兒子才能回來,可是回來不過短短數日,就取代她在太夫人心目中的地位,這就說明凌氏是個有手段的,長此下去,將來若她生不出兒子,她在侯府的地位只怕比當年的凌氏還慘。

  回到寧芳院,三老太太的心情更低落了。

  她覺得很不安,凌氏必然察覺到什麼,要不,何以敢大言不慚說出那種話?

  「小姐,是不是應該將凌氏回來的事告訴李四姑娘?」思羅提醒道。

  三老太太沒好氣的瞪了一眼,「凌氏回來的事只怕早已傳遍京城,用得著我多嘴嗎?」

  太夫人的動靜可大了,為了凌氏大開中門……雖然主要是為了那個寶貝曾孫,但是凌氏回侯府一事必然驚動整個京城,更別說鎮國公府消息最靈通了,豈會不知?

  「小姐與李四姑娘是同一條船的人,互通消息原是應該,可是小姐若一直悶不吭聲,李四姑娘很可能以為小姐想劃清界線。」

  「我只是回報李四姑娘的恩情,可沒答應上李四姑娘那條船。」三老太太如今可不想跟李允寧扯上關係。今日看凌氏,她覺得凌氏比李允寧更可怕,她無法避開凌氏,也只能躲著李允寧。

  「小姐原只是回報李四姑娘的恩情,但如今是再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三老太太惱怒的舉手打了思羅一巴掌,「你是我的丫鬟,還是李四姑娘的丫鬟?」

  思羅彷彿感覺不到臉上的火熱,苦口婆心的道︰「我是為了小姐,小姐得罪不起李四姑娘。」

  三老太太恨恨的剜了思羅一眼,「難得我得罪得起凌氏嗎?」

  「小姐可以讓李四姑娘來對付凌氏。」

  三老太太嚇了一跳,「什麼?你要我藉李四姑娘的手除掉凌氏?」

  「李四姑娘如何對付凌氏,那是李四姑娘的事,小姐只要從旁協助就好了。小姐想想,當初若非小姐小產,凌氏豈會被太夫人逐出侯府?這事會永遠像一根刺扎在凌氏心上,只要逮著機會,凌氏必然對付小姐。」

  「這……她應該怪她的丫鬟。」

  「那個丫鬟已經死了,這筆帳當然只能算到小姐頭上。」

  這會兒三老太太終於坐不住了。「她不會真的準備對付我吧?」

  「小姐想想剛剛凌氏所言,凌氏絕非善罷干休的人。」

  沒錯,凌氏不會善罷干休。三老太太下定決心道︰「你去跑一趟,將府裡的情況仔仔細細告訴李四姑娘,請她拿個主意,不過說清楚,若她還想嫁給侯爺,她自個兒想法子對付凌氏,能幫一把的我會幫她,但我不會出手對付凌氏。」

  「是,我會一五一十轉達小姐的意思,相信李四姑娘能夠體會小姐的立場。」思羅行禮退了出去。

  三老太太軟趴趴的跌回臥榻上。奶娘提醒過她,一步錯,就會慢慢陷進去,難以回頭,可是她沒當一回事,結果……如今說什麼都來不及了,只盼著李允寧順利除掉凌氏,而她做過的那些事不會曝露出來。

  得到太夫人的同意,凌玉曦當然可以大大方方出門行醫,可是因為女扮男裝的關係,她不願意乘坐侯府的馬車,而是讓學士巷派馬車過來接她,如此一來,當然不好在侯府前面上下馬車,便約在侯府巷外的茶棚。

  回到城裡通常申時初,凌玉曦會坐下來喝碗茶、吃塊糕餅,感覺好像坐在歐洲街道上喝咖啡,這對她來說是一件很浪漫的事,然後,她再優雅從容的步行回侯府。

  「小姐,那不是三老太太身邊的思羅嗎?」銀珠拉了一下凌玉曦的衣袖。

  凌玉曦微微轉過頭,順著銀珠的視線看過去——思羅與一個婆子躲在一棵樹後方竊竊私語,因為她們正好位於同一側,反而看得一清二楚……她的目光很自然落在那個婆子身上,因為常識告訴她,陌生人往往比熟人能提供更多訊息,果然,她捕捉到有意思的線索。「湘湘,會不會覺得那個婆子很面善?」

  秦湘顯然也注意到了,點了點頭,「那日與銀喜拉拉扯扯的婆子就是她。」她們初次看見銀喜時,她正和一個婆子當街拉扯,吸引不少人注意。

  凌玉曦唇角一勾,「這可有意思了。」

  她一直覺得銀喜與三老太太無關,因為她們之間若有勾結,萬一太夫人有心追查到底,她們的關係就會被挖出來,原主指使銀喜衝撞三老太太就會變成三老太太自導自演,三老太太再笨也不會用這麼粗糙的手段,可是如今卻發現她們有著相同的連結——雖然思羅不完全代表三老太太,不過,若沒有三老太太的參與,思羅恐怕沒法子唱出這麼一齣戲。總而言之,三老太太至少知道主使者是誰。

  「難道陷害小姐的是三老太太?」銀珠覺得很困惑。

  凌玉曦搖了搖頭,「不是,她只怕也是別人手上的一顆棋子。」

  「小姐是說,三老太太與銀喜一樣遭人利用嗎?」

  「同為棋子,但動機不同,不過,但願她的動機可以得到諒解,否則,可憐的只是兩個年幼的孩子。」一旦真相大白,即使太夫人放棄追究,傅雲書也不會善罷干休,而她,也不喜歡家裡有一顆不定時炸彈,誰知道三嬸會不會哪日又為了其他目的而幹出什麼蠢事。

  「無論動機如何,錯了就是錯了。」秦湘冷哼一聲。

  凌玉曦點頭道︰「是啊,錯了就是錯了,總要付上代價,要不,不會記取教訓。」

  銀珠不解的皺了皺眉,「不過,三老太太圖的是什麼?」

  「三嬸還沒生兒子,如今最看重的應該是三叔的前途吧。」她有預感,這事恐怕牽止到鎮國公府。

  「三老太太可以去求侯爺啊。」

  「三嬸只怕拉不下這個臉,再說了,侯爺如今的地位並非承爵之時就有,而是打敗北夏之後,才有了說話的分量。」

  秦湘冷聲道︰「五年多前,京中權貴可沒有一個將爺放在眼裡。」

  「若非如此,當時我恐怕不能活著離開侯府。」傅雲書能否打贏北夏是個未知數,實在沒必要為了他一個過門幾個月的媳婦大動干戈。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若是當時侯爺不重要,為何有人要對付小姐?」

  「侯爺剛剛北征,全部心思都放在北夏,絕對沒有餘力關心府裡的事,而且侯爺北征也不知道要多久,索性早早將我逐出侯府,免得夜長夢多。」

  「究竟是誰如此惡毒?」

  秦湘突然站起身,低聲道︰「夫人,你們先回去,我去跟蹤那個婆子。」

  轉眼之間,秦湘就消失不見。

  銀珠不可思議的眨了眨眼睛,「湘湘真是太厲害了!」

  「是啊,我終於見識到何謂身輕如燕了。」凌玉曦見了也嘆為觀止,不過她突然想到一件事,不由得低下頭,瞪著肚子半晌,伸手捏了一下——有肉,與過去的排骨觸感完全不同。「銀珠,我最近是不是有變胖的傾向?」

  銀珠瞥了她一眼,「小姐不是一直都這個樣子嗎?」

  凌玉曦唇角抽動一下,「你是說我一直都肉肉的嗎?」

  「……小姐穠纖合度。」她仔細看了一下,比起以前,小姐如今確實稱得上豐腴。

  「是嗎?」

  「是,要不,小姐去問侯爺。」

  「我就是變成胖子,他也會說剛剛好。」凌玉曦像在抱怨,卻又帶著絲絲甜蜜。

  銀珠曖昧的一笑,「是啊,侯爺看小姐無一不美,簡直就是天上下凡的仙女。」

  「你這個丫頭……回去了。」凌玉曦故作惱怒的在銀珠臉頰上捏了一把,隨即從荷包取出一塊碎銀放下,跟店家打了一聲招呼走人。

  沒想到她們回到落霞院時,秦湘已經回來了,兩人見了都嚇了一跳。

  「你動作也太快了吧。」

  「就是啊,你背上裝了翅膀嗎?」銀珠對秦湘實在太崇拜了。

  秦湘怔愣了下,「裝了翅膀?」

  「小姐每次誇我動作快,都說我背上裝了翅膀。」

  頓了一下,秦湘由衷的道︰「夫人說話真有趣。」

  凌玉曦哈哈一笑,其實她真正想說的是「你搭噴射機嗎」,但是很難解釋清楚,索性用了這個比較能夠讓人理解的形容。

  秦湘神情一肅,「那個婆子進了鎮國公府。」

  「什麼?!」凌玉曦和銀珠同時瞪大眼睛。

  「鎮國公府高手如雲,我不敢貿然闖進去一探究竟。」

  凌玉曦無所謂的擺了擺手,若有所思的在軟榻坐下。「銀珠,那日小綠不是告訴你,原本太夫人有意為侯爺訂下鎮國公府的四姑娘?」小綠是凌玉曦在學士巷時新買的丫鬟。

  「對,小綠聽見丫鬟們在說笑,從她們口中套出來的。」

  凌玉曦了然一笑,「這會兒我全弄明白了。」

  「小姐弄明白什麼?」

  「鎮國公府的四姑娘想當武陽侯夫人。」

  秦湘皺了一下眉頭,「侯爺不可能娶鎮國公府的姑娘,要不,老侯爺不會在不清楚夫人人品的情況下,就匆匆以救命之恩訂下夫人。」

  「按你這麼說,鎮國公早就有意與武陽侯府結親,是嗎?」

  「如今宮裡那個李貴妃並非出自鎮國公這一房。鎮國公想送女兒進宮,應該送嫡親女兒,就是李四姑娘,只是要送李四姑娘進宮,至少也要等到李四姑娘及笄,因此,鎮國公便想以姻親關係拉攏武陽侯府,沒想到老侯爺搶先一步訂下夫人,後來鎮國公才將二房的李貴妃送進宮。」

  「沒想到還有這麼一段,不過,鎮國公若有意送嫡女進宮,這會兒送進去也無妨啊。」

  後宮經常可見姊妹檔。

  秦湘搖了搖頭,「這我不清楚。」

  「好啦,你將今日發現的事告訴傅峻,請傅峻將消息送到侯爺那兒。」

  秦湘應聲退了出去。

  凌玉曦整個人蔫蔫的縮到軟榻上,真相已經近在眼前了,她只覺得很悲哀。

  「小姐,怎麼了?」

  「爹若不將我嫁進傅家,這會兒他應該還好好的活著吧。」能夠攀上武陽侯府這門親事,凌父很得意很開心,可是萬萬沒想到因此毀了一生。

  「小姐不是常說世事難料嗎?今日不是為了這事遭罪,明日也可能為了另外一件事遭罪,只能說,鎮國公府太可惡了,為了成就私心,任意踐踏別人的尊嚴,也害死了無辜的人。」

  凌玉曦恨恨的咬牙切齒,「沒錯,最可惡的就是鎮國公府,不拿人命當命,終有一日會自食惡果!」

  「是啊,小姐不是常說,人在做,天在看,上天總會伸張公義。」

  凌玉曦打起精神點頭道︰「我就等著上天伸張公義。」

  當傅峻將凌玉曦的發現送到傅雲書手上,齊常安也接到傅雲書遞送入宮的密信,微服出巡來到駐扎在京城北方的京衛營。

  「你在鎮國公的莊子發現火藥?」雖然齊常安恨死了鎮國公,因為鎮國公的阻撓,許多新政無法推行,可是,鎮國公是他舅舅,當他遭遇危險之際,是舅舅將他護於身後,他真的不願意跟舅舅反目成仇,不願意親手將舅舅送上東市的刑台,因此,他總是懷抱著些許期待——舅舅沒有謀逆的意圖,舅舅只是貪……但若沒有更大的野心,豈會入貪得無厭?

  傅雲書點了點頭,細細道來,「一開始,微臣看不出來鎮國公的幾處莊子有何異樣,莊子的奴僕出入都很正常,未見侍衛或死士,只是,以鎮國公的地位,名下的莊子若沒有良田,至少該有溫泉,而不是如此偏僻、破敗,就是盜賊經過也不願意進去洗劫,所以,微臣才堅持繼續盯著莊子。

  「直到昨日,微臣的侍衛聞到硝石和硫磺的味道,猜想莊子很可能藏了火藥,於是趁著夜色潛進去,確定真有火藥。」

  傅雲書轉頭看了傅岩一眼,傅岩立刻上前,雙手呈上一個匣子。

  「這是微臣的侍衛偷盜出來的,請皇上過目。」傅雲書一向清楚讓證據說話的重要性,至於皇上會不會再派人深入查探,那是皇上的事。

  齊常安的近衛上前接過匣子,打開匣子,然後再呈給他過目。

  看著匣子裡面的火藥,齊常安覺得自個兒應該憤怒,可是過了半晌,他竟然鬆了口氣。

  是啊,他真的覺得鬆了口氣,終於可以做個了斷了。如今,他與舅舅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局面,尤其吳家垮了,開始有商賈投入海上貿易,舅舅也察覺到自個兒做的事已露了餡,只是他沒有足夠的證據一掌擊斃,不能不忍著,因此,舅舅故意在朝堂上與他唱反調,試探他是否知道吳家勾結海盜一事與舅舅有關,由此可知舅舅如今有多囂張,完全沒將他放在眼裡。

  「你認為鎮國公有謀反之意嗎?」

  「無論他是否有謀反之意,他都不應該擁有火藥。」換言之,即使鎮國公擁有火藥的目的在自保,皇上也可以視為謀反。

  「朕應該直接派兵包圍鎮國公府嗎?」齊常安恨不得早早除掉鎮國公,可是真要下定決心動手鏟除,這並不是容易的事。

  「若皇上能夠讓太后暫時離開京城,皇上行事就更方便了。」如今皇上絕對有足夠的能力不動聲色包圍鎮國公府,可是一旦太后得知消息,跳出來扯皇上後腿,皇上不但扳不倒鎮國公,還會讓鎮國公找到藉口謀反,而太后若為了保住李家,很可能犧牲皇上,轉而扶持皇上的胞弟,體弱多病的寧親王上位。

  「快過年了,母后不可能離京。」

  「皇上不如等過完年再來處置。」

  「因為要過年,朕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動手處置——鎮國公想必也有這種想法吧。」

  「皇上若想讓鎮國公措手不及,此時確實是好時機,不過,皇上就必須想個法子讓太后兩耳不聞窗外事。」

  傅雲書並未挑明,但相信皇上明白他話中的含意。

  齊常安搖了搖頭,母后就算病了,整個宮中還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朕還未完全清除母后在宮中的耳目。」

  「如此一來,即使太后身子不適,也不可能不聞窗外事。」

  眼看差一步就要成了,齊常安不由得焦躁的走過來又走過去。「難道沒有法子將母后弄出皇宮嗎?」

  細細琢磨,傅雲書有個主意,「寧親王是不是一入冬就會住到郢山的溫泉莊子?」

  頓了一下,齊常安反應過來了,「六弟若是病了,母后就一定會趕到莊子上陪六弟。」

  六弟自幼體弱多病,又溫馴聽話,母后因此格外疼愛六弟,若非六弟身子實在太糟糕了,母后可能更期待坐上皇位的是六弟,而不是他。

  「若皇上要避免太后察覺,此事最好有寧親王配合。」

  「朕會讓六弟配合。」舅舅送了二房的嫡女進宮,同時也送了三房的嫡女給六弟,而這位李側妃並沒有李貴妃聰明,竟下毒謀害六弟最喜歡的女人。雖然保住性命,卻一輩子不能當母親,六弟為此大為震怒,只是找不到證據,而他有證據可以讓六弟看清楚舅舅的野心,若六弟不想任由舅舅擺布,也只能配合他。

  「皇上若能得寧親王相助,此事必能萬無一失。」傅雲書一向做分內的事,不會好奇皇上不想說的事。

  半晌,齊常安輕嘆了聲氣,「朕與母后從此再也沒有母子情分了。」

  「只要皇上將證據擺在太后面前,太后終究會明白皇上所為皆為大齊。」

  齊常安冷冷一笑,「母后從來是先有李家,再有大齊。」

  「皇上總要試著讓太后知道鎮國公的野心。」對太后來說,皇上能夠上位全是鎮國公的功勞,鎮國公貪了點又如何,可是一旦鎮國公意圖讓齊家的天下變成李家的天下,太后可不見得能夠容忍鎮國公。

  「朕就不相信母后不知道鎮國公的野心。」

  傅雲書識相的保持沉默,無論皇上與太后如何鬧如何吵,這是母子之間的事,可容不得外人指手劃腳。

  「鎮國公的莊子全部夷為平地。」

  「是,皇上何時下令,微臣就何時點燃那些火藥。」傅雲書終於安心了。

  皇上對鎮國公的感情很複雜,有敬愛,有怨恨,教皇上真的豁出去對付鎮國公,並不容易,可是鎮國公一日不除,他的妻兒就得一日身陷危險之中。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31 03:31 P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 02:17 PM 編輯

第十一章 揭開真相

  站在窗邊,不畏外頭吹來的寒氣,凌玉曦不由得回想起在淮州時,遇到這種只能待在家裡賞雪的日子,她總是興沖沖的拉著小包子堆雪人,小包子因為年紀小,通常窩在銀珠懷裡為她和小狼拍手加油,偶爾靠過來摸一把……總之,這種不能出門的日子是溫馨的家庭時間,可是如今她只有一種感覺——悶!這是因為傅雲書不在身邊嗎?

  不知為何,強烈的第六感告訴她,有大事要發生了,而這種時代的大事通常會血流成河,但願是她被現代戲劇荼毒得太嚴重了,即使有大事,也不會死傷無數……這種時候,她覺得當小老百姓比較好,上面如何動蕩也不會被影響到,因為他們滿腦子只想著如何讓生活更好,而今,她的夫君偏偏如此接近權力核心,只要他站的那邊穩不住了,他很可能第一個被推出來受死……

  「我聽說食記藥膳樓和甜水堂開張了,生意很不錯,你不開心嗎?」傅雲書從身後抱住凌玉曦。

  凌玉曦急急忙忙轉身看著他,半晌,心疼的舉手摸著他的臉,「你瘦了!」

  傅雲書雙手捧著她的臉,「你也瘦了。」

  「我覺得變胖了。」可能是因為很悶,她不自覺的就想吃東西。

  「是嗎?我瞧瞧是不是真的變胖了。」傅雲書轉而圈住她,將她貼向他……有點肉,觸感真是好極了,不過,他還是說︰「我覺得剛剛好。」

  「你少騙我了!」凌玉曦懊惱的用手指戳他的胸口。

  「我真的覺得剛剛好,我很喜歡。」

  凌玉曦歪著腦袋瓜瞅著他,故意找碴的道︰「你是不是也跟鎮國公府的姑娘說過這樣的話,要不,人家為何想嫁你?」

  「過去若在京城過年,我都會在宮宴上見到鎮國公府的姑娘,可是,我正眼也沒瞧過一個,從來不知道她們的模樣。」他是早訂親的人,根本不允許自個兒的目光在其他女子的身上逗留,這也是祖父對他的教導,別教姑娘家因為他的無心之舉會錯意了,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凌玉曦驚愕的瞪大眼睛,「你真的見過鎮國公府的姑娘?」

  「過年皇上都會宴請京中權貴,武陽侯府皆在名單上。宮宴上,我不但可以見到鎮國公府的姑娘,其他權貴家的姑娘也見得到,不過,就是劉穆言的幾個妹妹,我也不曾記住一個。」

  「你沒記住人家,人家卻記住你了。」她猜想,鎮國公有意與武陽侯府結親時,鎮國公夫人就向府裡的姑娘透露消息,她們因此對傅雲書上心,雖然後來因為凌家介入,兩家的親事告吹,可是,某人卻對傅雲書念念不忘,後來甚至說服鎮國公對付凌家。

  「對不起。」雖然還未證實,但傅雲書已經相信是自個兒害凌家遭難。

  凌玉曦搖了搖頭,「這不是你的錯,只能說鎮國公的野心太大了,不過我想不明白,鎮國公為何不直接將自個兒的嫡女送進宮?」

  「一開始,鎮國公確實想等嫡女長大了,再將她送進宮,因此他用李貴妃拉攏武陽侯府,可祖父是個硬骨頭的,偏偏不教他稱心如意,他只能先將李貴妃送進宮。這些年來,鎮國公已經看出皇上厭惡李家姑娘,與其將嫡女送進宮,還不如利用嫡女拉攏其他權貴。」

  「可是,五年多前你也不過空有爵位,他為何看上你?」

  「我若真的打敗北夏,在軍中將擁有任何武將都難以超越的地位,而且我手上有傅家軍,盡管傅家軍在外人眼中早就變成一般老百姓,但在權貴眼中還是一股充滿誘惑的力量。既然當時他的嫡女還不到議親年紀,他有時間等上幾年,何況凌家無權無勢,輕而易舉就可以將你們攆走。」

  凌玉曦若有所思的挑起眉,「如今我重回武陽侯府,鎮國公的嫡女無法嫁給你,鎮國公是不是會對付我?」

  「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鎮國公連皇上都不怕了。」她不是潑他冷水,而是進了京之後,她更清楚鎮國公的權勢有多大,難怪皇上看鎮國公不順眼。

  「鎮國公不怕皇上,那是他以為自個兒的本事在皇上之上,可是,他的本事真在皇上之上嗎?皇上已不是當初靠他扶持上位的皇子,若看不清楚,他注定要敗。」

  凌玉曦倒是非常同意,輕忽對手,你可能連自個兒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皇上要出手對付他了?」

  傅雲書笑而不語。

  凌玉曦撇了撇嘴,「皇上還沒出手之前,人家說不定已經先出手對付我了。」

  「你別擔心,如今我在京城,鎮國公不敢輕舉妄動。」傅雲書唇角嘲諷的一勾,「鎮國公是個老奸巨滑的,不會親自動手,要不,就不會只有吳家落個勾結海盜的罪名,而他不過是放縱下人收取吳家賄賂。」

  「放縱下人收取吳家賄賂?」

  「淮州城衛包圍吳家時,雖然我封鎖淮州城一日,阻止吳家有機會出城搬救兵,順利將吳家搜個底朝天,找到了帳冊和書信,可惜,無論帳冊或書信,都只見得到鎮國公府的總管,未見鎮國公本人。」

  凌玉曦微蹙著眉,「鎮國公如此謹慎,想要定他罪,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傅雲書伸手撫平她的眉,「我記得你說過這麼一句話——凡走過必留下痕跡。那些偽裝海盜的侍衛如今落在皇上手上,皇上在他們身上找到相同的紋身,我想這很可能是鎮國公為了辨視他們的身分刻意刺上的圖騰。」

  略一思忖,凌玉曦馬上反應過來,「鎮國公手下應該還有這樣的人。」

  「沒錯,只要從鎮國公手下搜出刺有相同圖騰的人,鎮國公就不可能在吳家勾結海盜一案上置身事外了。」

  「不過,這些海盜被你抓了,鎮國公不擔心嗎?」

  「我製造假象,讓鎮國公以為那些海盜跳海逃生,他們可能已經葬身大海。」

  凌玉曦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難怪吳家以勾結海盜定罪,鎮國公一點都不擔心。」

  「若說鎮國公一點也不擔心,那倒未必,只是不能教別人瞧出來了。因此吳家垮了,他並未收斂,而是更張揚,這也是想試探皇上掌握多少證據。」

  是啊,站在如今這樣的高度,若是發生事情就亂了陣腳,底下的人豈不是更亂成一團?

  如此一來,也不必等對手出擊,底下的人就會搞垮你。

  「鎮國公不願意親自動手,就必然藉著別人的手……三嬸嗎?」

  傅雲書點了點頭,「傅峻已經查清楚了,三嬸身邊的思羅有個青梅竹馬在鎮國公府當差,據說兩人早有婚約,後來家鄉遇大水,不得不將自個兒賣了為奴,思羅進了忠義伯府,而她的青梅竹馬進了鎮國公府,兩人私下一直有往來,後來思羅隨著三嬸進了武陽侯府,便成了鎮國公府在武陽侯府的眼線。」

  「三嬸肯定不知道身邊的丫鬟早有異心,她一直傻傻的被人牽著鼻子走。」

  「若是三嬸沒有私心,又豈會遭人利用還不自知?」

  「誰沒有私心,這倒也不能怪她,當然,她不應該傷害別人。」

  傅雲書低下頭,兩人額頭輕輕踫了一下。「你同情她?」

  她知道他不贊同,可同樣是當母親的人,她沒法子對三嬸硬著心腸。「為此,她已經失去孩子,如今她還有兩個女兒要照顧。」

  「當年她失去孩子,是老天爺給她的警示,可是,她竟然執迷不悟。」

  這會兒凌玉曦還真是無話可說,三嬸真的不是一個懂得記取教訓的人。

  「武陽侯府容不下她,可要如何處置,就由祖母決定。」

  凌玉曦踮起腳尖,輕吻他的嘴,「沒錯,三嬸的問題就交給太夫人,三叔若有意見,也不會將矛頭指向你。」說白了,傅雲書是晚輩,若是對三嬸太狠了,容易惹上閒言閒語。

  傅雲書並不在意這些,閻羅將軍的名聲都無所謂了,其他也不必太計較,可是嬌妻心疼他,他自然歡喜接受。

  「但願她不會太糊塗。你真是小氣,這如何夠呢?來,我教你——」傅雲書低下頭,深深的堵住她的嘴,雙手托起她的身子,讓她整個人纏在他身上,吻著吻著,兩人就滾上床,狠狠鬧騰一夜。

  面對危險,凌玉曦心裡有譜,也就放下了,可是沒想到隔一日就有動靜,還是如此大的動靜,差一點傻眼了——

  「這個時候去莊子泡溫泉?」

  「聽說太后今日出京到寧親王的莊子泡溫泉,三老太太便吵著太夫人也要去莊子泡溫泉。」容嬤嬤笑著解釋道。

  凌玉曦怔愣了下,「太后今日出京到寧親王的莊子泡溫泉?」

  「往年還未進入臘月,太后就會帶上宮中幾位貴人同去皇家別苑泡溫泉,可是今年宮裡事多,太后就取消皇家別苑之行。」

  今年宮裡事多?凌玉曦唇角一抽,若她猜得沒錯,吳家垮了讓鎮國公不放心,因此拖住太后的腳步。「如今太后為何又改變主意?」

  「寧親王好像病得很嚴重,太后放心不下,順道去那兒泡溫泉。」

  「可是,就要過年了。」

  「宮裡有皇后,太后偶爾也會去郢山陪寧親王過年。」

  凌玉曦明白了,如今後宮真正的女主人是皇后,不是太后,對此,太后難免有點鬱悶,可是又不能說什麼,只能偶爾鬧彆扭缺席一下。

  「太后是何等尊貴的人,我們可不能跟太后相比,這時去莊子泡溫泉不好吧。」為了準備過年,府裡可謂忙翻天了,三老太太在此時吵著去莊子泡溫泉,太夫人不覺得奇怪嗎?好吧,太夫人偏疼三老太太,可是不至於縱容三老太太如此無理取鬧吧。

  「太夫人原本覺得不妥,可是三老太太說了,太夫人如今不管事,而老夫人肯定沒興趣去莊子泡溫泉,太夫人閒著也是閒著,為何不能去莊子泡溫泉?只要能趕回來過年就好了。」

  閒著也是閒著,為何不能去莊子泡溫泉?她不能不說,三嬸很懂得太夫人的心思,看準太夫人像太后一樣,大權旁落,心裡難免有點小彆扭,當然要尋機會鬧一下。自從她帶著小包子回府之後,婆母就主動提出要管家,太夫人不好繼續攬權不交棒,因此府裡中饋就落到婆母手上,而二嬸和三嬸當然也跟著變成閒人。雖然相處的時日不長,但她必須老實說,婆母還真是管家的好手,將府裡管得井然有序,過去那些亂七八糟的現象全部不見了。

  「除了老夫人,府裡還有誰不去莊子泡溫泉?」

  「兩位老爺有差事,不去;兩位少爺要專心準備科考,也不去;至於其他人,因為天冷,除了泡溫泉,莊子上也沒什麼好玩的,就不去了。」

  換言之,此行只有四個主子——太夫人、二老太太、三老太太和她。

  「既然如此,小包子也別去。」

  略微一頓,容嬤嬤遲疑道︰「太夫人希望小少爺可以去。」

  「莊子上沒什麼好玩的,侯爺又不在身邊,我擔心小包子待不住,吵著要回來,那該如何是好?所以,還是讓他留在府裡陪母親,待過年時候,侯爺得了閒,我們再帶小包子去莊子泡溫泉。」

  容嬤嬤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只能表示會將她的意思轉達太夫人,便告退離開。

  「小姐,這事要不要通知侯爺?」銀珠覺得很不安。

  「爺說了,傅峻已經派人盯著,相信爺不久就會得到消息。」傅雲書交代她,只要配合,然後冷眼旁觀看著就好了。

  「早早讓府裡的人看清楚真相,這也是好事。」雖是太夫人親自將小姐迎回來,但當年小姐謀害傅家子嗣一事還不清不楚,府裡下人看小姐的目光難免少了敬意。如今沒事倒也罷了,哪日發生什麼事,眾人第一個懷疑的必然是小姐。

  凌玉曦知道銀珠的心思。「府裡的人看不起我,不全為了當年那件事,最主要還是因為我的出身,不過,那又如何?侯府中饋將來若是交給我,他們還是得聽我的,要不,就讓下面的人取而代之。」

  「小姐聰明能幹、醫術精湛,而且心地善良,那些貴女根本沒有一個比得上,她們憑什麼瞧不起小姐?」銀珠覺得很嘔。

  「那是她們的事,不必太在意了。」凌玉曦不以為然的擺了擺手。若是她連不在意的人都要在意,她豈不是累死了?

  「娘親,我們明日要去莊子泡溫泉嗎?」凌霄顯然得到消息了,一路跌跌撞撞衝進來,直接撲在凌玉曦雙膝上,仰著紅撲撲的臉兒看著凌玉曦。

  夫子已經開始放假了,直到過了元宵才會恢復上課,凌霄正覺得自個兒無聊得快發霉了——這是娘親說的,他不是很懂為何有此一說,不過覺得很有意思,也就成了他的口頭禪。

  「小包子不去,小包子留在府裡陪祖母,等過年,爹爹不必待在營裡,爹爹會帶我們去莊子住上幾日,你就可以好好泡溫泉了。」這種時候凌玉曦很慶幸有個不合群的婆母,而且婆母格外疼愛愛撒嬌的小包子,小包子交給婆母照顧,她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

  凌霄嘟著嘴,「可是,小包子想跟娘親一起泡溫泉。」

  「若不是為了陪太夫人,娘親可不想跟一群長輩泡溫泉,娘親比較想跟爹爹和小包子一起泡溫泉。」凌玉曦很無奈的嘆了口氣。若非知道三老太太此舉的目的何在,她還真想學婆母當個不合群的人。

  凌霄不說話了,但是眼神充滿了控訴。

  凌玉曦將凌霄抱到身上。「小包子乖,府裡的孩子都不去,你去那兒很無聊,還不如留在府裡。」

  「留在府裡也很無聊啊。」

  「你要讀書練字、學習武藝騎射,怎麼會無聊?」

  凌霄得意的抬起下巴,「那些用不著半日就可以完成了。」

  「……好吧,你可以跟傅嵱去傅園玩耍。」傅園就是傅家軍在侯府的院落,因為裡頭有各種危險的訓練設施,她不太放心,便禁止小包子去傅園。

  凌霄兩眼一亮,「我可以跟嵱哥哥去傅園?」

  「對,可是,你要注意安全。」雖然她自認為是一個開明的母親,但是遇到安全問題,她真的學不來放手。

  「嵱哥哥會保護我。」凌霄轉頭看了後面的傅嵱一眼。

  傅嵱點頭附和。

  旁邊的張通也趕緊出聲表示,「我也會保護少爺。」

  「我知道,你們都很棒,下次也帶你們一起去莊子泡溫泉……對了,小狼也去。」凌玉曦轉頭看著故意走來走去吸引人注意的小狼,只見小狼很識相的立馬跑到她腳邊蹭了蹭,以示對她的感謝之情。

  傅嵱和張通終於露出孩子般的天真神情,歡呼著跳起來。

  「我最喜歡娘親了!」凌霄在凌玉曦的臉上親了一下,然後跳下來,帶著兩位伙伴……

  不,應該是三位伙伴跑出去。

  今晚,一切就要結束了,可是,為何她的心如此不安?

  三老太太一會兒坐下,一會兒又起身,走過來走過去。若是今夜來襲的盜賊不只是殺了凌玉曦,還傷及其他人……不會,李四姑娘不是保證不會傷及其他人嗎?可是,若是不小心傷到太夫人……太夫人很疼愛她,雖然偶爾嫌棄她不動腦子,不過經常從自個兒的小庫房搬東西給她,只因為知道她的嫁妝都是虛的;還有,她生了兩個女兒,也不曾抱怨,還叫她別急,先養好身子,再給夫君生個兒子……太夫人是一個好婆母,若是太夫人受到波及,她豈能原諒自己?不行,她得提醒太夫人,今晚無論聽見什麼聲音,都要待在房裡。

  「小姐,夜深了,你不可以出去。」思羅一見到三老太太失了魂似的往外走,連忙伸手拉住她。

  回過神來,三老太太轉而拉住思羅,「李四姑娘真的保證不會傷及其他人?」

  「這是當然,小姐別擔心,李四姑娘有分寸。」

  「若是她有分寸,當年我的孩子豈會沒了?」雖然不清楚李允寧如何搭上凌氏的丫鬟,但那個丫鬟肯定聽命於李允寧,才會跟她鬧起來,最後害她小產……李允寧為了達到目的,根本沒交代那個丫鬟當心一點,否則,在事先有準備的情況下,她的孩子如何會保不住?

  「……小姐,李四姑娘不是那種人,當年是失誤。」

  怔愣了下,三老太太皺著眉看著思羅,「難道你很清楚李允寧是什麼樣的人?」

  「……不是,我只是覺得李四姑娘沒必要刻意害小姐小產,不過今日不同,李四姑娘交代得很清楚,無論外面發生什麼情況,絕對不能踏出房間,要不然,刀劍無眼,她不能保證對方不會傷了小姐。」

  「可是,我還沒有提醒娘今晚絕不能離開房間。」

  「外頭發生事情,太夫人必然安排身邊的丫鬟出去查看,不會自個兒離開房間。」

  「不行,太夫人身邊的丫鬟若出去查看,豈不是死路一條?」她幫著李允寧,是因為只能在李允寧和凌玉曦之間選擇,可是,她不想害其他人。

  「小姐,我們管不了這麼多,若是說太多了,會教人起疑心。」

  沒錯,若沒有事先得到消息,豈知道今晚會發生狀況?可是……三老太太實在很不安,「不如,我們今晚去娘那兒睡好了,娘就不會覺得奇怪了。」

  「這……」

  轟一聲巨響,主僕兩人同時一僵,這是什麼聲音?若是盜賊來襲了,也不會是這樣的聲音,這是怎麼回事?

  你看我,我看你,兩人不知如何是好,接著又是轟一聲巨響,這顯然不是盜賊來襲的砍殺聲,而是爆炸聲——兩人下意識的移到門邊,耳朵貼在門上,想聽聽看外頭有何動靜,可是過了半晌,又是轟一聲巨響。

  三老太太嚥了口口水,顫抖的問︰「發生什麼事了?」

  思羅害怕的搖搖頭,這與她們的預期完全不一樣。

  「我們去瞧瞧。」

  「不行,李四姑娘再三叮嚀,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們都不能出去。」

  「可是,除了爆炸聲,莊子一點動靜也沒有。」

  「剛剛的爆炸聲應該跟盜賊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們還是待在房裡等著。」思羅緊緊拽著三老太太,深怕她衝動壞了事。

  過了一會兒,三老太太實在受不了了,用力推開思羅,打開房門走出去,在這同時,懸掛在檐下、樹幹上的宮燈全亮了起來,三老太太直覺的舉起手遮住刺眼的光線,片刻,緩緩的放下手,然後就看見被侍衛押著站在院子中間的人——

  「啊——」

  三老太太驚嚇的尖叫出聲,往後一退,正好撞到站在後方的思羅,思羅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三老太太跟著跌坐在她身上,思羅痛得尖叫一聲,下意識的推了三老太太一把,三老太太轉而跌坐在她左前方,接著思羅也看見站在院子中間的人,換她驚嚇的尖叫出聲。

  「麗娘,早已經死掉扔到亂葬崗的人竟活生生站在這兒,你如何解釋?」太夫人的聲音從三老太太的左邊傳過來。

  半晌,三老太太反應過來了,也不畏地上寒氣逼人,急急忙忙的爬到太夫人面前,抱著太夫人的腿。「娘,我不知道怎麼回事,那個婆子明明說人死了……對了,婆子被那個丫鬟收買了,說謊騙我……沒錯,就是這樣,我也是被人蒙蔽……」

  「三嬸至今還是不願意說實話嗎?」凌玉曦的聲音很輕很柔,卻給人一種壓迫感。

  三老太太這才發現凌玉曦就站在太夫人的右後方,一雙眼楮銳利得彷彿要將她看透似的,她不由得縮了一下。「我……這是真的……」

  「祖母,站在這兒容易受寒,我們還是先進屋吧。」

  太夫人輕輕的點點頭,看了兩名粗使婆子一眼,便由著凌玉曦扶著她走到正堂大廳,而兩名粗使婆子分別走到三老太太和思羅旁邊,將她們拽起來押著跟過去,另外站在院子中間的銀喜也被侍衛押送過去。

  太夫人喝了一盞凌玉曦親手沖的安神茶,才正眼看著跪在地上的三老太太,心情沉重的道︰「你以為當年執行打扳子的婆子死了,如今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嗎?」

  「……娘,我真的是被蒙蔽。」三老太太很想不顧一切的什麼都說了,可是她不敢。

  「那個婆子染上風寒死了,是不是你做的?」

  「娘,這事與我無關,真的!」得知那位婆子染上風寒死了,她也嚇了一跳,不過,更覺得鬆了一口氣,誰也不喜歡別人手上捏著可以威脅自己的把柄,可她卻忘了,最能夠威脅她的人是李允寧。

  「因為是你的丫鬟做的,當然與你無關,是嗎?」

  「思羅……」三老太太驚愕的轉頭看著思羅,難道那個婆子是她害死的?

  思羅面無表情,她已經意識到一件事——今晚的行動沒有按照計劃發展,很可能是因為她的秘密被發現了。

  三老太太想起來了,當初勸她將銀喜放走的人是思羅。「我知道了,是你,這一切都是你在搞鬼……你這個可惡的丫鬟,你為何要害我?!」三老太太忍不住撲過去拉扯思羅,侍立在一旁的粗使婆子連忙上前拉開她。

  「我勸三嬸還是實話實說,今晚原本要闖進莊子取我性命的盜賊已經被抓了。」凌玉曦實在不忍三老太太滿口謊言,這只會讓人覺得她死不認錯,更難以原諒她。

  「我……我只是想報恩,真的,我也沒想到你的丫鬟會這麼用力的衝撞我,還害我失去孩子……那是我的孩子,我也不願意失去孩子,這是真的……娘,相信我,因為李四姑娘將我偷偷拿去當的嫁妝贖回來,並派人送還給我,她請我幫個忙,我覺得是小事,就答應了。」三老太太太語無倫次的慢慢將事情抖了出來。

  「李四姑娘?」太夫人聞言一驚,難以相信記憶中性情溫和的好姑娘會幹出這樣的事。

  已經說出口了,三老太太的心情也平穩下來,便說得更完整清楚,「娘,您要相信我,當時我並不知道大姪媳婦的丫鬟被李四姑娘收買,她發瘋似的衝撞我,可嚇壞我了。後來沒能保住孩子,我擔心娘會詳細調查此事,扯出我幫李四姑娘的事,便在思羅的游說下收買婆子,謊稱丫鬟被打死了,將人弄出侯府。」

  「你真是了不起,連合外人陷害自個兒的姪媳婦!」傅雲書未找她理論之前,太夫人也想過凌玉曦很可能遭到陷害,可是千錯萬錯,也絕不是老三媳婦的錯,她可是失去孩子啊。

  老三沒出息,老三媳婦也不曾瞧不起老三,總是誇他好,只要有機會,必能成為子璇的助力,因為如此,她格外疼惜老三媳婦,覺得委屈她了,想著法子補償她,沒想到……真是令人失望透了!

  凌玉曦終於證實自個兒的猜測,李四姑娘為了讓計劃更天衣無縫,同時操縱兩顆不相關的棋子。

  「當初三嬸錯了,那也是無心之錯,可如今卻不是這麼一回事,若非候爺派人暗中保護,今晚我可能死在盜賊之手,難道三嬸不覺得愧對於我嗎?」

  「我……李四姑娘說,我們已是同一條船上的人,她捏著過去的事糾纏不清,我不幫她,難保她不會抖出來。而且,我也怕大姪媳婦揪著過去的事不放,轉過來對付我。」三老太太看起來張揚,好像很有自信的樣子,其實骨子裡膽小怕事。

  「你怕子璇媳婦對付你,就可以引賊人殺害子璇媳婦嗎?」太夫人氣得舉起手上的拐杖,可是終究忍住沒有往她身上打下去。

  「娘,我錯了……大姪媳婦,我錯了……你們原諒我,我再也不敢了……」三老太太一會兒爬到太夫人腳前辛苦哀求,一會兒又爬到凌玉曦腳前苦苦哀求,可是兩人皆不發一語。

  「娘,我真的錯了,求求您,饒了我這一次吧。」三老太太抱著太夫人的雙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太夫人實在不知道如何處置她,示意婆子先將主僕兩個暫時關進房間。

  秦湘靠在凌玉曦耳邊說了幾句話,凌玉曦便走到落魄失神的銀喜面前。

  「我要知道你為何投靠李四姑娘,賣了自個兒的主子。」雖然銀喜不同於銀珠是與原主自幼一起長大,而是她訂下親事後,母親特地再買來伺候的丫鬟,但是銀喜出身很可憐,又聰明伶俐,心軟的原主很憐惜,還費心的教銀喜識字,盼著將來為銀喜找到更好的人家嫁了,因此銀喜的背主才是原主最不能承受的打擊,身子越來越糟,最後熬不過生產。

  銀喜依然靜默不語。

  「我不願意對你用刑。」因為是她的丫鬟,傅峻不好用刑,只能交給她處置。

  銀喜還是不說話。

  「夫人,對這種背主賣主的人沒什麼好說的,圖的無非是錢財,直接打死她扔到亂葬崗被野狗啃,反正她早就該死了。」秦湘一點都不同情這種沒忠貞的人。

  「我只是想給自個兒一個放了你的理由。」

  銀喜終於有反應了,緩緩抬頭看著凌玉曦。

  「我是醫者,無論你是好人還是壞人,你在我眼中都是生命。」

  銀喜蠕動唇瓣,片刻,才吐出低啞的聲音,「小姐恨我嗎?」

  「與其說恨,還不如說傷透心了。我盼著你與銀珠都有好歸宿,我待你們情同姊妹,可是沒想到,原來我們不同心。」凌玉曦苦笑的搖搖頭。「我糊塗了,以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就好了,卻忘了己所欲,不一定為他人所欲。」

  銀喜的眼淚無聲的滑下來,說了,「我無路可走了,只能背主。」

  「為何無路可走?」

  「我哥哥可以模仿常人的字,沒有十分,也有九成。」

  頓了一下,凌玉曦豁然明白,「那張害我爹名譽盡毀的藥方出自你哥哥之手。」

  「哥哥遭人引誘至賭坊,一開始贏錢,最後卻輸到賣兒賣女,此時有人願意為他解圍,給他一大筆銀子,只要他模仿一張藥方。後來李四姑娘找上我,我自知再也無法待在小姐身邊,而且當時哥哥沉溺在堵坊無藥可救了,只要我幫李四姑娘,李四姑娘就讓我父母和弟弟遠離京城,還有田地可以耕種吃飯,我也只能捨棄小姐。」

  秦湘不屑的冷哼一聲,「這位李四姑娘可真是狠毒之人!」

  太夫人驚嚇的一顫,差一點,她就讓如此惡毒的姑娘當子璇的媳婦。

  「當你賣身為奴時,你不是與家人斷絕關係了嗎?」銀喜的父母重男輕女,為了讓銀喜的哥哥讀書,想將銀喜賣到青樓,不過銀喜很聰明,告訴父母,若她淪為妓女,哥哥就算將來能當官,也會因為她這個妹妹無法立足,不如賣到大戶人家當婢女,至少不會影響哥哥。

  不過賣身為奴時,她還是讓父母寫下斷絕關係的文書,說是預防奴婢的身分會影響哥哥。

  銀喜蒼涼的一笑,「當女兒的,豈能不管父母死活?」

  「你父母呢?」

  「我爹終於受不了我哥哥,失手打死他,最後自個兒懸梁自盡,娘只好賣了田地,帶著我和弟弟回娘家,可是舅母不願意收留我們,表哥想逼我為妾……這些都過去了,娘覺得還是回京城好了,畢竟這兒是我們最熟悉的地方,好歹可以做工填飽肚子。」

  「你去找李四姑娘幫忙?」

  銀喜怔了一下,很快就反應過來了,若非她的行蹤被人查得一清二楚,傅家的侍衛又如何查到她的下落?

  「我娘病得很嚴重,單靠我和弟弟做工掙銀子也無法為她治病,我想,李四姑娘一定找得到好大夫治我娘的病,可是,她不願意幫我,只丟了一錠銀子給我。」

  「三日後,你帶你娘來莊子,我為她治病。」

  銀喜不敢置信的瞪大眼楮。

  「我是醫者,對於病人,我不會袖手旁觀,但是除此之外,我一概不管。」她同情銀喜的遭遇,但是無法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正如同凌父死了,再也換不回生命。

  秦湘微皺了一下眉,顯然不同意她的仁慈,但是一句話也沒說。

  「小姐,謝謝你的大恩大德,銀喜來世再報。」銀喜整個人趴在地上,痛哭失聲。

  凌玉曦看了秦湘一眼,交代道︰「你親自送她回去。」

  秦湘點了點頭,上前扶銀喜起來,銀喜顫抖的行禮告辭。

  凌玉曦走到太夫人面前,「祖母,折騰了一夜,您累壞了,還是先回房安置吧。」

  太夫人原想說什麼,可是紛紛擾擾的一夜真是教人累壞了,便點了點頭,吩咐她也趕緊回房安置,便在丫鬟婆子的攙扶下起身回房。

  凌玉曦走到門口,不安的看著先前傳來爆炸聲的方向,猜想究竟發生什麼事。

  「小姐,別擔心,侯爺不會有事。」銀珠輕聲道。

  是啊,她擔心傅雲書,直覺告訴她,那驚天動地的爆炸聲與他有關。凌玉曦努力擠出一笑,「累了,回去休息吧。」

  雖然累壞了,可是凌玉曦睡得很不安穩,翻來覆去,耳邊不時回蕩著驚天動地的爆炸聲……究竟發生什麼事?傅雲書是否平安?城裡聽得見爆炸聲嗎?小包子聽見了,有沒有嚇壞了?京裡是不是亂成一團?

  當銀珠喚她起來刷牙洗臉時,她腦海依然交織著相同的問題。

  簡單用過早膳,她原想在院子散步一會兒消食,再去太夫人那兒問安,沒想太夫人身邊的容嬤嬤前來請她,說是府裡的總管來了,因著城裡發生大事,於是她趕緊帶著銀珠和秦湘跟著容嬤嬤轉去正堂大廳。

  江平行禮問安,便道︰「太夫人和夫人可有聽見昨夜的爆炸聲?」

  太夫人點了點頭,「發生什麼事?」

  「鎮國公的莊子發生爆炸,正好被帶兵出去夜間演練的京衛營武將遇見,不但從莊子找到火藥,還發現大量兵器,裡頭更有一些長相近似倭人的侍衛,身上有著相同圖騰的紋身。皇上得知此事,大為震怒,立刻派親衛軍易指揮使帶兵圍住鎮國公府,如今城門關閉,若沒有易指揮使的手令,不準進出。」

  凌玉曦聞言心驚,鎮國公竟然想謀反!

  太夫人可嚇壞了,她差一點跟鎮國公府結親。

  江平可以想象她們此刻的心情,接著又道︰「侯爺擔心太夫人不知道情況,從莊子回去時被關在城門外,便向易指揮使求得手令,準我出城向太夫人和夫人通報一聲,請你們在莊子多待幾日再回去。」

  「江總管可有見到侯爺?侯爺是否一切安好?」雖說江總管能夠出城是傅雲書安排的,凌玉曦還是想親自確認一下。

  「侯爺在宮裡,我只見到傅峷,不過傅峷請我遞話給夫人,侯爺平安無事,因為事關鎮國公,侯爺此時不能離開皇上左右。」

  凌玉曦剛剛放下的心又提起來,鎮國公勢力很大,利益糾葛與許多權貴牽連,皇上要動他,怎可能不引起反彈?

  「江總管對京中情勢了解多少?」

  江平顯然明白她的意思,安撫道︰「夫人別擔心,如今掌京衛營的是侯爺,再過去一點是西山大營和北山大營,西山大營的何將軍是老侯爺的部下,北山大營是先皇親信,他們眼中都只有大齊皇帝,因此皇上最重要的是穩住朝堂。朝堂上的大臣一半以上是皇上近年提拔,而與鎮國公關係匪淺的大臣大部分是見風轉舵的小人,只要鎮國公罪證確鑿,他們就不敢輕舉妄動,只能等太后出手救鎮國公,不過如今太后在郢山,沒有消息傳過去,太后甚至不知道京裡出了事。」

  她懂了,關閉城門主要是為了阻止有人送消息給太后,而皇上很可能在這幾日就會處決鎮國公,免得太后得到消息趕回京城。

  「江總管還要回府嗎?」

  「侯爺讓我待在莊子,過幾日再隨著太夫人和夫人回府。」

  「小包子呢?」

  「小少爺很好,老夫人因為忙著侯府的事,無法將小少爺帶在身邊,便送到傅園。」

  婆母果然值得信賴。凌玉曦唇角微微上揚,如今擔心也沒用,只能等待……她轉頭看著太夫人,想問問太夫人有何指示,卻見太夫人心神不寧,索性自個兒作主讓江總管先下去休息。

  凌玉曦起身走到太夫人身邊,「今日天氣還不錯,我陪祖母出去透透氣,可好?」

  太夫人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在凌玉曦的攙扶下起身出了正堂大廳。

  兩人靜靜不發一語,待溫暖的冬陽落在臉上,太夫人的心情顯然平靜下來了,出聲道︰「對不起,因為我的私心,不但讓你受罪,還差點給傅家招來大難。」

  「過去的都過去了,如今傅家好好的,什麼事也沒有,祖母別再自責了。」

  「我想起就害怕……」她以為自個兒看得很明白,結果錯了一次又一次,若非子璇去淮州養病見到凌氏,傅家就要迎進一個蛇蠍心腸的丫頭當主母……上天保佑!

  「我記得第一次送小包子去夫子那兒讀書,小包子頻頻回頭看我,結果摔了一跤,我就告訴小包子,人應該往前看,所以,祖母也別再想過去的事。」

  聞言,太夫人笑了,「你將祖母當成小包子了。」

  凌玉曦也跟著輕聲笑了,半晌,她巧妙的轉入太夫人最想逃避的問題,「過去的事別想了,可是三嬸的事……祖母要如何安排,只怕要費心了。」

  頓了一下,太夫人嘆了聲氣,「你有何想法?」

  「無論祖母如何決定,相信侯爺跟我都會接受祖母的安排。」

  「你們都是好孩子。」太夫人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不過,我還是想聽聽你的想法,你就老實說吧。」

  「是,我以為兩個孩子還小,不能沒有母親,可是三嬸繼續留在府裡,日子不好過。」

  太夫人點了點頭,做了一個決定,「讓他們出去過吧。」

  凌玉曦嚇了一跳,「父母在,不分家。」

  「其實,勛貴子弟向來早早分家,一來避免權力集中,給朝廷帶來負累,也讓皇上看得礙眼,二來也是怕生出不一樣的心思,沒能互相幫襯,反而彼此拖累。麗娘的性子容易被人利用,今日安然度過,下次呢?沒有鎮國公府,也會有某個妃嬪的娘家,而子璇太引人注目了,容易被人惦記,他們還是早早分出去,免得將來拖累子璇。」

  凌玉曦沒再插嘴。對於昨晚三嬸引盜賊奪她性命的舉動,她真的失望透了,實在無法跟三嬸繼續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可是她知道,因為失去大兒子,太夫人格外疼愛還活著的兒子,愛屋及烏,對三嬸也格外容忍,因此她猜想最好的結果是三嬸能夠帶著兩個孩子住在莊子上,沒想到太夫人竟然狠下心來分家——果然,在太夫人眼中,侯府的利益才是最為重要。

  三日的等待,凌玉曦覺得每一刻都很漫長,整個人不自覺繃緊神經,一點聲響就趕緊跑出去查探,因此,當京城城門打開的消息傳來,彷彿有一顆大石頭從她心上挪走,她頓覺身子一輕,然後就發現整個世界在旋轉,再然後她就看見眼前一片黑暗,驚叫聲響起,可是她只感到輕鬆、舒服……

  這一覺,她睡了好久好久,睜開眼睛時,她感覺身體好像有千斤重——睡太久的沉重感,不過,卻覺得很滿足。

  「你再不醒來,簡大夫就要派人將我打暈,讓我陪你一起睡了。」

  傅雲書沙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凌玉曦轉過頭看著他——鬍子讓原本俊雅的臉龐變得陽剛,不過,卻又有說不出的狼狽,因為配上亂七八糟的頭髮,性感的男人象徵也會少了很多分。

  「我睡了多久?」

  「一日,可是,我感覺好像過了一年。」傅雲書真是委屈極了。

  「真可憐。」凌玉曦舉起手,輕輕落在他臉上。

  「你要補償我哦。」

  「你真愛計較!」凌玉曦懊惱的戳了戳他的臉頰,見他調皮的張開嘴巴含住她的手指,她嚇了一跳,連忙將手抽回來,惡狠狠的一瞪,「我想坐起來。」

  傅雲書連忙扶著她坐起身。「你覺得如何?」

  「很好啊,不過是累壞了,狠狠的睡上一覺,這會兒覺得全身舒暢。」

  「累壞了?」

  「不是嗎?」

  傅雲書沒有回答她,轉而喚來銀珠伺候他們梳洗,並讓秦湘去廚房取粥和小菜,待兩人在桌上坐下來飽餐一頓,他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笑著道︰「你真的不知道自個兒為何睡了一日?」

  「我來莊子這幾日都沒能好好睡覺,一得知危機解除了,當然會想好好睡上一覺。」她覺得這是身體本能,要不,哪有可能莫名其妙就暈倒了?

  傅雲書忍不住搖頭,「你早就是當娘的人,為何連自個兒有身子都不知道?」

  「我……什麼?」凌玉曦有一點反應不過來的眨了眨眼睛。

  傅雲書歡喜的一笑,「小包子要有弟弟或妹妹了。」

  「弟弟……我有孩子了?」凌玉曦還是一副傻不隆咚的樣子,低下頭,看著肚子,無法想象裡面多了一條小生命……怪不得這些日子她特別能吃,還長了不少肉,原來是多了一個人需要營養供給。

  「對,我們又有孩子了。」傅雲書伸出手,輕輕放在她腹部上面。「這一次,我要時時刻刻陪在你身邊,看著我們的孩子一點一點慢慢長大,然後瓜熟蒂落。」

  「爺喜歡酸菜包,還是豆沙包?」

  「酸菜包可以跟小包子作伴,豆沙包像……你能不能兩個都要?」

  凌玉曦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你以為龍鳳胎很好生嗎?」

  「我知道不容易,我還不曾在大齊見過龍鳳胎,可是,若能一次就得到一兒一女,這不是很好嗎?」傅雲書緊緊盯著她,好像她點個頭,腹中胎兒就會變成龍鳳胎。

  凌玉曦沒好氣的翻白眼,「這不是我說好就好。」

  「從今日開始,我日日與腹中的孩子商量,腹中的孩子會不會變成龍鳳胎?」

  凌玉曦的舌頭打結了,不知道如何回答。

  傅雲書很有行動力,立馬俯下身靠向她的肚子,低聲道︰「小寶貝,爹和小包子哥哥都喜歡一個酸菜包和一個豆沙包……對了,忘了告訴你們,酸菜包和豆沙包是你們的小名。」

  凌玉曦真的覺得自個兒被打敗了,他是打哪兒生出這樣的想法?她可不想聽他繼續扯下去,趕緊轉移話題,「你待在這兒好嗎?不必守在皇上身邊了嗎?」

  傅雲書終於將注意力從她的肚子收回來。「鎮國公在獄中懸梁自盡,鎮國公府全部流放到西北。」

  怔愣了下,凌玉曦難以相信,「鎮國公在獄中懸梁自盡?」根據她得到的資訊,鎮國公應該是那種戰到一兵一卒的人,怎可能如此輕易在獄中懸梁自盡?

  「若他不在獄中懸梁自盡,皇上會砍了李家所有人的腦袋,他是用自個兒的命換家族的平安。」

  「這是皇上對鎮國公提出來的要求嗎?」

  傅雲書點了點頭,「皇上可以不管不顧的殺光整個鎮國公府的人,畢竟鎮國公罪證確鑿,沒有人可以站出來宣稱他被冤枉,可是如此一來,皇上和太后的關係就會徹底破裂,太后會成為皇上的隱患。」

  「鎮國公府的人全部流放到西北,太后就不會有異議嗎?」

  「鎮國公犯的罪可以誅九族,皇上留他們活命,這已經是格外施恩。況且,他們到了西北,有太后暗中看顧,日子應該很好過,不過,他們必須受得了西北的氣候。」皇上將人送到西北,或多或少有逼死他們的意思。

  「太后已經回京了嗎?」

  「太后還在郢山,不過已經得到消息了。」

  「太后會不會試圖阻止李家的人去西北?」雖說皇上已經很仁慈了,但是對極其護短的太后而言,應該不會滿足吧……凌玉曦突然覺得很悲哀,若是太后從一開始就知道適可而止,鎮國公也不至於變得目中無人,更不會落到今日的下場。

  「應該不會,有寧親王勸著,太后也怕惹火皇上,到時候皇上不管不顧的將人全砍了。沒了鎮國公的鎮國公府,根本無法與皇上對抗,這一點太后很清楚。」

  「是啊,群龍無首,如何興風作浪?還不如好好的過日子,將來還有機會翻身。」

  「只要太后不在了,皇上就沒興趣盯著李家了。」皇上對李家的厭惡,其實是皇上對太后的一種反抗,可惜,太后看不透這一點,總覺得皇上忘了李家的功勞,費盡心思為李家爭取更多權力,也因為如此,養壞了鎮國公府上下,讓皇上將鎮國公府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對了,我忘了告訴你,易指揮使從鎮國公府搜出岳父原始開的藥方,還有許多模仿其筆跡的藥方,岳父遭鎮國公府陷害一事已經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皇上也公開譴責鎮國公府的罪行,正式還岳父清白,以後小舅子考上進士當官,也就不必擔心遭人指指點點。」

  「真是太好了,我得趕緊寫一封信告訴我娘。」這一刻凌玉曦的心情很激動。因為她取代原主成了凌玉曦,心裡就一直擱著兩件事——原主和凌父的冤屈。

  待在淮州時,能夠照顧好凌家人就夠了,什麼都不敢想,可是來到京城,心情就不一樣了,尤其她得到傅雲書的寵愛,對他們的事便更加耿耿於懷,總覺得一定要將公道還給他們,如今不但一一還原真相,而且公諸於世,她可以真正將他們放下了。

  「這事交給我,你如今只要做一件事——專心養胎,給我生一對龍鳳胎。」傅雲書又將心思轉到肚子上。

  為何又繞回這個話題?凌玉曦決定閉上嘴巴,由著他說,總之,孩子生下來,無論一男還是一女,他只有接受的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31 03:35 PM

尾聲 全家終團圓

  凌玉曦終於等到凌家搬回京城。

  因為凌家人口簡單,她將當初傅雲書在學士巷置辦的三進房子給他們,而凌玉琛將在傅雲書的安排下進國子監,如今他已有舉人身分,等著三年後參加會試。

  凌霄……不,如今應該喚他傅明霄,他突然抬起頭對母親一笑,再低頭看著弟弟——三歲的酸菜包傅明曜——凌玉曦的翻版,漂亮得像個小蘿莉,完全不同於傅雲書抱在手上的豆沙包傅妹窗——傅雲書的翻版,清秀俊雅得像個小正太。

  雖然在小包子之後,凌玉曦生了一男一女,但並非龍鳳胎,而是相隔一年相繼出生,不過,算是滿足傅雲書和小包子的期待。

  過了一會兒,馬車終於到了,凌玉曦看著從馬車上下來的凌母,情不自禁的脫口喊了一聲「娘」!下一刻,她已經忘情的撲進凌母懷裡。這幾年沒有生活在一處,才意識到凌母對她有多麼重要,是凌母讓她在這個未知的時代有了安定下來的感覺,也是因為在凌母身上看見一個母親的堅毅,教她願意扛起凌家的重擔。她感謝凌父傳承了醫術,但是她更感謝凌母給了她一個家。

  凌母開心的流下眼淚,輕拍著她的背。「怎麼還像個孩子似的?」

  「舅舅!」小包子拉著弟弟跑到凌玉琛的馬邊。

  凌玉琛翻身下馬,歡喜的看著小包子身邊的「小蘿莉」,卻不由得遲疑了一下,「這是……酸菜包?」

  「我是傅明曜。」小蘿莉不太喜歡酸菜包這小名,可是哥哥很喜歡酸菜包,這令他深感困擾,不過娘親說,別人可以用各種眼光看你,你管不了,最重要的是你如何看待自己,若你覺得自個兒是傅明曜,就是傅明曜,若你覺得是酸菜包,就是酸菜包,結論是,他只好不斷的重述自個兒是傅明曜。

  若是凌玉曦聽見小蘿莉的內心話,一定會翻白眼暈過去,為何她的孩子一個比一個還老沉?這根本不是她的,好嗎!

  「是,傅明曜,只是……」凌玉琛努力擠出笑容,這顆酸菜包會不會太漂亮了?

  「舅舅。」傅妹窗的聲音嬌滴滴地如同摻了蜜,可是一看到她的臉,滿腦子的旖旎瞬間化成一股敬意。

  「豆沙包……姊夫。」凌玉琛連忙向傅雲書行禮,眼睛悄悄的在父女倆臉上轉了一圈,這會不會長得太像了?

  這時,凌母已經被小包子搶過來。

  凌母一會兒摸著小包子,一會兒摸著酸菜包。「酸菜包跟曦兒簡直一個樣。」

  「外祖母,我是傅明曜。」小蘿莉已經兩眼含淚,還要重述幾遍他才能徹底擺脫酸菜包的糾纏?

  怔愣了下,凌母了然一笑,「是,曜哥兒。」

  「外祖母,我真的好喜歡您。」傅明曜超級感動,可是他的好心情轉眼被親娘打入谷底——

  「娘,我的小蘿莉是不是很可愛?」若非生下傅明曜,凌玉曦真的沒有意識到如今的皮囊有多漂亮,難怪扮男裝去行醫時,那些小姑娘總是含羞帶怯的繞著她打轉,害她總是生出一種欺騙少女心的感覺。

  傅明曜唇角一抽,雖然不明白「小蘿莉」意謂著什麼,但是相信比「酸菜包」更令他想尖叫,因為娘親是一個令人頭疼到快抓狂的人物,而這全是爹爹的錯,爹爹對娘親的寵愛實在讓人想搖頭嘆氣,就連皇上都說了,爹爹根本不是閻羅將軍,而是妻奴將軍。

  「不只是曜哥兒很可愛,小包子和豆沙包也很可愛。」

  凌玉曦神氣的抬起下巴,「這是當然,我生的孩子怎能不可愛呢?」

  三個孩子同時轉向她——娘親,你能不能別再得意了?雖然是從你肚子生出來的,但我們是我們,從來不是你,這不是你經常掛在嘴邊嘮叨的嗎?娘親,你太沒意思了,對我們不滿時就劃分界線,看我們很滿意,就說我們是你生的,這樣不好吧。

  「你們為何盯著我?」凌玉曦惡狠狠一瞪,因為很清楚三個小傢伙的心思。

  「娘親,你不是說做人要低調嗎?」

  「娘親,要低調。」

  「低調。」

  三個孩子一人一句,從大到小,表情非常的慎重——凌玉曦彷彿聽見一群烏鴉從頭上飛過去,啊啊啊的聲音是對她的嘲笑。

  不知是誰先笑了,接著全部的人都笑出來了,唯有凌玉曦僵著一張臉。

  「我們進去吧。」傅雲書悄悄牽住愛妻的手,十指相扣,再用纏綿的目光安撫她受傷的自尊心,然後催著眾人進屋敘舊。

  ——全書完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31 03:36 PM

後記

  不要怕麻煩艾佟

  一直期待佟的作品可以生出一顆可愛的小巴子,於是便有了《醫手擒夫》這個故事。

  一開稿,佟就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小包子實在太難寫了,真想放棄小包子,可是大綱都擬好了,若是放棄,一切豈不是要從頭開始,佟就算沒有多聰明也知道這是下下之策,只好硬著頭皮跟小包子奮鬥了。

  結果當然是佟順利將小包子生出來了,問佟是否滿意,這是當然,佟寫得這麼辛苦,怎麼會不滿意呢?可是經過這一次,問佟下次是否還要寫小包子,佟肯定要考慮再考慮,免得一顆小包子就搞得佟快要抓狂。

  眼看《醫手擒夫》快完稿的時候,佟的電腦中了「勒索病毒」,換言之,佟電腦裡的資料全部被封鎖。佟實在不知道為何電腦會中毒,小朋友借佟的電腦看了一個下午的影片,待佟要寫稿子的時候,電腦就中毒了,還好當下寫的稿子沒有被封鎖,且佟習慣備分在隨身碟,稿子沒出狀況,但是電腦裡面辛辛苦苦收集的資料全部沒有了,真是心疼死了,當下真想罵人,怎麼會有這種東西?若非佟的習慣還不錯,當下使用的檔案也救得回來,辛苦兩、三個月的心血豈不是全沒了!

  不過,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如今佟的習慣更優良了,每天都會備分,而且不會將隨身碟一直插在電腦上,雖然稍嫌麻煩,但總比辛辛苦苦的心血全沒了好。所以啊,凡事不要怕麻煩,多此一舉絕對不會比偷懶吃虧。好啦,我們下次再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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